APH紅色 老兵(一)
他來到我們家時,梅花剛剛吐露花苞,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分外顯眼,乍一看,一樹的火紅。老兵踩著初春的殘雪,顫顫巍巍的向我們走來,攙扶著他的是一個很慈祥的中年人,胖墩墩的,應(yīng)該有個不小的官職。此時扶著老人,小心謹慎的像在保護稀世的珍寶。
老兵是個俄國人,或者——用他的話來說——是個蘇聯(lián)人,蘇維埃戰(zhàn)士?;ò椎念^發(fā)里微微探出些金黃,高聳的鼻梁,鼻頭有些發(fā)紅。還有那眼睛------藍的深不見底,因為年老,還有些微微的發(fā)紫。他的中文非常好,酒也喝的厲害,時常喝的醉醺醺的躺在床上,鼾聲如雷,這時老兵的鼻子就更紅了,不時幾滴濁淚從眼中流出,跨過臉上的皺紋,直淌進衣領(lǐng)里。
如同許多上了年紀的中國老人一樣,老兵喜歡坐在太陽下慢慢的閑聊,原來這樣的習(xí)性是不分地域和民族的嗎?家里的大人都很忙碌,于是照顧老兵的重任就落在了二十出頭的我身上。我將一條薄被,彎腰時后脖那條如小姑娘般的辮子垂了下來,遮擋了我的視線。我有些惱怒的將它甩回去,不禁埋怨了起來。這辮子自出生就有,剪了許多次,卻還是會長出來。老兵突然輕輕撫上了它,有些愛憐的梳理了幾下,嘴里細不可聞的嘟囔著什么,太模糊了,我聽不清。
太陽的光熱,那可貴的光明與自由,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為之奮斗乃至犧牲。
老兵在這熱情的太陽下,暖著暖著,好像凍土中突然冒出些頂美的小花,與我講起曾經(jīng)的時光。在那段時光里,戰(zhàn)火紛飛,年輕的學(xué)生們舉起紅旗怒吼,姑娘含著淚水凝望軍隊留下的痕跡,工人們拿起槍支反抗,士兵將鮮紅的旗幟插上城堡。到處都是烈火,烈火,燃盡一切飽含著憤怒的烈火!它要將這腐朽的社會燃盡!
說到這時,老兵激動了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的中文里夾雜著幾絲俄語,使得這段往事更加的難以了解。我充滿敬意的看著他,那是2005年,老兵84歲。84年,他又怎樣的經(jīng)歷可講??!
愛情是一個神秘的東西,那是年輕的我可謂一竅不通又萬分好奇,便纏著老兵講講他的“羅曼史”。
老兵曾經(jīng)喜歡過一個中國小同志。
“愿我們萌發(fā)在戰(zhàn)爭時代的愛情萬古長青?!蹦莻€人背著手站在一顆數(shù)錢,回過頭來微微一笑,指了指一棵樹。
“就像它一樣?!?/p>
清風(fēng)掠過,吹起一頭墨黑的長發(fā)。
……未得一春之綠,何來萬古長青?
那位同志最后死在自己人的槍下,21歲,正是風(fēng)華正茂的時候。在那個年代,所謂愛情就如同樹與樹之間脆弱的蛛絲,風(fēng)稍大一點,便無影無蹤。
老兵曾幻想過無數(shù)次與他歡聚的場面……可惜,歷史只容許假設(shè)。
他叫什么?姓王還是姓張?老兵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記得,他舉手投足間的文雅;只記得,他熱血沸騰的聲音;只記得,那如琥珀般閃亮的眸子。
對他唯一的念想,恐怕只剩那條圍巾了,他親手織的,很長,一如他對老兵的思念??墒钱?dāng)老兵再次來到中國時,也只剩這條圍巾了。飽經(jīng)歲月風(fēng)霜后,它仍舊如血一般紅,安靜的圍在老兵的脖子上。
不知為何,莫名有些羨慕那個同志。被這樣溫柔優(yōu)秀的人喜歡著,一定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吧。
“我的家鄉(xiāng),有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和白樺樹。”老兵咳嗽了幾聲,轉(zhuǎn)頭王者菜園里的幾株葵花。那是三天前從野外采來的,隨意拋棄,居然也長出了圓潤的花朵。小小的,溫潤的向著太陽?!澳窍蛉湛喼比缣栆话汩W耀,鋪天蓋地的向你襲來。轉(zhuǎn)瞬間天地只剩下金黃,一望無際的金黃。白樺樹環(huán)繞著這里,就連那陽光也不得不被分割成細小的碎片徐徐灑下?!彼e起手比劃著什么,許久,又頹然的放下
“真想再回去一趟啊……想……再看看那片金燦燦的向日葵?!?/p>
多年后,我來到老兵念念不忘的地方,看到了那鋪天蓋地如金子般閃耀的向日葵,那俊秀挺拔哨兵似的圍在向日葵周遭的白樺林。
我被深深的震撼了,緩緩靠著白樺樹坐下,仰頭望去,那樹冠卻也似要直長入九霄一般。葉,也如暗綠的云,不小心被樹枝掛住,無奈地停留。
老兵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時候,手里還死死的攥著圍巾的一角,又是艱難的將一只手舉起。他在留戀什么?又在挽留什么?
臨死之前,他終于安安靜靜的休息了。平靜的好像睡著了一般,只有不時起伏的胸脯,透出些許活著的訊息。心跳儀上的波動越來越小,終于……到來了嗎?
我等待著,等待著他最后一聲喘息。
他卻努力地把頭昂了起來,眼里閃出寫明亮的光。用我從未聽過的語氣,在耳邊斷斷續(xù)續(xù)的說
“如果……真的有轉(zhuǎn)世的話……他現(xiàn)在……應(yīng)是與你一般年紀……”
此時正是初秋,白樺的樹葉一片一片的苦味,掉落。微風(fēng)悄悄經(jīng)過,卻也驚醒了它們,一場金黃的葉雨隨之而下。遠望,頗似花瓣迎風(fēng)而舞,可那花瓣舞唱著的,是生命的歡喜。這落葉已是垂垂暮老,這雨,更多的還是腐爛前最后一次舞蹈吧。
他走之前,眼里忽而閃出的光,是這雨反射出的嗎?
我無從得知。
安放好他的遺物,不多,圍巾隨著他的棺槨塵封入土。幾箱衣物,也都燒盡在他的墓前了。遺囑中,竟還有留給我的東西。一本厚厚的相冊,沉寂了太久,頁與頁黏在了一起。擔(dān)心弄壞了它,就暫且存放在溫暖干燥的地方。想著興許暖一暖,它就愿意打開了呢。
回國前,又來到老兵的墓碑旁。林間飄著濃濃的霧氣,老兵就睡在這霧氣下,頭頂著白樺的根,腳撫著葵花的葉。望著日月星辰不斷的流逝,久久的,久久的無言。
我將帶來的白菊放在他的墓碑旁,一抹鮮紅猝不及防闖入視野。幾株玫瑰,帶著滿身的路錐,斜斜的靠著大理石的碑座。那紅,如老兵的圍巾一般,紅的熱烈,卻也紅的悲涼。我想起了老兵走前最后一句話。
“如果……真的有轉(zhuǎn)世的話……他現(xiàn)在……應(yīng)是與你一般年紀……”
與我……一般年紀嗎?幾縷碎發(fā)滑落,遮住了望向玫瑰的視線。不由得竟有些疑心那個同志依然活著。
凝視著緩緩落在墓上的落葉?;秀遍g,余光似乎瞥見那紅圍巾的一角翩翩而過
ps:這玩意大概會有(二)吧……本文評論達到100再發(fā)(絕對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