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第七章
第七章
1
寒冬臘月,地凍天寒。牢房如冰窖凍得人直抽抽。姚夔焯卻覺得好似過了火焰山,他渾身發(fā)燙,尤如打擺子般忽冷忽熱,正享受冰火兩重天的折磨。他咬緊牙根,強忍著難受的滋味兒,下意識強打起精神,免得昏厥過去。
牢門外,三兩個獄卒禁子正抬尸體,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娘的,天天架死人,沒完沒了,”“今兒個冬天算好的,沒遇到瘟病,不然累死你也干不完?!薄斑@差事真不是人干的活兒!”“是啊,有靠山的誰來牢里混吃喝,”“話可不能這么說,咱有朝一日混成牢頭,那油水海了去了,銀子大把的撈,保你樂出屁來?!?/p>
這伙人忙上忙下,從水牢里進進出出,將死尸倒騰起來,裝進簡陋的牛車里,拉到化人場一燒了之。原來,監(jiān)獄的重刑犯集中關(guān)在水牢里,生死不問,任由其自生自滅。天熱的時候,蚊蟲叮咬,虱子跳蚤喝人血,瘧疾、痢疾鬧個不休;天冷的時候,水寒如冰,徹人心肺,手腳凍傷,屢見不鮮。大命的即便活下來,長時間浸在水里會爛掉半個身子,其實活著也是個廢人。所以,凡是投了水牢的,就甭想著囫圇個兒出來,自然每天都有死尸抬出。幸而姚老大是入了小監(jiān),雖然大病一場,但仍有活下去的希望。
小監(jiān)里,三五個囚犯嘀嘀咕咕,悄聲細語?!皠倎淼哪莻€發(fā)熱,不會得了瘟病吧,”“要不去報告獄卒,瘟病可拖不得?!薄笆∈“?,少操心,活著都不容易,舉報了人家,投入水牢,對你我有啥好處?”“可是,發(fā)了瘟病你我遭殃吶!”“要死活不了,進了大獄,聽天由命!”“嗐.......”眾人長嘆一聲,沒了言語。
聽到眾人哀嘆,墻角邊的姚夔焯竭力爬起身,往人多的地方挪了挪。“老哥,老哥?!彼M力呼喚,輕聲說,“俺只是受了些風(fēng)寒,不會是瘟病,更不能連累大伙,”“讓你見笑了,俺們有點擔(dān)心而已,沒人會去舉報,你放心?!薄拔业共慌逻@個,我是想托老哥稍個話兒,您牢里人頭熟,能不能幫我傳話給外頭,臨死前見一面也是好的?!薄邦~,我盡量想辦法,活著不易,咱們互相幫襯著。”
夜里,老囚犯擠到牢門口,哎呦哎呦假裝肚子痛,被吵醒的值夜小卒,罵罵咧咧過來:“娘的,找抽是吧!”“兄弟,小聲些,好心有好報,托你辦件事,給姚家班遞個話兒,來人看看他們班主。姚家班有的是錢,事成少不了你好處。”“等著吧,老子有空就去,別再吵老子睡覺,不然有你好受!”老囚犯答應(yīng)著,不再吭聲。
2
? ? ? ? 風(fēng)颯颯,雪飄飄,沁芳園外飛雪嘯。一夜飄飖,園子內(nèi)外,茫茫無垠。裹銀裝,著素衣,美人分外妖嬈。點點綠,斑斑黃,雪后金菊更艷。踏雪尋芳詩酒會,幾番歌舞盡逍遙。
這日,孫家沁芳園置辦宴筵,冬日里賞菊飲酒好不熱鬧。約的是巨商富賈,邀的是高官士族。尚有不請自來者,鄉(xiāng)紳土豪不一而足。李家便是一例,老管家本無帖子,只為姚家班之事特地來訪。
依往年例子,主家出一詩令,賓客依次接答。詩詞射覆是才子佳人的游戲,多有答不出者,啞口無言。其實,大都只為名聲而來,一睹沁芳園風(fēng)光而已。
忽而,有一人起身高言:“曲水流觴,陳年游戲。君不見國事紛擾,外寇侵襲,何故以此沉湎?時代變革,即在眼前,癡癡不進,枉作小兒語?”
眾人驚駭,定睛觀瞧。原來,發(fā)問者是河道總督賢孫王佑維。他留洋多年,見識廣博,與眾不同。孫守義笑著應(yīng)對:“我等小民,安分守己,是為本業(yè),怎敢擅論國事?倒不若賞菊飲酒,觀風(fēng)花雪月,聊勝于無,活得自在?!?/p>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二人志向不同吵作一處,三言兩語弄得酒宴索然無味,賓客們紛紛離席,眾人急急抽身早退。只有一人不愿離去,心中憂憂尚待開言。
3
? ? ? ? ? 沁芳園內(nèi)金菊燦燦,亭臺樓榭華燈盛宴。四圍一片冰雪,簇擁芳華點點。眾人飲酒高會,本想盡性賞玩,豈料落得言語不和,大家悻悻不歡而散。
無人注目的角落里,老管家緩緩站起身,朝著首席的主人深深一禮,說道:“志趣不和,不必爭執(zhí)。咱是來觀風(fēng)雪艷菊,瞧冰封消弭的。何故因言語斤斤計較?有道是,溫酒賞菊待梅開,靜臥窗前等雪來。瀟瀟一夜鵝毛飛,天地之間洗塵埃。生活雖小,苦難艱辛;國事堪大,擾擾吾心。事世繁多,負重前行。大家難得相聚,何必因此掛懷?”
聞聽此語,位于次席的王佑維稍稍一愣,思索片刻便接言:“您老氣象風(fēng)度,吾自愧不如。然青年一輩,勵志上行,國事亦不可不顧。而今正值風(fēng)雨飄搖,大清如漏船腐朽破落,隨時隨地有傾覆之危。我等卻于此大賞后庭之花,豈不似商女不知亡國恨乎?”
孫守義表面冷靜,內(nèi)心顫栗。凝眉遐思,不知如何應(yīng)答。許久,他端起桌上金波酒,悠悠言道:“兩位高見,鄙人愚拙,一介商賈,難解一二。僅備薄酒,敬奉賢士,倘有怠慢之處,萬望海涵!”
老管家再鞠一躬,笑著緩和氣氛說:“孫會長抬舉了,沒有您實干創(chuàng)業(yè),俺們濟寧州人哪得飯吃?老夫戲言,怎可當(dāng)真,倒是王先生之語,發(fā)人深省?!?/p>
王佑維多少有些尷尬,趕緊站起身,也端起酒杯解釋:“小子不才,何敢稱先生?您老過譽了。我留學(xué)法蘭西多年,于中華禮數(shù)欠缺,言語多有冒犯之處,實是不該如此唐突。適逢盛會,孫會長抬愛,有幸一睹沁芳園風(fēng)華,不勝感激涕零!敬大家一杯謹表謝意!”
4
? ? ? ? ? 金波玉液淡淡香,滿園菊花蕭蕭落。寒霜肅殺人心冷,怎堪風(fēng)雪又一冬。眾皆隱去,鳥獸無蹤,惟余三人,侃侃而談。
孫守義笑言:“園子頗大,凄清的很,不若到客房,把酒言歡來得痛快?!薄翱碗S主便,”他們應(yīng)允道。
順著小階,繞行回廊;石橋假山,樓臺玉樹,應(yīng)接不暇。過了拱門,西南一角,便是客房。三人循禮,依次而坐,互相謙讓,酒過兩巡,和樂融融。老管家品一口金波玉釀,悠悠嘆說:“哎,世事艱難,太多不易。不瞞二位,我遇到些麻煩。今兒是來求助的,倒不想反寬慰了別人,可笑至極,著實無奈?!?/p>
王佑維見其誠懇,便坦言道:“您老但說無妨,若得支使處,小子定當(dāng)盡力。”
孫守義更是知心,“你我相識多年,非他人可比,有難處盡管道來,不必吞吞吐吐。"
沉默良久,老管家想了又想,下定決心說出口:“慚愧的很,老夫一知交,犯了王法,被關(guān)在濟州大牢,生死不知,甚是焦心?!?/p>
“是何人?犯了死罪?”
“罪名來得荒唐,姚家班班主姚老大,本為唱戲混口飯吃,好心收留流浪的人,卻不曾想二者背景復(fù)雜,一個是義和拳,一個是白蓮教。雖早已改邪歸正,但朝廷有令追緝,牽涉人員一律嚴懲,到底是追到了姚家班。”
“哦,原來是姚家班,此事略有耳聞,哪知鬧得如此嚴重?”孫守義恍然大悟。
聽聞一番苦楚,卻不見王佑維緊鎖愁眉,反而拍手哈哈大笑,“容易,容易。家父乃濟州知府,伯祖父乃河道總督。等我略進好言,姚先生必得安全歸來。”
老管家愕然,連連感謝?!叭粲型跸壬嘀?,老朽愿牽馬墜蹬,服侍畢生。”
高興之余,又深深一躬,心說,總算老天開眼,姚班主有救了。
“您老太客氣,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5
? ? ? ?揮之不去的心結(jié),總是掛于縈懷。好比夏日里的風(fēng)雷,隨著幽暗的烏云,時隱時現(xiàn)。窗外的天穹喜怒無常,忽而雷雨,忽而晴明。反反復(fù)復(fù)中,似乎一切歸于平淡,仿佛從未發(fā)生過,寂靜的生活陷入深谷淵藪。淵底一潭流水,輕輕拂拭過大地,留下斑斑裂痕,匯入憂愁的心窩。
我瞅著陰晴不定的窗外,默然無語。時光如水,恍惚而逝。不知不覺,一年遠去。從去年秋初微涼,到而今夏日炎炎,季候變化如常。日子卻平靜無奇,淡如時光,漾不起一絲波瀾。原來,心胸凝滯了,怎能蕩起風(fēng)帆?死海渾然,無風(fēng)無浪,尤如青春懈怠了激情,我的心早已麻木不仁。
無意中被吵嚷驚動耳膜,她打電話老是激動不已,恐怕三里以外聽不清楚,我媽正和外省的舅舅通話。
“孩子還小,我不想讓他留下心理陰影,”
“唔,那你想怎么辦?”
“讓他去你那里玩幾天,就當(dāng)散散心?!?/p>
“姐,我這里真沒啥好玩的,”
“放心,不會讓你白操心,我會每個月寄去生活費。”
“不是提錢,你別誤會,我覺得孩子再去上學(xué)是正經(jīng)事?!?/p>
“又不是上學(xué)的料兒,還是省了吧,”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最好考慮清楚?!?/p>
“說實話,我倒想你幫他找個工作。”
“哦,工作嘛,我能力有限,只能慢慢來,”
“好吧,就這樣說定了,過幾日我讓孩子自己坐車過去,你記得接站就好?!?/p>
“好的,好的。”
言語聲聲刺耳,我平生第一次,有種被拋棄的感覺。雖然家人好心好意,但是尤如商品被支來推去,那種心酸的滋味難以敘說。仿佛是毫無價值一樣,倒不如貼著標(biāo)簽,被展示在柜臺櫥窗里,說不定還有人欣賞。然而,生活畢竟成了現(xiàn)實,我反而成了無人所需的物品,任由遺棄在孤獨寂寥的角落里,內(nèi)心盡是茫然..........
6
? ? ? ? ?夏日雨后,暑熱散去。溫潤的空氣漂流著些許潮濕,偶有水珠凝于梧桐枝頭,順著傘樣的脈管,灑然間緩緩墜落。學(xué)校的操場上,便多了幾分豐澤,仿佛稻田聚集了溪流,匯成片片坑洼,尤顯得地面斑斑駁駁。
瞭望窗間,南面是蔥綠的葡萄園,棵棵果樹繁茂茁壯,晶瑩剔透,如瑪瑙綴于枝葉,果實累累串串,似乎意喻著秋季的成熟。我并不知曉,百年前此處是何種景象,唯有幽幽猜想,或許是,有著無盡的荒蕪尚待開墾。
歷史是風(fēng)雷云轉(zhuǎn)。忽而起風(fēng)攪動了天庭,一聲霹靂,震懾穹蒼,恍若新生替代了消亡。暑去冬來,炎炎烈日化作凄凄寒風(fēng),大抵是宇宙太虛的一昔日月。
那年的沁芳園,皚皚白雪漸漸消融,水洼一片接著一片,仿若閃光回映著倒影,照出老管家與王佑維的腳步。二人沿著花崗巖的石階小道,廊檐迴轉(zhuǎn),一路向南,繞出偌大的園子。
王佑維回頭望望,身后渺渺的園林,意味深長地說道:“四季輪轉(zhuǎn),天道悠遠。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嘛?放心吧,困難總會過去的。”
7
? ? ? ? 園外,一輛西式馬車停在路邊。老管家心領(lǐng)神會,搭手作扶梯狀,讓王家少爺上車。王佑維趕忙攙住,言道:“您老忒客氣,要不坐我的車回去?”“道兒不是太遠,我走著回就可以?!薄澳俏遗隳锪锿取!闭f著,便揮手令車夫自行離去。
那輛華美的馬車,濃墨般烏黑油亮,一圍金鎏邊鑲嵌于輪圈,由四匹高頭駿馬牽引,軋著融雪的水漬,顫悠悠緩緩而前,仿佛于太陽底下透露出閃耀光華。行人紛紛注目觀瞧,嘖嘖稱贊不已,他們哪里見識過法蘭西的貴族氣息呦?據(jù)說,四輪大馬車是王家少爺托汽船公司,從歐羅巴萬里迢迢運來的。
“呵呵,這是輛巴爾扎克臥駕,‘貝爾利努’的仿造品,沒花多少錢,只是運費貴些,”王佑維笑著解釋。
“大少爺品位高雅,不愧為留洋的才子。”老管家順坡下驢。
“用咱濟寧州方言講,有錢窮燒包。我是大手大腳慣了,改不過來嘍?!?/p>
“有錢會花是學(xué)問。小老兒土得很,跟李大善人許多年,錢倒賺了不少些。仍是個倔孤老頭,狗肉上不了席面,談不上有品味?!?/p>
“您又笑話我,留洋是給人看的,面子噱頭罷了,真本事沒有,慚愧的緊吶?!?/p>
老管家邊走邊思量。一代新人勝舊人,留洋的學(xué)子們,個個思維超前,對新生事物的接納尤其獨到。李家小姐,觀念開放,敢愛敢恨。王家少爺,心胸廣闊,才識超凡。這代人似乎在引領(lǐng)大勢,天下的變局尚未可知,不久的將來,或許會由他們而定。
8
? ? ? ? 二人漫步曠野,白色的雪原,一望無際。寥廓的農(nóng)田承載著禾苗的綠意,春天便隱匿其中,那是生命的希望在延續(xù)。泥濘的土路伸展西行,于腳步徜徉中,依稀瞧見禿枝上覓食的雀鳥兒,跋涉過幾道土崗,田埂壟頭也歇了歇腿。他們轉(zhuǎn)而向南,走上條平闊的大道,沿著漸漸稠密的村屋,逐步往濟寧城靠近。
“敢問王先生對義和拳是何看法?”老管家有些突兀的發(fā)問,
“暴民行為,無組織無紀律,一幫子江湖意氣。”王佑維的說法倒挺新鮮。
“嗐,要不是洋人欺凌百姓,哪來的濫砍濫殺?”
“那么,您有沒有想過,是王朝的陳腐導(dǎo)致了民眾積怨,英法是第一波從廣州打進來的,口子一開仿佛洪水,外來的西洋玩意兒,霎時沖擊了整個大清,這就是時代的驟變?!蓖跤泳S堅定地表示。
“然而,這不能怪咸豐帝與老佛爺啊,還有同治、光緒皇上也蠻無奈,怎知洋人的堅船利炮如此兇猛?”老管家沒聽明白,頗有些稀里糊涂。
“老人家,咱得睜眼看世界吶!整個歐羅巴的文藝復(fù)興,促進了人文事業(yè)的進步,間接導(dǎo)致西歐向工業(yè)化發(fā)展。軍事強大只是表象,本質(zhì)上是文明的躍進!”
王佑維的新詞兒,一套接著一套,老管家聽得直犯迷糊。“俺實在不懂這些,但王先生的學(xué)識,老朽甚是佩服?!?/p>
“尚有一事,要求助于您,姚家班被牽涉了義和拳與白蓮教,應(yīng)咋的解決呢?”
“不難,一是,寫申訴狀紙,言劉強、張小山私自隱瞞身份,班主實為不知,按律例從輕處罰。二是,買通人情,李家、王家本不是外人,這點面子還是會給的。再加上我從中調(diào)和,相信不會為難姚班主。”
“大恩不言謝,老朽無以為報!”語畢,老管家恭恭敬敬作揖。王佑維誠惶誠恐,連連還禮。兩個愈加謙讓,仿若多年不見的親友,更好似一見如故,著實成了忘年交。
9
? ? ? ? ?行了約莫數(shù)里,遙遙可見,一座城樓聳立。那是濟寧州的西門。城西門比起南面的宣阜門略微小些,平時大車小輛皆從南門而入,西門通常開一角門,除非起了戰(zhàn)事才會鎖閉宣阜門,敞開東西城門,允許人流魚貫而入。
他倆穿越小角門,圓拱形的建筑上,清晰的刻著“野入青徐”四字。意喻濟寧州的宏大,仿佛從野地入了青徐二州一般。
跨過城西門,便可窺望運河全貌。一條長龍貫穿西東,水上漁船首尾相接,依次宕跌蜿蜒開來,幾乎是繞著河干鋪滿了全城。河岸兩旁店鋪鱗次櫛比,綿延可達幾十里,常常晝夜不休,晚間便燈火通明,浮華之姿超乎想象。
雪后寒冷,今日不同于往常。上街溜達的人少了,各個鋪子仍未開張,顯得寥寥落落。運河極少被冰封,漁船如故往來不歇。時值午后,碼頭上苦力扎了堆兒,鬧鬧哄哄忙個不休。
老管家卻無暇觀賞,他內(nèi)心的喜悅,督促著加緊了腳步,急于趕回太白酒樓,把好消息告知姚家班的眾人。王佑維緊隨其后。他哪里見過鄉(xiāng)間的戲班子,習(xí)慣了西方世界的富麗堂皇,倒是華夏的民俗好奇的很吶。
10
? ? ? ? ? 他禁不住抬眼遠望。一角飛檐,兩盞紅瓦,三扇青磚,仿若琉璃的宮殿,太白酒樓即在眼前。仙人已乘黃鶴去,空留虛名在人間。唐宋風(fēng)華渺渺杳杳,明代殘痕模糊難辨。歷史可承載多少,不過是幾多青磚碧瓦。睹物思人恍若昔日,時間不覺流年飛逝.......
王佑維陷入遐思,未發(fā)覺有些哄鬧。太白樓下有群人,圍成幾撮兒,正與一個發(fā)生爭執(zhí)。只見那人,身著土灰布衫,套個露線頭的馬甲,顯得矮矮胖胖,佝佝僂僂,好似削了一截的水桶。他甕聲甕氣地吵罵道:“娘的,俺出力不討好!費勁巴拉帶出口信,連個痛快話兒都沒有,給是不給吧?"“憑啥給你銀子,亂抓人有理了不成?”“就是,就是?!薄跋汝肚宄噶四臈l王法?”眾人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發(fā)問。
老管家瞧見情勢不妙,慌忙搭茬,“班主不在,大家冷靜些!有事慢慢來,好說好商量,”“這熊幌子想訛錢,弄來個假消息。”接話把的人解釋說。
“啊呸,好心當(dāng)作驢肝肺,土老帽兒進城不識貴物價兒,瞎了你們狗眼?。?!"
“有事找我,他們都是粗人,難免不知好歹?!崩瞎芗乙痪湓挶愦蟀髷?。
“瞅你像管事兒的,實話跟你說,牢里姓姚的快不中用了,趕緊的派人去收拾收拾,吃不準哪天一領(lǐng)席子就燒嘍?!崩瞎芗衣犙詼喩眍澏?,霎時沒了主意。
王佑維方才清醒。上前一把扯住胖子,拎在一邊?!胺攀?!不然老子不客氣!”
“我咋敢惹您吶,”王佑維笑臉相迎,“些許心意,不成敬意?!彼统鲆痪磴y票,塞在那人馬甲里,仿佛水桶被塞滿,愈發(fā)變得肥碩,沉甸甸的似乎成了球,胖子越滾越遠。
老管家半晌不言語,稍稍回過神來。“王先生怎能讓你破費,老朽糊涂了,實在見諒?!?/p>
“客氣,你我何分彼此,只是這大清腐敗頗令我痛心?!?/p>
王佑維心說,史書上常言,每到王朝末年,官吏貪墨,腐敗叢生,百姓沒于水深火熱。未想親身經(jīng)歷一次,竟此等無稽,著實是可悲可嘆。
11
? ? ? ? ? ?踏上旅途的時刻,偶有幾分辛酸,朦朦朧朧的困意席卷了我,惟有倒頭睡去,才能一解心中憂煩。惚恍隱約,仿佛入夢,依稀過往皆如黃粱,美好與荒誕交織,繪成青春夢寐。
曾有幾何,清晰的面孔再次顯現(xiàn),那是初戀的浮影。一顰一笑,尚在心間,歡聲笑語,猶在耳畔。竭力向其靠攏,怯于無從可得。純情始終打動不了現(xiàn)實,一張白紙換不來真誠的心。
形單影只,孤獨相隨。身邊的景物遙遙遠去,好似童年與青春悵然而逝。脫離了校園的束縛,不過是蛻去保護色的外殼。
社會是一張蛛網(wǎng),逐步吞噬殘留的純真。我不知道,前路多么昏黑,無底的深淵何以擢取人心。更不曉得,世道坎坷崎嶇,無形的大手操控著命運。
那時的傻小子,尚且一概莫知,倒也坦然無羈。沉醉于渾渾噩噩,大抵是混天聊日。身似孵游,形若螻蟻,胸?zé)o半點志趣,于荒草莽叢間,頹然混吃等死。倘平生若可,或快樂如豬,旁人亦羨慕。然思維尤在進步,任誰甘心沒落?終究是苦痛難耐,生活熬煎于五味,酸、甜、苦、辣、咸皆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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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旅途是一條長長的國道。無盡的大道,仿佛長蛇綿延、伸展、盤旋,在悠遠的等待中,緩緩繞上臂膊,扼緊雙肩,掐住了脖梗,發(fā)生一陣顫栗。頃刻間的昏厥,竟多了幾分清醒。那顆稚嫩的心,尤如被困縛,長蛇的巨尾拴束著自由。青春遠去了,好像消逝的大道漸行漸遠.......
我在長途車的顛簸下醒來。瞧著故城在視線里模糊,熟悉的道旁景物難辨,似乎愈加幽遠深渺。記憶的腦回路中,尤可尋其一二。曾在某處,某人騎著鳳凰牌自行車,不慎滑倒在地。毗鄰,有輛賣冰棍的手推車,老板娘嬉笑嘲罵,絲毫不以為意。雖人情冷漠,然故鄉(xiāng)難棄。今朝離別,往昔依然。
搖搖腦袋,蘇醒意識。我有意察看四周,大巴滿滿當(dāng)當(dāng)無一處空地。抬眼瞅見,倚在駕駛座外圍擋風(fēng)玻璃下的老人,大概有七十多歲。她努力閉起雙目,艱難地想要睡去,卻由于太過震顫而醒來。抿抿嘴,動動腰,挪挪腿,默默站起身。從手捧的保溫杯里,仔細倒出一小瓶蓋,她便朝我喊道:“彬彬,過來喝水?!蔽毅嘏み^頭去,看也不看,耷拉著臉子嚷嚷:“不喝,不喝!”這人就是我姥姥,原來車里早沒了位置,她硬撐著靠在司機座兒旁,似乎是不顧臉面,實則特別要強。老人放心不下,講好的孩子自己去外地,偏偏跟著要來。我很是不情愿,卻也沒有辦法。
另外一邊,身旁的軍綠色相當(dāng)耀眼。大檐帽下,整整齊齊,雙手攤開,他聚精會神盯著報紙。于縫隙瞧著幾個字,“抗洪搶險,決戰(zhàn)決勝。”我同時看見照片上,面色雍容而沉毅的老人,好像在鼓舞士氣。
小孩子哪會對時政感興趣,我無心留意。反而是報紙背面的廣告,大大吸引了我?!癐BM個人電腦,引領(lǐng)潮流?!彪娔X是個啥,竟無從得知。新興的事物,霎時沖昏了我的頭腦。
剛巧,與軍官眼神兒相對,他善意的笑笑,將報紙遞給我。翻過來掉過去,我搜遍了整張。從夾角里找出兩則,似乎心里炸開了,我感到欣喜異常?!翱羁钚掠瓮娴奖?,“千人上網(wǎng)對戰(zhàn)。”時代猛然改變了,仿佛開啟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