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魔花】三·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迷離
【日常提示:正式閱讀前請按順序閱讀,必讀前篇【魔女·魔花】選擇閱讀前務必獲知的說明,以免產(chǎn)生較大不解】
【注意事項詳見前文,不再贅述】
【下面開始本章正文】

伴著鈴聲醒來,已經(jīng)無感了。因為即使放假,學校還是會在那個時刻響起鈴聲,習慣了也就不會被驚嚇到。
臉頰貼上一個早安吻,她面無表情地任由韻術麒更衣打扮。每天的造型對她而言沒有區(qū)別,她只會評估是否達到剛好保暖的功能,其他無所謂。
偶爾也會閃過一兩個念頭,韻術麒似乎對她越發(fā)殷勤,幾乎除了洗漱是自己解決以外,就連從這個房間移動到另一個房間,只要她開口,韻術麒便會抱她過去,日常運動量大幅下降,幾乎為零。
冷著臉倒在沙發(fā)上的時候,她回想起來一些看過的訊息,這樣的照顧方式相當于照顧著無自理能力的嬰兒,又或者是人類幼年玩過家家游戲模擬的各種瑣碎的事務。
有時間將她照顧成嬰兒嗎?看來是日常家務的效率提升了,多出來的時間太過空閑。
既然如此,就給他添加一些任務,例如到廚房揮霍食材,制作出形狀、色澤、氣味都非常奇怪的東西。在韻術麒頭疼怎么處理這可能能吃更有可能不能吃的東西時,提出食材都揮霍地差不多了,打算和他出門購置新的食材。
韻術麒麻利地收拾完畢,猶豫了一會兒,點頭同意了。
以往為數(shù)不多的出門購物,主要都是為了添置衣服以及生活用品。至于蔬菜瓜果、魚肉蛋奶等食品區(qū),還是第一次涉足。
路上人不算多,相比學校里幾乎清一色校服的青少年學生人群來說,便是豐富得多,格雷服飾、各個年齡段的人都有。
韻術麒牽住了她的手,說防止走散了。
貨架上琳瑯滿目的商品,有些單純看包裝就很誘人。她的目光停留得久一些,韻術麒就會和她商量,不需要放進購物清單的理由。
負責付費和搬運的人是他,于是她并不會執(zhí)著于什么意見,只是目光快速瀏覽著,將信息收入腦海。
結果購物車里還是多出了幾包零食,結算的時候韻術麒望了她一眼,而她目光移走,看著商店上方的管道。
幾包零食分開另一個袋子裝著,由她提著,其他更為沉重的基本食材則由他承擔,沒有空出來的手可牽,她瞄了一眼路上的行人,參照著做法,揪住了他的衣角。
韻術麒似乎笑得很開心,但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央求著她將腳步放慢,使得兩人步調一致,不至于狼狽地拉扯,同時收獲路人奇怪的目光。
緩慢地挪動著腳步,回到學校附近,她的目光盯著地板,以防突然冒出什么障礙物被絆倒,不料韻術麒突然站住不動了,她險些失去平衡。踉蹌了兩步,松開了手,冷冷地瞪向他,而他的目光卻朝前望著。
她也朝前望去,看見有幾分熟悉的人影。
而那道人影也注意到他們,同樣站住了。
五米之外,面面相覷。
“韻術麒,你還住在學校呀?”對面的人似乎笑著寒暄,揮了揮手,放開步子走近來,“在這里碰到,好巧。去買東西?”
“是呀。本來不想出門,但沒吃的可不行。”韻術麒語氣開朗地回應著,聳了聳肩,示意手上的東西,很是沉甸甸。
但是對面的人顯然不打算就此告辭,而是繼續(xù)談話:“學校的小賣部不開門?就算是零食也用不著買這么多吧……買了些什么呀?蔬菜肉類……你自己做飯?”
韻術麒將手里的袋子擱到地上,對面的人自顧自地打開粗略查看,感嘆不已。
韻術麒有些不悅了:“我不能自己做飯嗎?”
對面的人掩嘴笑:“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做飯。什么時候請我嘗嘗你的手藝?”
“你又不是沒嘗過。”韻術麒仰頭呼氣,臉色有些沉下來,“我趕著回去了,以后再聊?!?/p>
“快一個假期不見了,這么冷淡。”對面的人也臉色變幻,輕聲抱怨著,手放下來,目光卻越過他落在了她身上,“晴珊,你也在呀?!?/p>
枯針注視著她的面容,頷首回應。
是嵇綿奈。說不出哪里有什么不一樣,那便看作沒有改變。
韻術麒有意無意地擋在她面前:“以后有時間,會請你吃飯的。先走了?!?/p>
語罷,繞過嵇綿奈,快步走向學校。
枯針緊隨其后。
嵇綿奈待在原地,愣了愣神,轉頭看向兩人背影,已然走遠。
“他注意到什么了嗎?若是現(xiàn)在才發(fā)覺,未免太遲了?!贝浇求E然扯出冰冷的笑意,也不再介意被兩人忽視了的事。也許是真的趕時間,也許只是因為意料之外地撞見了她。
是啊,自由的假期,誰還會待在學校?這就意味著,兩人可以肆無忌憚地獨處。她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樣的局面,也提醒著假期將要結束了,其他人將回歸校園,再度將兩人拉扯分離淹沒在人群中。
韻術麒當然能預料到這樣的事發(fā)生,但他面對著他的“雨晴珊”的時候,會失去平常的理性。他眷戀于自己能賦予和掌控的感覺,以為如他對“雨晴珊”的重視,他是她的全部。
逐漸灌輸完全信任他的觀念,以為她好的借口,逐漸剝奪她的社交等更多與外部聯(lián)系溝通、乃至自我建設的能力,確保她深信自己處在黑暗深淵,只有他會向她伸出手,無條件的關懷體貼。
純粹的、獨占的二人世界。
韻術麒這家伙,并非如外表那樣平凡無害,只有受人夸贊、陽光向上的一面。
被他盯上的人,不惜代價也要禁錮住的人,往往會被迷惑住,畢竟他的名氣也使得他像個權威人物,更不容易遭到懷疑。
這個少女,是怎么回事呢?
嵇綿奈經(jīng)過點醒,已經(jīng)不再肯定她就是當年的雨晴珊。信任需要時間培養(yǎng),懷疑只需要一瞬間。追溯過往,她的記憶如同一團漿糊,所以她的態(tài)度更取決于現(xiàn)在她愿意相信或懷疑。
不確定的,是這個少女,而不是她認識數(shù)年的韻術麒,所以懷疑著也無關緊要。
她都能想到的事,韻術麒也……但他還是和這個少女在一起,維護她“雨晴珊”的身份和名聲。
既然是他的決定,也就說明他認為自己有把握掌控局面。那便不需要為他擔心。
雖然是他與這個少女的事,但她會在旁邊看著的。無論是以他的朋友的身份,還是……
“如果這也是你希望的愿望的實現(xiàn)方式,我不會干涉?!蔽⑽⑿M惑的聲音清幽響起,近在咫尺,又仿佛相隔遙遠。
“獨占欲?不,我不會……”嵇綿奈凝視他離去的方向,眸光輕顫,“而且是他啊……沒什么好擔心的。這樣就行?!?/p>
只要這個能夠確定就行了。
什么也看不見的身側,傳出輕微的嗤笑。
嵇綿奈抿唇,回過頭來:“還有什么需要確定的嗎?你不急著回去?”
“不用揣測我的想法。”斷然拒絕了委婉的說辭,聲線稍沉,似乎思索著什么,“你想好了?”
嵇綿奈面容一凝,眸光黯淡下去:“嗯……明白了一些事,還是決定,就這樣。無法期望不可能的事發(fā)生,即使付出努力也不會有期望的回報,索性維持原狀。但多少還是,感覺有些不一樣了……”
“少有你這樣想法的人了?!陛p嘆道,“欲望往往無窮盡,不斷生出,不斷強化,至死不甘,乃至荒謬地對抗既定的生命終結?!?/p>
“我清楚我想要什么。從念頭生出,就已定型,不作變動。固執(zhí)專注,卻也因為清醒堅定過了頭,無法參與其中。也許命中注定?!彼嘈?,低垂眼簾。
“既然看清楚了,也不愿再踏入渾水,做個簡單的觀眾未嘗不可。你與其中的人也沒有本質差別,沒有人會在意你是否融入其中,因為人們看上去都一樣,被相同的情緒情感、認知觀念流經(jīng)軀體……都只是普通的人而已?!?/p>
“不合群也沒那么糟糕。可我卻花了幾年時間,目光追逐著耀眼得讓人疼痛的身影,兜兜轉轉,才慢慢意識到這一點。都無所謂了?!彼鬼⒅?,忽然揚起臉微笑,“答案并不唯一,我現(xiàn)在也很開心啊。在開心的時候結束的話,就能永遠開心下去,是這樣的吧?”
些微的光芒灑在年輕飽滿的面容上,這幅畫面很美,眸中的神色卻被模糊了。
待在陰影中的聲音沉默了三秒,再度響起:“自欺欺人?!?/p>
嵇綿奈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垮下來,抱怨道:“什么呀……破壞了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氣氛?!?/p>
那聲線與先前無差,語氣卻稍稍冷了一分:“在時間結束之前,不要妄動?!?/p>
“聽你的聽你的?!泵黠@敷衍的口吻,擺擺手,轉身行走,打算離去了,“我才不想去打擾……我又不是沒眼力見的。但也要別太過分才行……應該不至于的,以我了解的……算了,管他的?!?/p>
嵇綿奈走遠,而陰影始終未動。
過了一會兒,陰影縮短,呈現(xiàn)出正常的隨陽光偏移而發(fā)生的移動。好在只是修改了幾分鐘的移動,變化很細微,不至于被行人發(fā)覺。
過于瑣碎微妙的變化,即使注視著發(fā)生,也容易被完全忽視。

廚房里,枯針靠墻站著,看著韻術麒開展料理工作。
諸如擇菜,清洗,切成適合入口的大小,以及需要用到的各種佐料的準備。
暗記著食材的搭配和投入廚具的順序及時間間隔,熟悉的飯菜香氣慢慢充盈整個廚房,新鮮出爐熱氣騰騰,食欲很容易就被激起。
枯針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直接吃。制作的過程看起來并不愉快,而且工序繁多。
什么驅使人類不辭辛勞日復一日乃至每一頓地去做這些事?只是因為對食物的渴望?
坐在餐桌旁,一口一口進食著,將這些看著由食材到成品整個制作過程的飯菜一點一點消失在口腹中。吃的過程中感受到的色香味,以及自身的感受,堆疊起來,豐富而微妙。
用勞動換取這些體驗,也許這就是原因。不會覺得多余。
食欲從何而來呢?因為看見食物而產(chǎn)生,或是身體覺察到能量不足而主動攝取食物——活著是在不斷消耗能量的,當需要補充能量的時候就將剩余的能量轉向外界,向外界尋求能量的滿足。
而能量又從何而來?自身消耗到不愿承受匱乏的壓力,以及自身供能不足,故而向外尋求,而外界已經(jīng)存在的能量也在流動,這些能量的源頭又是什么呢?只是不斷地流動,不斷被攝取消耗,一定的能量只會越來越少,直到消耗完全。
能夠提供大量能量、能夠抵御存活的個體的全部消耗的存在。這樣的存在,存在嗎?
生命體不僅自己存活著,還會繁衍出新生命,加劇消耗。若是能量匱乏,誕生出新生命是得不償失的,新生命更弱小,自己攝取能量的力量微弱,沒有照料自生自滅更可能夭折。
難道正是還未消耗完能量的個體殞命,讓他原本占據(jù)的能量成為可以被自由掠奪的資源,從而維持了世界生命能量的運轉?
但是一般存活著的不會主動尋求死亡,生長到一定階段,在成熟期,還會熱衷于繁衍。出生與死亡能夠一直維持相對穩(wěn)定嗎?亡者流出的能量一定能夠滿足還存活者的需要嗎?
這是假定世界的能量是一個固定不變的量。暫且不去考慮非生命體的因素,但又似乎無法脫離開。
回到這個問題——如果有跳出尋常規(guī)則之外的存在呢?這個存在不受規(guī)則限制,甚至制約影響著規(guī)則運轉……它無形中維持了規(guī)則的穩(wěn)定,在規(guī)則范圍內能量不足的時候進行補充,能量溢出的時候吸收。
就算這樣的事物存在,可是為何愿意自發(fā)承擔這種責任?無意識的存在能夠做到嗎?沒有必要的驅使,一切的原始狀態(tài)都是無序。如果有意識,已經(jīng)跳出規(guī)則,如此高位,又有什么能夠驅使它?
這樣追溯,問題會無止境。也許就沒有源頭,只是中途人工干預,而這種干預處在很高的位置,一般的存在無法覺察,也不會知曉,更不會關心。
誰會有這樣的意識去干預“自然”?能夠使得“自然”發(fā)生改變,哪怕只有一點,輕微的偏移,下落到被作用的低層存在,與原本已經(jīng)有難以估量的差異了。
那么能夠發(fā)生作用的力量必須非常大……怎樣的存在會擁有這種程度的力量,而且愿意去干預?干預必須是對這個存在有利可圖的……在干預之前就能預料到會對自己有利非弊?
怎么想都很可怕——枯針難得產(chǎn)生了畏懼感,或者說是敬畏感。為其先見、智慧、力量……很多很多。
不過……與她有關嗎?
回神,繼續(xù)嚼嚼嚼。與之前沒有區(qū)別。
餐桌的另一端,韻術麒望著專注進食的她,不愿錯過她任何時刻的神情變化。看著她若有所思,又若無其事地垂眸夾菜,自由地以自己的意志思考與行動——他不能也無法控制的她的部分。
甚至連僅僅連知曉也做不到。
如果以查看是否會對她有傷害為由,提出讓她公開自己的思想……做得到嗎?
他為這個突然冒出的念頭感到荒謬。
但是不能夠控制的部分的確可能潛藏危險。他不能讓她身處在危險中,哪怕僅僅是有危險的可能性。
先試探著,如果被拒絕了,就放棄。
她不會覺察到他的意圖的,她對問題的理解只會停留在字面意思上,超出理解范圍則會觀察他的態(tài)度。而經(jīng)過這么久的相處,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對她只有好意。
思及此,韻術麒開口了:“阿珊……”
她頭也不抬。
想起來,她之前并不喜歡這個稱呼,但是近段時間已經(jīng)不會瞪他了。不喜歡就無視,吝嗇于分出精力抗議。
是她的風格吶……韻術麒心底苦笑,試著改口喚她:“晴珊。”
她不緊不慢地將碗中最后幾粒米撥入口中,放下碗筷,抽出紙巾擦拭唇周,抹去唇上油跡,將紙巾揉作一團,放在碗旁,方才抬眸望向他。
不經(jīng)意間,展現(xiàn)出眸光流轉的柔美。稚氣少女漸漸長開的韻味。
原來是打算認真吃完再理他……韻術麒暗中松了口氣。
發(fā)覺她目光炯炯地掃視他的臉和沒吃完的碗,頓時一慌,覺得確實并不妥當,不是個好的“食不言”的模范。當即匆匆干完飯,用紙巾抹掉食物碎屑,這才再度對上她的視線,開口:“我想……和你提一件事?!?/p>
她還是一副冷淡表情,聞言更是無精打采,眼簾都懶得抬起,只是仍乖乖坐著沒有離開。
于她而言,不時的談話,可能就像是偶爾想起來要教導孩子的家長對孩子的訓話,聽得多了也就更不當回事,道理懂的都懂,還是無奈地要聽著,應付著。
家長嗎?他的角色,可能也近似于吧,都是為了照顧好她……不,他當然要比任何家長更盡責,更關心她。
見她等著話,太過啰嗦可能心生不耐煩,他便直接說了:“能不能告訴我,你剛才在想什么?”
空間陷入數(shù)十秒的安靜。
韻術麒注視著她低垂的眼簾,努力壓抑住心跳漸快的慌亂。
她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睡著了一般,不確定是否有在聽他說話,亦或者是根本無視。
二者擺出談話的架勢,中途卻陷入了長時間的無話,這樣的氛圍很奇怪,但也比較常見,基本上都是韻術麒提出了某個問題,而她沒有即時回應,仿佛只有軀殼在此停駐。
韻術麒等待著,忍不住抿唇,猶豫是否要重復說一遍。
“神。”
韻術麒嘴唇剛動,還未發(fā)聲,卻被她突兀的回答堵住了。
他怔怔地盯著她的粉唇,聽見她純凈平靜的聲音說著天真的話語:“世界上,有神嗎?”
他不太明白,只是吃一頓飯,怎么會想到“神存不存在”這種問題。隨即他聯(lián)想到她愛看的奇幻書籍,倒也釋然。心態(tài)放松些,回復道:“也許有,但只存在于人們想象的故事里。”
“你不認為神存在?”她的語氣有些奇怪,不確定是驚訝還是質疑,末尾語調上揚的問句。
韻術麒見她貌似認真地在問,覺得該慎重些回應:“在我的認知里,我覺得,世界上沒有神。所謂的神都是人造的噱頭。”
她眨了眨眸子,不語。
韻術麒隱約回過味來,覺得有什么跟他的設想偏離了:“你剛才,就在想這個?”
他盡量壓抑住可能讓她覺得被輕視了的語氣。沒打算執(zhí)著地說服她,也不怎么想一味地順著她哄著她,她對他的答案怎么想都好,不會出太大問題。
同時忍不住在心下感慨:到底還是個小女生……
不料她倏然抬眸,眸光很冷:“你說謊。”
語氣認真嚴肅過了頭,而且她不像是會開玩笑的性子。
快速判斷出她的意思,韻術麒心下咯噔,面上還保持著鎮(zhèn)定:“我說什么謊了?”
印象中,她似乎沒有直接肯定地否定過他。因為常識和各方面經(jīng)驗的缺失,她對他的話將信將疑,后面漸漸是都信了的,因為逐一在現(xiàn)實中得到了驗證,懷疑也就沒必要。雖然信任或懷疑,她都不會直接表現(xiàn)在面上,他是通過她的言行觀察出來的。
他剛才好像也沒說什么,只說了基本觀點,怎么就直接斷定他說謊?她對那些虛構的東西那么沉迷了嗎?這么看來也不能給她看太多那類書……
“你知道神,你也認識神。”她站起身,繞過桌椅,直接來到他面前,面容越發(fā)嚴肅冷峻,盡管這張類似櫥窗娃娃的圓圓臉并不能有什么威懾力。
韻術麒深感困惑,按下對她這種模樣來質問產(chǎn)生的滑稽感,決定稍微聽一聽:“為什么這么說?”
“你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p>
她說著自己的判斷依據(jù):“你成績很好,體質很好,做飯還行,很會做家務,人際關系……”
列舉了數(shù)個眾所周知的韻術麒的特點。以及只對她展現(xiàn)的習慣細節(jié)。
越說越慢,漸漸想不到了,最后蹦出一個詞做結尾:“……對我很好?!?/p>
空間再度陷入沉默。
韻術麒感到心潮澎湃,暗嘆她其實還是有記住他做過些什么。前面的舉例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一句。她意識到了這一點,且不吝嗇于表達出來。
更多地信任他,更多地依賴他,不再輕易動搖懷疑疏遠。
心情頓時明朗。
她似乎無措于說完這些該怎么辦,兩只手在身前絞在一起,視線也低垂下去。他可以肆意觀賞她的耳廓,她的鬢發(fā),白皙的肌膚,視線下落被衣領阻隔。
漸漸回神,想起她的質問,唇角揚起:“你覺得,只有‘神’,才會對你特別嗎?”
她似乎流露出小動物一般純真迷茫的眼神,悄悄地瞄他的眼。
韻術麒深吸一口氣,將她的雙手捧在掌心,將她拉近他,注視著她的雙眸,聲線溫和:“如果你覺得存在,那就存在。但你要知道,我不是因為任何原因,才對你這么好的?!?/p>
“那是為什么?”脆生生地浸著涼意,仿佛不參雜任何情緒的聲音。
她的雙眸也定定地看著他,眸中映出他的面容。
“沒有原因?!彼麪恐氖郑瑴嘏鶝龅闹讣?,聲音緩緩而堅定,“我愿意對你好?!?/p>
“神是什么?”她還是執(zhí)著于此。也許因為不明白他的話,所以把自己原本的問題抓過來。
“神啊……”他絞盡腦汁地想了,手指摩挲著她的手背,慢慢把她的手打開,分別將兩手好好牽著,拇指貼在她的掌心。視線劃過她臉頰可愛的輪廓,靈光一閃:“你就是神。”
趁她迷茫困惑思索之際,雙手控制力度猛然一拉,使她跌落懷中,在她條件反射地掙扎時,牢牢地圈住她,撐開她的肢體,使她難以著力,只能緊緊地柔弱地貼在他身上,同時他放在她肩背上的手臂力度溫和地安撫著,使她安靜下來,聽著氣息深長的耳語:“如果有神的話,你就是我的神明?!?/p>
她并不適應如此大面積接觸的親密擁抱,而今天的氣溫稍稍回升,并未穿著大衣,隔著幾層布料,能夠感受到來自對方身體的溫度。
韻術麒在她的發(fā)后呼出一口氣,圈在她背上的手臂緊了緊,抱著她站了起來,將她搬運到沙發(fā)上,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放開,看著她潮紅的臉,忍不住俯身在額頭落下一吻,輕聲道:“我先去洗碗,很快回來?!?/p>
他腳步輕快,甚至還有些虛浮感,動作也略顯笨拙,好在長期的習慣維持著基本流程的無誤,沖洗著手上的泡沫滑膩感,聽見巨大的心跳聲。

枯針站在餐桌旁,眼神深邃冷凝。
在站到韻術麒面前那一刻,發(fā)動了精神魔法,冷眼旁觀著韻術麒與虛構的她互動。
這種虛構更多依賴于中術者自身的想象。換言之,是他眼中的她。
幾乎不出意外。面對放下防備袒露心聲的她,韻術麒一直潛藏的心思也呼之欲出。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欲望。
拋開猜疑,能夠看到的,是對她的、實實在在的渴求。
在人類的世界里,基本發(fā)育成熟的個體,兩性之間……她還不至于一無所知。
注意到了,又能如何呢?還沒做出實質性的舉動,隨時可以狡辯,利用她的“無知”,以為是允許的接觸。
她并不在意人類的欲望。
為了獲得自己想要的信息,借機問“神”的存在。得到的答案,大致也符合預料。
對于人類而言,超出人類所能及的范圍的,都可以視為“神”。人類羨慕能夠飛翔的鳥兒,于是想象能騰云駕霧的仙人。人類受困于環(huán)境的惡劣,于是想象能改天換地的神祇。
人類的神學體系多來自于自身的愿望訴求、典型人物事件的夸張神化、自然規(guī)律的猜想解釋,人類傳統(tǒng)意義上的神不存在。對人類來說,最容易接近的存在,是異族。
韻術麒曾經(jīng)接觸過異族。因為見識過,所以對異族有關的事情上不會再感到奇怪。
他可能知道她是誰,但始終待她如常,仿佛預料到她不會傷害到他。
人類與異族和平相處,在雙方立下協(xié)議、承諾遵守規(guī)則、互信的基礎上,是可能實現(xiàn)的。但如非必要的打交道,天生的敵意難消,偽裝同族也不能長久。
她沒有刻意隱藏自己身為異族的特征,尤其是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卻自然地用出魔力的時候。如果有意觀察,自然能推斷出她并非尋常的人類,乃至不像是人類。
空洞的一無所知的狀態(tài),什么也隱藏不住,也不知道要隱藏,只能表現(xiàn)出本能。
他看著她,約束著她,耐心細致地從最基本的常識教起,將她馴化到大致為普通人的樣子。
這些看起來都沒有錯。
可她的外表,是十四五歲的人類模樣。需要從如何刷牙、如何使用餐具學起。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會感到不可思議吧。
問題就在于,他對這些毫不意外,出奇的耐心。
對他而言,“失而復得”的雨晴珊,即使用對待稚童的方式照料著,也是正常的嗎?對她的態(tài)度,倒還是符合外表年齡的。
照顧到這種份上,已經(jīng)不是“好”能簡單概括的了。
后期她已經(jīng)能較為熟練掌握和遵守生活技能與規(guī)律,他也逐漸放開監(jiān)管,并非執(zhí)著于無微不至的照料。
他絕對知道些什么……所以認為這些都合理,對待的態(tài)度也相當自然。
假定他的一系列舉動中,有“神”的影響,他會預料到時間的自然流逝會暴露他的偽裝,必然會采取行動彌補改變。而所采取的行動,是否會超出人類的規(guī)則,借用著“神”的力量呢?
“神”的意味,是將不合理合理化,過度合理修正到合理的最大允許限度。
超出本來的限度,就到“神”的范疇了。假說“神”的存在,掩蓋私欲,信以為然。
韻術麒否定了“神”的說法,而他身上的種種不同尋常又并不加以解釋,只讓旁人習以為常,不去在意。
所謂的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又不被覺察的事嗎……
枯針若有所思。
而韻術麒已經(jīng)回到廳中,在沙發(fā)撲了個空,有些疑惑地看向站在桌邊的她。
這里并不是便于安靜思索的地方。
枯針轉身,快步走回房間,沒有理會眼巴巴地看著她的人。在她要關門的時候,一只手扒住了門:“珊……”
使用精神魔法很消耗精力,以她目前的能力,維持時間超過兩分鐘就足以讓她疲憊,尤其還是這種近距離且契合中術者想象、幾乎等同真實的幻象。已經(jīng)得到進一步的線索,她不想把剩余的精力再浪費在他身上,冷聲道:“放手?!?/p>
她沒有看他的臉,注視人的面孔會加劇精力消耗。
韻術麒試圖推開,但是門被她穩(wěn)穩(wěn)地抵住了。他呼出一口氣,慢慢縮手:“那你……好好午睡,別再看書了。”
沒有韻術麒的干擾,門猛然合上了,似乎還鎖了起來。此后一片寂靜。
側身倒在床上,枯針用力閉眸,好一會兒才再度睜開,低聲道:“在嗎……”
沒有回應。
好像有一瞬間感覺到了湖秋沙的存在?,F(xiàn)在感覺不到了,也沒有回應。
她動了動身子,覺得身體很沉重,索性任由自己躺著,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
即使韻術麒開始流露出心思,也還構不成威脅。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到今天,也清楚想要獲得她的信任和松懈是個漫長的過程。若是目的就是得到她……想要讓這件事顯得“自然發(fā)生”,需要更長的時間。
只是個人類的話,不需要擔心,隨便用哪種魔法應該都能應付得了。若是使用了“神”——也就是異族的力量,那正好可以揭穿他的面目。
繼續(xù)等待著。
沒有刻意抵擋睡意,在計劃的時間之外沉沉睡去。
沒有注意到緩緩打開的門。
……
再醒過來時,已經(jīng)傍晚了。
走下床,發(fā)覺桌面被動過了。
打開房門,尋找韻術麒的身影。恰好韻術麒也在找她,見到她,揚了揚手上的手機:“忽然想起來發(fā)過通知,過幾天就得上學了,你作業(yè)寫完了嗎?”
枯針眨了眨眸子。
韻術麒見她這副模樣,繞過她,把之前堆放在她房間角落里的東西稍作翻找,撿出了一沓紙,轉身示意:“你過來?!?/p>
枯針慢慢挪動腳步,看了看紙張的內容,熟悉的試卷,空白的。
“這么多……你還打算寫嗎?放假以來你看都沒看一眼是吧?”把這沓東西放到桌面上,稍稍鋪開,不只有試卷,但相同點是一個字都沒寫上去。
枯針在一旁看著,不語。
覺得自己訓斥得狠了,她一直沒出聲,可能被嚇到了。不過這其中也有他的部分過錯,他好像也沒提醒過她寫作業(yè)。
說得差不多了,再把紙張整理整齊,方方正正地擺在桌上,望向她:“你還想寫嗎?太多了補不完,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肯定還有人沒寫完的。盡力寫就好?!?/p>
她從紙張上移開視線:“不想寫?!?/p>
上學時一張接著一張的題已經(jīng)足夠無聊了,悶頭在這里寫這么多更是不可能的事。
認為沒有意義的事,就不做。
該掌握的掌握了,檢不檢測結果都是一樣的。要說鞏固……只是機械地重復而已,不如去獲取新知識,更有效率。
韻術麒沉默了一會兒,試探著復問:“一點都不寫?”
“不?!?/p>
“嘶……”韻術麒也犯了難,估算著最快速度寫完這些要多長時間,“一點作業(yè)也不寫的話,不好應付過去啊……”
他看著一臉無辜的她,最后無奈點頭:“行吧,這件事我來解決,你繼續(xù)享受假期吧?!?/p>
見她聞言后毫不感激地轉身便走,韻術麒連忙說道:“晚飯還沒做好?!?/p>
她原地停步,快速思考之后,給出了另一個方案:“我去洗澡。”很快抱著衣服離開了房間。
毫無意義的瑣事,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必須讓步。韻術麒本身算得上有意思還是沒意思?作為人類是沒意思的……但他和其他人不一樣,這就有意思了。
她將身子浸潤在溫水中,感受著水流,與更多的東西。疲憊慢慢消融,漂浮在舒適里。
人類意識到自己赤裸,于是用衣物遮裹,但是清潔時還是會褪下附著的物體,享受原始的放松。人類很會偽裝自己,也難以永遠不袒露自己的本來模樣。
欲望與渴求……軀體與靈魂。故弄玄虛的口舌之快。
她習得人類如何生活,如何支配自己投入瑣碎的日常,但這些都不會對本來的她造成改變。
與十四五歲人類少女一般的軀殼下,是陌生孤傲魔女的靈魂。
什么時候會意識到這一點呢?她不會,也不可能成為人類的“雨晴珊”……但如果意識到了,離這樣局面的結束,也不遠了吧。

房間桌面上的作業(yè)消失了,應該是韻術麒拿了去。
掃視房間的陳設,雖然不至于一塵不染,最近也全面打掃過。書架上的那本書,殘缺的照片也還好好地待在那里,書脊跟其他架子上的書一樣被擦拭過了,減輕了些破舊感。
手機里存的最后一本書也讀完了,把手機丟在一邊,肆意伸了大大的懶腰,稍微恢復點精神。
嘗試過感應韻術麒的氣息,隔著幾堵墻,判斷他在哪里。迅速跑出房間前往驗證的時候,偶爾猜對,大部分時間毫無關系。
韻術麒對于她突然跑來,只是看他一眼,便繼續(xù)跑開的行為,最初表現(xiàn)得驚慌,以為出了什么事,后來變成無奈的表情。
畢竟整個屋子里就他們兩個,韻術麒的存在意味著正常的三餐秩序,到點還沒能開飯是很糟糕的,所以他必須算好時間出門、計算每道菜花費的時間,以保證日常生活穩(wěn)定有序進行。
所以跑來看他在不在,還是可以理解的。
枯針對判斷不準的解釋是,韻術麒是人類,所以感應起來跟異族不一樣,結果也會有很大偏差。沒有好的解決辦法,還是只能親自搜尋。
試圖找到更方便的感知韻術麒方位的方法,是因為不再希望出現(xiàn)韻術麒無端消失這種事。盡管只發(fā)生過一次,很快也回來了,但這件事依然是個不可忽視的信號,預示著什么。
積極地盯著韻術麒的行蹤去向,掌握他的習慣,他的偏好,勉強做到能預估他日常中做的每一件事,不時抽查實際情況以驗證。
如果在房間之內,則不太容易觀察,她沒有什么正當理由留在他的房間里,假裝路過時大概率會看到他在看手機或者寫題。房間的主要功能是思考和睡覺,所以關于房間內的信息缺失應該也沒關系……
吃著水果拼盤,望著韻術麒的背影,偶爾目光落向他處,把房間的布置一點點記下來。
不太記得因為什么事,總之成功進入房間了。
床上隨意放著一件薄外套和毛衣,除此之外房間還算整潔不凌亂。
吃得有些飽了,還剩一小半,她走到韻術麒身后,看見桌面上擺滿了東西,沒法放盤子,只好戳了戳他的肩膀,示意讓他解決。
韻術麒張嘴無言。
枯針盯著他的張開的口。
僵持一會兒,大概是覺得酸了,韻術麒默默閉嘴,放下手機,把盤子接過來,迅速解決了,對著還在盯著他的人兒說道:“放進廚房吧,我一會兒洗。”
幾下眨眼的功夫,人兒再度回到視野,依然盯著他。
“怎么了?沒事干了?來張試卷?”韻術麒拍了拍手邊的卷子。
她搖頭。
“書看完了?”
點頭。
韻術麒思索著:“要不,你去把盤子洗了?”
無動于衷。
是要他陪著她嗎?韻術麒努力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么,只可惜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
“那,我教你做題?”
沉默以對。
既然猜不透,也不吵鬧,那么就待在這里也行。韻術麒繼續(xù)做自己的事,瀏覽資訊、回復消息,以及刷題,偶爾讓她帶杯水、拉個窗簾之類的。
等韻術麒基本忙完一天的事宜,回過神來,轉頭發(fā)現(xiàn)她還在這里,坐在他的床上,揪著毛衣的線——
“別動!再拆下去,這件衣服就不能穿了?!表嵭g麒急忙搶救回自己的毛衣,摸著缺口,捏著散亂的毛線,非常郁悶。
她靜靜地坐在床沿,微微抬首望他。
韻術麒生不了氣,只好把毛衣放在一邊,端正態(tài)度理會她:“怎么了嗎?”
無奈又溫和的低音。無論她說什么,都會接住。
枯針抿了抿唇,直接問道:“你是人類嗎?”
極其認真的眼神和口吻。無論他答什么,都會相信。
韻術麒看著她,眼簾低垂,然后坐在了她身邊,牽起她的手:“怎么了?我當然是人類,你也是。”
她的說法奇怪,他回復自然也用同樣的字眼。
不知為何而感到不安嗎?那就由他來安撫。她的疑問,也由他來解答。不確定鬼神之事,信任著他就夠了。
她將手抽出,臉色似乎更冷,眸光晃動,喃喃低語:“不……”
韻術麒覺得在這個問題上不能放任不管了,似乎對她的影響頗深了。
他試著說服:“那些都只是故事,人寫的故事,實際是不存在的。沒有什么鬼神妖魔,都只是人而已,只是夸張化了,其實都是和我們一樣的人?!?/p>
“你也是夸張化的人嗎?”
韻術麒一愣,苦笑道:“我是再普通不過的人啊,你不是每天都能看到我嗎?我也沒什么超能力,不能飛,不能力大無窮……如你所見,只是個每天專注于吃飯睡覺的人而已。”
“那我呢?”
“你當然……不普通?!表嵭g麒說著,突然改口,“你在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人能取代?!?/p>
枯針眸光黯淡,沒有接話。
類似的話,已經(jīng)聽過了??膳赃叺娜耍^對在說謊。
越是強調著,越是不可信。重復一萬遍,也改變不了是謊言的事實。正是清楚這一點,才覺得,用來掩飾的長篇大論,毫無意義。
他一定是知道的。若是能夠讓她相信的話,就能亂假成真了。除了他,沒有人會在意她。決定相信了的話,謊言就完美了。
如此大費周章,又毫無意義。
耳邊的聲音變得模糊,成為雜音。
她起身離開。
胳膊被抓住,深陷的擁抱。
仿佛毫無知覺地挪動著軀體,離開的趨勢。
視線再度聚焦,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身上的衣服有拉扯過的痕跡。
感覺到熱量散去的寒意。
沉寂過后,是狂亂,還是崩塌?只是借口,不需要在意。

可以披露的情報(4)
本文女配:嵇綿奈。人類。年齡十八歲。位于人間,為美林學院(本文虛構故事發(fā)生地)高三五班學生。
直率熱情,雖有城府但是還保留少女天真。
韻術麒的死黨,立場站在他那邊。初中時與韻術麒相識即結交為友,彼時韻術麒為三年級學長,有些距離但是覺得人不錯,保持一定的親密關系。幾年過去韻術麒還留在高中,已經(jīng)與她同級,面容也沒有發(fā)生改變,她才隱約發(fā)覺有什么不對,但認為是他對雨晴珊的執(zhí)念使他超出學制留在這里,他爸爸的身份也能夠把事情壓下來,讓他能夠和普通學生一樣待在這里,不會引人懷疑。對作為學長的韻術麒隱約有仰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