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浮路市新開了一家劇院，彤彤之前聽過小區(qū)里傻小子唱戲，竟然還產(chǎn)生了一點興趣。這天和房東姐姐聶莫琪閑逛時路過戲院，門口一位乾旦打扮的人熱情攬客：“新戲院開業(yè)！今日所有曲目免費(fèi)觀看！”若是倒退幾十年，估計會人滿為患；如今又有多少年輕人會對戲劇感興趣呢？饒是乾旦十分賣力的招攬客人，進(jìn)去看戲的也寥寥無幾，大多是周邊小區(qū)的老人。

? ??彤彤看著難得的機(jī)會很想進(jìn)去看看，但不知道莫琪是不是也感興趣，有點猶豫；又擔(dān)心回去再喊卿卿來時間會來不及，索性問問身邊同樣打量劇院的莫琪：“莫琪姐姐，要進(jìn)去看戲嗎？看著好像還挺不錯的？”

? ? ?一旁的莫琪也正有此意，本來還考慮到彤彤 可能對這些不感興趣，沒想到，估計是被小區(qū)里天天唱戲的可憐孩子感染到，竟然也對戲劇感興趣。倆人一拍即合，向著劇院里走。

? ? ?路過乾旦身邊時，乾旦伸手?jǐn)r住兩位：“誒二位稍等。新開業(yè)顧客少，我們今天特別安排的小場，每位顧客都可以單獨(dú)享用一間劇場，沉浸式體驗。您二位是一起還是？”

? ? ?彤彤平常對戲劇也只是略有耳聞，了解并不多；倒是偶爾看到莫琪會和家中的湯婆婆一起看戲，想著莫琪應(yīng)該了解比較多，不妨讓她給自己推薦幾出戲劇。彤彤有這個想法，莫琪也沒意見，再說一個人看戲不如兩人一起。莫琪正要點劇目，乾旦微微躬身，推薦道：“看您是經(jīng)常聽?wèi)騽〉?，想來常聽的劇目已?jīng)耳熟能詳，不妨來試試我們劇院新編的折子戲？”兩人對視一眼，沒有異議。

?????引導(dǎo)二人向劇場走的路上，乾旦向二人介紹著劇院里得布置，彤彤第一次進(jìn)劇院，一邊聽著乾旦的介紹；莫琪之前陪湯婆婆進(jìn)過幾次，沒有那么好奇，反倒想起一個奇怪的地方：若是今天每對新來的顧客都可以單獨(dú)用一個劇場，那這個劇院得有多大？就算有那么大，在如今戲劇不景氣的時候開這么大的劇場又是為什么？

? ? ?想到這，莫琪忍不住問乾旦：“你們老板應(yīng)該也是戲劇愛好者吧？為什么要開這么大的劇院??？”乾旦回頭笑著說：“那當(dāng)然，我們老板可喜歡戲劇了?！钡珜槭裁撮_這么大劇院只字不提。莫琪正要問，乾旦往側(cè)邊一閃，做出一個“請”的動作：“二位，您的劇場到了?！笨粗d奮沖進(jìn)去的彤彤，莫琪又仔細(xì)打量了一番乾旦，只見他還是標(biāo)準(zhǔn)而溫和的笑容靜靜看著自己，似乎沒有什么問題，也不好再說什么，跟著彤彤進(jìn)去了。乾旦在身后說：“二位盡快落座，稍后開場。”輕輕一聲，將門關(guān)上。

? ? 不一會兒，廣播里傳來報幕：本場劇目《并蒂怨》。聽著這個名字，莫琪心里咯噔一下，只能安慰自己是想多了。

戲劇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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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凈扮巫師上，詩云）七月十五佳節(jié)日，子丑交接祥瑞時。并蒂同生兩相隔，敬獻(xiàn)菩薩祈安康。自家本為山村一信徒，承蒙六葬菩薩大恩大德，保一世無虞。又因得那鄰里稱贊，幸而做了村中巫師。近日聽聞那郎氏渾家將生，按時日算與那六葬菩薩索要之妻八字兒接近，竟不知結(jié)果幾何。一向聽聞那漢子執(zhí)拗，先待我去探查一二，倘是隨順了菩薩旨意，便請菩薩保他家福祿延澤；若是寧死違拗，也就怪不得鄰里助他滅罪修因波。我也只為保這四里八鄉(xiāng)活，因此上狠心著骨肉在四時斷。愚民咒我背地曝死，又不曉幾時得驗，則落得空負(fù)殺子恨。（作行科，云）驀過隅頭，轉(zhuǎn)過屋角，早來到郎家門前。哥哥可得千金？

（沖末扮郎和引副旦竇琳上，詩云）十月懷胎子母苦，一朝分娩添二女。本得天倫怡人樂，奈何菩薩苦苦拆！小生姓郎名和，祖輩避戰(zhàn)亂遷于這奘鈴村。而立年歲渾家為俺添二女，未待起名，兀的六葬菩薩搬調(diào)唬嚇我們指腳的夫妻，端的個索我一女獻(xiàn)做他妻子。委的叫人肝腸寸斷！骨肉一般，怎生忍那母子別離！又爭奈??不得。一向巫師幾次三番前來打聽，大都來定要索取。（做悲科）（唱）

【仙呂】【點絳唇】心緒冗冗，親情寸斷，天知否？天若是知我苦楚，怕不待周天悲。

【天下樂】莫不是前世里惹下滔天債，今也波生擔(dān)親散？勸今人早將來世修。我將這菩薩供，我將這巫師敬，我將這兒女獻(xiàn)！

（副旦做怒科，云）你歪刺骨刬的將兒女獻(xiàn)？妾身本圖剔團(tuán)圞，你端的個圖一時安定，拋兒棄女！你聽我波。（唱）

【青哥兒】你雖是得他、得他賜福，須不是柳枝、柳枝柔嫩，恁地便巧言令色偷吾子！想當(dāng)初我二人交杯，圖劃白首，承蒙祖業(yè)，早晚餐飯，冬夏裘葛。滿望咱兒女雙全，平安喜樂，一家安康余生。蒼天呵，我落得干生受！

（副凈做勸科，云）妻啊，你且聽我一言。避惡人要擇好方法，躲災(zāi)禍要將身腰彎。幸得這玲瓏般兩千金，怎將這惡煞般大巫師？怪不得“懷璧其大罪”。你如今護(hù)二女周全，可不道到家破人亡時。村口家盡匿亡，村尾家無人生，枉教俱遭殺禍！（做開門科，云）恭迎大巫師，適才俺渾家誕下兩小女，不及請巫師來，萬望恕罪恕罪。（巫師做笑科，云）端的個大喜事?？稍\劃好獻(xiàn)哪一女與六藏菩薩？（竇琳做攔科，云）小女雖是誕下二女，怎生早了那一時三刻，不知是否八字仍滿足六藏菩薩所求？（唱）

【隔尾】您說道八字相合無違拗，陰陽相對才般配。只盼巫師細(xì)細(xì)算，保二女得福，勝家財萬貫，得一個人神俱饜倒大來喜。

（巫師惱科，云）你這潑婦怎生恁的苦苦攔？好也啰！莫不是不愿獻(xiàn)女？（竇琳做勸科，云）巫師且稍歇息，您聽我波。（唱）

【南呂】【一枝花】女則待一生蓮座侍，那里肯莫名脫福氣；他本應(yīng)三刻生，到頭來一刻臨。有一等巫師每相隨，并不說八字合，則揣測些父母心。說一會不明白內(nèi)心的勾當(dāng)，不顧及八字兩相違得罪孽！

（云）巫師呵，您可細(xì)細(xì)算、好好看，俺昨夜挺在床上，夢見二女哭鬧。適才二女早生，想來是有些機(jī)緣。若是八字不合，恁地麻纏了——不是奴家獨(dú)磨——就是破著這兩條命也難覓饒恕呵。

（巫師做猶豫科，云）那便依了你罷。（做卜算科，驚云）竟真如你這婦人所言，二女八字純陰。時也，時也?。ㄗ鰢@息科，下）

（郎和做喜科，云）我的妻呵，怎生有這般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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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折

（竇琳做恓惶科，云）當(dāng)家的，恁地二女一向只是哭鬧，高燒不退，莫不是前幾日沖撞了？（郎和做踱步科，云）那就再去找巫師瞧瞧罷。（下）

數(shù)日前

（巫師做行科，云）驀過隅頭，轉(zhuǎn)過屋角。沒成想那郎家婆子為救孩子早產(chǎn)了兩刻，這可如何是好?也罷也罷，不讓我好好孝敬菩薩，那你家也別想好過！待俺給你放上些藥罷。

數(shù)日后。

（巫師做卜算科，云）后生妹子且聽我波。菩薩呵大慈悲，照人間悲歡疾苦。這家本虔誠侍奉，除了外別無二心。他委實不由己，生下來便如此。不是俺祭祀時胡支對，六藏呵，卻教他平白的受罪波？（云）六藏菩薩大為惱火，為今之計，只得教你獻(xiàn)一女。

（郎和、竇琳做悲苦科，云）我的兒啊，恁地讓你受這般苦。（唱）

【油葫蘆】莫不是八字兒該載著短壽數(shù)？誰似她無盡頭！須知道團(tuán)圓不似月常在。我從十月懷胎受苦時，到如今骨肉分離刻。生的個兩千金，他可又拔著短籌；撇的俺夫妻沒都把空桌守，端的個有誰憐？有誰憐！

（巫師做恓惶科，云）休要耽擱了。（做搶科，云）菩薩中意此女，子時過后，便可無憂。（下）

（巫師做行科，云）穿過村口，繞過祭壇，早來到后山樹林。該著你做著短命鬼兒，往世投個好人家罷。（做丟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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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陷入了黑暗。

冰冷的廣播聲傳來：兩位稍事休息，第三者馬上開場。

彤彤眼眶紅紅的，顯然很同情這一家的遭遇。轉(zhuǎn)頭問莫琪：“莫琪姐姐，這不會也是發(fā)生在奘鈴村的事吧？”莫琪聽到“六藏菩薩”的時候就大致明白了，估計事=侍=是自己那個好姐姐搞的鬼，不妨看她到底要看什么。

廣播：“第三折開場。”

（正旦上，云）妾身姓郞名璃，祖居奘鈴村。我不到一歲是便造那爹棄娘扔，被山中一婆婆收養(yǎng)，將至六歲才隨婆婆下山，得上學(xué)堂，竟不知曉這第一日又如何？（唱）

【仙呂】【賞花時】我也只因父拋母棄無路生，幸而得婆婆吃糠咽菜掙命活。從今日始入公學(xué)堂，又不知情況幾何？則生的滿心擔(dān)憂愁。

（眾雜扮徠兒上，做嬉笑科，云）窮郞璃，苦郞璃，天不收，親不養(yǎng)，無父又無母。窮郞璃，苦郞璃，天不收，親不養(yǎng)，無父又無母。

（正旦做哭科，唱）

【南呂】【一枝花】我只盼一生平安過，哪成想孩童亦心歹；我本是苦命人，又受了世人嫌。有一眾孩童每相隨，并不說三冬暖，則打聽些閑是非。說一些打諢插科的閑碎語，盡使些刺人心肺的惡把戲。

【隔尾】你總說天理昭彰無逃遁，小女苦悲怎無憐？但愿天公識疾苦，還惡人報應(yīng)，勝大千繁華。得一個善惡有報倒大來喜！

【少年游】任他人百般嘲哳，我應(yīng)氣平和。丹靈艷艷，月華灼灼，只待天降罰！吞聲忍氣難逃避，但盼的，步步高！自長心氣，破人拘管，爭做眾人先。

舞臺又一次變黑，彤彤有點意猶未盡：“沒有了？還挺勵志的哈？”莫琪哭笑不得，要是告訴她原委，估計她就不會這么覺得了，只是拍拍她的手：“沒呢，應(yīng)該還有一折?！?/p>

第四折

二十余年后

（正旦郞璃上，云）女姓郞名璃，愚人皆道上蒼有眼，錯勘了人心歹毒。只圖公義自降，委的呆廝！那腌臜們哪里懼怕公義，浪蕩乾坤下，便敢害人心性。恁地呆子，任你搬調(diào)譏刺、任你撚斷筋骨，但憑折其腰膝，那呆子自會降服。所謂：人是賤蟲，不打不降。這亢惡的人呵?。ǔ?/p>

【雙調(diào).小圣樂】人心歹毒，卻道硬欺軟，幾人旁觀？縷縷血絲，點點惹人憐。鷹隼試翼須隕，自得降服惡豺狼。嬌人弱，又怎料得，氣憑己掙！人生百年有幾，憑甚么屈膝？休得求饒！善惡手段，贏者自為王！愚人皆信人性，兀的稱贊人心好。且酩酊，任他流言，任千夫指！

【正宮】【端正好】沒有來受人欺，不提防被人坑，哭聲屈動天驚地！數(shù)載謀劃化作鏡花水月，怎不將天地也埋怨！

劇終。

? ? ?“埋怨”二字正旦唱的很長，不由得讓彤彤和莫琪心下一顫。劇場里陷入短暫的黑暗，之后廳內(nèi)大燈打開。兩人起身欲走，后頭看到幕布拉開一人寬，正旦緩緩走下臺，徑直向二人走來，不急不緩，神情自若。彤彤忍不住夸贊：您唱的真好聽。正旦看了她一眼，眼中充滿著狡黠和戲謔，微微點頭算是回應(yīng)。轉(zhuǎn)頭看向莫琪：“這戲，可還滿意？”正旦眼中清澈如水，話音落下，默默看著莫琪，似是期待她的評價。

? ? ? 莫琪看著這雙和自己一樣的眸子，卻保持不了和她一樣的平靜，她料到姐姐的苦，卻沒料到竟是這般。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緩緩開口：“這出戲很好，但，戲不好?！闭├湫σ宦暎D(zhuǎn)身緩緩離去，用鬢角的發(fā)絲攔住了后面人看向她臉龐的視線，那里，早已妝淚紅闌干。

? ? ?出了劇場，彤彤問莫琪：“莫琪姐姐，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啊？而且不是《并蒂恨》嗎？哪里有‘并蒂’？”“人生如戲，戲不錯，可正旦的‘戲’可就不好了。至于‘并蒂’，臺上一支，臺下一支。名為恨，可若還認(rèn)并著的蒂，恨便也離解開不遠(yuǎn)了。畢竟是并蒂的蓮，連著根呢?！蹦餍睦锬钪航憬?，咱倆，連著根呢……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