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也

修訂：薇拉小姐的狗

理想，讓“你”和“我”成為了“我們”

我喜歡坐在哥倫比亞的咖啡廳。

用科技培養(yǎng)的經(jīng)濟(jì)黑豆子科技感十足，用大地栽培的昂貴天然豆子產(chǎn)地講究，只是在我喝起來無異。但是鋪面的香氣確實(shí)能讓人陶醉。敘拉古人從心討厭哥倫比亞人的飲食：“這幫崽子天天喝瞎搗鼓的什么培養(yǎng)豆子，還把沖壓黑豆液兌涼白開？真是天殺的混蛋！沖壓縮黑豆液就要配充氣瘤奶?。?！還有焗餅上面放的那是...”

明透的落地窗盡可能少地隔斷了我和外界，但也確確實(shí)實(shí)將彼此分割開來，就像你在回顧你的回憶。但是有些事情我感覺越來越模糊，不僅是過去的，最近我總是忘記去制造站取唇膏。我想起赫默和我談過帕爾維斯的事情，現(xiàn)在我有些漸漸明白他的感受了。

黃昏為飛鳥編織紅翼，飛鳥還赤霞以晚歌。

回過神來，陰影下你連自己的身影都看不見了，方才回過神來，我已經(jīng)老去。我且抬過頭去，克里斯騰理想的全部，由她的跟隨著訴說，也由這輪雙月訴說。

?

自己雖然為羅德島的指揮官，但沒有忘記自己的本職是什么——同為科研人員的我，對萊茵生命這一企業(yè)，天性中存在著一種親切的好感。同時，我在與他們的交流和共事中，對這個公司的理念有著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敬佩。想必，如果那天阿米婭沒有牽起我瘦弱的手，而自己又是在這片大地上孑然一身的話….不難去想象自己會在萊茵生命的一隅找到歸宿，成為被那個人的魅力和理想所吸引的一名研究者，為了她而竭盡所能吧。也說不定就能和她，和繆爾塞斯…

星莢洞穿后，世界并沒有馬上迎來所謂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像兩個新婚的夫婦，共同生活好像沒有馬上因?yàn)橐粡埥Y(jié)婚證而迎來巨大的加速和演變；但是人們心中清楚，有什么東西確確實(shí)實(shí)地產(chǎn)生了改變，就像在女性腹中悄然孕育出的生命一般。事件過后，在準(zhǔn)備離開哥倫比亞的時候，我從咖啡廳的落地窗望去：人們依舊走著自己了然于心的通勤路線，陽光還是如笑靨般燦爛，人工綠化還是翠綠得有些做作；除了萊茵生命的員工除了比平時匆忙一些之外，哥倫比亞像是暫時忘記了那晚，忘記了克里斯騰禱告一般的晚安。不過時間自會勾勒出，自克里斯騰撕開的這層面紗之后，我們會迎來怎樣的歷史。

因?yàn)槲蚁胫饕獓@萊茵敘述，不想過多的提及這些年太多政治時事的內(nèi)容，否則將會冗長而嚴(yán)肅，而我覺得還是需要做些說明。他國對于此次事件起初并沒有什么明確的表示，一方面是各國有著自己的問題去面對，但是隨著事件結(jié)束后十年左右的變化，盡管哥倫比亞對于宇宙探索可以說是獨(dú)占鰲頭的存在，但各國勢力的介入下，不難想象，各個國家和黨派都想要或多或少地涉足這片有著未知資源和利益的“藍(lán)?！薄⒏偁幒图m紛也因此出現(xiàn)：政客們野心勃勃，各懷鬼胎，兩面三刀；學(xué)者們充滿夢想，比起狡黠的政客，顯得有些天真爛漫；帝國主義軍方忠誠于命令，但有時候甚至是讓人覺得，盡管他們表面上說著我們不得不執(zhí)行，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樣，總感覺他們也愿意并樂于用權(quán)力去壓制學(xué)者和民眾，從中獲得可能他們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愉悅感。就這樣復(fù)雜的實(shí)力和大量的人卷入以哥倫比亞為中心的漩渦中去，看起來就像是組織潰爛的部分，血肉模糊，良惡部分糾纏不清。但在我看來沒有對錯，唯一錯誤的是抱有“大家為什么不團(tuán)結(jié)一致”這樣天真想法的人，有這種想法是因?yàn)闆]有看穿人性所導(dǎo)致。諷刺的說，有時候你不得不為眾生的精力而感到敬畏，他們?nèi)绾卧谂c天災(zāi)、源石病、探索宇宙這些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的時候，還有余力去爭奪和戰(zhàn)爭。星莢被打開之后數(shù)年，有一種新的疾病出現(xiàn)——源射病。源射病是由于星莢被打破，外界輻射影響感染者所導(dǎo)致。病癥特征復(fù)雜多變，感染者的源石技藝可能會得到劇增，但是感染指數(shù)也同比增長，伴隨的還有畸形和組織病變的可能，我們至今毫無對策，只能說它的發(fā)病率遠(yuǎn)不及源石病。而這些已知也是我所在的時期數(shù)年前獲得的。羅德島在源射病出現(xiàn)后更加繁忙，捉襟見肘。和萊茵的合作也更加緊密也是從這個時期開始的。我們也在這漩渦之中，懷揣著和克里斯騰不一樣卻又同樣的理想。萊茵生命迎來了變化。塞雷亞在就職代管總轄的時候，在電視上我都能看出她表情的僵硬，她可真不適合做這個事情，我一邊想著，一邊微笑。起初我擔(dān)心她的就任，指不定會讓萊茵像個軍隊；這我明顯是多慮了，她最優(yōu)秀的管理方針，就是在克里斯騰的基礎(chǔ)上沒有做出巨大的改變，如同接管一個國家，而這在軍統(tǒng)理論中是最具智慧的。赫默既是顧問又是代表，身兼兩職，很難瞻前又顧后。她仍在羅德島掛職，但是見面的機(jī)會越來越少。臺面上確實(shí)不能再像老朋友一樣問候，但私下時間還是能喝一杯,當(dāng)然，我們也只有喝杯茶的功夫了。她馬上又要去往別處。塞雷亞的離開是在伊芙利特成年之后的事情，走的時候她把一個拳擊沙包和手套送給我做紀(jì)念品，讓我好好鍛煉身體，不說保護(hù)干員們，至少應(yīng)該保護(hù)好自己。她走的時候和往常一樣，笑得很颯爽。伊芙利特很不舍，但是走的時候是笑著的，說著她會代替塞雷亞成為羅德島的盾。后來萊茵成立了觀星科(STGStargazing Section)?，接管的主任是埃琳娜（星源），?加上從能源部，材料科等各個科室撥派了一些人才，從觀測到航天，只為觸及到到克里斯騰的萬星園這一想法?；仡櫰饋恚覀兊暮芏唷巴诮沁^來”?的干員們又還回去了，下次見到那位銷售主任見面的時候應(yīng)該不會再像上次一樣鋒芒畢露吧。

繆爾塞斯在事件后選擇和我們同行。

她是我見過最特別的人。木色的發(fā)，秋葉色的瞳，仿佛有萬物生靈一半的靈動，讓人覺得哪怕她是別的種族，也會讓你相信她是個童話里的精靈。我喜歡她的法術(shù)，感覺那是生命的根源的體現(xiàn)。如今我們將她的法術(shù)歸類為類似于薩卡茲巫術(shù)同類的術(shù)，它有個和她們種族匹配的名字，“精靈術(shù)”。她的到來仿佛北國夏天吹過的清涼的風(fēng)，撩撥著綠葉舞動，你就這看著這些，仿佛靈魂的沉悶被她那如新葉般的一舉一動所吸去，換來了一陣陣清新的活力，讓你久久不想離開她身邊。

我們坐在離開哥倫比亞的飛行器上，她說到：

“那里有太多美好的回憶和不能言說的不堪，明明萊茵生命需要現(xiàn)在我去重振，而我卻沒有辦法面對?！?/p>

她凝重的面容在停頓中淡去，望著遠(yuǎn)去的哥倫比亞，第二故土的模樣與天空相比沒有任何變化——明亮的燈火和人類智慧的結(jié)晶遙相呼應(yīng)，整個城市仿佛在呼吸，平穩(wěn)地吐露出人類智慧的神性；流動的人民像潺潺的河水，從時間的淤泥中刷洗出塵世的模樣。她好像從來沒有俯瞰過自己生活多年的城市，這樣看著它，就像是看著和自己生活多年的家人不為所知的一面，在熟悉和陌生感搖擺不定。

“再說，我也想看看當(dāng)時塞雷亞離開萊茵后相中的企業(yè)，究竟是什么樣子的?！?/p>

她回過頭來看著我。如果有種笑容能像甘泉滋潤焦渴的旅人的喉舌，那一定是眼前這個人的笑容。

“我相信羅德島不會讓你失望的?！?/p>

“嗯，我很期待哦。你知道塞雷亞和克里斯騰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還沒有天真到以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那樣我們每年都能去看星星，還能趕上數(shù)十年一次的流星雨什么的，哈哈…”

“像她們那樣特立獨(dú)行的人，爭執(zhí)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p>

“對?。∶看纬臣芏际俏襾韯窦艿膯?！你知道嗎，那次克里斯騰她啊，居然…”

回憶像是在她心之湖中丟了一顆石子，傷感如泛起的漣漪，擴(kuò)散到了全身——腳趾抓地而導(dǎo)致雙腳的微動，被食指和中指緊緊裹住的拇指，以及她美麗鮮活的面龐上的陰霾，讓悲傷有了實(shí)體，點(diǎn)了睛。她發(fā)現(xiàn)與曾經(jīng)的模糊過往不同，如今萊茵的點(diǎn)滴回憶清晰，恍若昨日，所以當(dāng)它化成碎片的時候，傷的更深。

沉默悄然地站在了我們彼此之間的空隙，因?yàn)榛貞浺部刂屏宋摇莻€曾經(jīng)給我?guī)碓绮偷娜?，紛爭時候保護(hù)我的人，和我一起分享廣袤大地上的一切的人….

她那時候怎么做的？她握住了我的手。

我忍不住向前，握住了她的手。

“哈哈，你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呢?！彼苌矸浩鹆伺菽?，但是我離得很近，淚水沒有被很好地藏住。

我抱住了她，寬松的制服下是她纖細(xì)的腰，就像花桿一樣，讓人不敢用力去摟住。

“….”

我背后傳來的兩個溫柔的觸感，我知道我們相擁了。

“要跳一曲嗎？”她說。

…..

我們相處過十分幸福的時光，在這樣的世界里，說是夢境也不算過分。她是一個十分愛玩的人，而這并非是處于常人的那種玩世不恭。在我看來，就像是神明對于凡人的娛樂產(chǎn)生了興趣?？姞柸箰酆脧V泛，和她再一起怎么都不會膩。她很積極地組織干員們的活動，而比起在萊茵，這里的大家都是更有凝聚力的，繆爾塞斯肉眼可見的很開心。大家也很感激她，她就像是羅德島的清風(fēng)。我經(jīng)常被她拉出去約會，她喜歡看類似奪寶奇兵那樣的電影，鮮活浪漫的生活讓她向往。我們有過一些在購物上面的爭執(zhí)，她有時候買太多東西，我直到她其實(shí)相當(dāng)闊綽，但是哥倫比亞超人的手辦和維多利亞偵探的漫畫小說，用不著買三份一樣的吧。她說這是為了把玩、擺放和以防萬一（不是以防萬一是什么意思??？）我們對于這種小打小鬧和拌嘴其實(shí)此樂此不疲。我喜歡她固執(zhí)地走在我前面，回過頭、閉上一只眼睛向我吐舌頭的樣子，我搖搖頭，跟上她的腳步。和她的時間過得充實(shí)而快，她安排的計劃很縝密充實(shí)，不難看出她平時的生活作風(fēng)。不過也有期待落空的時候，她管這個叫“踩到炸彈”，然后會咯咯的笑起來。你跟她再一起會把生命全部的活力都迸發(fā)出來，卻沒有覺得疲憊。

得知我吃熱開水泡面，她比起驚訝更多是擔(dān)心我的健康情況。直到她去拿栽培土和種子的時候她才突然晃過神來：

“誒，你剛剛說什么，他是把開水放在嘴里然后再把泡面丟進(jìn)嘴里嗎？！”

“呃…啊，是的，繆爾塞斯博士?！蓖械母蓡T被她突然的大聲嚇到。

“欸欸欸欸欸欸??！”

后來她和風(fēng)笛還在島上培養(yǎng)了一些可食用植物，為的就是改善我和其他干員的飲食。她們種植的植物，或者說蔬菜更為貼切（繆爾塞斯喜歡統(tǒng)稱她們?yōu)橹参铮?，非常好吃，前提是芙蓉沒有插手。

繆爾塞斯提到克里斯騰，她總是望著遠(yuǎn)方，像是看見了過去，那個洞就像是理想的物質(zhì)體現(xiàn)。

“話說，你不覺得把植物帶到遙遠(yuǎn)的宇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嗎？她們也和我們一樣期待和憧憬——在更廣袤的地方繁榮生息。在萬星園的那一次，我覺得自己比塞雷亞，離克里斯騰更近一些了?！?/p>

即使是繆爾塞斯也并不能對于克里斯騰有很多準(zhǔn)確的描述，她只知道有什么東西掌握了克里斯騰，就像是畫家或者說音樂家創(chuàng)作藝術(shù)不是因?yàn)楣Τ擅?，而是?nèi)心和靈魂的渴望，鞭策著皮囊忘卻一切去為了它們而發(fā)出聲音。比起那個控制住克里斯騰的東西的正體究竟是什么，繆爾塞斯更清楚的是她不可能阻止這樣的她?？死锼跪v在她看來是一個浪漫的人，浪漫絕非是僅僅愛情這種程度，早在浪漫和愛情掛鉤之前，理想和探索才是人們心中浪漫的模樣?？姞柸咕褪潜贿@份浪漫所吸引，從一開始就是。

我?guī)缀蹙鸵涂姞柸瓜鄲邸唬苍S在我們沒有察覺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相愛了，什么時候開始的？從我們共事許久之后？從那天在生態(tài)科的舞蹈中？從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我已經(jīng)不清楚了。隨著源射病出現(xiàn)，各國之間的矛盾讓我和羅德島應(yīng)接不暇，我們見面和約會的機(jī)會和時間越來越少，彼此都明白，同時這種距離感使得每次親近彌足珍貴，使得美被產(chǎn)生。

直到一次高危任務(wù)，她又使用了那個保護(hù)了我和所有干員，我們從水中醒來，唯不見繆爾塞斯。我感到焦慮第一次擊潰了理智，過去的自己仿佛在漸漸從脊柱、從后背爬上。敵人被全數(shù)殲滅，后來我干了什么不知道，我是直到聽見繆爾塞斯在病床上一聲清脆的咳嗽聲中才回過神來。

“博士…”她從來沒有這樣虛弱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握住了她的手，感覺到冰涼，但也同時感覺到我自己的手也是。

好在她保住了性命，也沒有受到過多源石的污染。但是我提出了讓她離職的要求，并且施壓給了人事部。我們最后也是唯一的爭吵對話內(nèi)容有些過于老套，危險，壽命差距，種族，我們都知道其實(shí)那些早被我們克服。結(jié)果是，兩個研究人員再怎么出眾，感情面前都不過是擁有赤子之心的人罷了。

羅德島停在了哥倫比亞的岸邊，我和繆爾塞斯互相望著彼此，旁邊搬運(yùn)貨物和她行李的干員們來去匆匆，大大小小的聲音此起彼伏，卻也沒能撕裂我們之間的沉默。

“等等，繆爾塞斯，”

我從口袋拿出了一枚戒指，我沒有翻找，因?yàn)樗恢北贿谖也蹇诖氖掷?，它祖母綠的寶石，重見天日的一刻熠熠生輝。

“我在維多利亞買的，我攢了好久的零花錢，它本來是…”

“嗯，我知道博士，我知道”，她閉著眼搖頭微笑

“收下吧，它很配你，當(dāng)作我們的紀(jì)念吧?！?/p>

繆爾塞斯身出右手，給我使了使眼色，我心領(lǐng)神會地彎下腰去，托起她纖細(xì)若水的手，我有些猶豫。

“是戴在中指的不是嗎？博士?！?/p>

我微笑了，“啊，是啊，它就是應(yīng)該在那里的?！?/p>

那只帶上戒指的手很美。我牽著這雙手，兩人又在注視中沉默。

“我要走了，”她打破了沉寂，“再見，博士，我愛你?！?/p>

她的背影散著泡沫，在陽光下發(fā)出虹光，漸漸遠(yuǎn)去。

我掏出隨身帶著的水小人，它開始不穩(wěn)定地波動，然后破裂，蒸發(fā)。

“水人偶，破了呢…”阿米婭說

“是啊，明明她用水保護(hù)我們那次它都沒有消失呢…”

我知道她已經(jīng)遠(yuǎn)去了。

“阿米婭，戀愛能讓人一直快樂，而愛情不是，因?yàn)樗枰獰崆槿ブ?。而熱情本身就與人不相容——熱情要我們奔向毀滅，要么熱情耗盡了自己。我讓繆爾塞斯離開，不是為了她好，而是我的自私。我希望她活著就好，而我沒有在乎她的感受?！?/p>

薄荷味的唇膏不再生產(chǎn)了，而那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買唇膏了。

某個時刻，一個得體的男人向美麗的精靈小姐示好被她拒絕了。

“對不起呢，”她露出手里綠色的戒指，“我已經(jīng)心有所屬了?！?/p>

?

霍爾海雅倒戈我們之后，成為了我們的顧問，她的房間裝扮花了很大的力氣，一些幫忙她搬家裝飾的干員朝我抱怨她的書太多了（另一方面是她的態(tài)度）。房間整個就像一個圖書館，明明是島內(nèi)的房間，卻又感覺像是一個廢墟，讓人懷疑酸液般的歷史是怎么腐蝕到這里的。我時不時會去她的房間和她攀談讀書。

“哦呀？擅自闖入女士的閨房，可不是什么紳士之舉哦？博士。”她挪揄道…

你會發(fā)現(xiàn)她雖然只有我們壽命的一半，卻好像有著我們兩倍的知識量，除開她的種族，刻苦和努力是必不可少的。

順帶一提，她還是一個很棒的調(diào)酒師。她調(diào)的酒，具有濃烈的香氣，芬芳仿佛有了實(shí)體如絲綢般飄散在她古色古香的房間。我頂住了意識喝了一口，卻發(fā)現(xiàn)比起濃厚的香氣，入口確實(shí)如同泉水一樣清冽，在不知不覺中一杯酒就下肚了?；璩恋囊庾R涌上來，我支撐不住自己，她未雨綢繆般走到我身旁。我倒在她的懷里柔軟的觸感包裹我的頭顱，墨綠色的羽翼包裹著我，聞到了一股古樹的清香。我還沒有跟她道歉，就已經(jīng)進(jìn)入夢鄉(xiāng)。那晚我就像之前從來沒有睡過覺一樣，睡得香甜又沉醉，醒來時發(fā)現(xiàn)在自己的房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那天的工作效率讓凱爾希的臉上都浮現(xiàn)出淡淡的，少有的驚訝。只是昨晚的事情被繆爾塞斯知道，她整整一個月沒有和我說話。每次我想辯解，水源石技藝就把我的頭裹住讓我不能呼吸，直到她遠(yuǎn)去才消弭。此外她和恢復(fù)理智的幽靈鯊關(guān)系不錯，兩個人經(jīng)常聊著聊著就相視而笑，場面看上去有些毛骨悚然，不過后來一次偶爾的加入才知道她們討論的是歷史還有對于羅德島整個建設(shè)的評頭論足。原來不是在謀劃什么啊…

談及克里斯騰，霍爾海雅并沒有多言。

“蜂蠟翅膀的天使接近了太陽。”她這么說。

霍爾海雅在加入羅德島后十年就過世了，38歲。羽蛇神的壽命最高是42，這么看來，她已經(jīng)算是長壽的了。她生命如夏花一般，雖然短暫，亦有她的絢爛?？蔁o論她怎么基于求索，求道者最終還是迎來了她的冬日。我和她談過，如今的羅德島科技，是可以讓她獲得延長壽命的。我是想幫助她的，盡管過去的她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但是誰又能責(zé)怪毒蛇為了求生而誕生出的毒液呢？何況她是為了求知。對于她求知的精神和與自己命運(yùn)抗衡的這一舉動，我不想袖手旁觀。但她微笑著望著我，也許是老去，沒有了往日的那種毒辣，她搖搖頭，拒絕了。我望著霍爾海雅的眼神，我感覺她與一種我熟悉而陌生的宗教或者哲學(xué)思想相連接，看不出她的戲謔，她的靈魂站在了理性的一端?；魻柡Ｑ旁谖铱磥?，和萊茵的眾人有幾分相似，而我相信她幫助克里斯滕，也是處于某種共鳴。命運(yùn)，給予了人們怎樣的苦難？它豈能允許人再呼吸？再生活？還有什么樣的苦難沒有讓心靈品嘗？什么樣的折磨沒有施加于肉體？什么樣的空虛沒有讓靈魂體會？它怎能讓眼前的黎博利人再去反抗？再去掙扎？再去求知？她最后悟出了真理，悟出了她們一族的桎梏和生活的一切。她接受了自然的死亡。

不久前我重返哥倫比亞，很多商店有了變化，但是街道布局卻沒有變化，十三區(qū)建了一個博物館，里面的藏品之一就是哥倫比亞首次通過遠(yuǎn)程施術(shù)巡航機(jī)器從“近月”（雙月系統(tǒng)里，靠近泰拉星球的一顆，另一顆叫做“遠(yuǎn)月”）上帶回的土壤。同時也有Christen的萬星園的模型，我路過時候，一個高中老師帶著教科書，告訴孩子們?“歷史”?：

“萬星園是前萊茵生命總轄，萊特女士與軍方合作為了探求宇宙奧秘而做出的為人類和科學(xué)開辟嶄新大陸的偉大項目的結(jié)晶。但是由于萬星園的供能出現(xiàn)意外，在哥倫比亞營救軍隊試圖接近萬星園時觸發(fā)了萬星園的自我防衛(wèi)系統(tǒng)，在軍人們的勇敢嘗試和犧牲后，救出了大部分科學(xué)家，而萊特女士則因?yàn)樽柚谷f星園墜落造成無可估量的犧牲，一個人留在里面，操縱萬星園飛入未知的宇宙。”

我聽著漏洞百出——為什么一個科學(xué)探索項目要有軍方的合作？為什么萬星園要有自衛(wèi)系統(tǒng)？但是看著那些天真的學(xué)生們對眼前這個一比一的Christen雕像（我覺得比我印象里的本人要?。┩度ャ裤降哪抗猓贿@個虛假的歷史故事所魂牽夢繞，我只能無奈地笑了。

?

旁邊的一個滿臉皺紋白發(fā)的老人也是如此，但是他看著Christen雕像的眼神，淡淡的恨意，像一個被教義拋棄的追隨者，崇拜者，但孕育這恨意的是一種仰慕和敬愛。眼前的老人穿著灰色的西裝夾克，硬領(lǐng)襯衫被淡咖啡色的夾克裹住，看得見一條低調(diào)的格子領(lǐng)帶，神色堅定而自信。

“斐爾迪南，有些日子不見了”。

因?yàn)椤霸瓷洳　焙腿R茵交往密切，我和他也漸漸相熟。

事件過后我回到羅德島，后來我才得知斐爾迪南被保釋并回到萊茵的消息。但是他沒有一直留在萊茵，完成了他的研究之后，最后是在哥倫比亞工業(yè)大學(xué)謀得了一個教授的職位。工作輕松，余下就會來這個博物館走走。

“真可笑，他們居然能把萬星園里面的表盤做得和那天的一模一樣。我可不會記錯每一個細(xì)節(jié)，因?yàn)槲矣肋h(yuǎn)忘不了那天我所目睹體驗(yàn)的一切，包括塞雷亞的飛行技術(shù)。”他沒有看我，而是對著克利斯騰的雕像，仿佛對著她，對著過去在說話。“人們都尊稱我為高能物理第一人、施術(shù)巡航推進(jìn)之父，他們什么都不知道，這些都是我站在克里斯騰的肩膀…不，可能是她的腳尖上獲得的成就，而關(guān)于她站在誰的什么上面，我就不得而知了。”

“她是站在了保存著悠悠歲月的神祗上面?！蔽艺f得很隱晦。

“唉，那她從中到底獲得了多少，又向我們展示了多少？我還是比她庸俗，如果知識是黃金，那么她毫無疑問是個揮金如土的人?！?/p>

我最后問他在完成了飛行器推進(jìn)器的設(shè)計之后，為什么沒有在萊茵生命繼續(xù)自己的研究生涯，而是離開了它。我說很難想象他一個那么熱愛萊茵生命的人，不是因?yàn)槠炔坏靡眩故侵鲃与x開的。

“熱愛萊茵生命？也許是吧，但那僅限于她的理想和理念還在的情況下，現(xiàn)在的萊茵，不是現(xiàn)實(shí)里夢到的萊茵，如今的它不過是一家科研機(jī)構(gòu)罷了，哥倫比亞這種地方，哪里都有?！膘碃柕夏宵c(diǎn)了一只香煙，博物館外面能看到萊茵的燈火，璀璨而溫柔，留給了星空一些閃耀的余地。在煙霧升騰的模糊中他看見了那個過去的萊茵：辦公室長桌圍著的，有整天做夢的瘋?cè)伺迓迮?，里里外外都跟石頭一樣的瓦伊凡，頑皮而睿智的女精靈，溫和得讓人發(fā)毛的老山羊…還有他。他在繁星和雙月的沉默面龐下看到了自己的模樣?？v然他沒有落淚，卻有了仿佛已經(jīng)哭泣過的悲徹和醒悟。回神過來，一切過往和夢想，還有那錯過的理想，都成為了滾燙而灰黑的煙蒂，皆然破碎在一陣寒冷的風(fēng)中。他笑了笑，意識到他已老去。

走之前他給我看了自己孫子的照片，成為熟人前我沒想到他還是一個這么愛家庭的人。

照片上的孩子拿著宇航器在跑。

“他一心想當(dāng)宇航員，他父親在STG工作，哈哈，也不排除他收到了父親的影響和啟發(fā)?！彼f到，你看著他慈祥的表情，很難想象他的過往。

分別時候斐爾迪南讓我去萊茵走走，反正機(jī)會難得。

“去逛逛如今的萊茵，說不定也能收獲到什么?！?他好像話里有話。

萊茵建設(shè)了二期建筑，這是娜斯提的收官之作，完工后她就回了家鄉(xiāng)，連多看一眼都沒有。我不是，這么美麗魅力的建筑，我實(shí)在是忍不住多看一眼——一脈相承的流線和白色的設(shè)計，從上空望去是一個雙無限符號的結(jié)構(gòu)，嶄新材料學(xué)成果的墻體自發(fā)的淡淡的微光讓它有些天外來物的味道，其中一個圓洞特別巨大，放置了獨(dú)立的發(fā)射裝置，由此可以推斷二期建筑是為了服務(wù)宇宙探索而建立的。雖然一期和二期相距不遠(yuǎn)，但是由于整體建筑巨大，徒步移動對于爭分奪秒而平時缺乏運(yùn)動的研究狂人們是一件很費(fèi)時費(fèi)力的事情。好在有重力傳送，每次使用這種東西總有一種神奇而害怕的感覺。而這也是克里斯騰的成果。舊萊茵會客廳放著巨大的克里斯騰的雕塑，她沒有望著前來參觀或者進(jìn)入的眾人，而是望著天穹頂部的星空。一些科室譬如能量科和材料科，因?yàn)闉榱藚f(xié)助觀星科而索性直接搬遷到二期去了，騰出來的空間成為了展覽區(qū)劃，里面有一些克里斯騰公開的手稿和使用過的東西。我閑逛之余不知不覺中走到了生態(tài)科室。雖然每個科室都是彰顯個性，有時候甚至感覺和其他科室格格不入，像極了哥倫比亞是各個領(lǐng)土聯(lián)合形成的聯(lián)盟國家。

但是生態(tài)科室萊茵其他的科室不同之處是，若其他的科室主題是科學(xué)，那么生態(tài)科室的主題則是自然：墻壁爬滿了綠藤和花。與外面通過空氣交換系統(tǒng)的空氣不同，里面的空氣是由植物和特制的空氣系統(tǒng)構(gòu)成（應(yīng)該是繆爾塞斯把羅德島的空氣系統(tǒng)改良的），讓你仿佛呼吸到的，是大地叢林的吐息。整個科室仿佛是一個活物，以一種看不見卻可以被感知的方式舒展收縮，配合著我的胸肺。植物種類繁多，很多我本來認(rèn)不出的，在和繆爾塞斯一起的歲月中我學(xué)到了很多，

“你好，這株植物她可能想要和到補(bǔ)給液了?！蔽蚁乱庾R說到。

“欸？我看看…真的，明明機(jī)器顯示距離下一次補(bǔ)給液的供給還有72小時的，但是生長明顯下降了，奇怪…”?年輕的研究員疑惑地自言自語道。

一個年長的研究員看到了，并認(rèn)出了我。

“啊，如果我沒有搞錯，難道說你是羅德島的指揮？”

“我是?！?/p>

“果然，你說話的方式和前主任繆爾塞斯很像，描述的也差不多，對了，前主任在這里留下了一封信和一個東西，囑托我如果你來了就給你?！?/p>

她離開了大約二十分鐘。面前的生態(tài)科中心是一個觀賞花圃，它像墨綠色的天空鑲嵌著各色的寶石。花瓣破碎般的綻放，而最美的還是那些白色的花朵，她們跟隨著流動的空氣，像聽著兒歌的孩童一樣搖頭晃腦。這兒我們?nèi)ミ^的維多利亞的花圃很像，我記得她說過，如果兩個人能一起去鄉(xiāng)鎮(zhèn)生活，我去鏟肥料，她負(fù)責(zé)栽培澆灌，她一起照顧花圃這樣的打算來著…

“來，這個給您?！?/p>

是一封信和一個唇膏，外面淡綠色的圈讓我明白這是薄荷味道的。

“主任自己研發(fā)的薄荷味的唇膏，我們一直都搞不懂主任在想什么，她喜歡到這種地步嗎？還留下了制作配方讓我給您…”

“那些白色的花朵很美?！蔽医Y(jié)果東西，小心地放在口袋。

“是吧，那可是前主任親手栽培的呢。哦，對了！看看我這記性，她也讓我把這個當(dāng)作禮物給您。”

她動身離開，我以為她又要去十幾分鐘，結(jié)果只是在目光所及處駐足。她拿起了一把剪刀，剪下了花圃里面的一朵白色薔薇，遞給了我。

我看著這朵花，本要陷入思考，卻被花香所疑惑道，在對薔薇怎么會有花香的疑慮之上，是它散發(fā)出的熟悉的橙子味道更讓我不解。

“這是…橙子的味道？”

“是吧？這是前主任離職前培育的品種，可是主任給他起了一個很怪的名字，好像是精靈語吧，叫….”她翻看著管理品類的終端，上面有這里所有入庫植物的資料，甚至還包括了發(fā)音和翻譯。

“Souviens-toi de Moi.”

“不是應(yīng)該叫Orange Storm嗎…哈哈…唉…”

花香下，我陷入了短暫而漫長的回憶中去，沒有發(fā)現(xiàn)淚水劃過臉龐。

…

我在咖啡廳讀完了信，回憶撩撥的弦音已經(jīng)只剩下回響，被繆爾塞斯帶走了的游走靈魂回到了孤老干枯的軀殼中。桌上，放著一封讀完的信，白色薔薇散發(fā)出的淡淡香氣讓人寧靜?？Х葟d響起了被流行時尚的年輕人所笑話的老藍(lán)調(diào)，老舊的唱片機(jī)像是一個不服老的女伶，你看得出它的古雅和高貴，它走過的輝煌更是在這發(fā)沙樂曲聲中堅韌又頑冥地活著。

“Never thought I would be without you…Lost in the memoriesof a time with you, with you, with you…”

我不是一個作家，更不是一個詩人，但我有了一種仿佛被賦予的詩意，我翻去繆爾塞斯給我的信的背面，用剩下的空白，寫上面的話語。

而我停筆于此，回顧我自己的一生，那些曾經(jīng)被我忘記的過去告訴我，因?yàn)榀偪瘢曳赶铝硕嗌僮飷汉椭囌`，不可挽回。那些知道我過去的人對我說過的話，我曾經(jīng)覺得多么惡毒和尖銳，如今看來，她們說得還不夠，我犯下的罪就是這樣的不可饒恕。我并非不能理解赫默的想法，科學(xué)這匹野馬可能需要被套上道德的韁繩；我也曾想過，如果我能被道德所束縛，也許那些悲劇可以被制止也說不定。但從我我古老的記憶看來，縱然我們走過了太多以如今的觀念來說甚至是殘忍和荒蠻的科學(xué)時代；可是我不能去反駁的是，那些行為也確實(shí)成為了里程碑，后續(xù)的成果不能沒有他們的一步。我們現(xiàn)在能夠走向未知的宇宙，甚至能夠有所收獲，人們是必須要記得她和她父母的名字的，是沒有辦法不去贊頌她們的，盡管克里斯騰違背了所謂的科學(xué)道德倫理這一說法?？茖W(xué)的主題，在我看來，不能沒有浪漫和狂想曲的色彩。我無法不被那些老一輩的萊茵生命的總轄及其主任他們那獨(dú)樹一幟，特立獨(dú)行的靈魂中散發(fā)出的熠熠光輝和瑰麗宏大的理念所吸引和動容。所以這一次，我明知錯誤，仍會選擇站在瘋狂的一方。

我想，這可能也是我的始終如一。

XX月XX日，人們登上了萬星園，里面不像是那些提心吊膽的恐怖科幻片里面那樣，而是像是一小片哥倫比亞的郊外的小叢林，到處是漂亮的綠色植物和花草的芬芳。我聽說科考隊帶回了很多資料和材料，但是公開的消息稱Christen的睡眠艙里面沒有人，人們懷疑睡眠艙因?yàn)槟承┰虮淮蜷_，Christen已經(jīng)死了，飄流在浩瀚的星海中。地上的人們紀(jì)念她先驅(qū)者，歌頌她求道者，咒罵她背叛者，評價她自私者，我看著她，則是一個有理想的獨(dú)行者。不知道她聽不聽得見，而她也不在乎這些。

哥倫比亞郊區(qū)某處。

一頭金發(fā)、俊俏的佩洛女士從熱狗攤買了一個熱狗，她好久沒有吃這種食物了，走往不遠(yuǎn)處的山坡，星莢之洞口外的雙月美得虛幻。

“唉，不知道塞雷亞她把望遠(yuǎn)鏡修好沒有?！彼匝宰哉Z到?！敖褚故且粋€看星星的好日子?！?/p>

她腋下夾著一份很厚的報告，寫著：

“Conjecture of Far-offAmbient Megastructure and Deconstruction of Our Existent Univer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