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孤獨需要膚淺朋友,不要什么精神之交(文字版)
*略有刪改?歡迎糾錯 *BV1vV4y1b76v
你好啊~這期跟大家聊聊孤獨和友誼。
Intro:《重啟人生》
因為前兩天看完了一部日劇,叫重啟人生,太好看了!?。?!很想推薦給大家。其實大家早就看過了是吧,只有我是最后一個知道的。我經(jīng)常跟朋友推薦一個東西太好看了,朋友都會說:哎這個已經(jīng)過氣了,而且之前給你推薦過,你當時說我不看。我這個人年紀不算小,有時候還挺叛逆的。這個劇確實不錯,輕松快樂,內心一團灰燼的中年人,竟然有點小感動。劇里面有三個女生,她們是一起長大的,她們只要在一起就嘰里呱啦,非常八卦,喜歡說點別人無關痛癢的閑話,但是我特別喜歡她們三在一起的戲份,主要她們在一起的那種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一種非常樸素的、純粹的友誼,我甚至有種想要加入她們的沖動。這個劇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人生可以重來,也可以選擇重新投胎,但很容易投成海膽、海蟑螂之類的,所以主角每次都選擇重啟人生,就好像玩游戲的時候被打死了重新開始一樣;人會帶著上輩子的回憶,所以其實你心理上的年齡是越來越大的。每次重來,活著的目的性會變得越來越明確,會為了一個明確的方向和意義,去經(jīng)營人生。也正是因為太明確了,所以一切跟我們目的無關的敘事都被我們丟掉了,比如友情就會被丟掉。就好像我們玩一個角色扮演的游戲,第二次玩的時候和第一次就不一樣——第一次玩的時候那些額外的劇情、犯的錯誤在第二次全都被你完美地規(guī)避了。你的目的很精準,通關速度很快,但是你的探索、意外、驚喜、痛苦、反思全都沒有了。游戲中的角色是沒有人生的荒誕性和偶然性的,你感到自己是最清晰的存在,你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如上帝般的存在——一切都在掌控中,選擇你覺得有用的人和事,利用他們直達目的,那些無用的情感全部被丟棄了,你不需要他們了,你只身一人走向茫?;囊暗拇蚬致?。一個毫無意義的村口賣垃圾的NPC,你理都不想理他,而你在第一次玩的時候還跟這個NPC聊了一個小時,把他當做靈魂般的友人;但現(xiàn)在你知道,他是個完全給不了你高級裝備的無用村民,直接忽視他了,浪費你的時間。你是孤獨的荒野游俠,只有終極的boss才是你最后的歸宿,才是你尋找的同路人,且唯一的同路人,但你們卻要以殺死對方為目的,最終你無比孤獨在他的尸體旁突然想起村口賣垃圾的NPC,過去他總是對你說:嗨,年輕人,這個世界上有你永遠無法戰(zhàn)勝的惡魔——永遠——他刻意強調了一下“永遠”,用很蠢的表情,但那時候你沒有直接反駁他:廢物,你就是為了打敗惡魔才下載的游戲,而且你選擇了最低難度,你沒有這么說,你選擇了友誼,接著他給了你一個浪費時間的任務:幫他去村子外面抓三只雞,因為他的房子破了。邏輯很奇怪,但是不影響你跟他對話的真誠,直到你站在大惡魔尸體旁的時候,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油然而生——好無聊啊,你竟然連一個認真對話的朋友都沒有,你活著未免太目的了,你是為了什么而活著呢?體驗人生變成了一個設定好的任務,在你面前是一條筆直的路,沒有偶然,沒有探索。人不是存在的“人”,是工具的“人”,你活著未免太孤獨了,這一路你毫不快樂。
*該段將視頻中的第一人稱“我”改為了第二人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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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聊聊現(xiàn)代人的孤獨性。
人越活目的性就會越強,隨著年齡所有的行動軌跡也會越來越明確,走的路也會越來越筆直,盡量直達目的,于是我們越來越冷淡,越來越找不到純粹的友誼。我們埋怨心靈上沒有相通的人,但其實是我們太過匆忙,也越來越缺乏真誠,既不愿意主動走向別人(覺得太勞累了),也不想別人走近自己(覺得你要反饋),只留下了一種最基礎的生產(chǎn)的關系。我前段日子還看了一個新聞(不評判其對錯):一個高中生畢業(yè)后立馬把同學全都刪了,他就像是游戲玩到了最后再玩時只想留有用的,然后發(fā)現(xiàn)一個有用的都沒有,那就把游戲刪了。我肯定不建議這樣,因為什么是“有用”什么是“無用”是你后來才一點點發(fā)現(xiàn)的。很多人都會覺得學校的關系是一種競爭關系,這種對立的關系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誼,所以學生大多孤獨,尤其學習好的一二三名之間,關系應該是非常冷漠,反而后三名倒是廣交好友,一起翻墻被抓非常感人,于是建立了一種革命的友誼。(開玩笑的啊,不至于啊,前三名也是有非常穩(wěn)固的友誼的。)學生時期的友誼其實是最純粹的,長大后我們變得越來越目的了,所以如果你發(fā)現(xiàn)自己畢業(yè)后一個稍微要好的玩伴都沒有,全都視其為敵人,那你得思考一下是不是自己過于個性了,我這用了個性這個詞。也許有一天你還會把大學同學都刪了,然后把第一份工作的同事全都刪了,到一定的年齡時突然意識到自己走進了一個莫大的孤獨里。
今天我們老說自己感到孤獨,我覺得年輕人、中年人、老年人描述的這種孤獨的感覺肯定是不一樣的。年輕人的孤獨性主要來自個性,跟自我納入集體后的那種不協(xié)調格格不入有關。舒本華說,人要么選擇獨處,要么選擇庸俗。這個庸俗不是一種否定色彩,簡單理解成:一旦納入一個集體、納入一種標準、納入一個規(guī)則必然要交付一部分過去的個性,必定要向這個群體做出妥協(xié)和讓步,必定要按照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從而獲得在群體里面的資格,獲得一種認同,這種認同也是對自己的認同。那么這個讓步的過程,就是庸俗化的過程。尤其今天,個體間的對立越來越嚴重了,于是在個性的自我中,“我”越覺得集體的共性是庸俗的,就越覺得自己是孤獨的。大家都在做某一件事:都在考研、都在努力賺錢、都在想辦法買房子、都在談論價值,那你就得加入其中,即使你的個性里面可能并不擅長于此,但是如果你堅持個性就會被從集體中驅逐出來。個性的“我”生來注定是孤獨的。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于是心靈上才會感到一種孤獨寂寞。本質上,沒有一個靈魂可以和另外一個相通,也沒有一種關系是絕對平等的,但是我們的身體和心靈上有所求,所以選擇了降低自己或抬高對方,允許自己的主體性被侵犯,這樣才會找到同路人,才會感到不孤獨。
中年人的孤獨感并不是簡單的個性的壓抑了,他們已無暇顧及這些,而是過于冷漠的一種關系、過于明確的社會意義。當然絕大多數(shù)中年人,其實意識不到什么所謂的孤獨感了,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上了年紀的人他一輩子并沒有所謂的朋友,他們只保持著一種基礎的生產(chǎn)關系,在生產(chǎn)關系之上才有了婚姻、友情等其他關系。而婚姻關系會被大家強加太多的可能,因為大家把它看得太重了,太依賴于它了——首先要是一種生產(chǎn)協(xié)作,其次是物質上的補償,還要兼顧多種情感需求:愛情、友情、親情,事實上它們很難在一個對象身上實現(xiàn),它應該是分散在幾種關系上的,但是我們把家庭的關系當做是最為牢固的一種社會的關系,所以你對它的要求總是超過它本來可以給予的。于是也有部分人認為婚姻的關系才是最孤獨的。大多數(shù)人對抗孤獨會選擇組建家庭,至少能解決獨處的這種無聊吧,而更復雜的孤獨性是關于心靈層面的,但在家庭關系里面大部分時候它最終都是被忽略掉的。一個丈夫一個妻子跟別人說:“我好孤獨”,這話聽上去就不太正經(jīng)。年輕的時候對獨處的孤獨其實并不強烈害怕,雖然大家提得很多,其實并沒有真正感到強烈的害怕。年輕時還沒到時候,因為個性還在和類本質做斗爭,無非就是單身時有時候羨慕別人有對象、有朋友,自己只能孤苦伶仃地看劇、玩游戲,每到節(jié)假日尤其是那種傷感的節(jié)日時,就會想:我好孤獨,這些都是可以被解救的一種孤獨。而那些無法解救的孤獨性是關于“我”和“世界”的,但是這又過于心靈了,那是虛無感帶來的孤獨性。
中年人雖然處在人群中,處在各種各樣的關系中,但是依然會感到?jīng)]有一個精神上的對象,大家的主體都是被異化的,大家之間的關系也是非常物化的。隨著時間就會對生活的本質充滿著一種質疑,于是一種強烈的疲勞感和孤獨感作用在身上,覺得一切關系好像都不真誠了,會想要逃避它。有個電影講了一個法國人丟掉了生活里面的一切的關系,躲進了西伯利亞的森林里面,過一種最低標準的生活(有點像瓦爾登湖),他覺得自己終于獲得了一種自由,但事實上他依然沒有逃脫,僅僅是拋棄了換種方式就不能生存的那種舊觀念,我記住這部電影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句話,這個觀念在我身上也非常堅定,直到現(xiàn)在我都無法拋棄它,不是不敢,是我沒有找到一個替代它的方式,所以我有時候常常覺得自己是非常庸俗的。
老年人的孤獨性呢我不了解,大概是一種強烈的害怕被遺忘吧。這可能就是孤獨的最早的起源。
人的孤獨性來源于個體與群體脫離后的一種不安全感。起初,當你在一個群體里面被驅逐出去時,你會因為這種不安全感感到孤獨,如今它不再是那種單純的那種不安全感了,而是感到自己不再理解世界、不再掌握世界,像一頭年邁的獅子被獅群驅趕遺忘,而回憶是如此的孤獨。這么一想,我確實覺得家庭對人的意義在某些程度上真的是無比重要的,雖然它注定充滿著奉獻和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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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無論是什么意義上的孤獨性,我們都需要朋友,伊壁鳩魯認為友誼是最重要的關系,德謨克利特就說地更加難聽了:一個朋友都沒有的人他就不配活著。友誼是人與人關系里面最為奇妙的一種存在。大多社會關系都是一種契約性質的,有形的或者無形的,法律的或者道德的,唯有朋友關系是保留了部分個性的,所以我們才說朋友是尋找精神上伙伴的一個過程,因為個性的存在所以友誼是不向庸俗妥協(xié)的,這是對友誼的一種非常偉大的包裝。但事實上我們的友誼不必上升到這么復雜的一個程度,那樣的友誼實在是有點像哲學家和詩人們的友誼了。兩個哲學家也未必能相處的很好,雖然他們都知道對方在說什么,但是他們都不會向對方棄降——薩特和加繆相見恨晚,恨不得當天晚上都睡到一起了,但是沒多久兩個人相互多看對方一眼都鬧心。我自己的感受是,在不同的年齡上對朋友的需求是不同的,我以前喜歡那種所謂對談的朋友,雖然上升不了什么精神靈魂但是最起碼聽得懂。那大家常說兩個人能交流,是不是就是靈魂的相遇呢?不是的,那可能僅僅是兩個人境遇相似、知識結構相似或者在審美上有一種吸引,一個人聽得懂另外一個人在說什么而已(對不起我不該用“而已”,能夠這樣已經(jīng)很難了),但這樣的兩個人他們會誤以為語言上的對談能夠支撐友誼,但語言除了描述心靈、描述一種相似、描述同感,它還強調批判,后者往往容易毀了純粹的快樂,讓人更加孤獨。所以不是說靈魂上能溝通就一定是一種非常高級的友誼,或者說是一種非常高級的友誼,但并不是生活里面我們必須的且迫切需要的。那更像是找到了一個孤獨的伙伴,而友誼本身也是要走進生活里面的細碎。友誼有點婚姻里的愛情的那種情感的意思在,但它不會那么地侵犯各自的私密。我現(xiàn)在反而更希望一種純粹的、極簡的友誼,一種快樂的朋友,一種允許相互愉悅的朋友,一種可以一起說別人壞話的朋友——它不是那種尋求精神世界相通的或者并不是非得如此,它可能是生活化的。這樣的一些朋友居多就很好了,不要苛刻地走向精神上,那并不會使人快樂,甚至也不能對抗孤獨,只有那些“膚淺”的朋友(這個膚淺是加雙引號的)才能讓人放松,才能讓本就很勞累的生活獲得解壓。反而我現(xiàn)在的朋友都是一起說“壞話”的朋友(這個壞話也是加引號的),是一種有限度、有底線地發(fā)發(fā)牢騷,不是詆毀別人。
其實我們都會在背后說點別人的閑話,送大家一句八字真言:永遠不要相信一個從不在背后說別人壞話的人。德謨克利特又一本正經(jīng)地說:人即使在一個人的時候也不要說別人的壞話,但是他自己可沒少說壞話。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太壓抑了,每天都在壓抑自己的情緒,需要一種輕松的、說壞話的一種氣場,這樣才能讓自己不那么壓抑。比如好朋友下班約飯有時候就是為了說說公司里面的一些壞話領導的壞話。我以前其實也是一張嚴肅臉,非常不喜歡八卦,這樣其實是有點壓抑的,我一個人在外面吃飯的時候,偷聽到旁邊桌的人嘰嘰喳喳在說八卦壞話時就會從心底呵呵笑一下表示不屑,但現(xiàn)在但凡聽到這樣的“嘰嘰喳喳”就很想加入他們——“對對,就是這樣的,我也覺得這個皇后娘娘被毒死的時候編劇沒編好”、“我也覺得你們公司那個小陳罵領導是對的”。
上面我說到友誼需要被相互逾越的,現(xiàn)在很多人害怕相互逾越,太強調自我的領地但是又害怕孤獨。事實上任何一種關系都是要相互侵犯的,只是程度而已。當然,如果是愚昧地侵犯別人而不允許別人逾越自己,那不是友誼而是統(tǒng)治,所以大家不要過于強調這種互不侵犯,那樣會很難有真正的朋友。另外因為共同敵人、共同的創(chuàng)傷建立的友誼也會很牢固,但很可能會始終處在一種不快樂中,你們要靠這種“仇恨”維持友誼,一旦其中一個人走出去了,另外一個人就會感到有一種背叛,但是這種友誼也是非常常見的,它和因利益關系而建立的友誼有一種相似性,都是靠其他的一些東西來維持的。所以可以一起說壞話的友誼戰(zhàn)勝了孤獨。
今天我們突然又回到了一種高道德的壓抑感中去了,其實大家應該都發(fā)現(xiàn)了,其實它和社會的這種競爭、人和人的那種對立,尤其和經(jīng)濟的這個發(fā)展都是有關的,當經(jīng)濟往上走時,即使沒有獲得很多的東西,大家會有一種信心、一種希望支撐著你,使得人和人之間更加得友好,文化和文化之間也更加得包容,反之人就會充滿著敵意,道德上就會有一種高壓。講實話我覺得像我這代人,在我年輕的時候,那時候的文化相對來說是非常包容的,大家也是更加有活力的,我的意思是說,今天大家不用時時刻刻強調這種高壓的道德感,有時候輕松點。道理其實誰都懂,道德上大多數(shù)人也不會低到哪里去,我相信看我視頻的人道德上不會低到哪里去,允許自己人性里一點小小的黑暗偶爾露一下頭出來一下玩一下,然后馬上收回去,無傷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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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孤獨不可恥,友誼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