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勝/文

在我眼里，張家界的山是有情感的，它是地殼運動撕裂陣痛后留下的傷痕，是一種殘缺的美，悲壯的美，大自然用它那博大的情懷把悲傷留給自己，把美麗留給人間。尤其是在金鞭溪，山與水情感糾葛像藤纏樹一樣相互交織，那里流淌著億萬年的追愛佳話。

金鞭溪是從老磨灣開始的，古里古怪的石頭是從老磨灣開始云集的，山到老磨灣成群成堆，密密麻麻，像草原上遷徙的動物大軍，把山坡洼地塞得滿滿的，偌大的老磨灣被山峰圍成了天然豎井，花溪、琵琶溪、卸甲溪在此交匯，偈倒立的“爪”子與金鞭溪融為一體，這兒就成了金鞭溪的源頭。

金鞭溪的入口處是一條窄窄的由石峰、石墻堆起來的，深不可測的高山峽谷，山峰到這兒紊亂到了極點，沒有丁點頭緒和秩序可言。它一根根的像筍，一片一片的像林，并用恫嚇的類似大人管小孩的辦法把金鞭溪攬入懷中，并以此宣泄對金鞭溪的憐愛和不滿，然而，活蹦亂跳的金鞭溪正處于青春的興奮期，她思想活躍，心情奔放，一心向往山外山、天外天的美好前程，對于山峰的良苦用心非但不領(lǐng)情且有憎恨之意，她認為，這是對她純潔心靈的一種褻瀆。金鞭溪本身也有點法力，她運用隱身術(shù)有降眼法，擺脫了山峰的糾纏，一頭鉆進了綠色掩體的密林深處。

金鞭溪的綠色像一個染缸，山是綠的，水是綠的，天是綠的，連河里的石頭也是綠的。這些石頭在潮氣與水氣的長期熏陶下，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的生長，他們在淺水中發(fā)芽，在石頭上定根，把金鞭溪染成了綠色海洋如風(fēng)景走廊。

張家界的山演變成今天這副德性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它為金鞭溪而來，為金鞭溪而變，當(dāng)他的摯愛與追愛得不到同情和理解時，內(nèi)心深處的絲絲隱痛就像拔牙之后舌頭對口腔的感覺，既不習(xí)慣，又有些空疼，真的有點講不出口。

城區(qū)叫張家界，景區(qū)也叫張家界。城區(qū)與景區(qū)是一字之差，但地貌的變化卻千差萬別，從城區(qū)到景區(qū)要經(jīng)過一塊狹長的平地，坪里周邊是一些發(fā)育尚未成熟的沙丘葉巖地貌。這個地貌由葉巖和沙土混合而成，看起來比較松散，當(dāng)沙土堆積到一定的程度時，因負重?zé)o骨架支撐，沙土開始滑落，一堆一堆的像斗笠，一團團的像蘑菇。這個地貌草肥水美，適宜居住，一些村莊院落，水田河流，公路阡陌散落其間，偶爾也有陽雀啼鳥，炊煙彌漫，是個居家過日子的好地方。這個地貌到了板坪的馬鬃嶺突然有些怪異，“斗笠”形狀的山體突兀陡立起來，刀砍斧劈一般。山體的變化引起了地貌的變化，原先的沙丘葉巖完全蛻變成沙巖峰林地貌，這種地貌由褐紅色的砂巖組成，像燒溜的紅磚一層層地粘貼一起，堅硬得如生銹的鐵塊，其形狀像鐵藝一樣具有觀賞性、藝術(shù)性，它與丹霞地貌、喀斯特地貌既相同又有所不同，這就是聯(lián)合國新近命名的“張家界地貌”。

認為是自己太無骨了金鞭溪才不愛他的，他花三億八千萬年改變自己，為的是向金鞭溪表達愛意，它認為鐵石心腸都可以改變，柔弱的金鞭溪也是可以改變的。然而，他大錯特錯了，當(dāng)他把金鞭溪攬入懷中、捧入手掌時，悠悠的金鞭溪都從他的指縫間溜走了。山峰有些不甘心，他把有思想、有個性、有哲理、有故理的山峰都叫到金鞭溪，對金鞭溪形成堵截之勢，水到哪、山就跟到哪，樹莖草莖就扎到哪，可憐的金鞭溪被擠得窄窄的、瘦瘦的，像水蛇打到了七寸要害，在石縫、石柱之間，在茂密的水草、卵石之間扭來扭去、躲來躲去，她生怕這些招數(shù)不管用，還時常根據(jù)季節(jié)變幻用其它物體做替身。例如春天的云霧、夏天的空氣、秋天的彩虹、冬天的白雪，無論季節(jié)怎么變幻，他們的骨子里都殘留著水的基因，那是金鞭溪生生不息的信息喲?？上攵?，金鞭溪的這些招數(shù)不僅沒有躲過奇峰異石的追趕，相反，因金鞭溪水時隱時現(xiàn)，反而激發(fā)了他們的好奇之心，一些古里古怪的石頭干脆賴在金鞭漲不走了。在“望郎峰、金鞭巖、醉羅漢、三姊妹”等石頭家族看來，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貴的。石頭和人一樣喜歡群居，一些隨身物品也隨之而來，“天書寶匣”搬來了，“金雞報曉”跑來了，“西天取經(jīng)”、“劈山救母”的神話故事也要金鞭溪一帶張開了，這里成了山的世界，神的樂園。

追愛的滋味有苦有甜，追愛的過程浪漫艱辛，為了金鞭溪，石頭煞費心機。起初，它用恐嚇的戰(zhàn)術(shù)把石頭變成兵器，滿山遍野長矛大刀，點石為器，刀刀見血，好兇的一座山，看一眼頭昏目眩，魂飛魄散，機智的金鞭溪以柔克剛，化作云霧悄悄溜走，哪個男子不鐘情？哪個女子不懷春？見硬的不行就來軟的，石頭在“千里相會”搭起戲臺，以“望郎峰”和“夫妻巖”為背景，把至情至愛的人間悲情演到極致。純潔的金鞭溪不為情所困，她只在“紫草潭”邊打一個轉(zhuǎn)，獻一樹“龍蝦花”，告別了昨日的憂傷。軟、硬兼施不靈，投其所好怎還行吧？石頭知道金鞭溪既是美女又是才女，他請來了智者老人為金鞭溪開導(dǎo)。連高爾基、魯迅都在其中。他們談古論今，引經(jīng)據(jù)典，把“滴水穿石”上升哲學(xué)層面，從他們的言談舉止中可以感受到思想的光輝。然而，倔犟的金鞭溪就是一根筋，她說：“哲學(xué)是高深的也是樸素的，就像穿鞋一樣，只有腳板才知道鞋子的好壞。愛情，是一種感受，兩情相悅才叫幸福?！币痪湓挘f得智者們瞠目結(jié)舌。

金鞭溪延綿數(shù)十公里，這一種躲閃容易嗎？它不僅要擺脫群峰的騷擾，而且還要防備水萍青苔的色情誘惑。這年月，拒腐防變談何容易，一不留神，水草在她心里蕩漾，青苔占據(jù)她的河床，一旦事物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誰給她立貞潔牌坊？金鞭溪有點淡淡的憂傷，她在山峰的包圍中多次突圍，好驚險、好剌激、好辛苦的。她時而掉進深潭，時而化作瀑布，時兒柔情似水，時兒一種歡歌，金鞭溪把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何苦呢？還不是想為自己找個出路，奔個山外前程。

金鞭溪好不容易來到“水繞四門”，與等待多時的龍尾溪、百龍溪、小索溪整編匯合，形成“十”字交叉格局。這是一塊稍為開闊的坪地，原來一線的天空露出了朵朵白云，青山環(huán)抱，鳥語花香，她的心情也舒坦了許多。也該憩憩了！正當(dāng)金鞭溪與她的姊妹們雙手舉過頭頂合掌形成“十字”，準(zhǔn)備朝禮莫拜禱求神靈保佑時，急速追趕的群峰因毫無思想準(zhǔn)備，被貫性作用撞得東倒西歪，有的還傷痕累累。這些山都是沖著金鞭溪來的，在他們的眼里，溪水是擺動的腰肢，深潭是神秘的肚擠眼，巖泊上的青苔是綠色的唇膏，飄逸的水草是動人的睫毛，金鞭溪在此打駐，他們也就在此扎營。于是，在“水繞四門”的交匯處又多了兩個景區(qū)——袁家界和天子山。這兩個景區(qū)和金鞭溪一樣，都是神來之筆，自然杰作。

是金鞭溪太嫵媚了，還是群峰太執(zhí)著了？一路的愛與被愛已經(jīng)演變成某種傷害。就在金鞭溪喘氣朝拜的過程中，群山再次相聚，把“水繞四門”圍得水泄不通。這一次，群山的圍堵比任何一次都嚴(yán)實一些，但見陰云密布，殺氣陰森，“十八羅漢”從天而降，面目猙獰；“四十八大將軍巖”手執(zhí)兵器嚴(yán)陣以待，還有一些蝦蟹山將搖旗吶喊，前來湊陣，可謂“四面楚歌”。如果說以前對金鞭溪的追愛還有一些憐憫之心，那么，這一次由愛到恨，反目成仇了。可憐的金鞭溪疲于逃命，慌不擇路，一頭鉆進了“十里畫廊”。至此，金鞭溪完成了她的歷史使命，流向索溪，匯入澧水。

追與被追，愛與被愛，是疼愛還是傷害？這是人生的一道思考題。愛，不在占有而在擁有！

深閨秀色鎖不住，一腔溪水無盡頭。這，就是張家界的金鞭溪。(作者：宋伯勝? 張家界武陵源風(fēng)景名勝區(qū)和國家森林公園管理局黨委原委員、副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