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讓你成為回憶3-1

#3、我不會讓你成為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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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中學(xué)生真的是很麻煩的年齡。
沒辦法直率的向?qū)Ψ秸f出喜歡,一不注意就做出不經(jīng)思考的舉動。然后就會看到對方露出悲傷的表情,因為確認(rèn)到對方對自己的感情而變得時而開心時而憂慮,根本就不知道除此之外的表達(dá)愛情的方式,笨拙的時代。
曾經(jīng)的我也一樣,升上中學(xué),穿上立領(lǐng)的制服之后,就開始竭盡全力避免在學(xué)校內(nèi)與七海交流。因為跟女生說話而被男性的朋友揶揄對我來說是比一切都要更加羞恥的事情。
禁止在學(xué)校直接叫名字,在走廊遇到的時候也不許打招呼,我們之間定下了這樣的約定。我們,并不是從小關(guān)系就很好的玩伴。也不是熟人,僅僅只是同年級的同學(xué)。就是這么一回事。
一天的課程結(jié)束,班會也結(jié)束了之后的放學(xué)時間,班上的同學(xué)懶懶散散的朝我的作為走了過來。
「真宮,今天就去你的家里狩獵了。收集新武器的素材,真是提不起勁啊」
「可以哦,來吧」
為了跟他們一起我也買了的游戲,一邊聽著朋友抱怨新任務(wù)的蠢話,一邊走出校園。
屋外是四月清澈的天空,馬上就要過季的櫻花將整條路都染上了櫻花的色彩,天上的太陽也灑下了溫柔的光芒。一片祥和的景象,是如此漂亮,一邊附和著朋友的話一邊向前走的我,腦袋里一直想著的都是七海。
我,喜歡七海。兒時玩伴、朋友,我的感情早就已經(jīng)超過了這些,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肯定是從我都已經(jīng)記不得的,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吧,這股深切的,向著她的愛情。
我沒有把這些傳達(dá)給她。也不知道她對我是怎么想的。故意對她表現(xiàn)出一副冷淡的態(tài)度,看著七海悲傷的樣子,我似乎找到了埋藏在其中的,她心中或許藏著對我的好感的可能性。然而,在看到其他男生跟七海搭話的時候,我的心臟仍然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緊緊抓住一樣,承受著嫉妒所帶來的痛苦。
我是這么的笨拙,卑鄙,懦弱,沒有勇氣,也沒有能夠抵抗這些的強(qiáng)大力量,只能將這一切對七海的感情埋藏在自己的心里。
「那我去拿游戲機(jī)了,你先準(zhǔn)備吧」
那個朋友在我家門前這么說完就跑掉了。
進(jìn)入家門,看到玄關(guān)處擺放整齊的女性用靴子,一股復(fù)雜的感情涌上心頭,心臟開始躁動。穿過走廊,打開客廳的大門,看到了正在跟妹妹說話的七海。兩人面前鋪著一本像是雜志的東西。
七海注意到了我,她開口了。
「啊,——真宮,君,歡迎回來」
「一會學(xué)校的朋友要來,在我們進(jìn)入房間之前,絕對不要從這里出來。還有,你也早點回去」
我的視線沒有看她,同時盡可能用冷淡的語氣,說出了這些。
妹妹雫在這個時候一臉不高興的插嘴了。
「哥哥,七?,F(xiàn)在是在跟我玩,你不許插嘴」
妹妹跟七海的關(guān)系很好,經(jīng)常就會像這樣見面。我則是無視了她的話離開了客廳?!刚孀屓嘶鸫蟆姑妹玫穆曇敉高^門傳了過來。
有時候,我也會討厭這樣的自己。真正的我,也想要跟以前一樣,直率的毫無顧慮的不加猜疑的跟七海對話,面對妹妹也想要更溫柔一些。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我不禁詛咒自己的愚蠢。
終于門鈴響了,朋友進(jìn)入了我的房間,開始陪他玩游戲。為了收集武器的素材而必須不停重復(fù)同一個任務(wù),原來如此這確實很麻煩,我心里想著。
收集到了足夠的素材,傍晚的時候朋友回去了。走進(jìn)客廳,七海似乎是遵從了我的話早早就回去了,只剩下一臉不滿的妹妹獨自一人坐在那里。
我一言不發(fā)的從妹妹面前走過,打開冰箱將麥茶倒入玻璃杯,這時背后傳來了妹妹冰冷的聲音。
「哥哥你啊,為什么對七海那么冷淡」
咕,咕,咕,伴隨著聲音,小麥色的液體漸漸裝滿玻璃杯。
「這跟你沒有關(guān)系吧」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
「為什么」
「因為,我希望將來哥哥能跟七海結(jié)婚」
「啥?」
我下意識的反問,而妹妹則是一臉嚴(yán)肅的表情。
「這么一來,七海不就也是我們家里的一員了么」
七海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她一直跟著因為工作原因而總是不在家的母親一起生活,我們都知道她平常再家過著孤獨的每一天。想要成為她獨一無二的支柱,可以說這才是我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
「但是,這些,也要看對方是怎么想的」
「誒,你這么說是認(rèn)真的么?」
「....誒?」
「遲鈍笨蛋哥哥」
「喂」
「明明遜斃了還要說壞話耍帥,就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好好看著七海,所以才注意不到,笨蛋,遲鈍,中二病,趕緊去死」
她囂張的話讓我很生氣,不過不知何時將我束縛住的那股羞恥感和莫名的自尊心讓我沒有辦法好好注視七海,這點也確實是事實,感覺就像是被人戳到了痛點。而且,既然妹妹這么說的話,那也就是說——
「我說啊」
妹妹露出了不壞好意的笑容。
「『也要看對方是怎么想的』既然你這么說,那也就是說哥哥已經(jīng)有這種想法了吧?」
反駁的話語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只感覺到身體開始變熱。
「你就直率一點吧。我覺得,你們不是挺合適的么?」
被小學(xué)六年級的妹妹開導(dǎo)讓我很不是滋味。于是我選擇了無視她的話語離開房間,果然還是選擇了逃避,而沒有選擇去好好面對七海。
「桌子上面,你好好看看吧」
聽她這么說我扭頭看向餐桌,剛才七海跟妹妹看的那本雜志現(xiàn)在就攤開在桌子上。彩頁上的照片中,一整片盛開的水色花朵仿佛都要與天空融為一體。
「很漂亮吧,是喜林草的花田。說是在茨城縣的公園。七海,看到那一面的時候眼睛都在放光。說是以后有機(jī)會了一定要去看看」
「....你想說什么」
「去邀請啊,就說一起去。下周不就是黃金周了么。那個花好像正好就是在這個季節(jié)盛開的」
「不,怎么可能那么簡單就說出口」
「啊——沒有勇氣啊,明明總是在耍帥但一到關(guān)鍵的時候就蔫了呢。就在你像這樣猶猶豫豫的時候,七海就要被別的男人搶走了哦。畢竟七海那么可愛」
「啊啊,我知道了!」
胡亂的把杯子放到廚房,我走了出去,雖然裝出了一副因為對方太啰嗦而沒有辦法只能離開的樣子。但是「被別的男人搶走」這確實是我最大的恐懼,我的我的妹妹大概是早就已經(jīng)看穿了這個「既笨拙又愚蠢的哥哥」內(nèi)心在想什么了吧。
穿上鞋子在這個傍晚的時間點走出家門,朝著她的家走去。狂跳的心臟早早的就開始表現(xiàn)出退縮。
在從年幼的時候開始就已經(jīng)不知道按過多少次的門鈴前做著深呼吸,接著按下按鈕。似乎是有些猶豫的,門被緩緩打開,七海探出了腦袋。
「樹——真宮,晚上好。怎么了么?」
「那個」
這種時候,要是還在害羞的話那無論何時都沒有辦法做出行動,早就已經(jīng)歷過的我非常清楚?;叵肫鹈妹玫脑?,在內(nèi)心鞭笞自己。我不想將七海讓給任何人。我咽下一口氣,將自己身體里的中二病一股腦全部舍棄。
「今天,抱歉。說了好像要趕你走一樣的話」
沉默著的七海不斷搖頭。
「我才是,擅自跑去打擾,抱歉了呢」
「不,沒關(guān)系。隨時都可以來。這樣雫也會比較開心。還有,那個」
看到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的我,七海微微歪過了腦袋。就是她這些許的小動作,讓不斷爆發(fā)出來的愛意擾亂著我的內(nèi)心。
「下周,不是黃金周么」
「嗯」
「有沒有,什么預(yù)定計劃?」
「什么,都沒有」
「那么」
為什么這種時候我又開始緊張啊。身體似乎在不斷的顫抖。明明以前兩人之間的距離比任何人都近,無話不談,是那么的令人安心。所謂戀情還真是麻煩啊。
「今天,在我家里看到那本雜志上的,那個公園??梢缘脑?,一起,要不要一起去」
七海的表情,肉眼可見的開始發(fā)出了閃耀的光芒。
「誒....可以么?」
「嗯。如果,七海,沒問題的話」
「嗯,嗯。可以哦。好開心。我真的很開心哦」
看到現(xiàn)在開心的幾乎要跳起來的她,安心和幸福的感覺宛如一道溫暖的漩渦在心中流轉(zhuǎn)??礃幼铀坪醪]有討厭我的樣子。要不然干脆就在那個公園里,在花海的中央,下決心告白吧。我的思考甚至都已經(jīng)跳躍到了那個位置。
「啊,但是」她的表情上撒下了一絲陰霾?!改莻€地方還挺遠(yuǎn)的,沒問題吧」
「誒,有多遠(yuǎn)?」
「電車,差不多兩個半小時左右」
「....這樣啊」
我們還只是中學(xué)生。雖說是連休,但只有兩個人一起出那么遠(yuǎn)的門,肯定還是需要父母的許可吧。雖然父親是放任主義,但那個可怕又恐怖的母親會怎么說就不知道了。雖然也有考慮過直接不告訴他們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早上出門晚上回來這樣的計劃,但這樣一來好不容易出一趟遠(yuǎn)門的樂趣也就沒有了。
結(jié)果只是說了互相跟家里商量之后,就道別了。回家的路上,因為跟七海久違的對話,還有下周的約定,讓我內(nèi)心雀躍不止。
晚飯時間,父親、母親、妹妹還有我,四個人圍坐在餐桌旁的時候,我拋出了那件事情。
「黃金周的時候我約了七海一起出去,可以么」
「哎呀,七海么?不是挺好的么。要去哪里?」感覺到母親內(nèi)心似乎挺有好感。
「茨城,一個叫日立海濱公園的地方」
「啊啊,電視上有看過,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呢。但是不是稍微有點遠(yuǎn)???」
到這為止一直都詭異的保持著沉默的妹妹,「我有話要說!」這個時候突然很有氣勢的舉起了手。
「我覺得中學(xué)生男女兩人單獨去縣外旅行還為時尚早!所以,我在此做出家族旅行的提議。當(dāng)然也帶上七海一起!」
「什么,你這家伙」
坐在旁邊的妹妹,「哼哼哼」的發(fā)出了得意的笑聲。原來如此,到這為止,似乎全都是這家伙的計劃。妹妹此時向父親探出身子說道。
「吶,爸爸黃金周的時候應(yīng)該也休息吧?這不正是個家族旅行的好機(jī)會么,爸爸應(yīng)該也是這么想的吧——」
不知道父親是不是因為喝了啤酒心情很好的關(guān)系,「哦,那就去吧」非常爽快的就答應(yīng)。「五個人的話,租一輛小客車應(yīng)該也不錯吧」
「聽起來好像很有趣!我要帶撲克牌去!」
就這樣,在我被放置在一邊的時候話題就不斷的推進(jìn)了下去。無奈的我在用筷子剝掉鮭魚骨的同時,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吃完飯之后給遠(yuǎn)坂家打去了電話,大概是因為她家里現(xiàn)在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在吧,接電話的是七海。把因為妹妹的原因而變成了家族旅行的事情告訴她之后,她非常的開心。
雖然心里稍微有點遺憾,但萬一真的兩個人去旅行的話感覺自己很可能會因為緊張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且更重要的是,能夠讓她也感受到家人的溫暖,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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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一周時間里,選好了要租的車,決定了要住的旅店,定下了公園之外的觀光地,時間一轉(zhuǎn)眼就過去了。雖說是家族旅行,但因為有正值青春期的男女,所以房間按照男女定了兩個。
接著連休開始了,出發(fā)當(dāng)天的早上,在父親借來的車前七海很有禮貌的低下頭說道。
「非常感謝邀請我一起參加。之后還請多指教」
看到她抬起頭,視線相交的瞬間,心臟不斷的狂跳。
此時妹妹突然插了進(jìn)來。
「那么就上車吧!我跟媽媽坐在最后,七海跟哥哥就坐在中間了呢」
「誒,那這樣我不就一個人了。太寂寞了」父親如此說。
「沒關(guān)系,副駕駛就交給金八了」
說著妹妹把懷中抱著的像是狗的紅色布偶放在了副駕駛位置上。
行駛的汽車當(dāng)中,在妹妹的提議下大家開心的玩著卡牌游戲。而一個人專心開車的父親,對副駕駛一言不發(fā)的金八碎碎念的說著什么,但這些話并沒有傳進(jìn)因為久違的旅行而激動的妹妹的耳朵里。
上了高速公路之后窗外的景色開始變得單調(diào)起來,一直都吵鬧個不停的妹妹也隨之安靜了下來,接著漸漸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礃幼邮翘诖裉炝怂宰蛱焱砩隙紱]怎么睡。雖然年齡只小了兩歲,但她還是個小孩啊,我這么想著。
「雫,睡著了呢」七海壓低聲音對我說。
「嗯。看樣子是開始的時候鬧過頭了」
「我,因為是獨生子,所以看著雫就像是自己有了一個妹妹一樣,非常開心」
「這樣啊」
「....雫也是,要是有一天我真的變成姐姐就好了,她這么跟我說」
「....這樣啊」
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之后,感覺臉?biāo)坪跤行┳兗t,于是我看向窗外裝作看風(fēng)景的樣子,坐在前排的父親,還有坐在后排的母親,應(yīng)該也都聽到了吧。感覺兩人似乎都笑了,讓我愈發(fā)覺得羞恥。
稍微行駛了一會之后,因為堵車我們的車停在了最后一排。「嗯也沒辦法,畢竟是黃金周啊」母親的話語中夾雜著嘆息。
就這樣稍微過了一會,一直悠閑的握著方向盤的父親樣子有了變化。
「嗯?喂,等等,麻煩了」
看著后視鏡的他這么說著,同時敲打般的不斷按喇叭。
預(yù)示著危險的聲音,不詳?shù)念A(yù)兆傳入耳朵。
回頭一看,后車窗玻璃的另外一邊,一輛卡車正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快速接近。
只是一瞬間。
劇烈的沖擊,將我的身體向前推去。緊接著劇烈的疼痛從全身襲來。呼喊在劇烈撞擊音中被掩蓋,似乎有某個很硬的東西打到了我的腦袋。失去了色彩的視野中,坐在后排的母親和妹妹的身體,被扭曲成了難以置信的形狀。
這究竟是,什么。噩夢么。
明明就在剛才,雫、母親,還在那么開心的笑著。
都是,因為我,說要去旅行。
身體動不了。腦袋里傳來陣陣尖銳的刺痛。感覺意識就要消失了。
后座的坐墊已經(jīng)跑到了眼前,坐墊的另一端,是七海。
對了,七海,她還好吧。
她,沒有動。因為被散亂的頭發(fā)擋住,看不見她的臉。她的腦袋靠在窗戶上。窗戶的玻璃出現(xiàn)了裂痕。
然后從那里,鮮血開始擴(kuò)散開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都是,我的錯。
都是,因為我,邀請了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span>
接著,我的視界就被封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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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站著。在黑暗中站著。
連自己的身體都看不到的,黑暗之中。
我試著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但,卻還是什么都不明白。
我。我究竟是什么。是人類。還是單純的黑暗。亦或者只是擁有意識的虛無。
什么都不知道。唯有這里的黑暗。
突然意識到,黑暗中有誰站在那里。
看起來像是個少年。沒有表情,一個人站在那里。
少年轉(zhuǎn)身看向了我。他在看著我。明明我就只是一片虛空。
少年無力的張開嘴。從中,傳出了干枯的風(fēng)般的聲音。
「什么啊。原來還在啊」
不明白這話語中的含義,我不明白。
「差不多也該消失了吧」
那聲音究竟向著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說的就是你哦,真宮、樹」
真宮,樹。
我注意到了自己的身體。黑暗中,稀薄又曖昧的身體,我意識到了那似乎隨時都會消失的存在。
「都是因為你的錯」
少年無力的搖了搖頭。
「不,不是,我的錯」
我還是,什么都不明白。關(guān)于自己,關(guān)于他說的話,我都不明白。
「因為我的錯,母親、妹妹、都死了」
母親。妹妹。那又是什么呢。
「而且,你還把她,也卷入了進(jìn)去」
這個少年,到底在說什么呢。
「我要讓這糟糕的,絕望的終場,趕緊結(jié)束」
我想要,傳達(dá)給他,但是我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傳達(dá)什么。
「逃離,遺忘,讓痛苦全部終結(jié)」
少年看起來似乎是在哭泣。要告訴他,我再次這么想。
「不這樣的話,實在是沒有辦法活下去。這里太黑暗了」
我感覺到自己似乎也哭了出來。從空虛中誕生出了悲傷,不可思議的感覺。
「已經(jīng),全部消失了,輕松下來吧?;钪?,太痛苦了」
活著的痛苦,已經(jīng)把我填滿。想要消失,心里這么想著。
逐漸被痛苦所填滿。被絕望所支配。
損毀的汽車。扭曲的家人。碎裂的玻璃。重要的人。擴(kuò)散開來的血液。
想要叫出來。但卻發(fā)不出聲音。后悔與自責(zé)將我的內(nèi)心撕裂。
「媽媽,雫,對不起」
少年陷入了消沉,抱著自己的腦袋哭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七?!?/span>
七海。
我感覺到自己的空虛中血液開始流動。不知何時,心臟開始在我的身體里發(fā)出跳動。
「請原諒,請原諒,請原諒,....救救我」
我移動右手,放到自己左邊的胸口。跳動的心臟旁,胸前的小口袋中,綻放著一朵青藍(lán)色的小花。
(我啊,原諒你了哦)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還什么都不明白。
(一點怨恨都沒有哦)
但是,她,是知道的啊。連我自己都已經(jīng)忘記的我的事情,只有她,還能明白。然后,她還告訴了我。她,沒有怨恨。
她?七海。對了,是七海。遠(yuǎn)坂七海。我怎么能把這些都忘了。
我,是什么?樹。真宮、樹。真宮樹。
我將口袋中那朵青藍(lán)色的小花抽了出來,仔細(xì)的看著。這是一個發(fā)卡。是我送給她的發(fā)卡。是什么時候來著的。是什么時候送給她的。趕快回想起來。
眼前出現(xiàn)了夕陽柔和的光芒。在大樓與大樓之間狹長的小路上。閉著眼睛的七海,我將這個插在了她的耳邊。
畫面、聲音、氣味、感情,接二連三的涌現(xiàn)出來。
公園。家庭餐館。電影院。保齡球館。水族館。摩天輪。圖書館。大海。煙花。
光芒如爆炸般的將我心中填滿。
在房間中喝過的威士忌。親吻她額頭時的那股溫暖。生日。圍巾。圣誕節(jié)。新年參拜。情人節(jié)。
對了,大腦的容量是很厲害的。就算遺忘,也并不會消失。只是目錄被弄丟了而已,記憶會被一直保留??赡芡蝗痪鸵驗槟硞€契機(jī),而被回想起來。
兩人乘坐的電車。手工制作的旅行便簽。映射出天空的海岸。拍出來的照片。你喜歡的水族館。冰淇淋。牽著手一起走過的海岸。最后到訪的公園。綻放的喜林草。
心臟在劇烈的跳動,將血液送往全身。向我呼喊著,要我活下去。
七海,還在等待。
我拼盡全力將空氣吸進(jìn)自己的身體,對至今還在顫抖的少年說道。
「喂,中學(xué)時代的我。七海已經(jīng)說了哦。她說,她原諒我了」
「....七海?她還,活著么?」
這樣啊,我意識到,這個我,一直都在這里停滯不前。
肯定很痛苦吧??隙ê鼙瘋?。他一直都覺得是因為自己的錯,導(dǎo)致自己的家人,還有自己最喜歡的人都死去了,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一直在這里停滯不前。
「嗯嗯,很有精神的活著在哦。她還說了她沒有怨恨」
「....但是,流了很多血。她肯定覺得很可怕,肯定覺得很痛吧」
「或許并不是你想的那樣,現(xiàn)在,七海也還活著。就相信她的話語吧」
「但是,但是,母親、雫,都死了。兩人已經(jīng)回不來了」
胸中非常的痛苦。母親與妹妹的死是無可挽回的事實?,F(xiàn)在的我,那時候的恐懼、疼痛、絕望,這些我都知道。吵鬧的妹妹,偶爾發(fā)怒但平常都很溫柔的母親,那個家中都已經(jīng)不存在了。
「確實,母親還有雫,都已經(jīng)回不來了。就算不是直接導(dǎo)致,但我也是原因之一,果然我也這么想。對于這些,我也很悲傷。然而就算如此,我也還是想要活下去」
「但是,太痛苦了」
「嗯,活著這件事情確實很痛苦。我也明白你想要早點終結(jié)這一切的想法。只要將這一切都舍棄,全部遺忘掉的話就能輕松的想法我也能理解。因為我也跟你一樣。但是也有開心的事情啊。也有喜悅的事情啊。美麗的地方也有很多。這些全部,都是七海告訴我的」
現(xiàn)在也還是抱著自己的腦袋不斷顫抖的,三年前的我,「現(xiàn)在」的我朝他走去,輕輕將手放在了他的背上。
「對不起了。被你所舍棄的,被你關(guān)在這黑暗地方的,大概,就是我吧。痛苦還有悲傷,想要從這一切當(dāng)中逃走,想要通過忘記這一切來保護(hù)自己。但是現(xiàn)在,我必須要將你丟下繼續(xù)前行」
還是少年的我,透過凌亂的頭發(fā)看向我。那浸濕的瞳孔中,似乎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我們還擁有未來。七海就在那里等著。母親還有妹妹,雖然都是因為我的錯才會死去,雖然因為我的錯讓七海受傷,但是我要背負(fù)著那份悔恨、痛苦還有自責(zé),現(xiàn)在的我,要向著未來繼續(xù)前行」
我伸出手。心中期望他能夠握住。
「所以,一起走吧。對我來說你是不可或缺的」
還在猶豫的他的手開始緩緩移動,我抓住他的手臂。拉著他站了起來。我們面對面看著對方,少年的我在光芒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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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感受到刺眼的光芒,于此同時,身體中也感受到了一股強(qiáng)烈的違和感。
我似乎是仰躺在床上的樣子。想要坐起身的同時感覺到右手傳來了一陣刺痛,視線看過去發(fā)現(xiàn)一根針正扎在上面,而與之相連的一管子則一直延伸到了我的頭頂。就算沒有經(jīng)歷過,我也知道這是名為輸液的東西。
在避免使用右手的情況下緩緩坐起身,手、腳、腰,都不太能使出勁,所以很辛苦??戳丝粗車?,這里似乎是醫(yī)院的單人病房,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毫無生氣的白色天花板,給人一股幾近不自然的整潔感。自己的身體不知何時,就已經(jīng)穿上了一件像是病號服的柔軟的衣服。
我嘗試著想要整理一下還不是很清醒的大腦,就在這時候病房外傳來了敲門聲,在我做出回應(yīng)之前門就被打開了。一位年輕的看起來像是護(hù)士的女性走了進(jìn)來,看到上半身坐起來的我,她一臉驚愕的轉(zhuǎn)身跑了出去。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試著在自己的大腦中集中意識。已經(jīng)沒有雜音了。同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腦海中確確實實存在著的記憶。我應(yīng)該是在跟七海一起去日立海濱公園的時候失去了意識。在那之后被送到了這里,然后現(xiàn)在又像這樣醒來了吧。
我——沒有死啊。
現(xiàn)在我的記憶中,一切都在。事故時候的記憶、失去之前的記憶,還有在那之后與「七?!乖谝黄鸬囊荒觊g的記憶也都有。
我直面了過去,接受了過去,然后成功的回來了?;氐搅诉@有七海存在的未來。
我想要去見七海,想要告訴她我還活著,拖著遲鈍的身體想要從被子里出來,此時醫(yī)生慌慌張張的從病房開著的門跑了進(jìn)來。是以前我來醫(yī)院的時候就一直負(fù)責(zé)我病情的年輕男醫(yī)生。剛剛驚訝的跑出去的護(hù)士也跟他在一起。
「樹,你真的醒過來了么,真是難以置信」
取掉手上的輸液針之后,就身體還有精神狀態(tài)他開始向我詢問,而我也不斷回答著他的提問。明明心里想著要趕緊去見七海,就在我還在想著要怎么跟她說的時候,醫(yī)生跟我說的話讓我吃了一驚。
「你,陷入這樣的昏睡狀態(tài),差不多已經(jīng)兩周了」
兩周。
「....誒?」
「無論外部怎么刺激都沒有反應(yīng),一直都只是保持著維持最低生命活動的狀態(tài)。根本就毫無辦法。但是,真是多虧你能醒來。剛剛已經(jīng)跟你父親聯(lián)系了,他應(yīng)該很快也會過來」
兩周。我睡了這么長時間么。身體有些使不上勁,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我在心里這么想。
「那個,我的手機(jī),在什么地方呢。有個人我想聯(lián)系一下」
「你的個人物品基本上都在你父親那里。你的手機(jī)沒準(zhǔn)已經(jīng)解約了....。話說,你想要聯(lián)系的人,莫非是....遠(yuǎn)坂七海么?」
「誒,為什么你知道是七?!?/span>
醫(yī)生跟護(hù)士臉色有些難堪的相視一眼。我感覺到到在我的心里,一股可以被稱為是討厭的預(yù)感的冰冷的東西,在心中開始擴(kuò)散開來。
醫(yī)生一臉悲傷的表情,開口說道。
「遠(yuǎn)坂她現(xiàn)在,就在隔壁的病房」
我跳下床,沖了出去。光著腳踩在病房的地板上,感覺很是寒冷。
「樹!」
我無視了醫(yī)生的呼喊跑到走廊上,開始敲旁邊病房的門。
「七海!你在這里么?是我,樹」
醫(yī)生跟護(hù)士站在我的身后,完全沒有要阻止我的樣子。似乎是在困擾要怎么處理,亦或者是在默默的對我說,讓我自己推開門,接受事實。
抓住門把手,橫向拉開。一股不可思議的厚重感從手上傳來,終于病房明亮的墻壁還有地板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
病床一端,可以看到那整潔的被單——
以及閉著眼睛仰躺在上面的,七海。
「七海」
我緩緩朝她走去。心跳痛苦的加速。
「七海,你怎么了」
就算我走到床邊,她也還是一動不動。她的右手,跟剛剛的我一樣,連接著輸液的軟管。
「起來啊,七?!?/span>
盯著她的睡臉看,會不會被討厭啊。
我們不是說過以后還要一起去水族館么。
既然這樣的話,為什么,你會在這里啊。
我像是尋求幫助般的,我轉(zhuǎn)身看向了身后的醫(yī)生
「醫(yī)生,七海她....」
「樹,你在三年前那場事故的時候,雖然在昏睡了一個月之后再次醒來,但是逆行性健忘,也就是開始喪失記憶。這些你知道么?」
「是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部,都想起來了」
醫(yī)生帶點了點頭,繼續(xù)說。
「在那同時,推測是因為身體上,以及精神上雙重的打擊所造成的,漸漸失去記憶的癥狀——暫時稱為『進(jìn)行性重度前向性健忘』這個名字的另一個病癥。腦內(nèi)的記憶會一點點減少,最終推測大腦的活動會完全停止的癥狀」
說到這里,醫(yī)生看向了七海的病床。
「三年前,跟樹一起被送到急救室的遠(yuǎn)坂,雖然腦袋也受到了劇烈的撞擊但跟你比起來的話還算是輕傷,她也沒有出現(xiàn)記憶喪失的情況。但是在那之后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確定了她也跟你一樣身患進(jìn)行性重度前向性健忘癥。....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該是先在遠(yuǎn)坂的身上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病癥,然后才注意到樹你也身患同樣的病癥」
「這,怎么可能....」
無法維持站立的我,跪坐在了地板上。
面對喪失記憶的我,扮演開朗角色來找我定下「戀人游戲」的契約的七海,跟我說她只剩下最后一年的生命。但那只是她的謊言,真正身患重病即將死亡的其實是我。所以,七海應(yīng)當(dāng)不會死亡才對。在我死后,就算再過一年再過十年,再過幾十年她都還會繼續(xù)活下去才對。明明那樣就好了。但是——
「為什么,七海,什么都沒有說....」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父親慌慌張張的出現(xiàn)在了病房的門口。
「樹,你真的醒來了!為什么你會在這邊的房間里」
「爸爸....七海她」
父親似乎在猶豫該說什么才好,只是一臉苦痛的看了看坐在地板上的我,又看看躺在床上的七海,最后視線再次回到了我的身上。
「啊啊,在那個公園的長椅,七海,差不多是跟你同時倒下的」
「你知道么?七海的病」
「....知道」
「為什么沒有告訴我??!」
緩緩的,嘆息般的呼吸之后,父親開口了。
「因為七海是這么請求的。請我不要把這些告訴樹」
「為什么....」
「『樹要是知道了的話,肯定會責(zé)備自己的』她是這么說的。希望你在剩下的時間里,能夠只被幸福的記憶填滿,她是這么說的」
我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蜷縮在病房冰冷的地板上,無聲的哭了出來。
在那之后,通過精密的檢查還有問診確認(rèn)了我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之后,第二天,就出院了。
出院之前,一有時間我就去七海的病房,呼喚她的名字,跟她說話,試著去握住她的手,然而就像醫(yī)生所說的那樣沒有任何反應(yīng)。美麗,然而卻又透露著冰冷的睡臉。既沒感覺到痛苦也沒感覺到寂寞,但同時也感覺不到幸福和喜悅。七海的表情中有的,就只是空無一物的「無」。簡直就像是,她的心靈和靈魂已經(jīng)從肉體中離開,僅剩下了這空無一物的軀體,空虛與寂靜充滿了房間。
醫(yī)院,距離家的路程只有二十分鐘左右,大型的綜合醫(yī)院。已經(jīng)取回了記憶的我,已經(jīng)想起來三年前的事故之后失去記憶的我就是從這里出院的。據(jù)父親所說,在發(fā)生事故之后我先被送到了事故現(xiàn)場附近的醫(yī)院,在緊急處理之后,昏睡狀態(tài)的我被轉(zhuǎn)移到了距離家更近一些的這個醫(yī)院。七海似乎會定期到醫(yī)院接受治療。而這些,我全都不知道。
取回的記憶中,還有三年前躺在醫(yī)院病床上的我的記憶。經(jīng)歷了一個月的昏睡之后終于恢復(fù)了意識的我,失去了全部的記憶腦子里一片空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而穿著中學(xué)制服的七海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
「樹,太好了,你終于醒來了。真的太好了」
面對一臉要哭出來的對我說著這些的她,我只是冷冷的說出了一句「你是誰?」。
震驚,悲痛的七海,流下了一滴眼淚。
「是我,七海哦。遠(yuǎn)坂七海。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
她捂著自己的嘴,逃跑般的沖出了病房。在那之后大約一周的時間里,她每天都會來向我詢問,而我每次都冷冷的對她的提問做出了回應(yīng)。就這樣,終于七海不再來我的病房了。當(dāng)時的我深深的傷害了她,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真想打當(dāng)時的自己一頓。
出院之后也沒有什么事情要做的我,現(xiàn)在每天都會去醫(yī)院,從會面時間開始到結(jié)束,一直都待在七海的身邊。有時女性護(hù)士會去幫七海擦拭身體,只在這期間我會離開房間。
被父親整理起來的我的行李中,有一個發(fā)卡。那是大約一年前,我作為禮物送給七海的,接著在失去意識前的瞬間七海又將那個東西交給了我,有著青藍(lán)色小花的發(fā)卡?,F(xiàn)在的我,每天都將那個發(fā)卡,插在胸前的口袋中。對于我來說,存在于此的這個東西,就像是與七海共同度過的那段時間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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