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報恩惠韓琪殺廟    念慈悲澤琰回城

        此坡下有一處破廟，正是那大漢與女子來時之路。這女子原有一子一女，那大漢順手劫了女娃，這女子雖是驚慌，卻記得將另一子藏進廟內(nèi)，囑咐切莫聲張。白玉堂心道果然奇女子，不由欽佩不已，與他二人往破廟行去，安撫那女子道：“娘子莫要驚慌，若你真?zhèn)€冤枉，在下定保你無虞。況那破廟黃山野外的，只怕來了狼蟲，反倒叫人安心不得?！蹦桥右姲子裉镁渚湓诶恚谥蟹Q謝，屈膝行個萬福。白玉堂見她行止之間，頗有大家氣息，心中贊嘆更盛。

       進了破廟，果尋得一男童。那女子攜一雙兒女站定，緩緩道出原由。這女子姓秦，名香蓮，湖廣均州人士。本也出自書香門第，奈何家道中落，嫁與同村書生陳世美，夫妻恩愛，相敬如賓，生有一子英哥、一女冬妹。陳世美十年寒窗苦讀，全靠秦香蓮一手持家，二人皆望日后得個功名，苦盡甘來。陳世美進京趕考那日，秦香蓮親自拾掇了包裹，又將壓箱底的銀簪嫁妝取出，交與丈夫，以作路上之資。誰承想，一去三年，陳世美杳無音信。家中無甚田地，又趕上災荒年，村內(nèi)皆舉家逃荒，十室九空。陳家無處可謀生計，公婆凍餓而死，秦香蓮悲不自勝，只得尋了破席子將公婆尸身卷了，尋處埋了，領(lǐng)著英哥冬妹上京尋夫。秦香蓮身無分文，一路討飯乞食，進了京城數(shù)日卻無甚消息。直至那一日，陳世美與人自一酒樓而出，秦香蓮遠遠望了，不敢上前，只得暗中跟隨打聽，卻被告知乃是皇家駙馬陳世美。秦香蓮悲怒交加，找上駙馬府，想見上丈夫一面。誰知那陳世美幾次三番推脫，最后竟著守門丟出幾串錢來，告訴“再不走，可要大禍臨頭了”。秦香蓮苦苦哀求守門，守門不得法，便叫秦香蓮撕下一塊裙擺王內(nèi)跑，自家捏著那碎布假作追趕。秦香蓮闖入府內(nèi)，陳世美非但不留情面，反而叫人打?qū)⒊鋈ァＧ叵闵徯幕乙饫?，只愿領(lǐng)著一雙兒女回鄉(xiāng)。誰知陳世美喪盡天良，竟恐有人以此做柄，要挾自家前程，派人前來追殺，幸得白玉堂撞見，方有機會道出原由。

       一番話合情合理，打動二位好漢。那大漢自曝姓韓名琪，本是江湖中人，后歸于陳世美門下，做個府內(nèi)門客。平素陳世美待他不薄，故此常懷感恩之心。今日陳世美忽地喚他入府，予他一張五十兩銀票，叫他追殺“仇人”，且要“刀頭見血”。韓琪領(lǐng)命前來，恐官路上不好下手，故此劫持女童，引他母子進了山林，卻不想為白玉堂瞧見，也是天意。韓琪掏出銀票遞與秦香蓮，道：“原是我不知始末。這五十兩你拿去，尋個安身之處，再莫回京城了?！鼻叵闵徃卸鞔鞯拢泻魞号?。白玉堂一胖靜默不語，只拿眼盯著韓琪。但見韓琪雙眉緊鎖，攥緊刀柄，咬牙喝道：“且慢！”白玉堂單手彈刀，鳳羽些微出鞘，華光初綻。韓琪瞧了一眼白玉堂，后者面沉似水；又瞧了瞧秦香蓮，見她將一雙兒女抱擁在懷，雙目含淚，戰(zhàn)栗不已。韓琪長嘆一聲，道：“也罷。”雙手持刀，對秦香蓮道：“我若不回，保不齊還有他人殺你。這本是陳世美忘恩負義，拋妻棄子。我聽聞開封府包大人清正廉明，你去尋他喊冤，要他還你個公道，這刀你帶去，做個證供?！奔艿队陬i，便要自刎。白玉堂縱身上前，橫刀架住，道：“你若是真心，何不隨她一同還城?！表n琪苦笑：“我本江湖莽漢，最信忠義。如今殺他母子，便是無義；不殺，便是不忠。我看你也是條好漢，你若有心，便將她三人護送至包大人府上，莫叫我為難了！”言罷左手大力將白玉堂推開，右手一抹，忠魂歸天。秦香蓮大哭不止，白玉堂嘆道：“好一條忠義漢子?！眲邮謱㈨n琪埋了，拎著韓琪長刀，攜秦香蓮母女還城。

      展昭離了開封府，正自琢磨自家耗子恐已不在城內(nèi)，也不知會出去耍多久，忽覺腦后生風，忙閃身架拳，定睛瞧去，卻對上一雙黑亮眸子。展昭不由喜道：“玉堂，今日回的恁早。”白玉堂一齜牙：“展大人春風得意呀?！闭拐衙Φ皖^謙虛道：“哪里哪里，現(xiàn)在是冬風，冬風?！卑子裉闷ばθ獠恍Γ骸罢勾笕苏媸侵t遜至極。”展昭越發(fā)謙恭：“哪里哪里。尚不能及白兄之萬一。”白玉堂見展昭越發(fā)的沒邊了，一把扯將過去，回頭便走，罵道：“早晚皮揭了你的，有半尺厚了?！闭拐寻底詯炐Γ趯捫湎峦底搅撕淖ψ游罩?，問道：“玉堂欲要何往？”白玉堂看了一眼展昭，嘆了口氣，道：“貓兒，可是有個駙馬喚作陳世美的？”展昭略皺了眉頭，道：“卻是有個，乃是前些年的狀元。時小公主正待嫁宮中，待李太后還朝后，頗受寵愛，太后聞聽陳世美一表人才，便催官家做媒，結(jié)了親?！卑子裉绵偷溃骸昂靡粋€一表人才?！闭拐训溃骸暗勂湫惺虏⒉怀龈?。我曾于朝堂之上見過幾面，只覺雖外表清朗，卻目光閃爍，叫人自心內(nèi)親近不得?！卑子裉美湫σ宦?，加快腳步，道：“你與我多買些吃食回去，我?guī)阋娨粋€人?！闭拐岩姲子裉妹嫒艉?，暗中揣度，攥緊了白玉堂手，隨其加快了腳步。

       蕭云飛見英哥冬妹窩在墻角玩土，便問他等識字否。英哥大聲應(yīng)道：“識得。”蕭云飛索性領(lǐng)他兄妹去了白玉堂書房，逗他們提筆寫字，卻不料秦香蓮趕過來，奪過筆摔在地上，訓到：“學些酸臭的東西，無甚么用處，倒黑了一顆心?！庇⒏缍貌幻骶屠铮坏滥赣H生氣呵斥，不由大哭起來。一旁蕭云飛尷尬無比，也不知如何去哄。秦香蓮經(jīng)過陳世美一事，如今心灰意冷，只恨讀書無用，反倒叫丈夫見了世面壞了心，如今見兒女寫字，一時氣憤上來，奪過筆摔了，見娃娃哭，自家也哭，三人抱作一團。正熱鬧處，忽聽院中有人道：“不過一會子功夫，怎地還哭喪上了?！眳s原來是貓鼠二人歸來。蕭云飛招呼了一聲，忙脫身隱了，展白二人見此情景，只得上前勸了幾句，好歹止住了。

       白玉堂將自街上買來的糕餅果子予那兄妹二人吃，方對秦香蓮道：“那韓義士死前叮囑我?guī)銓さ桨笕?，這位便是包大人身邊護衛(wèi)。方才與你寫的狀子取出來，交予他便可?！鼻叵闵徝硎┒Y，小心取出狀紙，交予展昭。展昭接過細細瞧了，嘆了口氣，尚未開口，白玉堂便道：“陳世美如今并未謀取官職，秦香蓮一事更屬民事，這事應(yīng)不煩勞御史臺，交予包大人，也不算越職?！闭拐腰c點頭，又嘆了口氣，對秦香蓮道：“如今包大人與公孫先生等皆以歸來，你不用心急。今夜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只需府上鳴冤既可。這份狀紙我先瞧著，明早還你?！鼻叵闵彶蛔骰卮穑灰浑p淚目瞧著展昭，似喜似憂。白玉堂道：“娘子莫要憂心，這位展大人定然不會誆你——他若真?zhèn)€毀了這狀紙，我在與你寫一份便是?！鼻叵闵忂@才緩緩行了個禮，轉(zhuǎn)身出去了。

      白玉堂見秦香蓮出去，劈手便奪狀紙，罵道：“總不過五六十字，瞧出個鳥來！”展昭閃身躲了，悶笑不已，道：“你呀你呀?！弊蠖阌议W，不叫白玉堂得逞。白玉堂怒道：“死貓！別想做什么手腳?！闭拐验L長地嘆出聲來，道：“玉堂呀玉堂，你怎地還未變——你真?zhèn)€還未變?！彪S后快手將狀紙揣入懷中，伸頭迎著白玉堂送過來的頸子啃了一口，道了聲“香”，得意出門去了。白玉堂怎料他如此唐突，一時愣在那里，再回神時，哪還有展昭影子，憤憤罵了句“找死”，摔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