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之淵】第三十三章 磐石
驟覺有鋪天蓋地的冷。
自指尖末端蜿蜒,淬了寒芒,凍上心尖。
除此之外的,是耳畔嗡鳴。令人心煩意亂,在一驚一乍叫囂著,險些要刺透耳膜。
從父親不停變換的口型來看,他好像在說著什么,但靳之淵沒能聽清。
這時他還在試圖猜測靳灃此時的行為舉止是何種意義,是對他下達(dá)命令么?
他一直都很累。
這么多年,他未曾歇過。
只是想緩一會再去執(zhí)行指令,又怕父親責(zé)怪,胡亂道聲歉意,也來不及顧上靳灃回應(yīng)。
而在靳灃視角之下,他那微不足道的道歉,算不上什么。無非是左耳進(jìn)右耳出了,靳灃連施舍都不會分給靳之淵。
思緒還在游離之時,五感突然被剝奪了去,理智也隨之消失,于是周遭只?;煦?。
炸裂般的痛感在暗下去的視線中愈漸氣焰囂張,肆意圍繞他發(fā)起攻勢。
顯然靳之淵無力反抗。
他只是低下頭,脊背仿佛被千鈞之力擊碎壓塌。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折疊著,直往地面下?lián)洹?/p>
險些要陷落之際,靳灃眼疾手快撈了一把,將那破布娃娃似的人拎回沙發(fā)。
也不知過了多久,靳之淵這才直愣愣地抬起頭,一雙聚不上焦的迷懵眼瞳眨動好些下,遲鈍地盯著靳灃。
靳灃極罕見地感知到心跳漏跳一拍。
嘴里像強(qiáng)行被塞了顆沒熟的檸檬,又酸又澀,他說不上來那是什么感覺——大抵是心痛。
很快靳灃便一票否決,他不該有這樣的想法,錯覺罷了。
不要感化磐石。
總歸是做無用功……捂不熱的。
靳之淵只覺得倦極,又礙于劇痛被迫繃緊某根弦而醒著。他人并不清醒,勉強(qiáng)算得上有一絲意識在腦海搖曳,僅僅是能感知到劇痛的意識。
眼底熬得通紅,遍是可怖血絲。
強(qiáng)撐著抬起沉重手臂,摸索一陣,胡亂地就近扯過抱枕,揣進(jìn)懷中。以抱枕抵住額角,埋頭縮在沙發(fā)里。暴起青筋的手攥著枕身一角,用力至咯吱作響。
有小獸般的嗚咽聲沉悶地從枕下傳來,聲息隨時間遷移而微弱。
他逐漸在極度痛苦之中安靜下來。
一動不動保持僵硬姿態(tài),連極力攥緊的手都無力垂下。
大概是認(rèn)了命。
亦或是那管藥劑生效過于慢了,遲來的藥效才緩解上他的痛苦。
靳灃扶額,懷疑著藥劑是否過期。
想來靳之淵這般模樣在他書房也不合適,靳灃盤算著要把他送回病房療養(yǎng)。
也不知靳之淵是在醒著忍痛還是昏了……他得瞧上一眼。
很輕易就從靳之淵懷里搶回抱枕,枕面異常濕潤,說不清是汗是淚。
依舊難以看到他正臉,潮濕發(fā)絲好巧不巧地遮擋住眼部。靳灃指尖剛挑上那縷發(fā),變故又生。
搞不懂靳之淵又哪來的氣力,忽而爆發(fā)出來,極快地從沙發(fā)上起身,險些撞倒靳灃。
靳灃措手不及間,他已然踉蹌著直奔辦公桌。
就在靳灃意識到他要做什么的同一時刻,靳之淵正顫抖著手,從桌面上拿起另一支藥劑。連血管位置都沒看上一眼,就往手臂上扎。
小算盤打的是叮當(dāng)響——靳灃不給他藥,他就去搶。
幸而他手指因發(fā)病導(dǎo)致抓握不住針管,沒能將藥劑推動。
他還想再做嘗試,靳灃就上前來拔下他已經(jīng)戳進(jìn)皮膚上的針管。連帶著揚(yáng)起一串細(xì)密血珠,遠(yuǎn)遠(yuǎn)地擲向后方。
靳之淵也不惱,頗沒心沒肺地看著他笑,直逼得靳灃怒上心頭。
不待靳灃發(fā)作,他倒是毫不猶豫地先行一頭撞上桌角。只能聽到沉重聲響,顯然是對自己下了死手,決然得很。
得以這桌子承擔(dān)住他薄弱身軀,沒讓他倒在地上。
下一刻入眼的最是慘烈。
靳之淵正半跪著斜靠在桌腿邊上,被這遭重?fù)糇驳弥苯渝礄C(jī)。像被水洗過,汗?jié)餐该骈T,整個人都顯得濕漉漉。
撞的是太陽穴,桌角有凸起的鋒利木茬,劃透皮膚,嫣紅血珠正從表皮滲出。
不止外傷,約莫內(nèi)傷也有。
長睫尚還沾著一珠血滴,隨撲閃眼睫起伏,像是血淚。他的淚水已干涸了,唯有血淚取之不盡。
靳之淵似乎不覺得疼,反而高興極了。
止不住的暈眩感層疊著襲來,身體不再聽從使喚。這正是他想要的——只要他能昏過去,就不會再疼了。
靳灃不給他抑制藥,他也是有其他辦法的。難免代價有些大,倒也不要緊,他在乎的不多。
這具身子爛了大半,不值錢,是可以作踐的。
“靳之淵!”遙遙傳來一聲呼喚,語氣里滿是焦急。
下一刻門外探出頭的是祁深,和靳之淵打上照面的第一眼,她眼眶就開始酸澀。
祁深在錯覺中仿佛看見靳小狗在對她搖尾。
很喜悅的、又盈滿溫柔的眼神短暫在她身上停留,但很快就失去了焦距。
他臉上沒有絲毫血色,顯得破敗不堪,這令她深感有一種要失去他的恐懼。
神情恍惚,同時也搖搖欲墜。
如年久失修的舊電機(jī),突然連上電路,只能勉強(qiáng)運(yùn)作一時半刻。
靳之淵囁嚅著干裂的唇,開口卻沒能發(fā)出聲音。只有腥澀的猩紅液體,從唇角溢出。
嘀嗒——那液體沿著他瘦削的下頜骨滴落。
電路斷掉,舊電機(jī)終于熄滅。
同時力竭的還有靳之淵,沉重眼皮闔上,癱軟著身子跌了下去。
他可以歇歇了。
只是他的阿深……又要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