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阿爾盯著那盆黏黏糊糊的東西看了很久，被香味吸引湊近聞了聞。

“餃子餡兒?！?/p>

“所以餃子到底是什么？”他嘟著嘴，悶悶不樂地看回那盆香氣誘人的肉餡，似乎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感到委屈。

帶他吃餃子的人看出他的心思，捏了下鼓得像包子的臉，轉(zhuǎn)而拍拍他的肩膀，昂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激情：“好啦，一會兒不就知道了，光聽我說你也不知道是啥啊，你應(yīng)該為你不僅能吃到它，還有幸能體驗包餃子的過程而感到榮幸才對！”

對方?jīng)]回話，似乎被這濃郁的中二氣息驚到了，激情澎湃的人也沒管他什么反應(yīng)，只推搡著將他帶到桌旁。把揉好的面團拿出來：“這是面，一會兒要把它搟成皮，這就是餃子外面一層的材料?！?/p>

看著阿爾好奇又認真的眼神，嘴角不自禁咧開一個弧度，繼續(xù)用刀熟練地分出幾個小面團，拿起搟面杖，三兩下就把面團變成一個薄薄的餅，拖在手里向他展示：“看，就是這樣的?！?/p>

“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放餡進去包了?！闭f著，已經(jīng)把餡放好，動作放得緩慢，盡量讓小精靈看清。

“看，這個就是餃子啦?！?/p>

“好神奇，可以吃了嗎！”

王耀將他伸來的手打下：“當然不行，現(xiàn)在還是生的。”

小精靈耷拉著腦袋，緩緩出口：“好吧……”

“要試試嗎？”

“要！”眼睛又亮了。

真好哄，像只小貓！王耀三兩下又搟出一個皮，放到滿臉興奮的人手上。

阿爾學(xué)著他的樣子，擺弄半天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把一個圓形的皮變成月亮形狀的。

王耀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發(fā)笑，看著他從興奮慢慢變成失落。伸手揉了揉他人額頭，使微皺的眉間放松下來。小精靈看向他，眼神里是對他動作的疑惑，也流露著半點委屈。

“我教你啊，你還沒學(xué)過當然不會?！?/p>

王耀走到阿爾背后，屈身與坐著的人平齊，臉挨得很近，能將對方的呼吸聽得一清二楚。指尖無意間觸碰，兩人同時看向?qū)Ψ?，緊張感不知何來，以致他們都未發(fā)現(xiàn)對方眼里的一絲異樣。

“阿爾學(xué)會包餃子了？”姥姥笑盈盈地走進來。

“啊，差不多，姥姥你去哪了？”

老人把手里的蒜扔在桌上，指了指：“發(fā)現(xiàn)家里沒蒜了，去摘了點，我不是說了嗎，你沒聽到?。俊?/p>

那人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后腦勺，笑得有些傻：“嘿嘿，還真沒聽到。”

老人撇撇嘴，贈予他一個腦瓜崩：“這么小點兒你耳朵都要比我還差了！”

“87，88……95個，這也太多了，能吃好幾天了。”

“這還多啊，以前你小時候，那么多人回來吃飯，每次包的餃子可比這個多多了……”

王耀看向因為勞累需要小憩一會兒的老人，她躺在沙發(fā)上，前額的皺紋隨閉上的眼睛變得平緩，其余看不出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是否平靜或悲傷，抑或無奈與嘆息。

他也不知道這幾年是怎么了，因為什么，即便最重要的春節(jié)，也沒再像以前一樣，一人不落的團圓。別說看著這一切變化的姥姥，就連他也會時不時地惋惜、疑惑，然后接受。

回憶歷歷在目，卻在冥冥中消散，這好像是擁有的歸宿。

第一次被接到新家的場景映在眼前，嶄新的教室、陌生的同學(xué)……最終浮現(xiàn)的是他第一次被同桌帶去夜市，霓虹的燈光布滿街道，霸道地提醒人們它有多么亮眼，只是無意間抬頭，唯有一顆稍亮的星星微弱地閃爍。

滿天星光也離我而去。

所以，我還剩下什么嗎？抑或是，這就是必然？

身體的勞累使入睡變得容易，短短幾分鐘老人已經(jīng)睡去，阿爾弗雷德在發(fā)著呆的人眼前揮了揮手，輕聲道：“怎么了？”

“啊……沒，我站了很久嗎？”

“噓——姥姥睡著了，小點聲?！毙【`指向老人，又看向王耀，拇指指腹在他的眼下擦過，眼神流露出一絲擔心，也許還有心疼與難過，他盡量壓低聲音：“你怎么了？”

王耀這才發(fā)現(xiàn)，淚水在眼中打轉(zhuǎn)。訴說也許是不錯的選擇，可應(yīng)該從哪說起？又應(yīng)該說些什么？他望著對方注視著他的眼睛，眼前這人正因為他不經(jīng)意流露的感情而苦惱。看著這個人，好像一切都可以拋之腦后，好像擁有這一刻無論什么也已無憾。他抬手將那人微皺的眉頭捋平，回應(yīng)對方一個笑：“沒事，想起一些事而已，我們?nèi)フ麸溩影?。?/p>

秒針自傲地前行，不一會兒，第一鍋已經(jīng)可以出鍋了。

“阿爾，快來！”王耀揮手示意他過來。

阿爾一到廚房就被懟臉遞到嘴邊的餃子嚇了一跳，條件反射伸手去接卻被拒絕了，說是太燙了會傷到手，還提醒他慢點吃。于是王耀舉著筷子，也不說什么話，安靜地看他吃完一個再夾下一個給他。直到那人說停才想起來問他好吃嗎。

被投食的人心不在焉回了句好吃，然后落荒而逃。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剛剛的幾分鐘內(nèi)，王耀的手每靠近一分，他就更加難以喘息，同時希望再多靠近一點，于是兩口變成三口四口，直到突然之間回過神，努力逃離現(xiàn)場。

落日透過窗戶，探入房間，照向墻面發(fā)舊泛黃的照片。白熾燈努力發(fā)著光，待金色褪去，它便是人們的最需要。

三人說說笑笑，直到電視機突然放出刻在腦子里的天氣預(yù)報曲目，王耀才想起看看窗外。

“哇，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吧?！?/p>

“要不明天再回吧，你倆今晚擠擠，太晚了上山不安全?！崩牙褤屧诋斒氯饲懊婊卮鹚膯栴}。

“嗯……也行，你說呢 ？”

沒有立刻得到回應(yīng)，他半帶好奇地轉(zhuǎn)向阿爾，注意到對方似乎有點糾結(jié)。

王耀恍然：“他沒在山下過夜過，可能不習慣，我還是送他回去吧?！?/p>

“沒事，來都來了，那就玩久一點唄！”

“……行吧，那就這么定了?！?/p>

“那你們玩吧，我打麻將去?！?/p>

“又去啊，可別上頭了啊，小賭怡情大賭傷身！”

老人不耐煩地打他兩下：“去去去玩你的去，還管起我來了?！?/p>

看著駝背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王耀緩緩坐在阿爾旁邊：“真的沒問題嗎，住在這里一晚上。”

“雖然還是回去最安全……”那人低著頭，聽不出情緒，又淺笑出聲：“但這不是和你在一起嘛?！? ?

黑發(fā)少年笑笑，揉了揉那金色腦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好像著了魔，總是忍不住揉一把那金色的頭發(fā)。

這頭發(fā)好軟，摸起來真舒服，不想撒手……王耀在心里和自己說。視線再往下發(fā)現(xiàn)頭發(fā)的主人表情有點別扭，臉頰微紅，于是嚇到一般收回手。

阿爾忽地抬起微低的頭，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又在和那人對上視線的一瞬移開。

……紅暈更明顯了。王耀看著幾乎逃開的小精靈，心跳有些時失常。

是……是我想的那樣嗎？

路燈被點亮，窗外忽地變了顏色，將他的思緒拉回。他走向阿爾：“走嗎，出去逛逛?！?/p>

阿爾弗雷德看向他，眼睛格外地亮，里面裝著一切美好的事物。剛才的事還沒緩過神，他愣了愣，然后給出一個甜蜜的笑：“好啊?！?/p>

走出大門，最顯眼的便是一路有序排列的橘黃色路燈。

“去公園看看？晚上那里挺熱鬧的。”

“好?！?/p>

兩人邁著同樣的步伐，從天南聊到地北，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一一和他們問好。

公園的燈是白色的，相比路上的更加刺眼，但也把夜晚變得更加明亮。

“也許因為這里是大家聚集玩耍的地方，所以用更亮的燈吧，但我還是喜歡黃色的，溫馨一些，我覺得白燈很冰冷，沒人情味兒?！?/p>

“人情味兒？”

“嗯……大概就是，人與人之間，或者說生命與生命之間的某種鏈接吧。如果按這個解釋來回答冰冷，那么白燈就像人與人之間漠不關(guān)心，每個人都只是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黃燈則相反，是陪伴，是關(guān)懷，是一切相互鏈接?！蹦侨祟D了頓，長舒一口氣：“可現(xiàn)在，尤其是生活高度依賴體系、高度依賴他人的城市，刺眼的白燈占據(jù)高地，取得幾近完美的勝利。”

“總覺得，你口里的城市和大多數(shù)人的印象不太一樣?！?/p>

“你印象里是什么樣的？”

“不知道，但是從小就聽過，印象里那地方應(yīng)該很棒吧。”

黑發(fā)少年輕笑一聲，意味不明：“嗯，確實是，我看到的是不太一樣，訴說的也和別人口中的不一樣，有感而隨便發(fā)一發(fā)而已。我說得對不對無所謂，那只是我的角度看問題得出的結(jié)論，你聽過我的看法，然后知道還有不一樣的角度看固有認知里的事，這就足夠了?！?/p>

“嗯……可能因為我不了解你們，你說的這些話我聽得不是很懂?！?/p>

“沒事，隨便聽聽就行了，我也就隨便說說。”

“大哥哥！”一個小女孩兒忽然抱住王耀的腿，害得他差點兒摔下去。

是那個把阿爾撞摔還為此差點哭了的女孩兒，依然穿著那條黃色連衣裙，頭發(fā)變成了雙馬尾。

她的爸爸跟在身后而來，不一樣的是旁邊多了一位女性，女人矮男人一個頭，披著棕黃色的頭發(fā)，發(fā)根落于肩下，身著一件白色短袖，下半身是觸及腳踝的淡藍色裙子，腳上是一雙白色運動鞋。是小琪的媽媽。

互相介紹后女人笑了起來，眼尾處捎帶皺紋，面頰皮膚輕度松弛。燈光從背后而來，晚風撥動散發(fā)，將她的臉遮去一半，溫和的笑卻始終映在眼前。

王耀與她相視而笑，興許十幾年前的某個夜晚，正值桃李年華的女孩兒，穿著自己喜歡的裙子，也是這樣笑著，予人暖意。

思緒是被驚呼聲拉回的。女孩兒手里拿著泡泡水，那是她今天新獲得的寶貝。金色頭發(fā)的大哥哥也非常好奇，于是兩人一拍即合，像多年未見的老友。

兩人依然玩著追泡泡的游戲，一陣風起，將一抹五彩斑斕吹向天際。那一觸即破的小東西，未被纏繞與束縛，嘗試與碰撞，冒險與未知，便是它們的一生。

小孩兒跑向女人，一把抱住她的腿，興奮地大叫：“飛起來了！媽媽快看！泡泡飛的好高哦！”

“是啊，飛的好高！”

“我也想飛那么高！”

“小琪也想飛起來嗎？”

“想！”

她背對著女孩兒蹲下，把她背在背后，慢慢跑起來:“想要跑就跑，想要飛就飛，將來有一天，你會遇到屬于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