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塔塔君
編輯/彼方
排版/阿加佩

“原本可作為湯淺集大成之作的《乘浪之約》，其中一切熟悉的意象卻淪為了歪膩戀愛電影的調(diào)味料。它是一部看到開頭能猜到結(jié)尾的、躺在舒適圈中的商業(yè)電影?！?/p>

筆者今年在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看完湯淺政明新作《若能與你共乘海浪之上》（きみと、波にのれたら，以下以臺譯名《乘浪之約》簡稱）。“某某作品和這片情節(jié)都差不多，但直接吊打這片?！薄庞成鰰r，聽到一個女生對朋友如此嘟囔時，筆者猜想：湯淺政明的老粉絲是不是大概要對這部新作失望了？

這是湯淺第一部由東寶株式會社發(fā)行的電影（此前的兩部電影《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宣告黎明的露之歌》皆為TOHO animation發(fā)行，即東寶的動畫部門，湯淺新作由東寶株式會社直接發(fā)行意味著更高的發(fā)行規(guī)模）。東寶的片頭，或許可以說宣告著湯淺新作注定擁抱大眾，也注定會對以往的狂放風格進行收斂。

不再那么“浪”了。

《乘浪之約》上映后，可以發(fā)現(xiàn)實際上很多湯淺的老粉絲還是非常喜歡的。

不過，豆瓣截至目前7.1的評分，卻真的不能算湯淺的理想發(fā)揮。

對于這部電影，筆者個人還是有點兒失望的。這種失望不僅來自于本片的保守，更多是因為本片中你能看到湯淺過往一切令人熟悉的元素，一切能立起的意象，在此幾乎都淪為了庸俗戀愛的調(diào)味料。而其中最為明顯的，莫過于“水”這一意象。?

*?下文含有大量劇透，請未觀影的讀者酌情閱讀。


湯淺政明與水的淵源

本文由淺到深來談。

看過《乘浪之約》的，大概都會被《Brand New Story》這首由男子偶像組合GENERATIONS from EXILE TRIBE的曲子“洗腦”，這也是本片男主角港的配音演員片寄涼太所屬的組合，該曲在片中數(shù)十次輪番“轟炸”大概是人都察覺得到制片方對片寄涼太的力捧。

但值得一談的是湯淺為此曲在本片賦予的“風景”——男女主角在甜蜜期時的一段蒙太奇MV。其中出現(xiàn)的藍天、白云、海濱與靚車這些元素，無疑是日本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起源的音樂“CITY POP”的標配。也就是說，《乘浪之約》是一部充斥著泡沫時代曾經(jīng)流行過的元素的電影。?

CITY POP美術(shù)風格奠定離不開永井博和鈴木英人兩位畫師，而他們兩人都受到寫實主義風格的攝影影響。永井博的插畫以高對比度的色塊著稱，而鈴木英人的風格除了色彩鮮艷外，還喜歡給每個色塊描線：藍天、白云、豪車、海灘，或者是度假酒店，或者是汽車旅館等等。這些從美國舶來的，滿溢著消費主義特色的符號，大多都會出現(xiàn)在CITY POP美術(shù)中。?

而CITY POP的流行也離不開個人主義與拜金主義流行的泡沫時代，因此CITY POP亦影響了日本動畫。以龍之子工作室出身的監(jiān)督西久保瑞穗的OVA為例，其《街角的童話》（RADIO-CITY FANTASY 街角のメルヘン，1984）、《輕井澤癥候群》（軽井沢シンドローム，1985）、《加州危機》（カリフォルニア?クライシス追撃の銃火，1986）都極具代表性，正如筆者的朋友LUNK所寫：?

與CITY POP一樣，1980年代也是日本動畫的黃金時代，兩者共同構(gòu)成了大家對上世紀的繁榮日本的文化印象。這里面還存在一層更深刻的聯(lián)系，它們的主要受眾都是1980年代出現(xiàn)的新消費族群——愿為休閑和信息消費的，期待這些消費能重新建構(gòu)自己身份的青少年們。①

筆者認為，湯淺對水的運用可以追溯到他早期與CITY POP的聯(lián)系——1987年進入動畫業(yè)界的他，在1990年開始播放的《櫻桃小丸子》系列初次以演出家的身份大放異彩。1992年，《櫻桃小丸子》第二部劇場版《我喜歡的歌》（ちびまる子ちゃんわたしの好きな歌），湯淺擔任演出的部分如今仍為人津津樂道。

因為原作者櫻桃子十分喜愛迪士尼的《幻想曲》（Fantasia，1940）和披頭士的《黃色潛水艇》（Yellow Submarine，1968），《我喜歡的歌》被做成一部動畫與音樂融合的電影，92分鐘的片長就安排了7首插曲，每首插曲的畫面演出由不同演出家擔任，其中湯淺政明負責了兩首插曲的演出與作畫，其中一首便是大瀧詠一1984年發(fā)行的名曲《1969年のドラッグ?レース》。

大瀧詠一絕對是CITY POP不得不提的頭號人物，他與永井博合作的《A LONG V-A-C-A-T-I-O-N》更是CITY POP中的代表專輯。而《1969年のドラッグ?レース》在《我喜歡的歌》中安排的情節(jié)是小丸子坐上班里的土豪花輪同學的勞斯萊斯時，因為興奮，眼前熟悉的街景似乎煥然一新。為了展現(xiàn)這種小女孩充滿洋氣感的幻想，湯淺讓畫面演出回歸了CITY POP的美術(shù)中——無疑這也是最為合適的。

在小丸子的幻想中，東京繁華鬧市化身成毫無邊際的熱帶臨海平原，最后勞斯萊斯的四個輪子甚至變成了高蹺涉過不息的河流。除了湯淺安排的長鏡頭、兩側(cè)夢幻般紅綠相間的斷崖，嘩啦啦的水浪也讓畫面增添了速度感，少女對富人世界樸素的好奇心與想象力以及歡快的興起隨即躍然于畫面。?

這大概便是湯淺最早的關于水的演出，《乘浪之約》這部最新作里的CITY POP遺風與他早期演出作品交輝相應。?

湯淺政明的大洪水神話

《我喜歡的歌》中，湯淺姑且是通過CITY POP的消費主義符號側(cè)面展現(xiàn)人與水互動——海濱能讓人想到歐美人的度假方式，海濱度假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與占了地球七成面積的水的一種互動方式。

這也是水與人和諧共存在消費社會下的一種狀態(tài)展現(xiàn)——在日后，湯淺的多部作品都大范圍用到了水，其中最突出、其意象最值得一談的便是他上一部作品《宣告黎明的露之歌》（夜明け告げるルーのうた，2017，以下簡稱《露之歌》），這部電影講述的是關于人類與水對抗的故事。

人對抗水這樣的故事母型，在湯淺的導演處女作《心理游戲》（マインド?ゲーム，2004）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該片的四個主要角色被鯨魚吞入肚中，而在鯨魚肚子中，他們生活的世界被水包圍。而此后他們也開始沉溺于這個孤島桃源。

最具特色的一場戲無疑是男女主角的魚水交歡，宛如抽象符號的狂歡，此時水隱喻了男女之間的愛欲——由于水的流動的特性，經(jīng)常被當做欲望的暗示——在性愛中，兩個靈魂獲得觸碰虛無、死亡的連貫性，也意味著沉溺于水制造的幻境。

而在最后奠定湯淺“祭典沖動”狂歡風格的高潮中（不如說這種狂歡風格在《我喜歡的歌》中就已經(jīng)顯現(xiàn)），四人竭盡全力劃槳，甚至腳踏水滴全力狂奔，無視一切物理原則的束縛與鯨魚吞下的水引發(fā)的洪流對抗。湯淺在這段瘋狂展現(xiàn)想象力的爆發(fā)情節(jié)中，構(gòu)筑起了對抗死亡之水、直面痛苦的個人史詩。?

而在《露之歌》的世界觀中，人魚是不祥的象征，它們的出現(xiàn)往往預示著災難和死，因為人魚可以操縱水，讓水成形，也能引來水災。同時湯淺等主創(chuàng)也為日本儒艮人魚傳說加入了西方吸血鬼的設定，即它們不能暴露在太陽光下，被人魚咬到的生物也會變?nèi)唆~，同時長生不老。

可以說，人魚是不詳元素的集合體。而其中，人魚可以操縱水這一點，又與宮崎駿作品《懸崖上的金魚姬》（以下簡稱《金魚姬》）人魚波妞的設定相仿。（大概是因為湯淺的偶像之一是宮崎駿。）而大海在西方文化中又是與人敵對的、令人產(chǎn)生恐懼感的崇高客體。對此，日本文化研究學者秦剛曾寫道：“（《金魚姬》）在人魚與5歲男童相遇的表層敘事之下，隱含了人類時代終結(jié)的想象與地球生態(tài)再生的洪水神話?！雹?br/>

以洪水為主題或背景的傳說故事，除在非洲較少外，在世界各地都普遍存在。如著名的希伯來諾亞方舟洪水神話，中國的大禹治水，而日本則有兄妹神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所生下的怪胎神水蛭子。

而湯淺亦不是在《露之歌》首次接觸洪水神話題材。在湯淺開設自己的動畫工作室SCIENCE SARU之前，他曾參與多部歐美動畫。其中一份工作便是擔任法國動畫《沃土》系列（Wakfu）的前傳性質(zhì)OVA《鐘表匠諾克西米利安》（Wakfu : Noximilien l’horloger，2010）的人物設計（導演是和湯淺共同創(chuàng)立SCIENCE SARU的韓國動畫人崔恩映）。再加上OVA由湯淺的兩部TV動畫《獸爪》（ケモノヅメ，2006）、《海馬》（カイバ，2008）的團隊參與制作，OVA與TV劇集版風格差異巨大。

《沃土》世界觀本身建立在大洪水背景之上：1000年前食人鬼因被心愛之人誤會而哭泣，他的眼淚淹沒了整個世界，其眼淚引發(fā)的洪水問題至今未解決。而OVA中有著妻兒的諾克西因為沉迷操縱時間的邪術(shù)，殊不知妻兒離家出走并被洪水淹死。

而秦剛則進一步認為《金魚姬》的洪水神話有預見性：《金魚姬》“以幼兒的視點和擬人化的手法，展現(xiàn)了超級海嘯的威力”，“宛如‘3·11’海嘯的預演”，并“在‘3·11’后反復被提及”。③?

作為宮崎駿作品，《金魚姬》寓言性質(zhì)不必說，《露之歌》中，湯淺延續(xù)他對萬事萬物固有標準造型進行“破壞”、重構(gòu)的形變才能，他反過來賦予了水以規(guī)矩的幾何形狀，“這些像水一樣原本就沒有形狀的東西一旦被賦予了整齊的形狀后，受眾感官上就增強了物體‘能指’的力量。”④

在故事的最后，這兩部影片都選擇了海水淹沒城鎮(zhèn)，人們開始互相拯救的情節(jié)作為高潮，透過奇幻的處理，大洪水神話重現(xiàn)于21世紀的現(xiàn)代社會。這也可以說，湯淺相似題材的《露之歌》便是一部呼吸著后“3·11”空氣、對“3·11”反哺的作品。?

不僅如此，湯淺與宮崎駿同樣都賦予海洋以母親的屬性。宮崎駿對波妞之母這個角色如此設定：“海之母。既是海洋本身，也具有人格，是姿態(tài)不定的巨大存在?！雹轀珳\則將海洋的指涉擴展到父母一輩：《露之歌》中人魚露的父親——一條鯊魚的人魚體——在影片后半登場時，他從海洋中來，因陸地的人們因監(jiān)禁露而被惹怒。他此后化作人類遠古時代懼怕的父氏神靈，對觸碰禁忌的人類發(fā)怒，讓海淹沒城鎮(zhèn)。

而男主角海的祖父幼年親眼目睹母親被人魚咬傷而懼怕人魚，在影片的高潮，他在海中重遇了人魚體的母親，才解開了誤會——原來當時的人魚是為了拯救溺水的母親不得不將他母親變成人魚。最終，海的祖父結(jié)束了他與大海對抗的一生，與大海這個無形無態(tài)的父母輩和解。

宮崎駿和湯淺這兩部作品都以洪水災害寓言方式來反映日本這個島國的民族從古至今與水對抗，又與水共存，對水充滿著感恩、恐懼的矛盾的民族記憶，“讓人們重新意識到吧把海嘯的記憶世代傳承下去的重要性”⑥。?

不同的是，“姍姍來遲”的《露之歌》只能是對“既有現(xiàn)實的事后再現(xiàn)”⑦，因為影片上映的2017年，“3·11”已經(jīng)將日本各種媒介作品呈現(xiàn)的虛擬的、危險的“非日?！睅У搅巳粘Ｉ钪?，寓言早已經(jīng)被血淋淋的現(xiàn)實解體。

湯淺政明的“水形物語”

正如全世界皆有洪水神話之共性，那么將世界各地串聯(lián)起來的生命之源——水，其審美意象也有著共性也并不奇怪。在我國古代詩歌中，“流水”便是時間流逝的意象，如杜牧的《金谷園》中所書：“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保焕铎稀独颂陨场?“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薄?strong>“水這一物象作為審美象征，強烈地觸發(fā)著人們產(chǎn)生感嘆光陰流逝的時間意識，于是成了中外共通的‘喻時’象征意象。”⑧

而到了湯淺的日式動畫中，水“喻時”的意象同樣突出。前文寫到的《露之歌》中，海的祖父在海中遇到了仍葆青春的母親，對比早已老去為人父輩的祖父，可見其母的時間早被水凍結(jié)、停滯，并象征著私人化的過去（記憶）。

而在《乘浪之約》中，被巨浪淹死的男主角港，在女主角日菜子在有水的地方唱起他們的定情歌（就是《Brand New Story》）時，就會化作“水縛靈”出現(xiàn)。與此同時，幽靈港的臺詞似乎都可以在港生前找到呼應。這是因為幽靈港是日菜子與港的共同回憶的具象化，同樣象征過去的時間點。幽靈港成了游離在社會大眾認知、科學原理之外的邊緣人。

因此有人說這也是湯淺版的《水形物語》。（The Shape of Water，2017，吉爾莫·德爾·托羅導演的《水形物語》是關于社會底層的清潔女工愛上同樣是邊緣生命體的丑陋水怪的故事。）?

宛如繼承了《心理游戲》《露之歌》的衣缽，進入完全商業(yè)化的世界的《乘浪之約》同樣以水引出高潮，本片除了水的運用，無疑還有與水完全對立的火。

當不良青年在廢棄高樓亂燃放煙火而導致大樓失火，并導致日菜子與港的妹妹洋子受困其中時，化身為幽靈的港操縱周邊的海水化作空中的海嘯，宛如洪水沖天而來澆滅了火災。這個情節(jié)對應的是港生前是消防員，日菜子對他一見鐘情正是因為一次火災中，港救了她。

而操控水救人的港，被水奪去了生命，也成為了水的一部分。生前是消防員，死后化身成水的他，就如同日本洪水神話中的伊邪那岐。伊邪那岐與妹妹伊邪那美降臨于洪水消退露出的大地之上，擁有克火的能力。而日菜子又從小熱愛沖浪，與大海共存。他們皆是水的化身，其相遇宛如兩流會合，水與水的相融，也是關于水的現(xiàn)代神話的商業(yè)演繹。

但很可惜，原本可作為湯淺元素集大成之作的《乘浪之約》，其中一切熟悉的意象淪為了歪膩戀愛電影的調(diào)味料。它是一部看到開頭能猜到結(jié)尾的、躺在舒適圈中的商業(yè)電影。劇本設置的意象對立、前后情節(jié)呼應十分老套，其意象的樹立也并沒有花費太多心機。

是的，我們依舊可以發(fā)現(xiàn)，除了曾經(jīng)在《露之歌》中出現(xiàn)的水火相克，水再一次成了愛欲與麻木的指代。男女主角因水而相親，港去世后，日菜子與港的幽靈于水中相吻，而恰恰沉浸在水的交歡中，她卻難以“乘上海浪”，將水的困境打破。

然而，最終打破困境的推動者究竟是港的幽靈，還是日菜子本身，本片并沒有獲得很好的統(tǒng)一：若港的幽靈只是日菜子自己客體化的港——或說，人格分裂，那又如何解釋高潮段落將大火沖垮的神秘力量？若港的幽靈是實際存在的神秘力量——如同《未聞花名》里的本間芽衣子一樣，那又如何解釋港的幽靈自己的真實想法表述得如此含糊，又何必如此演繹港去世后的故事？

或許應該辛辣地說，為了點題，為了與開頭形成對應，本片選擇了這樣一個了結(jié)故事的走向：讓一年前的縱火犯們屢教不改重新登場，再次為諸位主角準備煙花、水、火這樣的戲劇道具——罷了。

除此以外，令湯淺老粉絲進一步陌生的是，湯淺執(zhí)著的造型變形也沒有了，他從《惡魔人Crybaby》（DEVILMAN crybaby，2018）開始變得明顯的偏寫實的透視、造型，在《乘浪之約》變得更加規(guī)范（除了被水折射的造型）。

而湯淺對“標準”的變形，在以往的作品中的作用，是將情節(jié)的情緒利用圖像具象化——這是湯淺在他所崇敬的動畫師金田伊功上學到并加以改造的特產(chǎn)。因此湯淺手下的人物可以“封鎖”一部分情緒的流露，以免“直白”的表達過于泛濫。

筆者認為，湯淺的變形實際上是情緒的具象化，在高潮的湯淺式狂歡段落中，人物造型會進一步扭曲。尤其是《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夜は短し歩けよ乙女，2017）原本較為裝飾畫風格的人物設計，在狂歡中還是逃不過湯淺的“毒手”；而《心靈游戲》《露之歌》的變形則以流動的水所展現(xiàn)。正因為這些變形，才有了人們對湯淺“狂氣”的印象。

湯淺承認《乘浪之約》是一部在題材與設定上向?qū)嵟碾娪翱繑n的動畫，然而在“封鎖”變形的情況下，湯淺未能像諸多販賣感動的商業(yè)電影找準情緒的發(fā)泄重點；即便有熟悉的洪水，湯淺那標志性的、祭典式狂歡的高潮又有所弱化。這似乎是因為全片太多關于音樂的演出，高潮中完全靠環(huán)境音、不靠音樂的聲音演出可謂是一反常態(tài)。

但對于大眾商業(yè)電影來說，湯淺未能讓觀眾充分找到情緒發(fā)泄的傾瀉點，其難得用心的對比手法未免稍顯雞肋。介乎于藝術(shù)電影的內(nèi)斂和商業(yè)電影的直白，卻又落入兩不像的尷尬地位。

這部全明星Cast、湯淺政明的首部東寶商業(yè)動畫，可以說落入了電影研究者四方田犬彥在其著作中對東寶爆款電影的批判：

“為了攬到最廣泛的觀眾層，市場上爭奇斗艷的作品無一不精心調(diào)整劇本，力圖照顧所有觀眾需求，不讓任何人吐槽。電視臺通過炒作自駕旗下的影視明星，片中演員則在電視節(jié)目中作為嘉賓出場，每部電影無一不在事前炒作上下足賭注。
只是這樣一來的代價是作品千篇一律地變得平淡無奇，標榜‘純愛’‘感動’的廉價劇情片大量充斥市場?！雹?/blockquote>

結(jié)語

從《春宵苦短》開始，湯淺一直都想要通過各種題材的電影、通過影響力最大的媒介之一電影來擁抱大眾。但很可惜，即便是他發(fā)行規(guī)模最大的《乘浪之約》（在300個電影院上映，對比號稱“史上最高級東寶發(fā)行作品”的《天氣之子》的359館來看，該數(shù)字算是日本非常大的發(fā)行規(guī)模了）卻僅有8000萬日元的票房，可以說是東寶電影近年來最慘痛的一次商業(yè)失敗。

湯淺無疑是有才能的，但作為小眾風格動畫人出身的他，似乎尚未完全摸索到商業(yè)電影的規(guī)則。?在此之后，他還有各種各樣的工作，比如國民動畫《蠟筆小新》的衍生作《超級小白》（SUPER SHIRO）的總監(jiān)督工作（該作目前已播出，單集6分鐘的年番體量），題材小眾的硬核御宅文化漫改動畫劇集《別對映像研出手！》（映像研には手を出すな！）的監(jiān)督，又有與當下炙手可熱的名編劇野木亞紀子（《非自然死亡》《逃避可此但有用》）合作的歷史題材動畫電影《犬王》。

令人欣慰的是，湯淺仍然在挑戰(zhàn)各項題材，不斷試錯，或許他以后會完全脫離粉絲對他的固有印象，但如此看來，曾經(jīng)不止步于日本動畫、勇于探索海外動畫表現(xiàn)方式，采用日本動畫不常使用的flash制作動畫，那個熱愛探險的湯淺政明以及他的工作室SCIENCE SARU依舊是日本動畫中特立獨行的明星。

而在本稿完稿后，湯淺又公布了一部新作《日本沉沒》——改編自小松左京的經(jīng)典科幻小說，該作已兩度改編成電影，本次將是與Netflix合作的動畫劇集?！度毡境翛]》講述的是日本人阻止自己的土地沉入大海中，湯淺版將故事時間線設置在2020年奧運之后——小說版同樣發(fā)表于1964年奧運之后——宛如宣告站在“3.11”分界線之后的日本，宛如重新踏入了戰(zhàn)后歷史的循環(huán)。這又注定是一個與水息息相關的作品。

如今，因為三年前《你的名字。》的大熱，日本動畫業(yè)界進入了投資動畫電影的熱潮。而去年，日本動畫正是進入了由Netflix帶頭的“海外播放元年”。在此充滿泡沫和機遇的洪流中，我們不禁要問：湯淺政明又會賦予幻想之水以怎樣的形體呢？?

注釋：

①LUNK，《青少年的幻想旅行：CITY POP與動畫的聯(lián)系淺談日本動畫中的小眾音樂（番外篇）》，Anime Tamashii，2018.5.27，最后搜索日：2019.8.21，http://www.anitama.cn/article/438eb796d0cf9f7e；

②秦剛，《捕風者宮崎駿》，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5；

③同②注；

④方瀅，《湯淺政明：日本動畫電影新趨向》，收錄于《電影文學》2018年第17期；

⑤宮崎駿，《折り返し點 1997-2008》，巖波書店，2008.7；

⑥同②注。

⑦同②注；

⑧唐梅秀，《從一滴水看世界——論中西文化中“水”意象的哲理審美意蘊》，收錄于《求索》2003年第3期；

⑨四方田犬彥，王眾一譯，《日本電影110年》，新星出版社，2018.1；?

其他參考資料：

⑩西川立幸，《水蛭子考——中日洪水神話比較》，收錄于《廣西師范學院學報》 2005年04期；

?黃文英，《中外洪水神話的母題及其變異》，收錄于《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0年第9期；

?喬治·巴塔耶，張璐譯，《色情》，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2；

?『きみと、波にのれたら』湯淺政明監(jiān)督、「僕のヒーローは大友克洋さん、宮崎駿さん。そしてもっと身近にも…」，Movie Walker，2019.6.22，最后搜索日：2019.8.23，https://movie.walkerplus.com/news/article/194413/；

?「天気の子」公開34日間で興行収入100億円突破，エキサイトニュース，2019.8.22，最后搜索日：2019.8.23，https://www.excite.co.jp/news/article/Mdpr_cinema1862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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