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戲

Tailor Tam/2018.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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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迪亞最棒的馬戲團(tuán)歡迎你！”

這塊五彩斑斕的廣告牌上，從左到右依次畫著狗、馬、熊、獅子、老虎和猴子，最后是一個笑容燦爛得詭異的太陽臉。據(jù)說它跟著太陽馬戲團(tuán)跑了十年，老板索拉爾在三個月前把這個寶貝掛在了日瓦車則的競技場門口，那時他預(yù)付了半年的租金給鎮(zhèn)長，打算大撈一筆?，F(xiàn)在索拉爾和他的寶貝廣告牌掛得一樣高，脖子抻長了，眼珠子已經(jīng)被烏鴉啄走了，眼下兩只烏鴉正在啄食他肩膀上的腐肉。

小派克揉了揉眼睛，繼續(xù)百無聊賴地盯著高高在上的老板，不時一陣風(fēng)把那具尸體吹得一晃一晃，像是諾德人插在日瓦車則城上勝利而恐怖的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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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禮拜二，諾德人把北面的城門攻破了，維吉亞守軍只剩下一些弓箭手且戰(zhàn)且退，靠著在巷戰(zhàn)放冷箭的優(yōu)勢，勉強(qiáng)退守到日瓦車則的南邊，這座城鎮(zhèn)的陷落只是時間問題了。往日人流熙攘的街巷一片冷清，日瓦車則幸存的居民們沉默地蟄伏在他們自以為安全的蝸居內(nèi)，打算隨時向諾德軍隊舉手投降。

但是索拉爾不肯離開，因為太陽馬戲團(tuán)是他的整幅身家。也許諾德人也愛看馬戲呢？他每天對整個馬戲團(tuán)嘮叨一遍。但團(tuán)里的其他人都在私底下議論，在城外餓瘋了的諾德人肯定更想吃掉這些動物。

第二天，十多名諾德步兵破開了競技場的大門，索拉爾試圖阻止他們，這些士兵便一邊大笑，一邊將他吊到高處。那時候小派克就躲在關(guān)著動物的棚子里，他藏到黑熊和獅子的籠子之間的稻草堆中，眼睜睜地目睹諾德人用斧背朝那八條狗的腦袋用力敲去，這些狗本來都會站起來用兩條腿走路呢，現(xiàn)在卻被諾德人扛在肩上帶走了；他們還牽走了那六匹能夠走花步的駿馬，它們一色都是雪白的，每匹馬的名字都和雪有關(guān)，不知道索拉爾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找來這些馬兒，小派克覺得它們是整個馬戲團(tuán)最漂亮的動物，甚至比化妝過的空中飛人祖伊小姐還要漂亮，希望諾德人下手能夠痛快一點兒。

他窺見一個拿著戰(zhàn)錘的諾德士兵指著羅多克熊布萊頓說，這婊子養(yǎng)的大家伙，長得還有點像岡定船長呢，胸口都有一撮白毛，只是看它現(xiàn)在餓得前胸貼后背，怕是岡定船長可以一拳擊倒它了。

另一個戴著鐵盔的諾德人見到母獅薩曼莎，驚異地舉起手指著，想了半天，才說出口，這這這，這不是那什么，獅子嗎！我以前只在老史密斯的快 活屋見過它的畫，知道嗎，就是屁股最翹的萊麗的那家店。

他的同伴用戰(zhàn)錘“當(dāng)”地敲了一下這個諾德士兵的鐵盔，該說你是蠢還是瞎？這明明就是一頭，一頭豹子！給老子記住，獅子的脖子上有一團(tuán)蓬松的毛發(fā)，而且眼睛會冒火，尾巴像蝎子，一爪就能把你這廝兩斷了。

這人用戰(zhàn)錘指向發(fā)出著低沉咆哮的庫吉特虎杰奎爾道，給老子瞪大你的屁眼，這才是獅子！然后馬上快步離開了。他繼而發(fā)現(xiàn)了隔壁籠子里的三只猴子，便告訴他的同伴道，我可吃不下這些長得像小孩子的玩意兒，你瞧，它們叫起來也像發(fā)了瘋的小屁孩，身上也沒啥肉，走吧走吧。

動物們似乎餓得不想動彈，但薩曼莎和杰奎爾偶爾發(fā)出的低吼聲讓諾德人不敢接近，于是這批人馬帶著狗和馬離開了太陽馬戲團(tuán)。老板索拉爾一死，手下人便紛紛四散了，最后剩下魔術(shù)師克里斯先生，空中飛人祖伊小姐和馴獸師庫洛澤?？死锼瓜壬蛔呤且驗閾?dān)心祖伊小姐，祖伊小姐不走是因為擔(dān)心小派克，小派克不走是因為擔(dān)心動物們，而庫洛澤不走是因為他本來就是諾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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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吃驚，早在幾十年前，諾德人就開始跟沿海的斯瓦迪亞人和維吉亞人打交道做生意了，直到這回岡定·海瑞布雷克斯打著繼承卡拉迪亞的旗號，領(lǐng)著上千名諾德士兵大舉登陸之前，他們還是很受歡迎的海產(chǎn)供貨商和毛皮收購者——盡管每條諾德商船隨時都可能降下旗幟，船上的商人只要戴上鐵盔、手執(zhí)大斧，他們就成為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芰?。庫洛澤在十五歲時看過一次馬戲，便從商船里溜了出來，放棄了商人學(xué)徒的身份，當(dāng)上了太陽馬戲團(tuán)的見習(xí)馴獸師。庫洛澤對小派克說，那些動物的大眼睛迷住了他，你仔細(xì)瞧，就會發(fā)現(xiàn)每只野獸里都禁錮著一個人的靈魂，有時比我們更加像人。盡管如此，庫洛澤在諾德士兵吊死索拉爾時還是不敢吱聲，當(dāng)他們帶走狗和馬時也只是咬緊牙關(guān)默默流淚。

克里斯先生有著最經(jīng)典的魔術(shù)師形象，也許經(jīng)典得過頭了吧，簡直像是活脫從海報里走出來的魔術(shù)師，梳得油光锃亮的頭發(fā)，走路踢踏作響的皮鞋，一身貴族禮服似的演出服，一柄可以隨時變出鮮花、彩帶或者手帕的手杖，還有一頂似乎飼養(yǎng)著兔子、白鴿和金魚的高頂圓帽。小派克不止一次地追問克里斯先生關(guān)于魔術(shù)的竅門，他教會了小派克一點兒用撲克牌和第納爾的小魔術(shù)，但是從來不肯透露更多的奧秘。關(guān)鍵是注意力，孩子，克里斯先生瞇著他那雙藍(lán)眼睛，似乎故作玄虛道，只要掌握了觀眾的注意力，讓他們自己脫光衣服都可以。在日瓦車則被圍攻以前，克里斯先生每天都在祖伊小姐面前，從手杖里變出一束城外新鮮采來的野花，但她每次只是道一聲謝，不曾接過花束。

空中飛人祖伊小姐，年齡是她的秘密，這個秘密從表面上看上去永遠(yuǎn)都是二十二歲?？催^她表演的人都贊同，那就是他們孩提時夢里那只帶翅膀的小精靈的模樣，祖伊小姐穿著背上綴有一對蝴蝶翅膀的戲服，在二十米之上的高臺和擺桿之間輕盈靈敏地飛旋翻騰，小派克第一次看的時候也入迷了。自從小派克被太陽馬戲團(tuán)收養(yǎng)那天起，祖伊小姐便像祖母、母親和姐姐一樣照顧他，連派克這個名字都是祖伊小姐取的，因為當(dāng)他在維魯加外的戰(zhàn)場被發(fā)現(xiàn)時，他正像摟著媽媽的腿一樣，摟著一桿兩米多的羅多克長槍呢。小派克問祖伊小姐，你在高臺上不害怕嗎？她捏了一下小派克紅彤彤的臉蛋笑道，朝前看就好了，小鬼，因為你該往前走，不該往下掉。祖伊小姐在夜里哄小派克睡覺的時候，說等著他長大以后要娶自己回家呢，小派克眨著眼睛問，那克里斯先生呢？祖伊小姐背過身去，說自己不值得魔術(shù)師先生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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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拉爾死去的那天深夜里，小派克聽著三個大人在索拉爾曾經(jīng)的專屬房間里閉門商量。留下嗎？動物的糧食最多還可以撐一周，如何填飽人的肚子是個問題。離開嗎？女人和孩子好說，如何保證兩個可疑的男人避免諾德人或維吉亞人的追殺也是個問題。他們又談到索拉爾團(tuán)長?？死锼瓜壬f，索拉爾團(tuán)長是個好人，他把我?guī)У今R戲團(tuán)之前，我在蘇諾的貧民窟討飯。祖伊小姐說，索拉爾團(tuán)長是個好人，他把我?guī)У今R戲團(tuán)之前的，我是維魯加醉街酒館里的雛妓。庫洛澤說，索拉爾團(tuán)長是個好人，他在發(fā)現(xiàn)我躲到馬戲團(tuán)里的時候，沒有把我攆到街上。小派克說，索拉爾團(tuán)長是個好人，你們也是好人。如果這會兒有酒，這三個人肯定要干一杯。

三人相對無言之際，門外傳來了一陣有氣無力的敲門聲。

克里斯先生將一把用來吞的短劍藏到了身后，祖伊小姐也拿起一柄用來表演蒙眼飛刀的匕首，庫洛澤則提著一把平時用順手的錘子打開了門，門外看不到人，直到門的右邊傳來了囔囔的呻吟聲，他們才發(fā)現(xiàn)房間外倒著一名血流如注、奄奄一息的維吉亞士兵。

他背上和手臂有多道劃傷，右大腿中了一箭，額頭撞破了，幸而沒有致命傷，但因為失血太多休克過去了，庫洛澤學(xué)過一點兒獸醫(yī)，勉強(qiáng)為這個戰(zhàn)士清洗傷口并止住了血，那人早就筋疲力盡沉沉睡去了，庫洛澤沾著血跡的手抹了一把汗，說只要能熬到明天醒來，他就可以活下來，那就要看這小子的造化了。

為了安全起見，當(dāng)晚他們便擠在這個房間里和衣而睡，祖伊小姐和小派克睡在曾屬于索拉爾先生的單人床上，克里斯先生在床下打地鋪，傷兵在長板凳上躺著，而最強(qiáng)壯的庫洛澤則守在最靠門口的扶手椅子上。第二天早上，吵醒他們的又是一陣敲門聲，不過這次急促多了。

你們這就是馬戲團(tuán)？太陽馬戲團(tuán)？來人是一名胡子拉碴的諾德士兵，他見屋里的人睡眼迷蒙的樣子卻操著武器，忍不住撲哧地笑了一下。放輕松，我們不是強(qiáng)盜，以后日瓦車則就是諾德的地盤了，你們馬戲團(tuán)照樣可以表演。

諾德士兵似乎并不在意房間里不受歡迎的氣氛，自顧打開門進(jìn)來了。庫洛澤和克里斯先生擋在了諾德人和維吉亞傷兵的視線之間，幸而來者并沒有四處窺視的好奇心。諾德人的嘴巴藏在臟兮兮的胡子里，好像因此說話都帶著模糊的嘟囔，但斯瓦迪亞通用語倒挺流利的，他很可能曾是一名經(jīng)常來往卡拉迪亞的諾德商人。

咱們船長下命令了，今晚要在日瓦車則的北城門下辦一場慶功宴，特地邀請貴團(tuán)到場演出，這事兒辦好了，重重有賞，我看你們都餓得慌了吧。諾德士兵俯身想要捏捏小派克的臉蛋，但派克閃到祖伊小姐的身后去了。他的眼睛瞟了一下在場的所有人，意味深長地留下一句話便離開了。但是，別忘了，我們諾德人可都是賞罰分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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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吉亞傷兵早已醒來了，只是在諾德人面前裝睡而已。你是誰？我叫埃里克，是維吉亞的貴族，從夏洛奈大陸翻過了群山，來到卡拉迪亞支援維吉亞王國；我還有個孩子，叫艾雷恩，將來要繼承我的爵位。不信？反正我也不需要你們相信。那你要去哪兒？我不是逃兵，但眼下還不能回到南邊維吉亞守軍的地盤。為什么？因為我在執(zhí)行一項任務(wù)，是國王的任務(wù)。是什么任務(wù)？他不開口了。

他們?nèi)藥缀鯖]有怎么商量，都同意應(yīng)該先從諾德人處討來些吃的，起碼想要逃出日瓦車則也不能餓著肚子。眾人于是開始討論演出事宜?？死锼瓜壬鷽Q定表演最受諾德人歡迎的硬幣戲法，你知道的，就是從你衣領(lǐng)上、袖口中、耳朵后甚至頭發(fā)里都能摸出硬幣來的把戲，當(dāng)年克里斯在諾德商人聚集的碼頭只要表演一個上午，就能賺到上百第納爾的打賞——他們把這個魔術(shù)視作一種祝福。而祖伊小姐則打算稍為改造一下自己的戲服，把一雙蝴蝶翅膀改成飛龍的翅膀，加上了飛龍的尾巴——比起夢里的小妖精，諾德人更偏好會噴火的飛龍。庫洛澤出于安全起見，他只打算帶上三只猴子給諾德軍隊表演，可能談不上出色，但應(yīng)該能把他們逗笑。

沒有了打下手的雇工，他們只好自己搭建舞臺、布置道具，埃里克也換上雜役的衣服來幫忙，膽子可夠大的。一路上，馬戲團(tuán)的團(tuán)員們盡量無視依然在路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尸體，有維吉亞人，也有諾德人。他們準(zhǔn)備停當(dāng)時，天上已經(jīng)掛霞了。演出開始之前，太陽馬戲團(tuán)僅存的成員有點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上百名諾德士兵正漸漸簇?fù)淼奖硌菖_的三面，四周紅彤彤的篝火映出了這些士兵臟污疲憊的臉，小派克在恍惚中感覺，太陽馬戲團(tuán)仿佛就在篝火當(dāng)中復(fù)活了。

站著的觀眾讓出了一小方空地，一名魁梧堪比羅多克熊布萊頓的諾德士兵扛著一張巨大的木椅，上面鋪滿了各色皮毛，椅子太重了，放在地上時轟隆一響，甚至舞臺也被震動了；另一名身材同樣壯碩的諾德男人坐到椅子上，這兩人都戴著覆面的鐵盔，難以看清模樣，但周圍的諾德士兵紛紛向座上的諾德人敬禮致意，無疑便是這支諾德部隊的首領(lǐng)了，也許就是他們口中的岡定船長？

對不起。埃里克在表演前沒頭腦地輕聲吐出這句話，但馬戲團(tuán)的眾人都沒空搭理他。小派克使足了勁吹響他隨身攜帶的喇叭，嘀哩噠啦嘀哩哩哩，是夜演出開始了。

克里斯先生率先登場，他的硬幣表演并沒有預(yù)料之中的熱烈反應(yīng)，只有那名首領(lǐng)報以禮貌性的掌聲，然后一眾士兵才隨之鼓起掌來，無人喝彩?？死锼瓜壬鷱挠^眾們的臉上看出來，比起填不了肚子的第納爾，這些人更想讓他變出一窩窩兔子和鴿子，然后大快朵頤。

祖伊小姐亮相的時候倒叫這些糙漢發(fā)出一陣裝模作樣的呼喊，他們該有多久沒見到一個正經(jīng)的漂亮女人了？從諾德本土渡海，登陸，圍城，攻城，這些日子算算，就連你也會感到可憐吧？讓馬戲團(tuán)成員們意外的是，士兵們盡管眼里射著渴望的光，嘴里吐出污穢的詞，但并無一人敢攀上舞臺動手，大概是處于他們首領(lǐng)的監(jiān)視之下罷。今夜的舞臺盡管不比馬戲團(tuán)往日的輝煌，但祖伊小姐在篝火之上翻騰飛躍，便更顯容光煥發(fā)，她還配合這套飛龍戲服，在臺上使出了含油噴火的伎倆，暗地里倒殺滅了一些色膽包天之徒的不軌圖謀。掌聲可謂雷動，眾人懸著的心放下了一點兒。

庫洛澤和他的猴兒們一起打著筋斗從后臺進(jìn)場了。諾德苦寒，除了一些見多識廣的諾德商人外，絕大多數(shù)的諾德士兵都沒見過猴子長什么猴樣，此刻他們竊竊私語起來，有的人說這是被馬戲團(tuán)下毒了的流浪兒童，有的說人這是由于毛發(fā)太多而被生母遺棄的嬰兒，還有的說這是維吉亞人和熊雜交生下來的小雜種。庫洛澤亮出他的拿手好戲，一聲口哨，便教三只猴子戴上頭盔和胸甲，操著木劍和木盾，擺出角斗場的架勢來，攻守之間的騰挪進(jìn)退竟別有興味，那些私底下對猴子評頭論足的士兵也不禁看得入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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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從后臺的幕布高處后飛出一箭，直射中了椅子上諾德首領(lǐng)的胸膛；幾乎是在一眨眼間，另一支箭又扎在了站在椅子旁那名高狀的諾德守衛(wèi)，這次箭枝穩(wěn)當(dāng)?shù)卮┻^了鐵盔的右眼位置。這兩根暗箭的箭羽還在顫動著，黃黑相間的羽毛，分明是維吉亞弓箭手最常用的錐頭箭。那些諾德士兵反應(yīng)得倒極迅速，紛紛從背上取下圓盾，馬上就成一圈圍住了椅子四周。但他們保護(hù)的并不是椅上的首領(lǐng)，而是站著的守衛(wèi)。

被射中胸膛的諾德首領(lǐng)很快咽氣了，大概是因為肺泡或心臟被擊破了；這名右眼中箭的諾德守衛(wèi)爆發(fā)了一聲怒吼，那是比痛苦更加難以忍受的狂怒，直把臺上的猴子也嚇住了。

維吉亞的廢物！渣滓！從你媽屁眼里生出來的狗屎！沒想到第二次暗殺也干不掉我吧！一連串不堪入耳的叫罵從諾德守衛(wèi)的嘴里砸出來，震得人耳朵發(fā)懵。這時庫洛澤慌忙一手?jǐn)埰鹚暮镒?，轉(zhuǎn)身沖進(jìn)了馬戲團(tuán)的后臺。還等什么？給老子上！

那名叫埃里克的維吉亞士兵不知從哪里找來弓和箭，藏身在懸掛幕布的木架上，他沒有作聲，回應(yīng)諾德人的只是從箭筒抽出三支錐頭箭，夾在右手的手指之間，然后以精湛的手法在一瞬間連續(xù)射出三箭，馬戲團(tuán)的眾人還在驚愕之際，他已經(jīng)射倒了三名正試圖攀上舞臺的諾德士兵。

往南去！往南去！告訴他們，任務(wù)完成了！埃里克話音未落，數(shù)十柄諾德飛斧在幕布上撕開了數(shù)十個猙獰的口子，眼看這方小小的舞臺就要被撕成碎片了。克里斯先生卻俯下身子，抓住小派克的肩膀，勉強(qiáng)擠出一個笑容道，記得我教過你的把戲嗎？注意力！他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擺動，忽地打了一個響指，趁其他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轉(zhuǎn)身解開了紅色幕布的纜繩，他雙手抓舉著幕布，舞動起來，仿佛一面挑惹公牛的巨型紅旗，在夜幕下的日瓦車則城里展開一場致命的狂歡節(jié)。

其余二人剛剛反應(yīng)過來，克里斯先生便已從舞臺的一側(cè)跳下，往幽暗的街道小巷狂奔而去，一大群諾德人和飛斧也聽話地隨之緊追，他們舉著火炬，仿佛一道一道流動的鐵漿。當(dāng)然了，這會兒祖伊小姐已經(jīng)摟著小派克，跟抱著三只猴子的庫洛澤躲到了舞臺之下。

他們當(dāng)然恨這個叫埃里克的維吉亞弓箭手，恨他的肆意妄為，恨他的忘恩負(fù)義，恨他的恩將仇報，甚至比絞死索拉爾團(tuán)長的諾德人更可恨，但是仇恨現(xiàn)在并不能幫助他們保住自己的性命，還可能害死自己。

庫洛澤探頭出去，發(fā)現(xiàn)眼睛中箭的岡定已經(jīng)不見蹤影，大概被護(hù)送離開了；附近仍有一些諾德士兵，在繼續(xù)慢慢逼近舞臺。嗖嗖嗖，又是幾箭發(fā)出，三名諾德斧手應(yīng)聲倒下，在場余下的諾德人見狀，轉(zhuǎn)而追擊在房屋頂上借著夜幕逃竄的埃里克，這三人抓緊稍瞬即逝的時機(jī)也逃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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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路向南，沿途不停敲打民房的門窗，期盼能得到好心人的庇護(hù)，哪怕只是一個晚上也好，但沒有一個人開門——日瓦車則的居民要么知道這些可憐的獵物正被諾德人追殺而不敢藏匿，要么不知道來龍去脈而只是怯于為陌生人開門，要么壓根就沒有活人在房里。

在逃亡路上，另一邊的街巷上不時冒出一道道顏色各異的煙火，照亮了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夜空，那是克里斯先生為了今天這場表演特意準(zhǔn)備的驚喜。許多雙驚恐的眼睛躲在窗戶后往外偷窺，生怕諾德人追隨著煙火闖進(jìn)自己家中。這些燦爛的煙花并沒有為日瓦車則帶來生氣，卻徒添了某種荒誕的悲劇感。

小派克側(cè)耳細(xì)聽，煙火停息了，追逐停止了，躁動消失了，他心底里知道，也許在某個黑漆漆的死胡同里，克里斯先生的尸體被一塊比他大得多的紅色幕布凌亂蓋著，身上布滿了箭矢和飛斧，比他曾經(jīng)藏在帽子和斗篷里的鴿子還要多。祖伊小姐沒有說話，只是把小派克抱得更緊了。

意外的是，他們幾人在黑夜里跌跌撞撞，竟然摸回了日瓦車則的角斗場。祖伊小姐似乎自言自語了一句，也許是團(tuán)長招呼我們回家了。問題在于，角斗場的大門外有幾名諾德人把守著，而角斗場里無疑有更多的諾德士兵在把他們的家翻個底朝天。

祖伊小姐見狀，已經(jīng)打算轉(zhuǎn)身離開了，但是庫洛澤一把拉住了她的肩膀，等一等，我有個辦法。他的藍(lán)眼睛在黑暗里放出異樣的光芒，和他抱著的三只猴子一起，四雙眼睛齊刷刷地緊緊盯著她。庫洛澤繼續(xù)道，我們?nèi)颂嗔?，他們早晚會發(fā)現(xiàn)，我們需要一點混亂。

他放下了懷里的猴子們，它們早已嚇得一聲不吱，要不是庫洛澤，也許早就逃得沒影了。打出生以來，這些機(jī)靈鬼跟庫洛澤形影不離，它們也越來越像人了，今晚的表演可是小派克從來沒見過的花招，天知道庫洛澤還教會了它們多少東西，如果時間足夠久，小派克毫不懷疑這些猴子能夠用斯瓦迪亞通用語寫出一部歌劇。

庫洛澤依次抱起三只猴子，耳語一番，然后像父親一樣親昵地拍拍背，它們便躲開諾德士兵的監(jiān)視，一溜煙地攀上角斗場的高墻，眨眼間已經(jīng)翻到里面去了。

祖伊小姐摟著小派克，和庫洛澤躲到附近的街角，他們還在納悶庫洛澤有什么把戲的時候，角斗場里便傳出一陣懾人膽魄的獸吼，隨之是諾德人的驚呼和慘叫。庫洛澤掐了掐小派克的臉蛋兒，那是他最喜歡的小動作，說道，我在十五歲時，看見那頭獅子漂亮極了，因為它剛好和我一樣孤獨。世界上的確有用鞭子來馴服動物的馴獸師，但我的辦法是盯著它們的眼睛看，一直看，直到它們懂我的意思為止。孩子，你記住了嗎？

在角斗場外把風(fēng)的諾德士兵見勢不好，于是吹響了號角，沉悶但悠長的號角聲將把整個日瓦車則的諾德軍隊喚來。祖伊小姐噙著淚花的眼睛只能勉強(qiáng)在黑暗中看到庫洛澤的輪廓，她說，我們走吧，該走了，現(xiàn)在不走就來不及了。

庫洛澤卻走到了大路上，朝著角斗場的大門走去。對不起，只能送你們到這兒了。我也希望活著和你們待在一起，但那里面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不能讓它們白白送死。祝你們好運，眼下只有運氣能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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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洛澤一邊走，一邊抽出了腰間的皮鞭，冷不防一鞭甩在背對著他的諾德士兵身上，對方立馬疼得倒地打滾。盡管庫洛澤不愛對自己的動物使鞭子，但他早練就了一手精湛的鞭技，被野獸和馴獸師兩面夾擊的諾德人一時亂了陣腳。

當(dāng)發(fā)現(xiàn)高舉火炬從街道另一頭流入的諾德援軍時，祖伊小姐只好帶著小派克動身離開，但聽見庫洛澤亮出了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拈_懷大笑，小派克這才想起來，庫洛澤本就是諾德人，只怕他自己都快忘記了罷。小派克聽到又是一陣低沉的獸吼和沙啞的喊殺聲，他想象著那些絕望的野獸與許多個彪形大漢的殊死搏斗，不禁想起了庫洛澤告訴過自己的故事，曾在古卡拉德帝國的歷史上存在過的斗獸場里，最勇武的戰(zhàn)士和最兇猛的野獸惡戰(zhàn)一天一夜，最后雙方都力竭而亡了。

偌大的日瓦車則城里，仿佛是一個空曠而躁動的舞臺，舞臺上只剩下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的身影，全城的居民就是通過一扇扇窗戶窺視的觀眾。

祖伊小姐肩膀一聳一聳的，小派克知道她是在抽泣起來，也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淚水再也繃不住了，像孩子似的不顧一切胡亂淌下。對了，原來自己只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差點都要忘記了呢。

因為身后街巷里的火光越來越近了，祖伊小姐拖著小派克開始跌跌撞撞地跑起來，已經(jīng)并不指望沿路上有人會伸出援手，維吉亞居民也好，維吉亞士兵也好，他們似乎已經(jīng)承認(rèn)了諾德人的勝利，而這孤零零的兩個人就是日瓦車則獻(xiàn)給諾德人的犧牲品。

跑啊跑，不知道跨過了多少倒斃的尸體，不知道經(jīng)過了多少闃無一人的巷口，不知道跑過了多少棟門窗緊閉的房子，祖伊小姐停下了腳步，因為再往前一個路口，已經(jīng)是日瓦車則的南門，而南門也是一片沉默的死寂，沒有飄揚的雪豹旗幟，沒有徹夜燃燒的篝火，沒有一個維吉亞士兵。他們就這么丟下了日瓦車則，就像丟下一個被蟲蛀壞的蘋果。

祖伊小姐癱坐在街道冷冰冰的石板上，抱著小派克撕心裂肺地痛哭不已，小派克反倒不哭了，只是默默拭著祖伊小姐涌出的淚水，靜待著終將降臨的落幕。眼看諾德人就要發(fā)現(xiàn)在街頭走投無路的二人了，甚至可以聽見他們粗野的叫罵聲。

岡定死了！

聲音是從頭頂上傳來的。

維吉亞萬歲！

小派克就認(rèn)出了那是埃里克的聲音。

國王萬歲！

祖伊小姐抬起了頭，曾經(jīng)青春常駐的臉龐一夜之間現(xiàn)出了道道皺紋。

岡定死了！維吉亞萬歲！國王萬歲！

埃里克扯開了嗓子在黯淡的夜里高呼，仿佛砸進(jìn)深潭的石頭，馬上無聲無息地沉沒了。

但漣漪在一圈一圈地擴(kuò)散開去。

原本緊閉著的門戶打開了，走出了一個手執(zhí)月刃斧的維吉亞步兵，他頭上包著臟兮兮的布條的傷口還在滲血，默默地走到了祖伊小姐和小派克身前，擋在他們和諾德人之間。然后是兩個，五個，十個，三十個，五十個——這些士兵盡管面露倦色，手上的兵器殘損不堪，但眼神還在放射著兇悍的氣焰，諾德士兵舉著的火把照亮了他們的瞳孔，仿佛點燃了看不見的火種。

維吉亞的守衛(wèi)者們并沒有放棄自己的領(lǐng)土，他們選擇了蟄伏著，本能讓維吉亞人在戰(zhàn)爭的嚴(yán)冬里蟄伏起來，但他們從不畏懼寒冷，只是靜待太陽。

人多勢眾的諾德士兵停在了維吉亞士兵面前，兩軍對峙了片刻，直到十多發(fā)冷箭撕裂了諾德士兵輕蔑的笑容。埃里克和一些維吉亞弓箭手在房頂上瞄準(zhǔn)了沒有帶盾的諾德士兵，對方見勢不妙，便散開到街巷民房里尋找掩護(hù)。維吉亞步兵們則高呼著，毫不講究章法地沖進(jìn)諾德士兵的防御陣型里，但短兵相接之中諾德人越來越吃虧，節(jié)節(jié)敗退。

一扇接一扇的門窗打開了，藏在房里的除了維吉亞士兵，還有許多日瓦車則的居民，他們紛紛熟練地使出家里的家伙，菜刀、鐮刀、鐵鏟、手鋸、錘子，與試圖入戶的諾德士兵扭打起來。因為在追捕祖伊小姐一行人的過程中過于深入，諾德人不能指望后援了，于是狼狽地奪路而逃，但一路上迎接他們的將是更多日瓦車則市民的盛情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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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黎明悄悄降臨了，第一縷晨光灑在祖伊小姐與小派克身上，仿佛披上一件金黃的薄紗巾。祖伊小姐瞇著眼睛望向久違的陽光，馬戲團(tuán)的新名字就這么躍上心頭——破曉馬戲團(t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