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度
? ? ? ?江米、黃紙、朱砂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供桌前,江河小心翼翼的用紅布把它們打包,放進行囊。他看了看窗邊的書桌,苦讀詩書,備考科舉的兒子早已伏在桌子上睡去。輕輕為兒子搭上了長衫,吹滅了昏暗的油燈。
? ? ? ?中年人推開了柴門來到院子,回頭隔著窗望了望兒子的睡顏。笑了笑,隨后面色凝重的向著星河的另一邊走去。
? ? ? ?貪狼星起,東降熒惑。
? ? ? ?七月十一,大兇,諸事不宜。

? ? ? ?七月十四,中元節(jié),鬼門大開。
? ? ? ?江賢從書桌上醒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唉,自己又不知道什么時候睡了過去,真是該死。子曰:發(fā)奮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以我這榆木腦袋,如此怠惰,怕是三年之后又要落榜。
? ? ? ?少年郎嘆了口氣,收拾了書桌上的筆墨紙硯,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阿爹還未回來。
? ? ? ?只做一人份的飯食就好。
? ? ? ?江賢撿了些柴火,家里只剩下些稻米,簡單的熬了一鍋稀飯。雖說是清淡了些,但是也頗有安貧樂道的意味在里面。
? ? ? ?他自嘲的搖搖頭,囫圇的吃光了飯菜。推開窗,看了看烏云密布的天空,隱隱有電閃雷鳴在其中,似有金戈鐵馬,滾滾而來。
? ? ? ?“暴雨將至,也不知阿爹出門有沒有帶傘?!?/p>
? ? ? ?“算了,我還是收心讀書是好,不然再次落榜,我又有什么顏面去見供我苦讀的阿爹啊。”
? ? ? ?理了理已經洗的發(fā)白的青衫,江賢伏在案前,用心誦讀,動筆謄抄。外面雷鳴滾滾,瓢潑大雨在他心中仿若無物。這小屋便如無涯學海的小舟,縱使船外波濤洶涌,也不動搖他讀書的心。
? ? ? ?倒也是應征了那句老話: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
? ? ? ?也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天色將晚,又或是肚子餓了,江賢從入定中醒來,放下書本,看著窗外發(fā)呆。
? ? ? ?“這雨下的如此大,阿爹怎么還不回來。說好一天就回來,這都已經三天了,家里也沒有吃食了。不是在外面坑蒙拐騙,讓人報了官府抓起來了吧?真是讓人擔心。”江賢在屋子里轉來轉去,合計著今晚阿爹再不回來,就去村里打聽打聽。
? ? ? ?正當他憂心之時,一道驚雷落下,屋門被推開了。
? ? ? ?只見江河如落湯雞一般佇立在門外,面色呆滯??吹浇t后面色逐漸復雜起來。
? ? ? ?江賢看了看阿爹的樣子,有些無奈。
? ? ? ?“你看看你,早就告訴過你出門要帶傘,這雨下的這么大,怕不是被澆傻了吧!快用手巾擦擦,我去給你燒鍋熱水驅驅寒?!?/p>
? ? ? ?江河有些羞愧,接過兒子遞給他的手巾。
? ? ? ?“這也不能怪阿爹不是。本來就只是打算去一天,誰知道鄰村老趙家里辦紅事,非要拉著我吃席。我這也推脫不開,就只能應下了?!?/p>
? ? ? ?江賢給土灶里添了些柴火,煮了滿滿一大鍋水?;仡^不滿地看了看江河。
? ? ? ?“哦,然后你就放自己兒子一個人在家,出去吃香的喝辣的啦?對了,說好的家里沒有存糧了,讓你回來帶些呢?”
? ? ? ?江賢看了看空著手的阿爹,不自覺的又嘆了口氣。
? ? ? ?“唉 ,怕不是喝多了又忘了吧,還有行囊也是,阿爹,這都已經是多少次了,你這樣怎么能讓人放心。”
? ? ? ?看著渾身滴水的阿爹,他氣不打一處來,卻又無可奈何。
? ? ? ?“你說說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就照顧不好自己呢?!?/p>
? ? ? ?江河紅著臉辯解道:“這也不能怪阿爹不是,還不是你娘和你給慣得?!?/p>
? ? ? ?“娘啊……”江賢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如果阿娘還在,怕不是要數(shù)落死你啊?!?/p>
? ? ? ?說罷,走近江河幫他脫去外衣。感受著阿爹身上的寒氣,他的心軟了下來。
? ? ? ?“柜子里應該還有一套我的衣服,阿爹你先穿上,水這不已經燒開了,我先幫你烤干衣服?!苯t嫻熟的把衣服掛在火邊烘烤,又給江河舀了一碗熱水。
? ? ? ?“阿爹你喝了熱水,早點休息。明天我去鄰村張屠戶家里買點肉,家里也不是這么窮,沒必要刻薄自己。”
? ? ? ?江河撫摸著手里的衣服,緊緊盯著兒子的臉,仿佛想要把他永遠記在自己腦海中一般。
? ? ? ?被盯著有些發(fā)毛,江賢皺眉喊了喊江河。
? ? ? ?“阿爹!阿爹!我說話你聽到沒有啊?怎么了?是不是發(fā)燒了?”說完要走過去摸一摸江河的額頭。
? ? ? ?江河退后了一步,有些尷尬的看著兒子。
? ? ? ?“啊,阿爹知道了。這樣吧,明天阿爹正好要去張屠戶家里作法驅鬼,不如阿爹順路帶回來吧。”
? ? ? ? “你啊,交給你,我能放心嗎?!苯t看著阿爹傻傻的樣子。算是對他徹底服氣了。
? ? ? ?“算了,今晚好好休息吧,這陰雨天我也讀不下去書,明天我陪你,咱們爺倆一起過去?!闭f完回到案前繼續(xù)苦讀詩書,只是心里不由得嘀咕。
? ? ? ?阿爹今天有些奇怪呢,算了,可能是雨太大,凍到了吧。
? ? ? ?江河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但是,看了看江賢的背影,便壓了回去。
? ? ? ?“好,那咱爺倆明天一起過去?!苯咏┯驳男α诵Γ亮瞬吝€未干透的頭發(fā)。看了看案前的兒子,又望了望窗外。
? ? ? ? 伊人,我對不起你。

? ? ? ?雨下了一夜。
? ? ? ?轉天到了第二天清晨,一場秋雨一場寒,江賢從書桌上被凍醒,發(fā)現(xiàn)阿爹早早地起來了,正在收拾行囊。他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外面的雨早已經停了,雖然還是陰天,但只要不下雨,便讓人的心情好了很多。
? ? ? ?“你醒了啊,兒子?!苯愚D過身,看了看江賢,僵硬的一笑,“你先去收拾收拾,等阿爹拜完了鐘馗,咱爺倆就出發(fā)?!?/p>
? ? ? ?江河給鐘馗像拜了三拜,然后拉過洗漱完畢的江賢。
? ? ? ?“兒子,過來給鐘馗老爺拜一拜!”
? ? ? ?看著阿爹嚴肅的表情,江賢心想這可能是什么忌諱吧,畢竟這次出門是要驅邪,雖說什么神鬼,他是不信,但是圖個心安也好。
? ? ? ?江賢認認真真的給鐘馗像拜了三拜,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有效,江賢覺得自己暖和多了。
? ? ? ?拜過了鐘馗,江河拉過江賢的手,向鄰村走去。
? ? ? ?江河一家本是襄陽城的普通人家,江河也在城里做一名大夫,奈何江河的妻子,伊人,身染重病,為了給妻子籌措藥錢,江河四處舉債,后來伊人故去,為了還錢,便賣掉城中的小宅,搬到這鄉(xiāng)下小屋。
? ? ? ?江河的手很大,不冷也不熱,很舒服。讓江賢想起了小時候,阿爹帶自己去鎮(zhèn)上集市的時光。不過自從自己長大,娘離世,自己便很少與阿爹這么親近。
? ? ? ? 阿爹今天果然很奇怪呢。
? ? ? ? 江賢偷偷的瞄了瞄江河,卻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便也就把疑慮壓在心里。
? ? ? ? 江賢家離鄰村不遠,足足有兩刻鐘的路程。雖說因為暴雨路面有些泥濘,但是有父親在,卻并沒有感到山路有多么艱難。
? ? ? ?說起來,已經有好久沒有跟阿爹這么同行了。江賢笑了笑,不論自己多大,不論阿爹多不靠譜,在阿爹面前,自己依舊還是小孩子的心性。
? ? ? ?一路上,江賢跟父親講著自己從書本上學到了什么,講上次進京路上發(fā)生了哪些有趣的事情,講村子里的王寡婦又和哪個男人眉來眼去。
? ? ? ?江河甜甜的笑著,拉著兒子的手,不時的回應著兒子。
? ? ? ?時間過得很慢,又過得很快,聊著聊著便來到了村子,張屠戶的家里。
? ? ? ?張屠戶的家還算闊綽,自家的小院很大,屋子也是木板房,據(jù)說當初建房的時候花了幾兩銀子呢。院子門口有兩只土狗,父子倆剛剛到了門口,土狗就警戒的沖著二人叫個不停。
? ? ? ?江河笑了笑,對兒子說“倒也是兩條忠犬”隨即沖著兩條土狗噓了一聲。
? ? ? ?也是神奇,土狗便老老實實的趴在門口,不再叫喚,甚至有一只土狗還搖著尾巴,在江河腳邊蹭來蹭去。煞是可愛。
? ? ? ?進到院子里,江河的眉頭皺了皺,看著院子中間一名身穿素色袈裟的小和尚不知在和張屠戶的婆娘說些什么。
? ? ? ? ?江河笑著對張屠戶說到:“老張,你這可不太地道,請了道士還要請和尚。還要讓我白跑一趟了?!?/p>
? ? ? ? ?張屠戶有些尷尬:“江道長您看,這主要也是我家婆娘,他覺得多個人多個保險。畢竟這次這事情也是挺玄乎的,這不是怕道長您道行不夠,給您多個人,多個照應嗎?”
? ? ? ?一看這張屠戶也是懼內的人,不過到底是生意人,這兩三句話便成了擔心江河,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江河也不是那么在意,就打了個哈哈,將此事翻頁。
? ? ? ? 那小和尚正與張大嬸討論著孩子失魂之事,突然感覺身后一片寒意,猛然回頭便看到江河沖著自己微笑。小和尚揉了揉眼睛,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難以置信的事情。
? ? ? ?正當要開口,江河便迎了上去,自來熟的緊緊握住了小和尚的手。
? ? ? ?“大師,看來這次的事情,要你我二人聯(lián)手了,不過你放心,事成之后,咱倆五五分成,你看怎樣?”
? ? ? ?小和尚默默的抽出了被江河緊緊握住的手,雙手合十“善哉善哉,在先生面前,小僧當不起大師。那就依先生所言吧!”
? ? ? ?一旁的張屠戶,見到小和尚對大師如此恭敬,沖著自己的婆娘小聲說道“你看,俺說的吧,還是得找年紀大的,道行才高,你看這小和尚,毛都沒長齊,估計剛出師,他師父來還差不多!”
? ? ? ?一旁的張大嬸也不說話,悄悄的把手伸到了張屠戶腰間的軟肉這么狠狠一捏。
? ? ? ? “管它和尚道士,道行高低,只要能救我的兒子,怎樣都行?!闭f罷便過來拉著江賢。
? ? ? ?“江秀才,這里有你爹和小師傅就好了,你是個讀書人,以后要當大官的,這種事情,就不用參與了,來跟嬸子聊聊天,看看相中了哪家姑娘,嬸子給你做媒?!?/p>
? ? ? ?江賢仗不住大嬸的熱情,給阿爹一個眼神,阿爹溫柔的笑了笑,點了點頭,便半推半就的去了里屋。留下張屠戶,江河,小和尚三人。
? ? ? ?“還未請教小師傅法號?!苯诱J認真真沖小和尚鞠了一躬,笑著說道。
? ? ? ?“善哉,善哉,小僧法號普度,不知先生可有道號?”普度雙手合十,手上的念珠箍在掌心,沖江河回了一禮。
? ? ? ?“名聲道號皆是浮云。小師傅你著相了,江河便是我,我便是江河。就請普度小師傅多多關照了”江河沖著普度微微一笑,略有深意,或也只是單純的捉弄這小和尚。
? ? ? ?“也罷,那我便跟先生講一下這次的事情?!?/p>
? ? ? ?一段寒暄過后,普度屠戶江河三人便就這次的事情交流了起來。
? ? ? ?“如果在下所料不錯,想必令郎確是被惡鬼奪了魂!”江河思索了片刻,說出了自己的推斷。
? ? ? ? “確實”張屠戶抽了口煙袋“唉,老子之前勸他不要鬼混,這兔崽子就是不聽,那天晚上,他和村里幾個痞子去喝酒,回來路過村東的墳地便倒在地上暈死了過去。他那亂七八糟的朋友說他不勝酒力便送了回來,誰知道這都快一周過去了,也不見醒,請了個郎中,開了幾個方子,也沒有效果,這才覺得是不是有什么問題。前兩天俺去陣子上請了幾個道士,說明了情況,都不愿意接手,說是惡鬼奪魂。沒有辦法,只有請兩位大師出手了,還請先生和大師救救我家這小子吧”說罷跪在地上結結實實的給江河和普度磕頭。
? ? ? ?“張大哥,這是何必,這么多年鄰里守望相助的”江河伸手去攙張屠戶“可憐天下父母心,而且我輩修士,也不能見死不救,這個忙我們肯定會幫的?!?/p>
? ? ? ?普度也是幫忙攙起張屠戶。
? ? ? ?“就是,施主,我佛慈悲,貧僧又怎能見死不救呢”
? ? ? ?張屠戶再三感謝二人,又留二人吃了一頓齋飯。
? ? ? ?飯桌上,江河與普度二人合計,打算入夜了就去村東墳地探上一探。
? ? ? ?入夜,大約是子時,月亮高高的掛在空中,江河讓江賢在屠戶家中等著,他和普度去探探就回來。
? ? ? ? 只見空曠的露地里樹滿了石碑,明月,烏鴉,詭異的枯樹,還有零星的鬼火,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 ? ? ?“東臨熒惑,再加上昨晚鬼門大開,看來這不是個簡單的工作啊,小師傅要不回寺里請師傅出山啊”江河感覺氣氛有些冰冷,盯著一塊墓碑,調笑著普度。
? ? ? ?“有先生在,哪里害怕什么妖魔鬼怪了?!?/p>
? ? ? ?“哈哈哈!”江河笑了笑,一道金紅之光從體內噴薄而出,背后背著的寶劍化作一道流光飛出,在天上盤旋。
? ? ? ? “鬼鬼祟祟,還不快快給本座現(xiàn)行?!毖粤T御劍而起,金紅之光大盛,如同烈日金烏一般,仿佛想要融化這一切,劍光似風卷殘云,掃掉大半部分幽魂鬼火。只見墓碑的后面,一道黑影顯露出來,兇神惡煞的看著江河與普度。
? ? ? ? “吶,小和尚,回去后,你幫我個忙吧。”

? ? ? ? 時間并沒有過去多久,大約是丑時三刻,普度和江河便回來了。江河說張屠戶兒子的殘魂已經被收到了劍里,要做法還魂,而普度則表示佛道的功法不同,也幫不上什么忙,便沒有去湊熱鬧。而是來里屋找到江賢。
? ? ? ?“阿彌陀佛,請問江施主,你有沒有感覺到令尊最近有些奇怪?”普度沖著江賢深深鞠了一躬,小聲的問道。
? ? ? ?“小師傅多禮了,除去對我特別親近之外,也并沒有什么大不同。只是在他身變有時會感覺很冷,這算不算?”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問題,江賢便也回答了普度。
? ? ? ?普度皺了皺眉,然后嘆了口氣,沖著江賢說到“如此,便是了,江施主,如果不出貧僧所料,令尊怕不是早已經離世了。”
? ? ? ?江賢有些惱怒“你這和尚,莫不是嫉妒我阿爹搶了你的生意,便在這里咒人死去,那要是死了,在屋子里施法的豈不是鬼不成?”
? ? ? ?普度也不爭辯,也不解釋,沖江賢點了點頭。
? ? ? ?“令尊昨日返家的吧,七月十四鬼門大開,令尊這次做法為什么不帶朱砂江米了?而且你為什么感覺令尊身邊很冷,因為鬼會奪走人的陽氣。想必施主也應該有所發(fā)現(xiàn)了吧。”
? ? ? ?“他是我爹,他不會害我的?!?/p>
? ? ? ?江賢低下頭,沉默不語,本就是道士的兒子,就算是不感興趣,耳濡目染,也該有所了解,他怎么能不知道,但是這畢竟是自己的阿爹,他無法接受,也不想去接受阿爹已經死掉的消息。
? ? ? ?“施主,人鬼殊途,再這樣下去只是害人害己。你知道的,再善的鬼收到這因果沾染,也會墮入惡鬼道?!?/p>
? ? ? ?“我再考慮考慮,再答復你?!苯t對著普度鞠了一躬。
? ? ? ?“癡兒?!逼斩葥u了搖頭,“也罷,如果你做好了決定,就來西山寺來尋我,我必定會幫你?!?/p>
? ? ? ?江賢也不回頭,只是點了點頭,便去門口候著父親。
? ? ? ?結束了的江河也不收錢,只說是鄰里鄉(xiāng)親,舉手之勞,幾番推辭,張屠戶便也不再強求,只說切了幾斤肉,讓父子二人回去改善改善伙食。
? ? ? ?父子二人,就這樣,默默地手牽手回到了家中,夜很深,路很長,阿爹的手很大。
? ? ? ?轉眼到了第二天。今天艷陽高照。平時的阿爹肯定早早就出門喝酒去了。可是今天卻守在屋子里,緊閉窗門。
? ? ? ?江賢心中一沉,卻不露聲色。繼續(xù)讀書,只是這書卻怎么也讀不進去。
? ? ? ?“阿爹,你說這鬼是真的存在的嗎?”或是心煩,或是覺得有些沉悶,江賢叫了叫江河,父子倆聊了起來。
? ? ? ?“喲,臭小子還對這個感興趣了,也罷,平時總是你跟阿爹聊四書五經,阿爹今天就給你講講妖魔鬼怪換換腦子。”
? ? ? ?小屋中,父子倆,來言去語,仿佛聊過了春秋冬夏,滄海桑田。仿佛想說的話一輩子也說不完一樣。不知不覺便聊到了傍晚。
? ? ? ?“阿爹,如果你變成了鬼,你會怎么做?”江賢雙目通紅,淚眼模糊,不知為何,聊著聊著,他感覺已經止不住自己的眼淚了,看著他的父親,他咬牙說到。
? ? ? ?江河呆了呆,看了看自己的孩子,仿佛知道了什么,慈愛揉了揉他的腦袋,“塵歸塵,土歸土,人鬼殊途,阿爹如果成為了鬼,那便要找個大師超度了自己,省的害人害己,只是可惜還沒看到我兒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不過我相信我兒不會有問題的。”
? ? ? ?江賢不再說話,撲到江河的懷里痛哭。
? ? ? ?入夜,伏案讀書的江賢看了看床邊睡去的阿爹。深深的看了看,看了又看。仿佛一輩子也看不夠一般。又望了望床邊。
? ? ? ?“媽,對不起?!?/p>
? ? ? ?言罷,一個人趕往了西山寺,去尋普度。
? ? ? ?入夜,西山寺的僧人已經早早睡去??哿藥状嗡麻T,也沒有人回應,江賢跪在山門前,望著天上的星辰不語。
? ? ? ?“施主,還是來了”突然大門打開,走出來的是一襲袈裟的普度,看了看江賢通紅的眼圈,憔悴的神情。
? ? ? ?普度心生憐憫,慈愛的摸了摸江賢的頭發(fā)。
? ? ? ?“一切皆是命數(shù),想來江先生一生斬妖除魔,堅守正道,也不想死后化為惡鬼,害人害己的。你放心,貧僧一定為江先生盡心誦讀,來世投一個好人家?!?/p>
? ? ? ? 江賢也不言語,帶著普度來到了父子二人居住的小屋。只見小屋燈火通明,推開柴門。屋子里江河一襲長衫仙風道骨,盤腿坐在床前,看了看小和尚和眼圈通紅的江賢。
? ? ? ? “癡兒,莫要哭哭啼啼,塵歸塵,土歸土,一切皆是命數(shù)。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望他日金榜題名,向東灑一壺濁酒,便是告慰阿爹在天之靈。”?
? ? ? ?江河看了看普度。
? ? ? ?“小和尚,就拜托你了”說罷還沖著普度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 ? ? ?“先生,可有什么未了之遺愿?貧僧道行尚淺,若先生對塵世仍有牽掛,恐怕小僧無法超度?!逼斩葲_江河鞠了一躬,嚴肅地說道。
? ? ? “活得瀟灑,死的坦蕩,無遺愿?!毖粤T正襟危坐,面對普度。
? ? ? ?普度也正襟危坐,口誦往生經書。
? ? ? ?南 無 阿 彌 多 婆 夜 哆 他 伽 多 夜
? ? ? ?隨著頌念,一道道金字在身邊凝聚,經文光芒四溢,這等奇妙之事,若是平時,江賢恐是要驚呼起來,只是這時,江賢沒有這等心思,他強忍著眼淚,沖阿爹僵硬的笑著,他知道自己笑的很難看,但也要笑,他要讓阿爹放心,他不能哭。
? ? ? ?也不知是眼睛酸澀,還是光芒太過刺眼,江賢閉上了雙眼,不再去看。
? ? ? ?片刻過后,江賢睜開了雙眼,發(fā)現(xiàn)床榻上早已經沒了父親的身影。沖普度鞠了一躬。仿佛大夢初醒,又如同隔世一般。再環(huán)顧望去。周圍卻是殘垣斷壁一片。在這小屋的殘骸之下。
? ? ? ?江賢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尸首。
? ? ? ?記憶一股腦的涌來,原來七月十二,東臨熒惑,暴雨傾盆,壓塌了小屋,自己讀書睡死過去,醒來時已經被殘垣斷壁壓在下面奄奄一息,彌留之際,心念阿爹,不知不覺。便也就成了鬼。
? ? ? ?“你看,小師傅,我自己都忘了。心愿已了,別無他求,那么我也該走了”江賢沖普度笑了笑?;饕坏腊坠?,四散開來,悄無聲息,只留下滿天星河。

? ? ? ?“先生,令郎已經走了,您可以出來了?!?/p>
? ? ? ?一道金光閃過,江河重新出現(xiàn)。他蹲下身子慈愛的看著江賢的尸骨。
? ? ? ?“我一輩子行善積德,也沒想到會有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這一天。小師傅,倒也難為小師傅陪我演這一出戲了。我欠你一個人情”江河苦笑一聲,側頭看了看普度。
? ? ? ?“阿彌陀佛,先生品德高尚,道法無雙,能幫得上先生的忙,也是普度的緣”普度雙手合十,又鞠了一躬。
? ? ? ?“小和尚,就知道阿彌陀佛,也沒個眼力見,幫我個忙,我要帶我兒子回家。”
? ? ? ? 普度看了看小心翼翼清理尸骨的江河,默默地上前幫忙。
? ? ? ?江河刨開小屋的廢墟,看著江賢的尸骨,雙手顫抖著清理,每每摸到傷口,斷骨便閉眼皺眉,如揪心一般的疼。
? ? ? ?普度見狀,幫忙用草席裹住了江賢,背在身上,默默不語。
? ? ? ?“說起來,你知道嗎?也是好笑,我回家當天,看到屋子塌了,暴雨傾盆,阿賢在傾盆大雨中要我擦干身子,還把我的衣服脫去,沒有把我凍死?!?/p>
? ? ? ?“這孩子,還不知道自己死了,你就說他,看起來成熟懂事,但心性就是這么單純?!?/p>
? ? ? ?“我曾答應過伊人要照顧好他的,我果然不是一個好父親吧?!?/p>
? ? ? ?江河絮絮叨叨跟普度說了很多,普度也就在一旁聽著。
? ? ? ?二人就這樣背著江賢來到了伊人的墳前。
? ? ? ?江河摸了摸伊人的墓碑,把額頭貼在碑上,不語,普度也不打擾,一個人默默地挖墳,把江賢安葬入土。
? ? ? ?“先生您呢?”普度埋好了江賢,望著江河,復雜的眼神,很難想象一個和尚會露出如此復雜的情感。
? ? ? ?“我?江河看了看妻兒二人的墳“我尸骨無存,連我自己兒子都度不了,自然就只能靠你了?畢竟只有生者才能超度亡魂?!苯愚恿宿討醒?,笑著看著普度。
? ? ? “先生生前行善積德,更是為了東郡數(shù)千百姓而死,若不是先生舍己為人,非說是東郡,可能就連西山寺也難逃這一劫?!?/p>
? ? ? ?江河搖了搖頭,摸了摸普度的頭。
? ? ? ?“我逆天改命,當有此一劫,倘若只是我身死便罷了,只是沒想到連累了阿賢,倘若尚有遺愿,便是阿賢來世能投個好人家,至于我,諸般因果,皆系于我,不得超生也好,永墮輪回也罷。我一人擔著便是,無悔。”
? ? ? ?“阿彌陀佛,善,小僧送先生一程?!逼斩缺P腿而坐。
? ? ? ?“南 無 阿 彌 多 婆 夜 哆 他 伽 多 夜”
? ? ? ?在一道沖天金光中,江河化作白光,消散在了這個世界上。

? ? ? ?“故事就到了這里?!?br>
? ? ? ?在西山的一座寺廟里,一名老僧盤坐在蒲團前,閉目凝神,右手捏著箍在掌心的手串。
? ? ? ?對面的書生笑了笑。
? ? ? ?“哈哈哈,我來找高僧談心解惑,您卻給我講著神鬼怪談。不過我對科舉已無執(zhí)念,正打算搜集天下靈異怪談著書傳世,想來問問大師是否可行?,F(xiàn)在看來果然是上蒼指引,撰寫我的《東郡靈異雜錄》是天命所歸,待我成書之日,一定要贈您一本!”
? ? ? ?老和尚笑而不語,遞給書生一本經書。
? ? ? ?“那么,這次該是先生度小僧了,阿彌陀佛!”
? ? ? ?南 無 阿 彌 多 婆 夜 哆 他 伽 多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