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鴉番外篇2:至暗之夜
至暗之夜
丹娜用匕首割開鐵蓋,望著里面滿滿一罐綠色糊狀物皺起了眉。
“怎么又是豌豆和土豆泥罐頭?這玩意我聞著就想吐,咱還不如農(nóng)夫家里的豬吃得好呢?!?/p>
沒人理她,小屋里只有安靜的咀嚼聲。
安德倒是很樂意搭理她,但所有人都在自顧自地吃飯或休息,她也只好噤聲。因為在接受任務(wù)前克拉就叮囑過:夜晚要盡可能少發(fā)出聲響,哪怕是一聲飽嗝也不行。
而安德早就想大喊大叫宣泄一番,她的神經(jīng)如緊繃的弓弦。
四個月前,那個神秘人找上了她們,他的衣服緞帶如油墨一般,上面或許還有薰衣草和奶油的清香,一幕黑紗遮住她的臉。
“幫我殺個人?!?/p>
克拉接過空空如也的懸賞令,抬頭瞥了來者一眼。
“先說報酬,這家伙的人頭,夠我們姐妹在伊林瑟快活多久?”
“一輩子。”
女刀客回頭看看自己身后的姐妹們,辛西婭臉上露出恐怖的微笑。
“這個叫戴……戴簾夭的,除了來自北方,實力驚人,就沒有更多的信息了?”
“我們得到了這個,”神秘人伸出手,那枚閃爍著詭異深藍的水晶便到了眾人面前,它的內(nèi)部似乎還有著脈動,每一束光澤都像血液從心臟中泵出。
“我們針對那怪物的數(shù)次進攻都死傷慘重,直到現(xiàn)在都沒人能認出她的容貌,但也不算是無所收獲。這枚水晶來自戴簾矢的身體,帶上它,它會指引你們找到這次的目標(biāo)?!?/p>
屋里的女士們議論紛紛,刀劍般的目光依次從水晶上掃過,克拉十指交叉,背靠在沙發(fā)上。
“也就是說,你們花大價錢,想要我們除掉這個威脅,但我們也不是什么活都接……告訴我,你們的組織死了多少人?”
“這不重要,你們六個人足夠應(yīng)付她,等你們殺死她之后,提著她的腦袋來見我,我會讓你們終身沐浴在數(shù)不盡的財富中。”
“還有天罹國的爵位與準(zhǔn)證,”一直抱胸沉默的艾莉克希婭突然插嘴,“我們要求非人種族應(yīng)有的待遇,不受任何監(jiān)視和指控。沒有康紋的批準(zhǔn),我們沒法在在天罹境內(nèi)自由活動,而他和他養(yǎng)的那幫臭蟲士兵只會妨礙我們姐妹賺錢?!?/p>
“成交?!鄙衩厝说幕卮鸷啙嵍淠?/p>
室內(nèi)頓時陷入嘰嘰喳喳的討論中,看著神秘人無動于衷的眼神,克拉突然覺得,她們的要價依然太過低廉。
至少,這次狩獵的目標(biāo),危險程度遠遠超過她們的想象。

狂風(fēng)嘶吼,電閃雷鳴,安德裹緊了身上的毛毯。
暴雨沖刷著老舊的屋頂,這棟荒原上的廢屋似乎隨時都要倒塌,而屋檐下的六個人對此漠不關(guān)心,人們各有各的心事。
安德身邊的木板吱呀作響,丹娜胡亂扒了幾口罐頭,就往她這里湊過來。
“嘿,安德,你睡著了嗎?”
“沒有,怎么可能睡得著?!?/p>
“你看上去就和死了沒區(qū)別,”她抿起嘴,躺到女子的身邊,“我們還得在這呆多久,到底什么時候才能主動出擊啊?”
“或許幾個月,或許就在今晚?!?/p>
安德和丹娜抬起頭,她們的老大克拉坐在角落中,燭光在她深棕的發(fā)絲間閃爍。
“在來之前我怎么說的,丹娜?盡可能地保持安靜,而且你吃東西的樣子未免太不文雅了,看著我直反胃?!?/p>
丹娜正想反駁還不是因為你從來不好好準(zhǔn)備伙食,六姐妹中性格最暴躁的格格瑞亞卻突然打斷了她:
“閉嘴吧,丹娜,讓大伙都靜一靜?!?/p>
“見鬼,格格瑞亞,這下我倒變小丑了?我還以為你才是最先沉不住氣的那個人,看來傾盆的暴雨,腐臭的泥濘和搖搖欲墜的破爛屋子有助于你保持冷靜?”
“別說了,丹娜。”安德小聲嘀咕。
“不,我早就憋不住了,”丹娜騰地一下站起來,“看看我們這三個月都干了什么?像無頭蒼蠅一樣在森林鉆來鉆去?在齊腰深的泥漿里游泳?和臭的和鼴鼠一樣的農(nóng)夫打交道,即便他們所謂的目擊證據(jù)都是狗屁?我們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調(diào)查了那么久,卻連家伙的長相都不知道!我受夠了,克拉,我只想知道這次刺殺有沒有盡頭?”
“她說的有道理,”艾莉克希婭接過話茬,“我們掌握的情報是在太少,這不利于委托的開展啊,克拉,我們到底該怎么辦?”
丹娜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顯然她不覺得有人會替她說話。
“不瞞你說,我已經(jīng)餓得前胸貼后背了,整天腦子里都是干凈的旅舍和熱騰騰的肉湯,”辛西婭也發(fā)話了,“這委托咱還接不接了,你得給咱一個答復(fù)?!?/p>
五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她們的老大,克拉嘆了口氣,攥緊了她寸步不離身的雁翎刀。
“我不知道,姐妹們,我和你們一樣,饑腸轆轆,疲倦不堪,但我不能讓我們這么長久的努力付諸東流,更何況,我最近有了一種……預(yù)感?!?/p>
“預(yù)感?”辛西婭蹙眉。
“聽著,姐妹們,我干這行二十年了,每次接這類殺人的委托,我心里都會產(chǎn)生一種預(yù)感,這種預(yù)感會隨著結(jié)局的接近而越來越強烈……”
“但是克拉,預(yù)感只是預(yù)感。”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和我一樣,不知從何時開始睡不著覺,每當(dāng)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那張模糊不清的臉龐,她注視著我,眼中充滿藐視,我想要伸手抓住,卻總是在驚恐的汗水中醒來,而她也像煙霧一樣不知去向——或許,我們狩獵的目標(biāo),也在黑暗中覬覦著我們。”
克拉說完便看了格格瑞亞一眼,后者的眼睛證明這種預(yù)感并非巧合。
“不論如何,我們都要和那家伙斗上一斗,凡事都要有個終點,希望各位姐妹稍安勿躁,越到關(guān)鍵時刻越要沉得住氣,這才是我們該做的事?!?/p>
“好吧,我信你的直覺,”丹娜靠著墻坐下,臉上還是有些氣哼哼的,“希望回去以后,那怪人真的能拿出那么大一筆錢來,讓咱們一生吃穿不愁,否則我肯定要給他點顏色瞧瞧?!?/p>
小屋內(nèi)的氣氛稍微緩和一些,克拉也少見地露出了微笑。
“你說的對。如果這次,我們能活著把戴簾夭的首級帶回東方,艾莉克希婭弟弟的病可以得治,你們家里的父母也可以安度晚年,我們六姐妹也可以在伊林瑟安頓下來,用本錢做點正經(jīng)事,不用再做這些刀頭舔血的勾當(dāng)了,到時候……”
小屋的門窗毫無征兆地掀開,暴風(fēng)夾雜著泥水席卷而來,燭火盡滅,眾人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黑暗來的太過突然,如一道巨大的牢籠從天而降,死寂與凝滯驟然升起,取代了小屋里的一切。
怔愕并沒有持續(xù)太久,格格瑞亞大叫起來:
“媽的,誰把窗戶掀開了?”
“不知道,也許……是被風(fēng)吹開的?”
“趕快關(guān)掉,再把蠟燭點燃,馬上!”
安德也忘了把毛毯往身上扯,體內(nèi)的末影血統(tǒng)所激發(fā)的對雨水的厭惡使她頭腦昏亂,她拍了拍身邊的丹娜:“快把門窗關(guān)上,我的頭發(fā)都濕完了。”
她什么也沒有拍到,丹娜原先坐的地方,只剩一堵冰冷潮濕的墻。
“丹娜?”
無人應(yīng)答。
冷意,順著眾人的脊背悄然延伸,克拉突然一躍而起,對著她們吼道:
“水晶呢?那個怪人交給我們的水晶鱗片呢?!”
水晶一直在克拉的包里,但前陣子她的背包被荊棘割裂,就交到了丹娜手中。安德記得她的包裹放在離自己不遠的墻角,便馬上手腳并用地向那爬去,四周伸手不見五指,但安德能聽見一把把兵刃凌厲出鞘,金屬的寒光劃破黑暗,而即刻又消沉下去。
快,快,安德已經(jīng)揪住了皮包口,但隨即而來的驚雷聲讓她頭皮一麻。
這場雷暴的激烈程度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安德這輩子經(jīng)歷的雷鳴加起來都不及剛剛那聲響亮,閃電撕裂人們的雙眼,勾勒出一面面慘白的面容,在不間斷的爆鳴與破裂聲中,安德隱約聽見一聲嘶喊:
“房子——要塌了——”
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格格瑞亞已經(jīng)環(huán)抱住她的胸口,撞開了那扇單薄的房門,傭兵們連滾帶爬,雙手護頭地沖出小屋,在最后一只腳邁出窗沿的同時,這棟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年風(fēng)雨摧殘的木屋轟然坍塌,像一只散了架的小船般,沉入無際的深海中。
雷電,暴雨,黑暗。
安德抬起頭,她的臉被碎玻璃割破,嘴里充斥著泥漿和爛草根的味道,她緩慢從地上爬起,頭上仿佛頂著一條河流。
“格格瑞亞?你還好吧?”
女人強壯的身軀抖動了一下,隨后吐出一口泥水。
“他媽的,早塌不塌,偏偏挑這個時候塌,”她咒罵地抖落上半身的碎石木渣,一把將安德從地上拽了起來,“你的刀呢?這個時候可不能把武器落下,它就是你的命!”
“背在背上,”安德抬起頭,眼前的小屋已經(jīng)不見蹤跡,“剛剛到底發(fā)生什么了?難道……”
“那個怪物,說不定已經(jīng)找上咱們,我們趕快和其他人會合。”
又一道閃電照亮天際,在震耳欲聾的霹靂聲中,安德看清了其他其他姐妹們——她們和自己一樣,衣冠不整,滿臉泥水,咬牙切齒地翻找著武器。雷光隱去,大地再次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丹娜……丹娜不見了……
安德感到全身乏力,腦袋痛的像要炸開,她相信所有人的感受都差不多,暴雨傾盆,身上的皮甲分外沉重,握刀的手也不由地冷顫著,這不是個好兆頭。
有人突然驚叫起來,然后便是沉重跌倒的濺水聲,克拉大喊道:“誰?發(fā)生什么事了?”
“有什么東西……有什么東西掃到了我的腿,”是艾莉克希婭,“就像長矛一樣重,我的骨頭……”
就著金屬的反光,已經(jīng)能看到幾個姐妹向著她奔去。安德正準(zhǔn)備抬腿,卻發(fā)現(xiàn)一股莫名的力量已牢牢抓住她的腳踝,正將她一點點往地底拖去。
“啊?。?!”
出于恐懼與本能,安德猛地抽身,轉(zhuǎn)身舞動手中鋒利地刀劍,向腳下的惡魔斬去,而隨之閃過的天雷再度照亮了她的視野——
一個女人匍匐在她的腳下,正抬頭死死地盯著她,她每一次喘氣,嘴角都能淌下一串長長的血沫。
“……丹娜?”
女人死死地抓住她的雙腿,并吃力地攀向她的腰間,而雷電再度降臨——也說不清那到底是閃電還是一只藍色的巨手——擊中了丹娜的后背,女人撕心裂肺的慘叫僅維持了不到一秒,然后就被拖入黑暗之中,蹤跡全無。
安德的腦中一片空白。
我們到底為何而來?又即將面對著什么?
恐懼和麻木充斥了她的全身,以至于她沒有聽見克拉焦急的叫喊——一道閃電墜落在她的身旁,離肌膚不過咫尺之遙,巨大的沖擊讓安德飛了起來,隨后重重摔落在地,石子,泥土和朽木像一陣更為狂暴的雨點落在她的身上,幾乎埋住了她的半邊身子。
克拉怒罵一聲,掣起雁翎刀,眼下根本無法顧全任何一個隊員,只能盡可能地觀察自身;其他人也小碎步移動著,目瞪欲裂,刀鋒筆直向著前方。
沒人知道這場雨夜,這深淵般的黑暗中到底潛藏著什么,但沒有人可以逃避,她們都清楚自己的處境——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克拉的眼角掃到一個極晦暗的影子,它的行動敏銳如電,瞬間便閃到了她的身前。
她一聲怒吼,跨步向前:
“我逮到它了!”
“不,它朝我這邊來了!”辛西婭舉起唐刀。
“見鬼,我這邊怎么也有。”格格瑞亞喘著粗氣。
三人揮出刀刃的速度極快,但那來自未知的有如詛咒一般的襲擊更為迅猛,一瞬間空氣像是被點燃一般,猛烈的震蕩讓人感到天旋地轉(zhuǎn)。新鮮的,帶著一絲甜膩的血腥味,悄無聲息地在雨幕中擴散開來。
安德的十指摳入地里,腦震蕩引發(fā)的劇痛像錐子一樣刺擊著她的頭顱,她抬起頭,只見一個黑撲撲的東西耷拉在眼前,大半身體已沉入淤泥之中,那分明是丹娜的包裹。
“安德——低頭——”
她重重地伏下身子,一道白影貼著她的頭皮掠過,那是辛西婭的唐刀,她向來對自己的武器愛不釋手,做此拋射,肯定是情況極其危急,只能險中求勝。雨幕中傳來一聲金屬刮擦的尖銳聲響,然后便是長久的沉默。
她漸漸感受不到辛西婭的氣息了。
安德吃力地向著那包裹爬去。
雷暴片刻不停地灼燒著大地,蒼藍,幽紫,白亮,無數(shù)蜿蜒的雷光如觸手般升向大地,將四面八方映得猶如白晝,而四下并無人影。那個魔鬼從未現(xiàn)身,但似乎又無處不在,這場暴雨就是它的意志,雷電和暴風(fēng)是它輕蔑而冷酷的眼神,它的齒與爪令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確信自己將被撕成碎片。
克拉被重重地摔倒在地,周身地光芒逐漸熄滅,她能感受的自己的生命正無聲地流出軀殼,但她仍不愿屈服。她支撐著沉重的身體站起,雁翎刀的把柄已被鮮血浸染。像是在回應(yīng)她近半年不懈的追尋般,數(shù)道閃電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碩大的閃電球體,它耀眼的光芒將克拉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總算,找到你了?!彼届o地說。
她將寶劍高舉過肩,以舊日無數(shù)次揮劈而出的姿勢,義無反顧地迎向雷電的擁抱,她的身影也隨之被吞噬殆盡。
然后一切歸于黯淡,只有驟雨漣漣,風(fēng)嚎依舊。
安德抓住了那個破口袋,并吃力地往胸前攬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做,或許是對眼前情況的確認,亦或是心底最后殘存的一點點僥幸,她抬起頭來。
面前只有黑暗,沒有人影,沒有人聲,暴雨似乎正逐漸消散于她的腦海,只留下一片空寥的死寂。
安德的喉嚨開始顫抖。
“大……大家……”
克拉,丹娜,艾莉克希婭,格格瑞亞……她們都徹底地消失在黑暗中,就像從未來過這個世界一樣,陪伴她的,只有眼前這個骯臟不堪的包囊。
安德瘋狂地撕開包裹,水晶鱗片幽森可怖的光芒溢出她的眼角,它內(nèi)部的脈搏愈發(fā)劇烈,就像潮汐不斷沖擊著體表,它正在歡呼雀躍,歡慶回到主人的身邊——
戴簾夭。
安德感覺自己的雙腿緩緩離開地表,呼吸什么的都變得十分遙遠,女人從后面捏住她的脖子,像拎起一只小雞。
“僅僅擁有如此弱小的力量,卻有著成倍于此的貪婪與執(zhí)拗,多么令人可悲?!?/p>
她真的好美,安德心想,到底有多美呢?是那血紅如瑪瑙的眼眸嗎?是那比閃電還要明亮的的長發(fā)嗎?還是那冰冷的,仿佛不夾雜任何情感的輕蔑神情?
她再也不會知道了,大地正在升起,漆黒將她吞沒。


沒錯,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把約稿的勝負方搞反了……搞反了……反了(跪)
不過還是感謝兄弟們的大力支持,這篇約稿最好還是寫完了,接下來還會再補一篇,這次的勝負可就不那么好說啦
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