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欣靈姐，陌漓！”雖然還只是茶館的早飯時間，三個孩子卻已經(jīng)等不及先到一步。難得的周末，大家可以聚在一起，玩上一整天也不會有人催促回家或是因此受到責(zé)備。他們進了屋，乖巧地坐在靠近前臺的桌子旁，將注意力都集中在前臺的陳設(shè)上，等待陌漓三人餐畢。每天早上都吃油餅和豆?jié){，換作是誰也無法接受，因此爺爺每隔幾天就會發(fā)一盆面，里面裹上制好的餡料，有時是肉餡，有時是青菜粉條，放上蒸籠，來個一刻鐘的蒸汽浴，拿出鍋，被熱氣蒸得餡料的汁水都可以透過面皮看到。咬一口，唇齒留香，再配上一碗軟糯的小米粥，精神百倍的一天自然要從美味的早餐開始。

“早上好！”陌漓一邊嚼著包子一邊和他們打招呼，但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欣靈戳了腦袋，“真是的，陌漓，哪有一邊嘴里嚼著食物一邊和人問好的？太不雅了！”

“你還別說，”山松坐在一旁調(diào)侃道，“欣靈怎么看，都像是那種以前大戶人家的小姐的派頭，那么講規(guī)矩和禮貌。”欣靈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調(diào)侃，只是扭過頭，臉上透著不滿，手上仍然用筷子夾起碟子里沒有吃完的包子繼續(xù)往嘴里送。

“真是的，山松哥哥，”看著他們吵嘴，郗梓也忍不住了，“你總是欺負欣靈姐姐。”

“我這哪里是欺負嘛，”山松一邊擺手一邊解釋，“我這叫調(diào)侃，調(diào)侃。知道嗎？”

“調(diào)侃和欺負人難道是同一個意思嗎？”郗梓追問道。

“怎么會呢，”山松又說，“調(diào)侃就像是你和其他人開玩笑一樣，對方不會當(dāng)真的；欺負人就不同了，你的每一句話都會在對方的心里留下傷痕，它們可不一樣?！?/p>

“比起想怎么吵嘴，”小曦說，“還不如想想今天打算幫爺爺寫多少信呢。”她對每天的來信數(shù)有種特別的執(zhí)著，似乎來信越多她越興奮——盡管自己寫回信的速度并不快。

“真是的，那么多信，看著就讓人頭大，”山松抱怨，“而且最近的信里，有不少都是長信?！彼胝f的是信很長，要讀的時間很長，內(nèi)容很多，回信要構(gòu)思的東西也很多。

“這也不失為一種鍛煉的方式啊，”倒是爺爺扶了扶老花鏡，笑著對他說，“信中闡述的內(nèi)容越詳細，說明來信人的情感訴求越強烈，也更需要我們?nèi)ビ眯你@研回信該怎么寫。對方的信都可以這么長、這么詳細，我們作為給出方案的一方，是不是也應(yīng)該做到這種程度呢？”山松不情愿地轉(zhuǎn)過頭，目光望向窗外的景色。下過雨后的鎮(zhèn)子多了不少涼意，而這涼意似乎也讓原本的景色變得更美了。雖然山松不喜歡爺爺那種不溫不火又讓人無可奈何的說教，但每次翻閱這些回信時，爺爺經(jīng)常會在大家面前夸贊山松的回信寫的好。

“爺爺說的有道理，”餐畢，陌漓端起碗筷，站起來對山松說，“好像就是最近，我好像聽爺爺說，欣靈姐姐接手了一封長信，自己也寫了一篇很長的回信呢?！苯?jīng)他一說欣靈忽然想起來，正是下雨那天，因為心情陰郁，讀到那封信后又產(chǎn)生了共鳴，洋洋灑灑就寫了許多，不過在爺爺看來效果竟也意外地好。雖然，自己和爺爺在一起的時間比其他人都要長，可是在寫信這方面，她得到的鍛煉并不像現(xiàn)在這么多。很長一段時間，或者說，有好多年爺爺都不肯讓她動手，只是允許她在一旁看著爺爺寫作。爺爺?shù)淖舟E不是很重，但是貴在秀氣，很有一種古代名士的風(fēng)韻。在爺爺?shù)难詡魃斫滔?，她漸漸覺得自己身上也有這種氣質(zhì)。

“那一會兒，我也挑一封長信試試吧！”山松一邊說一邊激動地搓著手。

“誒，明明個子比我們都高，但是為什么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大哥哥的感覺呢？”看著山松的舉動，陌漓好奇地問道。山松聽罷，竟忍不住笑出了聲，還被欣靈數(shù)落了一頓。

“說的好聽點，你能不能不要這么不解風(fēng)情?！币贿呎f，欣靈一邊一拳打在他的頭上。

“喂喂，別這么兇嘛，”山松連忙退讓道，“我到現(xiàn)在還真沒見過幾個脾氣這么差的小姑娘?！毙漓`越想越氣，她的臉頰甚至泛起了紅暈，臉也漲得微微發(fā)紅。

“但是，你也一點沒有哥哥的樣子，”欣靈嘟著嘴說，“要不是你長的高，第一眼把你認成比我小的孩子，也說不定呢?！睂λ麄兌?，這些對話似乎不算什么。但是對陌漓而言，卻像是在一瞬間得到了什么極其隱私的秘密一樣，想要藏起來，卻又因為太激動而導(dǎo)致自己喜怒形于色，最后還不小心被泄密。他又轉(zhuǎn)向爺爺，用帶著疑惑的目光看著面前這位老者。但是爺爺也不說話，只是微笑著看著他。究竟是肯定還是否定，完全看不出來。

“嘿嘿，雖然看著不像，但我確實是比欣靈大的哦，”山松忽然又來到陌漓身邊，一邊拍著他的肩膀一邊說，“要不要給你講講我和她的故事？”陌漓自然是想聽的，但是欣靈搖了搖頭?！敖裉爝€要寫信，”她揪著陌漓的衣角說，“長信可是很花時間的。寫完了再討論這些也不遲?！蹦袄炷茈[約感覺到，欣靈似乎并不想提及這些故事。是因為害羞，還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呢？

“欣靈肯定不想讓這些事被說出來呀，”山松一邊笑一邊說，“打個比方，如果你是出丑的那個，你會希望別人把你的丑事到處傳嗎？”陌漓搖了搖頭。

“山松！”欣靈紅著臉叫道，“不要太過分了！”

“又不是什么蠢事，不至于，”山松擺了擺手，一邊說一邊把陌漓摟在自己懷里，“走，帶你去鎮(zhèn)子上逛逛！來了有將近一周，還沒逛過這里吧？”在他流暢自然的動作中，他輕輕松松就得到了和陌漓獨處的機會。雖然看上去有點木訥，但應(yīng)該是個不錯的孩子。而且，上次爺爺還夸獎了他，他也想看看陌漓究竟出色在哪里——不僅僅是寫信這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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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有意為之，山松竟將陌漓帶到忘憂鎮(zhèn)最熱鬧的集市入口處。平時從早到晚，這里的聲音總是不絕于耳。叫賣的和問價的說話聲，人們匆匆的腳步聲，為了招攬顧客的清脆的鈴鐺聲，還有人們的交談聲，不同的聲音混合在一起，交織成了一曲屬于市井的樂章。或許是因為沒走出過這間茶館，陌漓一直覺得這里有種桃花源一樣的感覺，神秘、夢幻，令人向往。不過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這里也有市井的一面，也有著人間的煙火氣。走在石板路上，他的頭一直在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被目不暇接的商鋪和小店弄得目不暇接。

“哈哈，陌漓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到過菜市場呀，”山松見他這副樣子笑道，“要是你多來幾次的話，這樣的喧鬧和琳瑯滿目你也就習(xí)慣了?！痹掚m如此，但陌漓一句也沒聽進去。

“山松，那是什么？”走著走著，陌漓停在一處做工藝品的小攤位前。通常來說，人們?yōu)榱斯?jié)日的喜慶氣氛或是美好的祝福，都喜歡用大紅色來裝飾和涂繪，但是這里不一樣。在這條街上，你可以隨處見到紅色，但像這里一樣用素凈的白色絹布做工藝品，整條街找不到第二家。山松本想把他拉開，不過想到這可以是個和他增進友誼的好機會，便放棄了這個想法。

“哦，是這條街的特色工藝品小店，”山松向他介紹，“不僅是你看到的用白色絹布做工藝品，而且還會做出特別的形狀或是在上面畫上特別的記號，來代表某種象征意義?！蹦袄煨膭恿耍谒募亦l(xiāng)，這樣的攤位同樣很少見。小時候他見過一個擅長做布包的老婆婆，雖然手掌很粗糙，刻滿了歲月的痕跡，但是縫起針線來意外地靈巧。他很想要一個，但是因為父母的阻撓，這個想法并沒有付諸實施。有時候陌漓真的很討厭他們，因為在他們眼中，他的愛好就像是一個個偏離答案的解一樣，他的生活就應(yīng)該只有量化的考試和分數(shù)。當(dāng)時他以為，剛剛結(jié)束的這個暑假能夠讓他稍作休息，但為了新學(xué)期所做的一系列準備還是來得猝不及防。為了不再過這種痛苦的日子，他選擇逃離，于是來到了這里。原本，這里應(yīng)該只是他的一個歇腳的站點，但有種想要留下來的意愿卻在他的心中蠢蠢欲動。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你有什么心事嗎？”山松問看的有些出神的陌漓問。

“沒有沒有，”陌漓聽到山松的聲音，回過神來，“只是在想，應(yīng)該選哪一個?！边@樣一來，山松似乎明白了什么。陌漓身上那種讓爺爺喜歡的氣質(zhì)，他似乎隱約有了個答案。

“果然爺爺不會錯，”他在心里想，“陌漓身上確實有那種氣質(zhì)。不過，他自己似乎還沒有察覺到?！毕氲竭@里，他毫不猶豫地選了一款工藝品買下來，然后放在陌漓的手心里。在少年詫異的目光中，一個畫著茶杯的小掛墜赫然坐在他的掌心處。

“送給你了，”山松一邊說一邊結(jié)賬，“能和你相遇，我覺得是一件很幸運的事?！蹦袄炱鸪跤悬c不好意思，雖然掛墜捧在手心里，但他感覺到手心正在不斷溢出汗珠。激動和迷茫的心情一齊涌上來，令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但是看到山松的笑容——不是之前那種帶著調(diào)侃的笑，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陌漓也就釋懷了?！爸x謝你，它很漂亮?！彼踔鴴靿嫞⑿χ鴮ι剿烧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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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能不能和我分享一下你和欣靈姐相識的經(jīng)歷呢？”陌漓一邊夾著包子蘸醋一邊問。中午，他們在一家包子鋪落腳，每人點了一籠包子。相比陌漓，山松的吃相就要狂野的多：他也不用筷子，而是直接抓起微微冒著熱氣的包子，一口就咬掉一半。見他這副吃相，陌漓覺得應(yīng)該等包子吃完之后再問。

“當(dāng)然可以，”山松一邊嚼著包子的碎塊一邊說，“我認識欣靈很長時間了。大概從十年前的某一天起，和父母來這里喝茶時，偶然發(fā)現(xiàn)店里多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子。正是夏天，她梳著馬尾辮，烏黑的頭發(fā)看上去很是柔滑。再加上一身漂亮的白裙子，那種純樸的美瞬間吸引了我。不過，這個女孩子有點怕生，有客人來的時候只是在前臺附近遠遠地看著，或是偶爾幫爺爺遞一些力所能及的東西。后來，爺爺和我父母聊天的時候，無意間談到這個小姑娘，才知道她叫欣靈，是爺爺從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的。”聽到這里，陌漓不禁張大了嘴巴，口中的包子碎塊差點從嘴里掉出來。他真是沒想到，欣靈姐居然有著這樣的過去。

“你倒也不必這么驚訝，”山松看著他的反應(yīng)偷笑，“若是你直接去問她，她也一定會如實告訴你的。她絕不是那種會說謊的人?！蹦袄煲恢庇X得，欣靈身上有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氣質(zhì)。正是它讓他一直敬仰著欣靈姐，讓他想要努力成為她那樣的人。

“不過，到這里還沒有結(jié)束。雖然我家和茶館離得很近，但我們并不會經(jīng)常見面。我不是那種善于品茶的人，也沒有那種風(fēng)雅的氣質(zhì)，因此我并不是很喜歡停留在茶館里。平時可能只是路過門口的時候和爺爺打聲招呼，僅此而已。直到我決定在爺爺?shù)牟桊^幫忙，那時的欣靈早已經(jīng)出落成現(xiàn)在的樣子。她會記得我，但絕不會是以小妹妹的身份記住我。”陌漓出神地聽著山松講述，原來這個看似對事情漫不經(jīng)心的大男孩，也會有心思細膩的一面。雖然對他的了解還不是很多，但彼此間友誼的萌芽，已然悄悄在心里蘇生。

“謝謝你，山松。”山松還在講，而此時陌漓的臉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十分幸福的神情。他十分期待能夠讀一讀山松寫的信，想借此從中找到差距，進而提高自己。他相信爺爺也一定會支持他的。那顆種子不僅會發(fā)芽，而且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