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五年六月）

　　吾國對日關(guān)系之痛史，宜鐫骨銘心紀其深仇大辱者，有三事焉：曰甲午，曰甲辰，曰甲寅。甲午之役，喪師割地，東亞霸權(quán)，拱手以讓諸日本。甲辰之役，日本與俄，爭我滿洲，而以我國為戰(zhàn)場，我反作壁上觀，其結(jié)果致敵勢益見披昌[猖]。甲寅之役，日德構(gòu)釁，以吾國山東為戰(zhàn)場，一如日俄故事，后幅文章，竟欲演亡韓之慘劇于吾中國。此三甲紀念，實吾民沒齒不忘者也。吾人于甲寅之新印象，更牽起甲午、甲辰之回顧，以青島之戰(zhàn)禍，無異遼東之劫，通牒之酷虐1，幾于城下之盟2，將來歐洲戰(zhàn)云若霽，此風雨摧零之中華國徽，究因橫暴之侵陵，作何顏色，茫茫前路，殊難預卜。但知吾國淪降之新地位至于何等，皆日本此次乘世界之變局，強攜我國家若民族瀕于萬劫難復之域，而墮之于九淵之中。吾人歷數(shù)新仇舊怨之痕影，茍時勢尚許我以最后之奮斗，則此三甲紀念中之甲寅，吾人尤愿與之共未來之薪膽生涯者矣。

　　交涉告急之頃，吾人執(zhí)筆欲紀其經(jīng)過之概略，而以外交秘密，莫從探檢輒止。內(nèi)外報章，雖各間有傳載，亦東鱗西爪，莫辨虛實。延至今日，吾國竟屈于敵，震于其強暴無理之最后通牒，喪失國權(quán)甚巨，國將由此不國矣！交涉既結(jié)，兩國政府，均有發(fā)表之公文，而自青島戰(zhàn)爭伊始，迄于日本向我國提出要索條件，其間交涉詳情，本會前曾刊行之《日人謀我近事》（雷君殷著），述之頗詳，雷君且愿廣續(xù)終篇，餉我國民。茲篇之作，僅撮其要，而以最近國民之血淚，略事點綴，取其便置座右，永志弗忘而已！

　　民國三年八月，歐洲大戰(zhàn)之血幕既開，日本政府于八月四日，發(fā)表一種公文，旨在宣言對于戰(zhàn)局嚴守中立，惟萬一英國亦涉戰(zhàn)潮，日、英協(xié)約目的瀕于危殆，日本當盡協(xié)約義務，而執(zhí)必要之措置。識者已預知東亞之悲慘風云，將從其所謂必要措置者騰波疊浪而來矣。于是同月六日，大隈氏3召集內(nèi)閣會議，八日夜召集元老會議，九日與英政府開始交涉，英不同意，日更要之以利害，請其再思，十二日夜半，得英同意，但附條件，十四日日、英交涉完畢。

　　十五日午后七時，致最后通牒于德國，借保東亞和平之名，要求德國以膠州灣租借地全部交還中國為目的，限于一九一四年九月十五日交付日本，并稱至八月二十三日正午，不接完全承認之答復，日本當執(zhí)必要之行動。屆時德不答，是日午后六時，日本政府遂向德國宣戰(zhàn)。二十七日奧國亦向日本宣戰(zhàn)。先是八月二、三、四日歐戰(zhàn)起，六日吾國遂布中立。同日電駐日、美我國公使，俾向日、美二國政府陳辭，請其與中國協(xié)力限制戰(zhàn)局。美國復電贊同，日本不應，后遂果攻膠州灣。但宣戰(zhàn)前日本代理公使小幡酉吉，亦嘗向我國聲明：“此次用兵，原為維持東亞和平，履行日、英盟約起見，日本決不侵占中國領土，違害中國中立?！蹦司旁露?，日本軍突由山東黃縣之龍口，萊州之金口，即墨之虎頭口上陸，公然侵我中立。我國政府，倉卒不知所措，德國起而抗議，乃聽顧問日本人有賀長雄?之言，援日、俄戰(zhàn)時舊例，推廣戰(zhàn)區(qū)，宣布局部中立。德、奧不平，屢起抗議，抗議未已，而日軍又于九月二十五日抵山東中部，迫我交戰(zhàn)區(qū)域以外之濰縣。時日本新派駐華公使日置益氏?已就任，我國向之質(zhì)問，彼初委為不知，繼不認濰縣在交戰(zhàn)區(qū)域以外，日軍一面仍西進不已，我國雖兩次抗議，皆置弗理。至十月二日，始有答復，謂山東鐵路確屬德國管理，可視為租借地之延長，稱以在縣西之鐵路，棄諸敵國，有軍事上之危險，且中國有援助敵國之事實，并反質(zhì)中國何以不允撤退鐵路守兵。三日駐軍一進濟南，挑隙之舉，不一面足。我國一味隱忍，雖壓迫紛來，皆忍不與校，其間山東境內(nèi)茹痛至深，蓋無日不受驚竄流離之苦，慘殺侵掠之禍也。十一月七日，青島陷，吾國朝野以謂戰(zhàn)局既收，幸無枝節(jié)，凡茲一隅所起之國際問題，一俟歐戰(zhàn)構(gòu)和之日，聽列強處分，目前或無困難問題之更發(fā)。庸詎知青島之戰(zhàn)，乃不過如初揭全書之首頁乎（日本政界要人嘗有斯言）！蓋項莊之劍，志在沛公，青島之用兵，不在報德之前仇，非為履英之盟約，殆欲借端以樹兵威于我大陸，作強暴要索之先聲耳。方八、九月之交，日、德戰(zhàn)端既啟，日本朝野各團體爭呈意見書于其外交當局，以定對我要索之條款。外相加藤氏?參酌眾見，制成原案。其時大阪各報，略泄其秘，揭有所謂日、華新協(xié)約者，傳聞由日置氏攜入北京，國人當能憶及，此即今回要索之幻影。當時拓殖新報內(nèi)田良平?干涉中國國體、要求聘用大宗顧問、普設日語學校之說，或亦即備其外交當局采擇之一部。于是加藤氏于十一月二日，自山縣?始，歷訪其元老，并密召日置公使回國，托言母病，此軺車之去來，當有無限之風云從之以行。各方意見，既皆疏通融會，日本之決心，已泰半持定，乃作盤馬彎弓乘機欲發(fā)之勢，見有青島關(guān)稅問題，以為可乘之機，我國雖允其請，任大連稅關(guān)長之花樹氏為青島稅關(guān)長，彼又反以為辱其國體，真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也。十二月三日，加藤又歷訪元老，征其同意，要索條件，本可于是時提出，故欲牽稅關(guān)問題，以為導線，惟其時以議會彈劾內(nèi)閣之喧聲甚高，一時擱置，稅關(guān)問題，遂得含糊了結(jié)，無可借口。適本年一月七日，我國以青島既陷，正式通告日、英、德三國，聲明擬銷交戰(zhàn)區(qū)域，日本政府向我嚴行抗議，民間輿論主持尤為不遜，東京《日日新聞》等報，至大書特書，謂宜派問罪使于北京。十八日，日本提出之二十一條款?，分為五項，約以秘密，勿使宣布，而其通告各國者則僅十一條，內(nèi)容輕重，且迥相異。蓋此次日本提起交涉，全出于強盜乘火劫掠之行徑，對于中國純用迫脅威嚇之術(shù)，對于世界各國，則取欺瞞詐騙之方，國際上不信不義之交涉，莫過于是也。我國既遭此奇辱，乃委由外交部當交涉之沖，彼亦自知其曲，未遽更為無理，政府遂亟任陸征祥1?氏為外交總長，而交涉遂于二月二日正式開始矣。會議地點，在外交部迎賓館，外交舞臺中之人物，吾國則為外交總長陸征祥，次長曹汝霖，11秘書施履本；日本則為公使日置益，一等書記官小幡酉吉，秘書高尾亨。會議之間，因日使墮馬受傷，我國外交當局移就日使館會議者數(shù)次。每次會議，日使態(tài)度，備極強硬，聞小幡氏尤為蠻暴，其飛揚跋扈之狀，咄咄逼人。至三月二十二日，日本托言換防，益大派軍隊，前往南滿、山東，政府以該國駐屯軍，并未滿期，徑向日使質(zhì)問，原有防軍，何時撤回？日使答以必待交涉有圓滿結(jié)束，方能撤退。日本之辱我國體，竟至此極。自開議至四月十七日，為期有三月之久，前后會議共二十八次，計其要索條款之中，至是中國已表示同意者十五款。關(guān)于山東者，如沿海一帶島嶼之不割讓，煙臺或龍口接濟南鐵路借款之優(yōu)先權(quán)，要地之開放商埠，均經(jīng)承認。惟于山東將來之處分，提出附加條款，其大旨為：（一）日本政府聲明中國政府承認前項利益時，日本應將膠、澳交還中國；（二）將來日、德會議時，應準中國參加；（三）中國因膠戰(zhàn)所蒙之損失，應由日本賠償。此外尚有對待要求一條，即速行回復山東原狀。關(guān)于南滿者，如旅大及南滿、安奉兩鐵路，租借延期至九十九年，南滿洲鐵路借款，南滿洲稅課抵借外債及南滿洲聘用顧問之優(yōu)先權(quán)，南滿洲開礦之特權(quán)，吉長鐵路借款合同之改訂，吉長鐵路股本及完全管理權(quán)之讓與，日人在南滿有置產(chǎn)蓋造商工業(yè)及農(nóng)業(yè)應用地及內(nèi)地雜居之權(quán)利，均一一承諾。惟關(guān)于管轄并保護享受末項權(quán)利之日本人，中國欲加修正條款。關(guān)于漢冶萍公司者，中國亦允該公司如愿與日本資本家合辦，政府不加反對。關(guān)于全國沿海一帶不割讓，中國允自己宣言。關(guān)于福建省，亦允日后按照日本之意愿，另行聲明。其他諸款，或有損于中國主權(quán)太甚，或背乎各國機會均等主義，如漢冶萍問題之第二款，合辦中國警察（后經(jīng)日使解釋為僅指南滿警察而言，并云：如中國聘用日人為南滿警政顧問，日政府必能滿意，中國遂勉允之），學校、醫(yī)院、寺院用地及布教權(quán)，揚子江鐵路權(quán)利，聘請有力之日本人為政治、財政、軍事顧問及教習，購定數(shù)軍械，與合辦軍械廠各要求，悉以無從商議拒之，并詳細說明其理由。其余爭執(zhí)最多之事項，厥惟南滿洲土地所有權(quán)及東蒙古問題。日本原案要求日人有在南滿租地或購置地畝及居住、游歷、貿(mào)易、制造權(quán)，中國以若是則不惟限制中國主權(quán)，且害及機會均等，遂于第一次修正案提出在南滿洲添開商埠，且設立中日合辦農(nóng)墾公司，日本不允。嗣又提出第二次修正案，收回前案，允其雜居，惟聲明商埠以外之日本人，須服從中國警章，完納各項賦稅，與邦人一律，并援引間島交涉成案，既有雜居之權(quán)，斷不容領事裁判權(quán)與之并行，但準日本領事到堂聽審，日本仍不允。乃為第三次修正案，民刑訟案，分別處理，照土耳其之先例，日本猶不允。遂于第四次提案，完全照原案承諾，惟易土地所有權(quán)為租借權(quán)，耕作土地加以另訂章程數(shù)字而已。東蒙古為日本杜撰之新名詞，界域既不分明，且與日本無何關(guān)系，今遽與南滿相提并論，政府于此，亦主退讓，允于該處開辟若干商埠。據(jù)上所述，吾國政府退讓已至于無可退讓之地，乃日本益以為易與。停議十日后，競于四月二十六日重提修正案。此新議案綜計二十四款，聲明中國如將此二十四款全部承認，日本政府擬將膠州灣一帶之地，以適當之機會，附加條件，歸還中國，是為日本最后之讓步云云。中國對此新議案，于五月一日答復，又予以新讓步，將此追加提出東部內(nèi)蒙四款承認三款，對于日本人務農(nóng)，中國曾提有另訂章程一節(jié)，徑即取消。對于日人間或日、華人間之訟案，允日本領事派員旁聽，并徇其請，將警察法令章程，改為違警章程，以縮小中國行政權(quán)。對于漢冶萍問題，中國承認此新議案要求諸款，即中國政府聲明該公司不歸國有，又不準充公，不準使該公司借用日本國以外之外國資本。關(guān)于福建問題，亦允向日本聲明中國政府并無允準何國在福建省沿岸，建設造船廠、軍用蓄煤所、海軍根據(jù)地及其他一切軍務上設施并無擬借外債自行建設或施設上開各事。于該答復中，婉陳中國不能再行讓步之苦衷，冀其迅表同意，日本終不以為滿意，仍以嚴重手段相威嚇，我國政府猶聲稱未經(jīng)承認之條款，尚可再加考量，而日本雷厲風行之最后通牒，已于五月六日電寄北京矣。是日夜間，曹外交次長復往日使館，稱第五項中學校用地所有權(quán)或租借權(quán)，尚有磋商余地，其他揚子江鐵路問題，第三國之關(guān)系如能解決，亦無不可云云。日使聞之大喜。蓋其所謂最后通牒中之要求，猶未及此，遂電告日本政府，請示可否將通牒內(nèi)容稍事更換，日本政府復電，謂已經(jīng)御前會議，且已通告各國，礙難再改（此事二十二日日本眾議院議員長島隆二氏，曾以質(zhì)問其外相加藤氏，加藤氏答以此系曹次長私人之見，非代表中國政府），此通牒遂于七日下午三時遞到。通牒內(nèi)容，與四月二十六日提出之新議案，大旨不相出人，惟將第五項作為懸案，限于五月九日下午六時答復。政府既受此牒，駭愕四顧，內(nèi)無強兵，外無與國，惟有承認之一途，坦蕩可行。爰于九日早一時，陸總長親往日使館，正式承認。二十五日下午，條約正文簽字。日本于此次交涉，以區(qū)區(qū)一紙恫嚇之書，居然索我巨量之權(quán)利于壇坫俎豆之間，所獲不可謂不豐，宜其躊躇滿志私心竊喜也。而顧吾國，既喪目前之權(quán)利，更萌異日之禍根。嗚呼政府！嗚呼國民！其永永世世勿忘此五月七日可耳！吾紀此痛心刺骨之中日新交涉顛[巔]末，取材多由于兩國政府所發(fā)表之公文，更參集中外報章，補其未備。其外交黑幕之風云，以錮封于秘密之鍵，無從窺其奧蘊，即此已足為吾民未來二十年臥薪嘗膽之資，幸勿依樣葫蘆，事過境遷，仍葬于太平歌舞沉沉酣夢之中也。弱國外交，斷無不失敗之理，吾人今欲論政府辦理此次交涉之失敗與否，惟問其失敗之程度如何。然國家根本之實力，既脆弱不足以自支，吾人亦何敢僥幸于外交當局一時比較之勝利，且即望之，亦烏能得。斯則徒為支[枝]支[枝]節(jié)節(jié)之談，以與政府論外交之得失，自相怨詬，不惟無補，且以紛擾國民之觀感。吾人以為與之辯得失于事后，勿寧與之圖挽救于方來。故對于政府，誠不愿加以厚責，但望政府之對于國民，亦勿庸其欺飾。蓋時至今日，國亡家破，已迫眉睫，相謀救死之不遑，更何忍互為諉過，互相歸咎，后此救亡之至計，端視政府與國民之協(xié)力。吾乃更就此次喪失權(quán)利之內(nèi)容及其影響，本乎事實，試為推斷，亦欲促政府之反省，奮國民之努力而已。

　?。祝┥綎|問題

　　山東自青島陷后，日本已視為第二之滿洲。惟歐洲戰(zhàn)爭未結(jié)以前，吾國關(guān)于山東問題，實無與日本交涉之必要。蓋德國海外之海軍根據(jù)地，不獨吾國領土德國租借之青島為日本所占領，如扶羅陵群島薩摩，亦皆與青島居同等之地位，將來媾和之際，當有適當之處分，吾國但保將來加入會議之權(quán)，以待其時之折沖可也。日本于交戰(zhàn)伊始，即附以歸還中國為目的之文句于其最后通牒之中，雖青島既下，一般日本國際法學者爭主張此文句已失其效，然即此愈見此項文句之來歷，當于日、德戰(zhàn)前之日、英交涉有一段歷史，即愈見日本將來之不能棄國際宣言若敝屣。日本政府既自知其不能常此保有，乃取避名居實之計，以歸還青島為餌，給吾外交當局。不圖我政府果中其計，與之交涉，約山東沿岸不割讓何國，與以鐵路借款優(yōu)先權(quán)，并開放沂州、濟寧、德州等要地十一所為商埠，從茲尼峰鄒峰之鄉(xiāng)，12泱泱表海之國13，又為木屐兒安樂之天府，而山左之同胞苦矣。且當歐戰(zhàn)未結(jié)之際，受日本之形式歸還，將來德國必有責言，吾又何辭以對，吾又何恃以為抗？縱將山東權(quán)利全部還我，今日受之，猶且未可，況徇虛名而受實禍，甘為日本效傀儡之勤勞，政府茍不慎審及此，異日噬臍，嗟何及哉！

　?。ㄒ遥┠蠞M問題

　　此次交涉結(jié)果，關(guān)于南滿洲者，幾與割讓領土權(quán)無異。蓋旅大及南滿、安奉二路之租借期延長，自租借時起，為九十九年。吉長鐵路之管理經(jīng)營，亦歸日本掌握，其他重要行政之顧問權(quán)，種種借款之優(yōu)先權(quán)，九處礦山采掘權(quán)，內(nèi)地雜居營業(yè)權(quán)，土地租借權(quán)，治外法權(quán)，均皆囊括無遺。日本朝野十年以來處心積慮求之而未能者，今于談笑指顧間得之，其欣喜為何如者。然而白山黑水間之華裔死無葬身之地矣！

　?。ū〇|蒙問題

　　東蒙界域，雖未知若何劃定，據(jù)中國宣布之公文，當為奉天屬之一部，與熱河道轄之一部，此次交涉，許以合辦事業(yè)，借款優(yōu)先權(quán)，并開放商埠若干處，日本勢力，骎骎乎入畿輔重地矣。

　　（?。h冶萍問題

　　今此強國之要素，厥惟煤鐵。漢冶萍產(chǎn)煤鐵甚豐，造兵造船，莫不資為寶庫。日本欲壟斷之，絕我國武器之淵源，使我永無恢復舊物之希望。以一時經(jīng)營未善，遽借外資，結(jié)造今日之孽緣，回思往事，能勿痛心！嗚呼！外債真亡國之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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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既于漢冶萍公司得有壟斷權(quán)，足斷我國兵器之淵源，制我國軍政之死命，猶慮海軍或尚有一線之生機，亦求所以絕之。遂于福建省限制我國借外資建造海軍港灣，興辦造船所，并懼許他國以海軍根據(jù)地、煤炭貯蓄所，我國亦悉允之。甲午一敗之后，海軍殘艦，已無可言，今并其未來之命運而亦斬之矣。

　　(己)第五項懸案問題

　　第五項之所以列為懸案者，乃由其要索條件為列強所偵知。美國以利害相關(guān)尤切，且與路特高平覺書，及去年日本攻青島前之約束相背，美以未入戰(zhàn)爭之潮流，稀有東顧之暇，遂得向日本為嚴重之質(zhì)問，英國亦以揚子江鐵路問題相為尼阻，乃得置為懸案。日本于此，頗懼操之過激，招列強之反感，然其念固仍未斷也。觀其加藤外相答復某議員之質(zhì)問，公然聲明異日仍求解決。但其有解決之機會與否，純以歐洲戰(zhàn)爭之形勢為斷。茍歐洲兵火，連年不休，則日本即舉我中國存亡問題視為懸案以自由處分之，亦或無所忌憚。蓋縱無所借口，勢之所許，又何不可，況于約章明訂為懸案者乎？惟望我朝野，勵精圖治，以豫防此禍根之萌發(fā)，而與之為最后之一決也。

　　總之，此次日本要索之主的，對于吾國，則斷絕根本興復之生機，毀滅國家獨立之體面，使我永無自存圖強之實力。對于列國，則陰削其極東之勢力，既得者使之減損，未得者豫為防遏，得志則稱霸東方，不得志則以我國為嫁禍之所。即如“中國沿海不割讓何國”之宣言，日本所以迫我為此者，意果何居？使我國而有此實力者，即無宣言，他國豈能強索?茍無實力，縱宣言萬遍，寧有絲毫效果，足遏列強之雄心？此殆日本詭譎之陰謀，以備萬一歐洲戰(zhàn)后，列強中有欲求償于中國以抵制日本勢力于東方者，彼且有辭以進而再事強索于我，以為瓜分中國時多獲權(quán)利之地步耳。且日本此次于中國獲得之權(quán)利，占世界各國之優(yōu)勢，歐洲戰(zhàn)后，攘臂東來，必且忌妒之而暫求償于中國喘余之微命，勢必形成一亞東之新均勢。此新均勢之實質(zhì)，將與瓜分之境相去不遠。所以暫留一步者，西方各國方疲命于巴爾干戰(zhàn)局之中，元氣未復，不愿驟興兵爭于東大陸也。迨其國力稍見充實，終必出于一戰(zhàn)，以解決中國問題，而為權(quán)利分配之裁判。然則日本今番之行動，吾人認為異日瓜分之戎首可也。吾于最后，欲為一言：政府果不愿為亡國之政府，則宜及早覺悟其復古之非，棄民之失，速與天下更始，定根本大計，回復真正民意機關(guān)，普及國民教育，實行征兵制度，生聚訓練，以圖復此深仇奇辱。國民而不愿為亡國之國民，亦宜痛自奮發(fā)，各于其本分之內(nèi)，竭力振作其精神，發(fā)揮其本能，鍛煉其體魄，平時貢其知能才藝于社會，以充足社會之實力，隱與吾仇競爭于和平之中；戰(zhàn)時則各攜其平時才智聰明素積之績效，貢其精忠碧血于國家。吾輩學生，于國民中尤當負重大之責任，研究精神上之學術(shù)者，宜時出其優(yōu)美之文學，高尚之思潮，助我國民精神界之發(fā)展；研究物質(zhì)上之學術(shù)者，宜時撼其湛深之思考，施以精巧之應用，謀我國軍事工藝器械之發(fā)達。誠以精神具萬能之勢力，茍克持之以誠毅，將有偉大之功能事業(yè)?；诹贾荒钪⒚鳎瑒t曹沫雪辱1?，勾踐復仇1?，會有其時。堂堂黃帝之子孫，豈終見屈于小丑！前此四千余年，吾民族既于天演之中，宅優(yōu)勝之位置，天道未改，種性猶存，胡竟昔榮而今枯，昔暢而今萎?；蛘呤⑺儚椭畮祝藭阂娭〔?，正為多難興邦，殷憂啟圣之因緣，惟國民勿灰心，勿短氣，勿輕狂躁進，困心衡慮，蘊蓄其智勇深沉剛毅果敢之精神，磨煉其堅忍不拔百折不撓之志氣，前途正自遼遠。光明緝熙1?之運，惟待吾民之意志造之，惟賴吾民之實力辟之。吾民惟一之大任，乃在邁往直前，以應方來之世變，成敗利鈍，非所逆計。吾信吾國命未必即此終斬，種性未必由此長淪也。愿我國民，善自為之！

署名：李大釗

《國恥紀念錄》

191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