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半·卷二:夢的信仰 2.11 - 2.15
2.11 THE DIVING IS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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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等到救護車開來的時候,男孩的遺體早就已經(jīng)涼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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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檢報告上,有一項檢查結(jié)果不出意料之外——那就是從男孩的后頸上,檢查出了鯨魚形狀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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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規(guī)定,我和拓跋狂在接到通知后的第一時間便趕去公會的督察廳做了筆錄——事實上,督察組要求陶潤冬也一同前往。但考慮到陶潤冬目前仍然沒有收回禹,媽媽就以“陶潤冬精神上有些無法接受”作為理由,申請推遲了對陶潤冬的問詢。最后督查廳同意,暫時只需要我和狂過去接受問詢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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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做筆錄的時候,我猶豫著問負責我這邊的丁香前輩:“丁香姐,如果不違反規(guī)定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一下這個孩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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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也沒問題,反正遲早也會上報紙的吧?!倍∠闱拜咟c點頭,然后看著電腦屏幕念起來:“這個孩子的名字叫江寧,今年15歲,好像是留守兒童來著,父母都在外打工,而他則一個人照顧著弟弟。哎,也是可惜了,明明讀書成績名列前茅,人又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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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弟弟呢?”我追問道:“組里應該也查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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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弟弟啊……你等我看看?!倍∠闱拜呥呎f邊敲起了鍵盤:“我記得查是查過的——不過組里認為關(guān)聯(lián)性不高,所以給他弟弟的信息分開存檔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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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聯(lián)性不高?”我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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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jù)你之前報案時的口述,他在死之前說了‘鯨魚’這兩個字。再加上他脖子上的這個疤痕,所以組里大概是認為這起案子和之前在京都——啊對,不好意思啊小烽,考慮到是保密調(diào)查,關(guān)于這件事我不能告訴你太多。”丁香前輩說到一半時改了措辭——顯然,她還認為我對京都的事情毫不知情:“總之,組里已經(jīng)基本認定了,這件事和之前發(fā)生在京都的另外一起惡性案件有關(guān)——也是因為這樣,經(jīng)過對各種特征的比對,我們認為,以他弟弟目前的精神狀態(tài),綜合其他各方面情況看,他和此事的關(guān)聯(lián)性應該確實不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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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繼續(xù)找了會兒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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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他弟弟的名字叫江藝,今年是13歲……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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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我對丁香前輩突然的停頓感到有些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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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厲害……這個孩子好像就在你的學校,和你還是同一個年段呢?!倍∠闱拜吿痤^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寫滿了不可思議?!八绺缍紱]能進北嶼綜一,你說他是怎么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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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藝也在北嶼綜一?”我愣了一下?!昂臀疫€是同一個年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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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哈,你看,寫得可清楚了——北嶼市綜合制第一初級中學,初二年十三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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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確實挺厲害的?!蔽覝愡^去看了一眼,確認無誤之后點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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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江藝現(xiàn)在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嗎?”想了想我又問丁香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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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倒是還沒通知過江寧的家人,也包括他弟弟江藝?!倍∠闱拜厯u了搖頭:“不過之前督察組去學校調(diào)查過,說是江藝今天還正常地去學校上課了——而且據(jù)學校老師說,江藝是個非常樂觀開朗的孩子,在學校人緣也相當不錯,不管怎么看和江寧都是完全相反的兩種性格。很難想象江藝會和這事有什么關(guān)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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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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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這個答案還是不太能讓我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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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啊,要我看,說不定就是因為弟弟的緣故,江寧才會知道你呢?你們都在一個中學,會知道也沒什么奇怪的吧?”丁香前輩這時停下了手邊的活,對我笑起來:“小烽,我覺得你還是不要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了——我能理解的,親眼目睹一個同齡人死在自己面前會是什么感覺。更別提他還對你說了那樣的話。如果你覺得有壓力,那再正常不過。但是哦,作為一個關(guān)心你的前輩,我還是要勸你一句,這件事從情理上講和你真沒什么太大關(guān)系。不用為了你聽到的那些話付出太多心思,或者感覺到背負了什么責任。最重要的是,別自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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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讀了我的心嗎,丁香姐?”聽她這么說,我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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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禮誒,我的原則可是非工作需要絕對不讀別人的想法!”丁香前輩說著伸出手,指尖抵住了我的左胸:“只不過我的心令對于人的情緒可是異常敏感的——具體說呢,那就是現(xiàn)在我聽到的、你這個地方發(fā)出的聲音,很善良,也很認真,但是有太多不必要的困惑,太過沉重了,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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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頓了頓?!翱霖熥约菏菦]有好處的,小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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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遵前輩教誨?!蔽覍λ中α艘幌拢傲斯笆郑骸扒拜叿判?,我是不會亂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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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個保證肯定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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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筆錄出來,和狂短暫地碰面之后,我便交代狂先回我家休息,并讓他等到放學時再來校門口找我。然后,我就像風一樣沖回了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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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位上坐下,第三節(jié)上課鈴剛好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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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你也不來了呢!”陸仁見我突然出現(xiàn),使勁兒拍了一把我的背,壞笑著伏在桌上,小聲問我:“冬仔今天也不見蹤影,你倆昨晚是干了啥不可告人的勾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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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事多!”我瞪了他一眼:“只是做了點訓練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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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還是要先認真上課,但我心里已經(jīng)大致計劃好了之后準備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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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丁香前輩所說,江藝就在我們學校和我同年段的初二十三班。那樣的話,他就剛好在我這層樓這間教室的正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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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決定,一會放學了要親自去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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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遵守和小古立下的約定,從無夢鄉(xiāng)回來之后,有些事我和陶潤冬對誰都沒有說過——不僅是公會,不僅是狂,甚至是媽媽,我和陶潤冬都絕口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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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竊的蝶之舌,就是一件被我們隱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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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個自稱食夢者的無臉人戰(zhàn)斗時,無臉人對我說的那些話也算在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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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雖然大家都覺得這件事和我的關(guān)系不大,但我自己心里卻十分清楚,事情可能并非像他們認為的那樣簡單——江寧會知道我,也絕對不僅僅是聽他弟弟提起過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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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不論是這次在京都發(fā)生的連環(huán)事件,還是昨天江寧的案子,所有這一切,都和之前在無夢鄉(xiāng)我們遇到的那些事有一種太過于相似的即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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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有一個一個接連自殺的孩子,而無夢鄉(xiāng)有一個一個溺斃在湖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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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乍一看,京都的這些孩子都是自己做出了那些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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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是像無夢鄉(xiāng)的孩子一樣,是受到了什么東西的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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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能準確地喊出我的名字、并且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跑來找我求救,我實在沒辦法相信這些都是機緣巧合。假如說,真的又是像蝶之舌那樣的東西在暗中作祟,這一切真的又是食夢者展開的什么實驗,那京都發(fā)生的那些事情,就不能說是和我全無關(guān)系。甚至說,因為知情未報的緣故,目前發(fā)生的這些事情本就有我的一份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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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無臉人說過,最后的最后,他會把矛頭對準我們測夢師公會——既然如此,那就更必須在事情發(fā)展到那個地步之前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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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公會并沒有低估問題的嚴重性,我也知道,有很多更厲害的測夢師也在為了這個案子奔波努力——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就可以輕松地放棄,放棄去做自己本來能幫上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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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告訴我,對于食夢者的計劃來說,我的存在會是一個干擾因素。在這件事中,因為這一點,我說不定還能掌握一些主動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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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目前最有可能的突破口,就是那個名字叫江藝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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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的鈴聲一響,我便馬上沖出了教室。沖下樓到了初二十三班的門口,我抓住了最近的一個從教室里出來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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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幫我喊一下江藝。”我對他喘著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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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孩被我嚇了一跳。不過他還是轉(zhuǎn)身回去,替我喊了江藝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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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看到江藝的時候,我就有些明白了,為什么督察組初步評估之后會認為他和這些事沒有關(guān)聯(lián)——他的長相和穿著,確實和刑事案件四個字一點也不沾邊:上身是顏色非常鮮艷的明黃色T恤,下身是比天藍色還要淺一些的休閑褲,配著一雙純白色的沙灘鞋。背后的熊貓書包上還掛著一個鑰匙串,附帶著一個很可愛的卡通角色掛墜。無論怎么想,江藝都是活脫脫的一個陽光少年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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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啊,請問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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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打招呼時,江藝對著我伸出手,臉上帶著很燦爛的那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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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陶潤烽?!蔽要q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班拍莻€……我的班級在你樓上,我是初二四班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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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有什么事嗎?”互相報過家門之后,江藝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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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沒想過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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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傻了兩秒,趕緊絞盡腦汁找理由。在丁香前輩之前告訴過我的線索里搜腸刮肚了半天,然后我才急中生智,撒謊道:“啊哈哈……那個,倒也沒什么別的事!就是之前偶然在書店認識了你哥哥,被他指點了一兩個問題,挺佩服的——最近剛好有些問題,我又想找他請教嘛。可是當時我忘記要聯(lián)系方式了,只記得他告訴過我他有個弟弟叫江藝,和我在同一個學校。所以,我就想辦法先找到你了。就是想問問看,不知道你方便給我個聯(lián)系方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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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心虛,我說完的時候額角掛滿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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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會兒我?guī)缀跻詾槲乙呀?jīng)被看穿了——因為,江藝在聽我說完之后,實際上只是盯著我看了半天,完全沒有什么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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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不過最后,他似乎還是相信了我。“你就是想找我哥請教幾個問題,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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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趕緊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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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這樣,不然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我家一趟吧?”下一秒,江藝笑著向我提了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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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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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沒想到江藝會這么直接:“可以……嗎?現(xiàn)在就去你家,你不先問問你哥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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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心里十分清楚,就算他真的問了也不會有人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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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哥哥肯定不介意見你的?!本o接著,江藝就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表情和我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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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的這個表情,我心里不知怎么又是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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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啊……為什么總覺得,他好像其實已經(jīng)看出來我在騙他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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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钡疫€是沒有想太多,就這么接受了他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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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江藝一起走出校門時,狂已經(jīng)是一副在門口等了我好久的樣子,張開雙臂緊緊抱著太陽曬不到的大理石柱,試圖給自己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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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太離譜啊,怎么就發(fā)展成這樣了?”我告訴拓跋狂現(xiàn)在就和我一起出發(fā)去江藝的家時,他傻眼了半天,然后翻著白眼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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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我有點尷尬,答不上來:“稍微發(fā)生了一點小意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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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半小時后,我們跟著江藝到了他家的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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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為,作為一個留守兒童,江藝和江寧也許會住在那種更破舊一點的老式公寓里。甚至說,他們還有很大可能是租房子住的。畢竟在北嶼市區(qū),寸土寸金,想要買一套房子可沒有那么容易。所以站在面前這棟帶獨立庭院的三層小洋房樓下,我確實有點兒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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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常住校,回家都是想回才回的,不好意思!”江藝從口袋里摸出一把單獨的鑰匙,鼓搗了半天才打開門,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我們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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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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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屋之后,江藝喊著他哥的名字上了二樓——自然,這個時候是不可能有人回應他的,于是過了一會兒,江藝又走下樓來,對我們說他哥哥應該還沒回來,讓我們在沙發(fā)上坐著等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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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和你們家差不多誒,小烽。”狂在屋里和院子前打量了一陣子,然后折回來在我耳邊小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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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和之前丁香前輩描述的那種家境不太一樣?!蔽乙灿行┢婀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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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讓我感覺奇怪的并不止是家境。不知道為什么,坐在客廳里打量了一圈四周,還有一些地方讓我感覺很不對勁,很別扭。似乎整個屋子都充斥著一股滿滿的違和感,而我卻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里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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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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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你真的不打算告訴他嗎,他哥哥的事情?”狂接著小聲問道,打斷了我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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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公會的決定吧,我們擅自來這里已經(jīng)是越級行事了?!蔽覔u搖頭:“再亂來就不止是挨罵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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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們要喝什么嗎?”江藝突然從廚房探出頭,差點沒嚇我和狂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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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話……白開水就可以了?!蔽揖忂^勁來之后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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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樂!”狂則毫不客氣地招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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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你們等等啊,我馬上弄去!”江藝很是快活地應了一聲,然后又把頭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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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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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會兒之后,江藝就又探出了頭來,賠著笑臉對我們道歉:“家里好像沒有可樂,昨天就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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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喝白開水好啦?!笨衤犕暧行┦卣f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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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抱歉啦!”江藝聽完點點頭,然后又像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對我們說:“對了,你們?nèi)绻钡脑挘痪蜕先ノ腋绺绲姆块g先看一看?就在樓上右轉(zhuǎn)的第一間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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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了皺眉:“這樣……隨便進別人的屋子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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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奇怪了。我心里莫名的不安變得越發(fā)強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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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啦!”江藝對我們眨了眨眼:“我哥哥從來不會計較這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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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和狂交換了一下眼神:“好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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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太不對勁了吧?!”狂先我一步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然后在快到二樓的時候停下來,轉(zhuǎn)頭看著我:“你不覺得,他好像是早就知道他哥哥已經(jīng)死了一樣嗎?那種隨便的態(tài)度……然后竟然還讓我們?nèi)ニ绺绲姆块g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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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這么想的?!蔽业拖骂^沉思起來:“總覺得他的表現(xiàn)不太正常……而且這個家好像也充滿了違和感,但是我說不出來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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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而且他還告訴我家里沒有可樂!”狂這時很不滿意地抱怨起來:“從我的位置可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冰箱頂上有整整一箱??!他竟然告訴我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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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狂的這句話,我突然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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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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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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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他剛才開門的時候,是從口袋里摸出來一把單獨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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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的書包背后不是掛著一串嗎?那個有卡通掛墜的鑰匙串,我注意到上面至少有四五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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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開宿舍自行車鎖等等那些的鑰匙,就算再怎么不經(jīng)?;丶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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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恰恰就是因為不經(jīng)?;丶?,他家里的鑰匙更不可能單獨放一把在口袋里啊!那樣的話就算丟了也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正常人根本不可能這么管鑰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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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被狂說了這么一句,我才突然意識到了之前為什么會覺得到處都是奇怪的違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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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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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可能,人總是會很習慣地把東西放在一個大致的高度范圍內(nèi)——在這個范圍內(nèi),不用把手舉過肩膀高的位置所以不會很累,也不會因為低過眼睛太多所以經(jīng)??床灰娨獜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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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從進來開始,這個屋子里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放在至少江藝不能輕松拿到或者看到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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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仔細回想了一遍屋里各種東西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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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如果沒有搞錯的話,至少從一樓的布局來推測,這棟房子應該只有一個成年人在居住——無論是江藝還是江寧,都完全沒有在一樓生活過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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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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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意識到不妙,拉著狂沖上樓,站在江藝之前所說的“他哥哥的房間”前,運足力道之后一腳踹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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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可見的墻上,釘著一具尚還滴著血的成年男性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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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背后的墻上,用紅色噴漆噴出的巨大鯨魚仿佛要從畫中沖出來把我們吞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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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鯨魚的下面,還有一行鮮紅的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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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IVING IS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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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可真是沒想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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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藝爽快的笑聲突然在整棟房子的空間中瘋狂地回響起來:“沒想到你們還挺有腦子的嘛……竟然提前就能猜到事情的真相,發(fā)現(xiàn)這里不是我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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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聲不?;仨?,就好像是壞掉麥克風漏電的回音一般,尖銳刺耳讓人頭疼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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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烽,我……”狂還在試圖和我喊話,但我根本一句都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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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就在江藝的聲音響起的同時,一股突如其來的強烈負重感也瞬間壓在了我和狂的身子上,就好像是在那一瞬間,這棟房子里的重力突然增加了數(shù)十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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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們就捂著耳朵趴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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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十幾秒,但我感覺更像是十幾分鐘——等到刺耳的聲音小下去,我再次睜開眼時,便看見江藝走到了我們的面前,蹲下了身,臉上帶著有那么些邪氣而意味不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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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有氣無力地想喊,但最終只吐出了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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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取包里的令符,或者至少試著打一次響指,但根本拿不出任何力氣——至于另一邊,狂似乎早就已經(jīng)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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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一切的開始還是因為你吧,陶潤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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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藝說著,用手扯著我的頭發(fā),讓我把頭抬了起來,然后凝視著我的眼睛輕聲說道:“既然如此,那不妨就告訴你吧,我也是你所知道的那個‘鯨魚’的其中一份子——當然,你現(xiàn)在可能還不太了解這個組織。我好像也有點忘了你們公會究竟調(diào)查到了哪一步……也許他們目前還是用‘被大腦選中的其中一人’來描述我?又或者,到現(xiàn)在他們也只查到過我那個不懂團結(jié)、只知道自我毀滅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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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在說什么?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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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挺可惜的……我那個愚蠢的哥哥,他本來有機會一起迎接那個大家都想要的未來??墒撬麉s怕了,最后關(guān)頭選擇了背叛……要不是我留了一手,沒有告訴他除了下潛以外更多的計劃,恐怕現(xiàn)在真的就麻煩了——不過他竟然真的以為下潛就是計劃中的全部,笑死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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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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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好了啊,陶潤烽——給我認真記住我說的話。那樣的話,也許你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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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江藝湊到了我的面前。一反之前陽光燦爛的印象,此時,他臉上的笑只讓我覺得膽寒:“為了能更好地執(zhí)行我們的計劃,創(chuàng)造那個命中注定的未來,我們決定潛下去一段時間。但是,你可別以為事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啊——你記住,我們最終的目標,是陶唐,是這個國家的一切。你要記住,只要沒有達到這個目標,事情就永遠不會結(jié)束,我們也永遠不會放棄。你還要記住,我的名字,是江藝,你要記住我這個敵人——雖然根據(jù)情況而論,也許有一天我們會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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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江藝抬起頭看了一眼窗外,接著像是自言自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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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唇婿L魚嗎?因為,鯨魚是深海的王者——只要一息尚存,哪怕潛下去很久很久,一個月,一年,乃至十數(shù)年,也總有一天會再次浮出水面。而如果真的等到那一天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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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里,江藝又低下了頭看著我,對我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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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的選擇不會讓我感覺無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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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矯枉過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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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下午開始,藝就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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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聽錯,他真的徹底地消失了——就好像,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存在過這個人一般,他曾經(jīng)的同學,曾經(jīng)教過他的老師,他附近住著的鄰居,甚至于是公會負責江寧那個案件的督察組,全都把他的名字還有和他有關(guān)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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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藝?”下午,我再去初二十三班問起時,那個班的同學們都仿佛沒有聽過這個名字,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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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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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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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為了證明江藝真的在這個班級上過課,我還找教務(wù)主任要了學生名冊——但在翻看名冊的時候,讓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即使我以最細心的方式挨個念著名字把名冊里三遍外三遍地讀完了,也完全沒有讀到過一次“江藝”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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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現(xiàn)象還出現(xiàn)在了公會的督察廳。仿佛是遭遇了什么很高明的黑客一般,檔案里再也檢索不到江藝的名字——明明在前一天,我才剛通過丁香前輩看到了關(guān)于江藝的檔案,并且根據(jù)檔案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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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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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存在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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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初二十三班的教室里,一個明明在教室中間卻空無一人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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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督察組一起去江寧家調(diào)查線索時,我也找到了兩個人一起生活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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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因為黑客甚至是抹消記憶的令能力,或許還沒有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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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正可怕的是,似乎所有人都不再去注意和思考這個問題了。即使我不斷地強調(diào),真的真的曾經(jīng)有過一個名字叫做江藝的男孩,他和所有的事情都扯上了關(guān)系——他們卻仍然仿佛像是沒有意識到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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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和藝有關(guān)的一切都被自動打上了馬賽克,不僅僅是在記憶上,甚至是在注意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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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選擇性忽視了能暗示他存在的線索,而當我想要用這些線索引起他們的注意時,他們總是會下意識地找到其他事情去作為關(guān)注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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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我和狂,或許是最后兩個能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他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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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個叫江寧的孩子,他真的有個弟弟???!”我最后在督察廳里甚至對著丁香前輩喊起來,即使當時已經(jīng)反復解釋了很多次,也已經(jīng)說得口干舌燥發(fā)不出太大的聲音來了:“他真的有個叫藝的弟弟啊,我們見過他的?。?!如果不去抓住這個線索的話,事情遲早會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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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和狂搞砸了一個重要的線索。但實際上卻并沒有任何人怪罪過我們,因為根本沒有人能意識到這個線索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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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小烽?!倍∠闱拜呑詈蠼o我的答復還是這一句話:“我真的覺得,你需要冷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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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全都被忽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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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那么顯眼的證據(jù)就擺在那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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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僵局后,我有些憋不住心里的煩躁,把抱怨全都拋向了狂。而狂也只是默默地接住了我的抱怨,然后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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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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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iving is on.”在客廳里,我和狂傻愣愣地相視而坐,喃喃地又念了一遍在那堵墻上看到的那句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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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有些懊喪地垂著頭:“我也沒想到啊……不如說,誰能想到呢?誰能想到江寧說的下潛是這個意思……而且,就算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了,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些的。就好像是,他們一瞬間就變成了孤魂野鬼一樣——你也看到了,甚至連公會里那些測夢師都無力抵抗。根本沒有一個人抵擋住了這種……攻擊?哎,我都不知道該不該用攻擊來稱呼這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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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在狂說到“孤魂野鬼”的時候,腦子里突然浮現(xiàn)出了一個別的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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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不會,真的連這種程度也能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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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狂這時抬頭對我:“小烽,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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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自己想辦法了吧。”我皺了皺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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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xiàn)在真的什么線索都沒有了???”狂哭喪著臉:“而且你還想再經(jīng)歷一次嗎,當時的那種遭遇——我們可是連怎么回事都沒弄明白,就已經(jīng)趴在地上昏過去了???就算再見到他,我們不還是一樣,毫無還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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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讓我說什么?”我有些怒了,沖狂吼起來:“放棄嗎?因為大家全都記不得了,我們就完全放手不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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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被我吼得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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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原諒那樣的家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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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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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之前的那天,從訓練場出來的半夜,那突然“咚咚咚”響起的劇烈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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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不能理解為什么敲得那么粗魯,現(xiàn)在我卻明白了,江寧是怎樣拼了命才敲響了我們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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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我扶起江寧、聽他對我說出那句“救救我弟弟”的時候,我也只是以為他弟弟的生命也受到了威脅;當他說“都是他的錯”時,我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不慎把弟弟連累進危險之中而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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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來看,他根本就是被他的弟弟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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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不能體會的眼淚,現(xiàn)在也感受到了——被自己的親生弟弟痛下殺手,我很難想象那樣的感受會是如何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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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早一點能理解他的心情,事情也許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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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因為我太遲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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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蝶之舌明明有過那么多恐怖的傳說,我為什么從來沒有想過,也許那些故事里發(fā)生的事都是確確實實曾出現(xiàn)過的現(xià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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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能!”狂這時使勁兒搖了搖頭:“可是,現(xiàn)在的我們又能做到什么呢?就算說再多理由……不能做到的事情,還是不能做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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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怒視著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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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須承認這點啊,小烽!”狂被我瞪得有些心虛的樣子,但還是堅持道:“憑我們現(xiàn)在的力量,就算是再見到藝,也絕對無能為力的!而且現(xiàn)在沒有任何一個其他的人能在這件事上幫我們,我們說服不了他們??!他們只會覺得我們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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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現(xiàn)在不行,那就讓以后能行唄。”我紅著眼睛對狂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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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狂有些怯怯的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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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藝對我說過的!”我說著,從桌上抓過紙筆,在上面寫起來:“第一,下潛只是手段,總有一天還會浮上來的——而且他們的目標還不小,至少江藝是這么說的,他們的目標是這個國家。所以,只要等到他們再次行動,那就總會有人愿意相信我們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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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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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他說過的話是‘我們決定潛下去一段時間’,也就是說,像藝這樣的家伙肯定不止一個——既然這樣,這些其他人的存在,現(xiàn)在也肯定被從周圍人的印象中被抹去了,所以我們必須再試著找出這樣的一些家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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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突然不作聲了,只是愣愣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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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怎么了?”我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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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被我一瞪眼,狂趕緊擺擺手:“只是我之前……差點也覺得你已經(jīng)失去理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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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如果現(xiàn)在沒有辦法對付藝的話,那就試著通過訓練去強化自己?!蔽易詈笤诩埳蠈懮系谌c,然后對著狂舉了起來:“如果不知道對方到底有多強,那就不設(shè)限地超越自己就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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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最后還是半推半就的態(tài)度,但狂勉強還是同意了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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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或許,他原本說的其實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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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看似理智的決定,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已經(jīng)走火入魔了;因為一次又一次并不好看的失敗,我的心態(tài)當時已經(jīng)有些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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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病不斷累加的最終結(jié)果,就是我和陶潤冬又吵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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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無前例地大打出手,或許是這輩子和他吵的最兇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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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們?nèi)齻€都在狂申請的夢境訓練場里。我在盡可能地集中精神指導陶潤冬完成我當天布置給他的訓練任務(wù),而狂和禹在一邊坐著,圍觀陶潤冬訓練的過程,在陶潤冬犯錯時大笑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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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從和藝交手后的那天開始,我每天都會跟著陶潤冬一起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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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只要沒有其他事,我就都會泡在狂提供的訓練場里——與此同時,自然也會拉著陶潤冬一起。訓練的內(nèi)容小到用各種方式鍛煉我和他的體能、操練以前和媽媽學過的一些格斗技巧、偶爾花時間重拾以前學過的劍術(shù),大到調(diào)試出各種我能想到最艱險的夢境參數(shù)、然后讓陶潤冬跟著我使用令能力應對夢境中模擬出的極限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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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小哥哥還真是相當勤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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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的那天,禹在身邊看著我,冷嘲熱諷道:“只可惜還是很弱,揮個劍感覺人都要被慣性甩出去了,不知道還以為是在玩蕩秋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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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已經(jīng)習慣了禹的毒舌,畢竟他對誰都那樣,所以并沒有為此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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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生氣的是隨后陶潤冬湊上來對我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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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兒,你休息一下吧!”聽到禹的話之后,陶潤冬似乎是終于抓住了一個理由或者說借口,一邊向我走過來,一邊勸起我:“禹說的沒錯,你這幾天真的把自己搞得太辛苦了!這樣連劍都抓不穩(wěn),再練下去也是沒有效果的不是——人也要懂得勞逸結(jié)合嘛!稍微放松一下又沒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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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這一句話就讓當時的我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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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么啊?!”我想也沒想就一下把劍揮向了陶潤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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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過猛,結(jié)果一瞬間甩的右邊肩膀脫了臼,劍最終也沒握住,從手里掉下去砸在地上,發(fā)出哐當?shù)囊宦暰揄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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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巨響震了一下之后,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什么——剛才,只差那么一點,劍的尖端就要碰到陶潤冬的鼻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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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看著地上的劍,我愣了一下,然后抬起頭對陶潤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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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果迎面而來就是陶潤冬的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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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訓練,他的力氣比之前大了很多,一下把我打得頭暈目眩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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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時候適可而止了吧!”接著我就聽到陶潤冬怒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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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我緩過來之后便馬上從地上爬起來:“我適可而止?!我做什么讓你覺得我不適可而止了?剛才只是一時生氣沒控制住好吧,不是和你道過歉了嗎?這難道不是適可而止了嗎?你還想得理不饒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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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得理不饒人了怎么著?!”陶潤冬此時毫不示弱地舉起手,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變成什么樣子了?自己拼了命地訓練也就罷了,畢竟那是你自己的選擇;就算是非要拉著我和你一起訓練,我也沒說什么,一直從頭到尾陪著你,就擔心你心里有事會不顧及自己——但是今天這件事,我還真一定要和你好好吵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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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我變成什么樣子了?”我冷笑起來:“你就很知道我是什么樣子不成?!我們總共才一起訓練過多久,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樣子了?以訓練的時間來算,我和你別說兄弟了,根本連朋友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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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陶潤冬似乎被我氣得說不出話來,瞪著我,張開嘴頓了有一會兒:“我雖然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樣子,但我知道你以前肯定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陶潤烽,你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是瘋了!知道嗎,你就是瘋了!你現(xiàn)在根本不清醒,就和你小時候去找算命先生想重新投胎那時候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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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站著說話不腰疼!”我有些被刺激到:“再說了,就算是現(xiàn)在,我還是想重新投胎!誰他媽想跟你住在一個屋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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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著說話不腰疼?呵呵呵,行吧,只是我站著說話不腰疼!”陶潤冬一聲干笑,左看看狂,右看看禹,好像在對他們示意:“你聽這是什么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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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不服氣嗎?”我徹底被激怒起來:“說到底,這兩個月過來的每一次失敗還不是因為你?要不是因為你非跟著我去醫(yī)院,我當時就不可能把你帶進那個夢里,后來也不會看到你腦子里那些讓我惡心透頂?shù)漠嬅?,也不可能導致那次任?wù)失控!后來在無夢鄉(xiāng)的時候也是一樣,去結(jié)界的時候我明明和你說過最好別跟我一起去,為什么你又是非要跟著我一起去?如果當時你不在,我自己一個人也許就能把那些事情全都好好解決了馬上回去,小葉子的事情可能也根本不會發(fā)發(fā)生了啊?!說到底我根本搞不懂我為什么一定要背著你這個什么都不會的包袱啊,從來不會把在做的事情認真地當回事,總覺得什么事情都是很好玩的一樣?!這個暑假以來,只要有你在場,測夢的任務(wù)就幾乎不可能正常地完成,你難道從來沒感覺到羞恥過嗎?!你不羞恥我都羞恥!你說我已經(jīng)瘋了?!好,我承認我可能確實有點兒瘋狂了,但那是因為我心里還掛念著之前在我們家門前死掉的那個男孩子,我實在放不下!明明他親口說過讓大家救救他的弟弟,可是大家卻都忘記了,沒有一個人記得有這回事,在藝從我們面前消失之后,就更加沒有一個人記住了!所以我才必須記住啊,因為大家都記不住所以我才更得把這件事刻骨銘心,更別提現(xiàn)在發(fā)生的這些事有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為我導致的!如果沒有放跑食夢者和蝶之舌,如果我們不是不得不隱瞞蝶之舌的事,說不定有些現(xiàn)在造成的結(jié)果是可以改變的!你知道我現(xiàn)在一想到當時江寧和我說的那句‘救救我弟弟’就有多么愧疚嗎?!你能忘記他當時說那句話的表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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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把這一連串的話吼完,我才有氣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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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心里是知道的,自己最近做得有點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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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要一想起之前滿身是血的江寧臨死前說的話,再想起藝對我說出最后一句話時的表情,就不知道該怎么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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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說我什么都不懂吶……”陶潤冬這時說道:“根本明明是你自己什么都不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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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就什么都不懂了?!”我抬起頭冷眼看著陶潤冬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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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什么都不懂!”陶潤冬突然沖著我吼了起來,臉也漲得通紅:“我非要跟你去不就是因為怕你亂來嗎?!有我在都是那樣,如果沒有我在的話,你大概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保護自己吧?!一口一個別人的家的哥哥對你說的‘救救我弟弟’,是啊,你這么拼命地后悔,想要補償自己的過錯,那我問你啊,等你賠了自己的命救了別人的弟弟,誰來替我救你啊?!誰來救救我的這個傻弟弟???!我是不是也得跪下來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弟弟,救救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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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愣神地抬起頭看著陶潤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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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時已經(jīng)哭了下來,兩只手掌捂著臉一下一下地抹著淚,一邊抽泣一邊繼續(xù)說:“我其實知道的啊……我是你的雙胞胎哥哥啊,你難過的時候我也會跟著難受,你自責的時候我的心臟也會隱隱作痛……所以我再清楚不過了,就算我不能懂你的想法,但你的心情全都會影響到我的啊……只是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心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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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一下子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般,他突然閉上了眼對我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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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乎的只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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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 鎮(zhèn)靜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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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是雨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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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沾滿了生鐵被銹蝕后散發(fā)出的腥味的、鋪天蓋地想要將你壓在身下一般的、令人生厭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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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我就討厭得不得了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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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會回避雨和雪;唯有這一樣東西,整個世界好像都無法與之對抗——就好像滲透進了每個人內(nèi)心中的軟弱和怠惰一般,總是指示著人往逃避問題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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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烽兒,一起出去淋雨吧,很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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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時候的陶潤冬。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是喜歡和我唱反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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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雨水,可他卻總還是試圖拉我在下雨天出去,而且不讓我打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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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啦……會生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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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也總是拒絕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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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要那么享受這種事情呢,我從來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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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像個傻子一樣地在大雨當中沖鋒,繞著圈子不停地跑,然后在空無一人的街道正中停下腳步,仰著頭閉上眼,任由雨水打在額頭上、流過臉頰、沾濕了上衣,最后整個人變得濕漉漉的,活像一只落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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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覺得他是個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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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兒老是這么沒勁!”我指責他幼稚時,他就嫌棄我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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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刻不會寫出類似于‘雨好像云的尸體’那么驚悚的比喻句來!”我走過去,把傘撐在他的頭頂上:“現(xiàn)在你的身上就是爬滿了尸體嘍,這樣是不是很有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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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陶潤冬當時哈哈大笑:“烽兒你,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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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我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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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傘給我!”說著他突然一把就奪過了我的傘,收起來之后直接往路邊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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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瞬間滴滴答答打在我的頭頂和肩膀上,凍得我一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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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潤冬!”我生氣起來,狠狠地捶了陶潤冬的肩膀一拳,然后就想跑過去撿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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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果陶潤冬愣是把我的手給拉住了,不讓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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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手!”我又氣又急,使勁兒拽他:“再不放手我要跟你拼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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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成想他這時甚至上前一把抱住了我:“賊喊捉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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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的力氣遠比他小得多,最終也沒有掙脫出來,只好認命,就那么由著他抱著我,一邊威脅他回去一定會告訴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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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烽兒好狡猾哦……”陶潤冬嘖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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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你不好!”我叫道:“一點都沒有哥哥的樣子,還偷我的零用錢,你也不看看隔壁班的劉洋,他哥哥可是天天買了好吃的在校門口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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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劉洋他本來就很膽小需要保護啊!”結(jié)果陶潤冬反駁了我,還說的一套一套的振振有詞:“不像你,從小就那么厲害,大家都怕死你了,我當然就得多打壓一下你嘍,免得你尾巴翹上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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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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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沒有!這才是哥哥應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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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樣子?好吃懶做調(diào)皮搗蛋的樣子嗎?逼自己的弟弟淋雨也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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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了!”陶潤冬這時松開了箍著我的手,把我轉(zhuǎn)了一整個圈面對著他,然后煞有介事地搖頭晃腦起來,一邊說一邊拍著自己的胸脯:“我跟你說啊,真正的哥哥,就該是像我這樣的,第一,不跟自己的弟弟擺架子,沒有什么是不能說的;第二,特別會玩,什么都能玩,還什么都能玩好,好到能讓你去學校里跟所有人炫耀,看他們眼睛冒星星;第三,愿意做所有弟弟不愿意做的事!你要不愿意做什么事,全部丟給哥哥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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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當時很鄙夷地看著他,反問道:“那你是不是想說,因為我總是不愿意偷懶,所以你才必須偷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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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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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吧你!”我沖他罵道,然后趕緊轉(zhuǎn)身撿了傘就跑:“你就繼續(xù)懶吧,變成一頭懶豬才最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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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會突然想起來這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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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一件細碎得不能再細碎的事,早該被時間沖淡得不能再淡了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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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剛剛,陶潤冬好像對我說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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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他是在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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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在乎的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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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為什么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心里卻只是一陣陣地絞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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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這并不是屬于我自己的感受,而是屬于陶潤冬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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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目之所及的一切已經(jīng)被朦朧的雨霧籠罩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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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有些愣神地抬起頭:“……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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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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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潑的雨水很快把我的全身都給打濕。一瞬間,整個人仿佛就像被雨霧給浸潤一般——雨滴滑過身子滴落在地的瞬間,似乎不僅帶走了我身上的熱量,甚至連帶著也一并帶走了之前那些因為和陶潤冬吵架而冒起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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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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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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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腳步聲停下時,陶潤冬再次站在了我的面前——他渾身上下也被雨水給打濕了,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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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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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的吧,我心目中的哥哥應該有的樣子?!碧諠櫠紫律頃r,對我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哥哥不擺架子,哥哥來帶你玩,哥哥來做你不愿意做的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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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呵,真是沒想到啊,竟然能用這種方式奪走我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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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的聲音在雨幕的背后若有若無的響起,聽得見卻并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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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喊捉賊。”下一秒,陶潤冬突然又抱住了我,完全就像小時候的那樣:“選擇放棄如果真的那么難做到的話,就讓我替你選擇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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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意緊接著便席卷了上來,想擋也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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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我的視線也慢慢地模糊變暗,最后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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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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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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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醒過來的時候,我躺在了自己的臥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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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已經(jīng)照的整個房間透亮,估計過去應該已經(jīng)過了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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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的樣子倒是很像個孩子呢?!庇淼哪樛蝗辉陬^頂上冒出來:“傻乎乎地眨巴著兩只眼睛,還盯著天花板發(fā)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是誰嗎?我從哪里來嗎?還是我要到哪里去?難不成是我為什么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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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嚇得一下子爬了起來:“你你你你搞什么?!這里是我的房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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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了兩個根本沒有必要問的問題。”禹說著豎起兩根手指:“第一,這里就是你的房間,除非你有認知障礙,否則我覺得你只要多看兩眼就能認出來了;第二,作為半個游魂來說,通常我除了和你們說話并沒有辦法做任何其他的事情,所以你大可不必對你的人身安全感到擔憂。另外,如果我真的想干什么的話,你恐怕也根本沒有機會問出第一個問題,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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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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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坐著發(fā)呆了好一會兒,我才慢慢回想起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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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昨天和陶潤冬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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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說了好些有的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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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昨天陶潤冬最后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感覺臉有些發(fā)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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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好像是下了一場雨嗎?然后我就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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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昨天的事情嗎?”禹這時盤腿坐在半空,飄到我身邊,盯著我的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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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被問得愣了一下:“昨天昏過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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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根本沒有必要問的問題呢。”禹帶著嫌棄的口氣答道:“除了昏過去之外,還有什么能解釋你現(xiàn)在在自己的房間里醒過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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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沒有答話,禹又接著說道:“不過其實我也挺意外的……你知道你弟弟昨天對我做了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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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哥哥!”我斜了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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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你弟弟昨天對我做了什么嗎?”禹卻好像沒聽見一樣,只是又重復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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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無奈,只得順著他的意思問:“陶潤冬昨天對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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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太高興,也不太明白原因,不過我得承認他是個天才?!庇磉@才回答我道:“即使僅僅只是短短幾分鐘,但是他算是抽走了我對于水的理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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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 夢與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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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華胥履大人跡于雷澤而生伏羲。伏羲配女媧,生少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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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生二子,長子炎帝,又名神農(nóng)氏;次子黃帝,又名軒轅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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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帝又生二子,長子少昊,次子昌意。昌意生一子,名顓頊,又名乾荒。顓頊生六子,鯀曾、古蜀王、稱、魍魎、窮蟬、梼杌。鯀曾生鯀祖。鯀祖生鯀父。鯀父生鯀。鯀生禹。禹生姒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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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帝娶妻聽訞,生一子一女,子炎居,女精衛(wèi)。炎居生節(jié)并。節(jié)并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生共工。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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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神話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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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其闕;斷鰲之足以立四極。其后共工氏與頹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故天傾西北,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百川水潦歸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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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測夢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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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走了……你對水的理解?”我愣了有半天:“你對水有什么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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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有意義的問題!嗯……非要盤算起來的話,我外公的爺爺?shù)臓敔斒枪补ぃ蟾虐?,就是那個明明是個水神卻非要苦練鐵頭功撞墻的二愣子;而我的爸爸是鯀,就是你知道的那個拿息壤治水結(jié)果還被恩將仇報了的冤大頭——所以,嗯,應該是因為遺傳的緣故,我天生就擅長水?!庇斫又苷J真地扳著指頭數(shù)出他的八輩子祖宗,然后對我說:“或者說,我天生就理解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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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兒無語地翻白眼:“我也看出來你很擅長水了,不僅很擅長水,還很擅長劃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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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算什么?夸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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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個冷笑話!”我撇嘴道,有些吃力地在床上站起來,總覺得渾身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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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經(jīng)??葱」派暇W(wǎng)沖浪——但很可惜的是,雖然思想能與時俱進,我們亡魂卻沒辦法直接參與你們的社交活動。嘛不過,雖然在我看來你們的那種社交其實就是豬和牛之間的交談,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懂反正只要自己說的很高興就好?!庇磬刈匝宰哉Z,嘴上表達著不屑,口氣聽起來卻好像很落寞似的:“小古就比我們好多了,什么都可以做,上次一起去參加夏令營的時候,還買了七條滑稽的內(nèi)褲回去,印在屁股上的那種——不過我倒是覺得那種緊身款的對正在發(fā)育的男孩子并不太好,而且那滑稽的圖案看起來實在很像是盜版,萬一會掉色的話那說不定子孫的數(shù)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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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我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你別說了,再說我心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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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恢復嗎?”禹聽我這么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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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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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個毫無意義的問題——除了問你的身體還沒恢復,我還能問什么?問你的自尊心有沒從我的瘋狂打擊中恢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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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上古亡魂,你的言談也未免太現(xiàn)代了……”我聳聳肩答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感覺渾身沒力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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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然的了,畢竟宣令失控可是你們兄弟兩個的家傳好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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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一下,抬起頭看禹:“你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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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個毫無意義的問題,我說宣令失控是你們兄弟兩個的家傳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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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的意思是,你說的難道是陶潤冬宣令失控了?”我更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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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個毫無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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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沒等禹吐槽我,我就在吃驚之下先打斷了他的話:“他宣了什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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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昨天那場雨灌滿了你的腦子不成?”禹對我翻著白眼,有些不耐煩地拿手中的鐮刀敲擊起地面來:“那、場、雨啊,那場雨就是他的第一個宣令式,稍微想一下不就該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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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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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昨天那場雨是有一點兒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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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之后我就感覺好像力量被抽走了一樣,變得渾身沒有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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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你可以到他房間去看看他,目前他和狂都睡得死死的呢,不過說不定你能把他叫醒。”禹接著對我說道:“要跟你這個測夢一族的解釋,我也只能說個大概……不過昨天,他使出來的那個宣令式似乎是一種幾乎能夠熄滅一切的雨,包括人的怒火,甚至還有人的精力——鑒于這個,我可能要收回前言了,你弟弟不僅是抽走了我對于水的理解,并且甚至超越了具象的理解、發(fā)展到了抽象的層次上。僅就這一點來說,我還是有些刮目相看的,也許他并非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笨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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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漸漸有些明白過來:“也就是說,我會昏過去,包括現(xiàn)在渾身沒勁,也是因為你說的這個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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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個沒有意義的問題,除了這個緣故還能是哪個緣故”禹點了點頭,然后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安慰我道:“不過放心吧,至少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可以使用你的宣令式了——而且不如說,現(xiàn)在的話,稍微使用一下你的宣令式會非常安全,什么后果都沒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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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禹這么說,我便試著打了個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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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意令,欲火,一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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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我沒說錯吧?”等了一會兒之后,禹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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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體力確實在慢慢地回來,而且和禹說的一樣,現(xiàn)在使用欲火的加護真的沒有了承壓感:“但是為什么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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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現(xiàn)在,你們家附近的游魂都快被陶潤冬滅個干凈了,我都好些年頭沒見過這么清凈的地方了?!庇砺柫寺柤纾骸岸愕牧钅芰Ρ热魏稳硕几枰位甑闹С郑宰匀徊粫谐袎焊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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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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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的話其實在不經(jīng)意間透露給了我一些信息——開學前一天,和星磊打完電話的時候,我就曾經(jīng)想過,測夢一族的能力和無夢一族看到的游魂會不會存在著某些特殊的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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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時因為怕得罪星磊,我一直不太敢主動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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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說不定可以試著問問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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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先去看看他們倆?!蔽蚁肓讼胝f,然后對禹作了個拜托的動作:“等以后有空的時候,有一些問題我能不能拜托你指點指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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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夢和魂的關(guān)系的吧?!庇眈R上就猜出了我的心思:“當然,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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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我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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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其實有些沒想到禹會回答的這么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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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啊,你知道不知道我夾在你們兩個中間有多辛苦???!”禹下一秒就破口大罵起來:“作為一個想要獨立自主的亡魂,我本來最害怕的其實就是和測夢師在一起了,別提是你們兩個這樣走極端的類型?。∥胰绻晕⒉蛔⒁夥乐阋稽c,就很有可能會被整個抽走和不知道哪里來的其他魂魄揉成一團然后燒掉——而如果稍微不防著陶潤冬一點,他就很有可能直接把我碾成碎玻璃渣,你知道你們倆吵架鬧成那樣,我當時有多提心吊膽嗎?!真的是,他一放出宣令式,我可是拼了老命一口氣跑出一千五百里才沒被波及到!如果你們真的愿意多學一點和無夢族有關(guān)的知識,我可真是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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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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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一向高冷而毒舌的禹抓狂起來,我其實特別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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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 必須緊握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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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陶潤冬的房門,我探頭一看,陶潤冬果然還在昏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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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那家伙……”我注意到陶潤冬身上被胡亂套了少說也有十幾件的厚衣服,此時胖的跟個球一樣的,一時有些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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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話說回來,這個房間里真的好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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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來說我是根本不可能感覺到冷的,更別提是在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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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伙難不成真的是和我相反的體質(zhì)嗎?爬上陶潤冬的床之后,我伏在陶潤冬的胸前,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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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馬上就被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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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好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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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就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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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回過神來我趕緊打了個響指:“任意令,明火,二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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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第二宣令式制造的暖身火此時威力也遠不及正常狀態(tài),無論我如何努力,暖身火也只能包裹住陶潤冬的半個身子。無奈,最后我只能把火分開來,分別包裹住陶潤冬的腦袋、裸露的手腳還有肚臍那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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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該怎么叫醒你啊……”分好之后我對著陶潤冬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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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明火的烈度再提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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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那樣肯定會燒起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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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燒了陶潤冬是無所謂,不過要是把房子燒著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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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說要用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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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大約也能感覺出來,就現(xiàn)在周圍的環(huán)境,光光要對我自己使用一次欲火就已經(jīng)是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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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夢的氣息很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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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也發(fā)現(xiàn)了禹的解釋和現(xiàn)實情況之間的一些矛盾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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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磊曾經(jīng)說過,我們測夢者能感受到夢境散發(fā)的那種氣息,是因為有類似游魂那樣的存在聚集過來——那么,既然現(xiàn)在夢的氣息這么濃重,按理來說,聚集在我和陶潤冬周圍的游魂應該很多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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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禹卻說周圍的游魂已經(jīng)被陶潤冬差不多滅個干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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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方面,我使用自己的令能力時也確實感覺力從不心了——這好像又符合了禹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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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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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禹好像確實說過,他怕自己被我抽走燒掉……也就是說,我使用宣令式的時候也是有可能把他祭掉的吧?既然如此,那我使用令能力的時候不也同樣是在消滅游魂嗎?可為什么禹在說起陶潤冬的時候,才特意強調(diào)陶潤冬是把游魂“滅了個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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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方式不同,結(jié)果也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總之,想要用你們普通人的話來描述實在是過于困難,這部分的原理我暫時不想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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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的頭突然從床板底下鉆了出來,嚇得我抓起一個游戲盒子就朝他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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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你的這個反應讓我再次對人類這種東西感到絕望了。一受到驚嚇第一反應就是扔東西,能不能更有創(chuàng)意一點?”雖然肯定砸不到他,但禹還是一邊揉著自己的頭,一邊對我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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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你自己要從床底下鉆出來的?!”我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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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因為感覺到了你的困惑,而你又拜托我指點你,我才出來說話的?”禹也瞪回我:“而且你看起來也不是很清楚怎么叫醒他,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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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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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到底該怎么做才能叫醒他?”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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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具體的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啦,我又不知道你有什么招式!”禹有些不耐煩地撓著頭,然后對我說道:“總之問你啊,好好地回想一下:你以前有沒使用過哪種宣令式,是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利用令能力傳遞給其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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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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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有也沒關(guān)系,那就想象一下你和別人聊——啥?有?你沒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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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你們的無夢鄉(xiāng)救人,我曾經(jīng)用宣令式傳達過一次我自己的理解?!蔽液芸隙ǖ攸c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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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是不可思議啊,竟然都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了嗎?”禹有些狐疑地盯著我:“那就試著再用一次當時的那個宣令式吧,就對著陶潤冬用——只不過這次你要傳達的理解是你對‘蘇醒’的理解,也就是你醒過來的時候所有你能記住的感受,或者那之類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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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明白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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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過來時所有能記住的感受嗎?我閉上眼睛回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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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是喜歡早睡早起的,而且總是習慣在前一天的晚上把窗簾拉開一半。這樣的話,只要第二天是晴天,就會有大把清晨特有的淡黃色陽光灑進來,晃得剛醒時惺忪的睡眼忍不住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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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非常喜歡,所以那種感覺我確實記得挺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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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畢竟是剛醒,很多東西在當時的實際感受本來就是挺模糊的……那么朦朧的感覺,真的會有效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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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還得取個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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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復蘇?好中二,不要……夢醒時分?天哪,總覺得又變成文學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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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對著陶潤冬打響了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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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意令,起床令,一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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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感覺這名字還是很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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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結(jié)果是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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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下一秒,陶潤冬就真的咳嗽了一聲,然后猛地坐了起來,一只手緊緊抓著自己左胸前的衣服,簡直是用一百二十分貝的嗓門大喊道:“別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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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禹對視一眼,誰也沒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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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喊完之后過了有會兒,陶潤冬才回過神來,半睜開眼睛打量了一圈四周:“我……回來了?!你們應該是真正的烽兒和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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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死的話,我確實不介意殺了你!”我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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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烽兒??!”結(jié)果陶潤冬下一秒就撲上來抱住了我,害得我差點喘不過氣來——但陶潤冬還是一邊用臉蹭著我的頭,一邊傻笑:“天哪,差點以為要被殺掉了再也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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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使勁兒掙扎了半天,好不容易從他的懷里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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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夢???!”掙脫出來之后我就一邊咳嗽一邊問他:“還有為什么會問我是不是真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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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剛才做的夢嗎?”陶潤冬被我這么一問,愣愣地想了一秒,然后表情就突然僵住了,眼神也躲閃起來,顧左右而言他:“啊哈哈你問剛才的那個夢啊……沒啦,剛才那個問題只是隨口一問啦……啊咧,好像被嚇得太厲害了一下子有點兒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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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絕對夢到了什么不對勁的東西吧!”我一拳捶在了床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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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嚇!別發(fā)怒別發(fā)怒!真的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沒有!你相信我?。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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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皺起眉毛狐疑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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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潤冬此時一臉真誠:“真的真的,絕對沒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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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不像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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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剛想發(fā)火的時候,我就又想起來了之前才吵過的架,舉起的拳頭最終也就沒有往陶潤冬的腦袋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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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最后放下拳頭:“你現(xiàn)在沒事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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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陶潤冬好像還不太習慣,不敢置信地盯著我放下的拳頭:“你不打了?真的不打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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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果很想被打的話我還是不會介意的?!蔽移擦似沧?,有些臉紅地轉(zhuǎn)頭看著一邊的衣柜:“不過,還有別的事情要先說清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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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事情?”陶潤冬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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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感覺臉更燙了:“就是之前吵架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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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來這個房間之前,我好好地仔細回想了之前的那次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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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陶潤冬很少真的生氣,更別提因為生氣哭下來,所以我很明白他當時說的都是心里話——而且那個時候,我的確感覺到了,并非是出自我自己的,而像是直接從他的心里傳來的很痛苦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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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對陶潤冬的愧疚,雖然我之前明明那么討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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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媸堑模。∵@種感覺我最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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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對你那個態(tài)度是我不好,真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糾結(jié)了老半天,最后我才狠下心,一不做二不休對著陶潤冬磕下頭去:“我其實也知道,自己并沒有理由把失敗怪到你頭上的——當時只是,只是因為被失敗沖昏了頭腦,所以才一時犯傻……雖然我知道這樣替自己開脫可能只是狡辯,但真的對不起!之前是我錯了!如果……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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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保持了這個姿勢有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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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陶潤冬并沒有開口,既沒有表示接受我的道歉,也沒有表示不接受我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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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考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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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覺得不能接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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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有一會兒,仍然不見陶潤冬的回應,我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好像也突然有些理解了之前陶潤冬對我道歉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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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低著頭,根本看不見陶潤冬的臉,也不知道陶潤冬是什么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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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還是在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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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雖然下一秒,我就意識到我完全是想多了——因為突然一雙手從背后拽住我褲子的兩邊,咻的一下就把我的褲子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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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咧,今天穿的是黃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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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就不該向你這種變態(tài)道歉吧!——”回過神來之后,我一轉(zhuǎn)身就是一腳飛踹,把陶潤冬踹飛出去在墻上撞出了一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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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虧我這么認真地和他道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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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應該可以作為和好的證明了吧?”禹這時在邊上看著,頻頻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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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像是和好了?!”我和陶潤冬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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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管那么多,反正接下去就留給你們兄弟兩個內(nèi)部消化!”禹說完拍了拍我的肩膀,一邊從袖子里取出一張紙條遞到我的手上:“等消化完了再看看這張紙,會有驚喜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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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禹就關(guān)上門出去了,留下我和陶潤冬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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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我的臉!”禹出去之后,陶潤冬才嘭地一下從墻上脫落下來,摔在地上——準確說,是摔在一堆棱角分明的游戲盒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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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爬起來轉(zhuǎn)過身,一時間又和我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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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接著他就盯住我,一邊發(fā)出意義不明的拖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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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我被他盯得有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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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和我道歉是吧?”他這時才終于打算和我認真說話,坐在地上亂七八糟的游戲盒子中間:“就是說你已經(jīng)認真想過我之前對你說的那些話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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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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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結(jié)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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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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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之前那個江寧求你的事啊,你還打算救他弟弟嗎?”下一秒,陶潤冬很認真地舉起兩只手,攤開手掌:“左邊是原諒你,右邊是繼續(xù)幫他——所以,左邊還是右邊?告訴我你想過之后的結(jié)果唄,把你想要的選擇選出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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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一時沒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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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之前想過很多,但是唯獨這個問題我沒有考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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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數(shù)三二一,必須選出來,不選我也不會原諒你的。”結(jié)果陶潤冬這時意外地較真了起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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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邊是放棄,那樣陶潤冬會原諒我;右邊是不放棄,那樣陶潤冬不會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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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怎么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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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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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潤冬很嚴肅地盯著我,一臉這一次一定要讓我作出選擇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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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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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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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緊緊抓住了陶潤冬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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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然后我又有些慌張地松開了手:“等等,不是……我還沒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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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我怎么也開始這么扭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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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潤冬坐在我的對面卻只是嘆了一口氣:“我就知道,最后還是這個樣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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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為什么這么慌張:“這兩個東西應該沒有關(guān)系的吧?非要這樣選擇不是很不講道理嗎?我已經(jīng)知道自己當時做的有些過頭了,我也發(fā)誓,我之后肯定會注意保護自己的……但是就這么放棄的話還是太隨便了不是嗎?只要小心一點,其實還是可以繼續(xù)努力一下的不是嗎?雖然還是不想放棄,但是我也絕對不會像當時那樣無理取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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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剛才讓你選的時候,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必須把你想要的選出來,不是嘛?”陶潤冬這時又用右手抓住了我剛才握著他的那只手,臉一直湊到了我的眼前來:“所以這就是你作出的選擇吧?你沒有抓住我左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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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能不這樣嗎……”我被陶潤冬這一下逼視看得有點兒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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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明明我以前并不怕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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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了的東西,當然不能反悔了!”陶潤冬的聲音很冷:“結(jié)果說到底你還是不愿意放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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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這時的眼神我也明白了,他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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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有些心灰意冷地低下頭:“對不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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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知道這次道歉徹底失敗了。既然這樣,我也沒有再繼續(xù)待下去的理由了,于是準備站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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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果有些木然地站起來時,才發(fā)現(xiàn)陶潤冬還是用右手抓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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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嘛呢?”我有些不爽地往回拽自己的手,一邊說著自暴自棄的話:“我道歉過了,你也拒絕了我的道歉,咱們也沒有更多的話可說了吧?反正你肯定不會原諒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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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又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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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一下,低頭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陶潤冬的左手也抓了上來,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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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陶潤冬就這么兩只手拽著我,抬頭看著我的眼睛里充滿了那種鄙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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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么老是這么死腦筋啊,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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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在說什么啊?”我被徹底弄糊涂了:“這次死腦筋的明明是你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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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會兩個都選嗎?!我只是讓你必須把你想要的選出來,可沒有說你只能選一個?。 毕乱幻?,陶潤冬騰地站了起來,很大聲地對我嚷著:“所以說烽兒你就是個死腦筋的大笨蛋!你以為之前我對你說那些,只是為了怪你嗎?我是想讓你知道我很在乎你啊,你根本沒必要道歉的好嗎?竟然還讓我原諒你……比起道歉我更希望聽到你對我說一聲謝謝才對!非得這么明白地告訴你你才明白嗎?我當時之所以說那些,是因為我喜歡你?。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