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了灰暗的一個傍晚，我收拾好了我的東西。因為吉娜任務在身，她不被允許跟著我一起走。下午協(xié)議書送到了，上面基本上限制了吉娜的一切權(quán)利。我當時就想要折斷那筆，但是吉娜還是顫抖地簽了字。也許她還是有著信仰的吧。

背上行囊，我決定先到樹精通者那里去問明白接下來要去哪，并且在那個基本與世隔絕的小村落里先落腳為好。我覺得按我的性格，在這里待著只會給這個村莊更多更多的麻煩。那就不如走了。

這就意味著，要和已經(jīng)快成為我女兒一樣的吉娜告別了。

“那，再見了，吉娜?！?/p>

“別，請先不要，優(yōu)綺姐。請至少，今晚陪我看看星星吧?！焙鋈?，像是很早之前就做好心理準備的吉娜忽然心理再也繃不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唉，真沒辦法，我的孩子……”我一下將她摟在懷里，撫摸著她的后背安撫著她，心中如萬千的箭矢刺穿。

這是第幾次我們躺在這片草地上看星星了呢？

我很喜歡這里的星光。在那邊的世界里，燈光常常照耀得隱住星星那些微弱的輝光。然而，當這里的最后一家燈火熄滅之后，星河就宛如近在咫尺，在我們上空懸浮著，繚繞著。因為空氣波動而緩緩閃爍。

“吶，吉娜，”我望著仿佛伸手就能摸得到的星星，“等到我在這個世界再過了幾年，優(yōu)綺姐把你帶到太空里好不好?！?/p>

“斯佩、蘇？什么空間?。俊?/p>

“啊，不好意思，忘記解釋了，優(yōu)綺姐把你帶出這個星球、帶出這個大地，我們?nèi)ヒ粋€遙遠的不可能有人來的地方，一起去。”

“你的意思是……”

“看見那片夜空了嗎？小吉娜，你好奇過那空中究竟是怎樣一番景象嗎？”

吉娜茫然地搖頭，也是，對于一個農(nóng)村的小女孩來說，怎么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呢？雖然我曾經(jīng)教授過她一點關(guān)于這些的東西，但是似乎她一點不感興趣的樣子，我便后來放棄了。

“但是我們要怎么去那個空間呢？”

“如果可以的話，也許我會有一批志同道合的伙伴，我們一起在什么地方建起發(fā)射塔，把一種能夠脫離大地吸引的火箭筆直地朝著天空發(fā)射出去，當速度能夠在一秒鐘跨越將近一萬米的時候，我們就能到達大氣的彼方了。屆時，你會看到自己腳下的這顆美麗的星球……”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吧。優(yōu)綺姐，我知道你在開玩笑。且不要說能不能一秒鐘跨越一萬米，就算我們朝天發(fā)射附魔的箭，過了不到一會兒也會落下來。更何況你描述的那種東西了呢……”

“傻孩子，優(yōu)綺姐怎么會騙你呢，”我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真的喲?！?/p>

“不過，我還是很期待呢……”

“喂，優(yōu)綺姐，你說，一個人失去了希望會怎么樣呢？這不是那位偉大的老水手所一直堅持著保護的東西嗎？”

“我想，他多半會生不如死吧。畢竟，沒有希望的人，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啊……”

我把我對于絕望的理解毫不留情地說了出來。

“為什么忽然要問這個問題？”吉娜的頭靠在我的肩膀。我們聽著蟲鳴，風在吹拂著柔軟的草地。這一切似乎都不像是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反而，更像某個外星球的靜謐的美好。

“沒什么。”吉娜小聲的說。

“喂，優(yōu)綺姐，星河里究竟是什么樣的呢？”

“那就要等你去探索了呢?！?/p>

……但是，每一顆恒星之間的距離是那樣長、那樣不可企及?？峙拢退阏嬲幵谛呛永?，也只不過是環(huán)繞著虛空的孤獨吧……

“真的有那么美好嗎？在那種遠得沒有邪惡的地方、遠得沒有臣服于霸權(quán)的地方、遠得沒有暴力的地方……”

“……”

一時間，我竟說不出話來。但是吉娜的問題似乎也沒有要我回答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她的淚水浸濕了我的肩頭的衣服。

都是我的錯……我撫摸著吉娜的肩頭，無言。

“不然，跟著優(yōu)綺姐姐走吧，我們一起逃走，反正也不會有人會在意，也沒有人敢阻攔……”

吉娜安靜地搖搖頭。

“這里，是我的家啊……”

家，流浪的孩子唯一的歸屬。就算再敗落，也是家。吉娜也許還有著改變這一切的夢吧。但是她既然有，我也不應該走，必須支持她……不過我再這樣待下去只會倒添麻煩。矛盾??！混亂?。〔缓线壿嫲。〉业穆曇粲帜敲吹臒o力。

那夜，吉娜默默靠著我，看著星空，一夜再無言。體溫在夜空里飄蕩著。

第二天早上，我背好了行囊，揮手與吉娜告別。當時我們都哭泣得泣不成聲。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一別，已再不知何時能夠相見。

在告別之前，我在小巷里看到了早起來上班的那個政府新村長。我拔出在我腰后刀鞘里插著的刀，頃刻逼到他面前：“如果你不能清明政治、不能還人民一個公道，你給我等著，我一直都在注視著這座小村的一舉一動呢?！?/p>

“你……”他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似乎不知道怎么說話。

“畢竟，”我把冰元素里流進右眼，讓它發(fā)出耀眼的光芒，“我可是這里的神?！?/p>

我用永凝之冰送給了吉娜最后的禮物——一朵精美的冰雕花。

一步一回頭，我恨不得倒著走離開，這樣就能目送吉娜再長一點時間。

但是我沒有。

幾步之后，我在忍耐不住，哭泣著跑起來。就在轉(zhuǎn)角處，我最后回望了一眼，希望把這最后的畫面牢牢記住。而我，確實做到了。

樹影下，斑駁迷離的陽光在草地上抖動，緩緩地循環(huán)成永恒動態(tài)的畫面。幾朵小花開在野路旁，那路所通向的小村子在熹微的晨光里閃著微微的光。在這一切景物的中心，單薄地站著一個小姑娘，金色的長發(fā)，淚眼婆娑，她揮舞著手，朝著小路盡頭的我大喊著“后會有期”……

我接著往下走了。走到了樹精通者那里，我暫且地住下了。

一封在森林地面上埋葬的遺書

各位開始閱讀的朋友們。我很高興能以這種方式和大家見面。

可能有很多人不理解，為什么我既沒有選擇逃走、也沒有選擇改變和反抗。在這我留下的最后的痕跡里，我想通過這封書信來表達我最后的一片心。

——因為我看透了。

這里不需要我、也不值得我來拯救，這個世界不會對我友好，我也不再有理由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了?！m然我多想要愛這個世界啊。

多久多久了，——我想，自我的父親被處死那一刻就開始了——我想，我只遇到了一個好人，也就是優(yōu)綺姐。

所有的好人都被懲罰，她不得不離開故土，來這里旅行的路上也歷盡坎坷。她騙我說她的生命沒有盡頭，但是那怎么可能呢？就算這樣，她也毫不吝嗇在我的這樣一個卑賤的愿望上花費將近十年的努力和心血。她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如果說我有什么要感激的人，那一定是優(yōu)綺姐。在永凍的森林里，她不怕寒冷，把厚衣服都給了我一個小女孩；她也不怕辛苦，用了將近十年，起早貪黑，壓榨自己所有的精力，為了讓自己變成英雄、變得更強。多少次我看她暈倒在練習場里，多少次我看她在使人產(chǎn)生寒冷回憶的樹下冥想，瑟瑟發(fā)抖但是嘴唇咬緊，一臉堅毅……這些我都看在了眼里。

可是偏偏，上帝也沒有垂青這樣努力的故事，我們最后失敗了，我也被逼到了這一步。

如果說我有什么后悔的事情，那一定是告訴了優(yōu)綺姐我這個愿望。它讓優(yōu)綺姐為我做了多少事情，它讓這里的人為我流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淚，然而我深深知道那注定不可能實現(xiàn)——從我在船上祈求優(yōu)綺姐能給我們一個奇跡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我為什么要選擇這條忘恩負義的路呢？我也很痛苦。我是不可能掌握村莊的權(quán)利的了，這副村長只是一個好聽的名字而已，更何況，我們村莊的英雄——我的父親的名譽和尊嚴一直被踐踏。

這所村莊已經(jīng)在變態(tài)的宗教下失去了全部的未來。我想要改變，但是我無力這樣做。我知道，越站起來、氣勢越兇很，越會被人壓得更趴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我已經(jīng)知曉了。除了純正的善意和愛，沒有人會滿足你的正當愿望，他們追求利益、追求權(quán)力，而就算是一個小小的目標——和平而自由，也不可能在這世界哪怕實現(xiàn)一點點。

前天晚上，我在看星星的時候，問了優(yōu)綺姐，失去希望的人（只不過我沒有加像我一樣的字眼）的結(jié)局。她說的和我的死灰一樣的心完全吻合。我認為，我再活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一座會移動的石像、一具行尸走肉罷了。我知道最絕望的事情就是看著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在邪惡和黑暗下一步步瓦解。——而自己無能為力。我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悲哀?？窗。@村莊，我的家鄉(xiāng)！曾經(jīng)的那派繁榮和生機早就不見了，而且，我知道我也沒辦法接著目睹它這樣下去了。我決定，先它一步離開。

優(yōu)綺姐說想帶我到天空的彼方去看看。我一瞬間甚至相信了她的話，畢竟她是遠離了另外一個更發(fā)達的世界到這里來的人，但是我不想、也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已經(jīng)快要崩潰了，這里不適合我，不適合安逸的我，更不適合奮力蹬踢、想要掙扎的我。

我知道優(yōu)綺姐想要通過這種方式給我希望，給了我期盼的那個對象。但是，我想給優(yōu)綺姐道個歉——對不起。我確實等不到那個時刻了。那就讓我先走一步吧，到那個遠得沒有邪惡的地方、到那個沒有霸凌沒有臣服沒有暴力的地方……

我想用垂吊的方式結(jié)束我的悲哀。優(yōu)綺姐是來自東方的，我們的墳塋也在東方。所以，站在祖祖輩輩被迫害的人們的墳塋之上，我要面朝著東方，看見新生的陽光。

如果后來，一個叫優(yōu)綺麻依的人來這里邀請我一起旅行，請看到這書信的人告訴她，她要找的那個人也去很遠的地方旅行了，好嗎？

總之，再見了，未完成的愿望；再見了，優(yōu)綺姐；再見了，世界。

一封給吉娜的信

親愛的孩子：

展信佳。

你好嗎？優(yōu)綺姐我已經(jīng)到了下一個庇護所了喲。

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這封信——如果有人攔截的話可就難說了。可悲的是，優(yōu)綺姐不能透露我在什么地方——就算是寫信也要瞞著誰的感覺太不好受了。

很可笑吧，才分別兩天就開始想念你了。

你在你的家鄉(xiāng)里一定要好好的啊，優(yōu)綺姐恐怕不能時不時回去看你，但是優(yōu)綺姐祝你有一段離開我的完滿人生——戀愛了嗎？結(jié)婚了嗎？我這么問，很煩吧。我知道你的職位和你的身份注定了你很可能不會有機會改變這一切，但是我依舊祝福你能夠早晚有一天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如果你受盡排擠、受盡剝削、受盡侮辱暴力，你也一定要堅強。畢竟，這也是上帝考驗你的一部分呢。

你們的新村長在我離開之前被我好好的嚇了一番，恐怕他這些時間里不敢把你怎么樣。不過無論如何，做事要冷靜（我相信你會的，懂事的孩子），不要魯莽急躁，穩(wěn)步走向勝利才是最好的。

相信你作為優(yōu)綺姐的仆從、最好的小朋友，你一定會照顧好你自己的吧。天氣涼了就添幾件衣服，暖了就出去欣賞一下春光，我的愿望便是你能健康地生活下去?？窗?，相隔很遠，“保重”幾個字是這樣的單薄而沉重啊。

你一定會因為無力改變一切、自由被拘束、思想被禁錮而感到哀傷吧？請不要一味消沉下去。如果你實在撐不下去，請你給我寫一封信吧，我猜如果你的心愿的力量如果強大到一定濃度，只要有冰、有水，我就能聽得見你的愿望吧？

附：我在離開前告訴你的那件事是真的哦，具體的設計圖和運算方程我寫在了另一張紙上了，我不是教過你這類的東西嗎，你看，等到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到達了一定的高度，我們就出發(fā)去旅行吧，自由的在毫無邊界的深空中游覽，我也期待著那一天呢。

最后，一切保重，祝平安。

YukiMai

但是，我果然還是不相信……吉娜就這樣走了。

我沒有流淚。只有悲哀的思考自分別的那一天起就充斥著我的胸膛，現(xiàn)在它掙扎著、跳動著，仿佛想要沖破使它活下去的胸腔而奪取須臾的自由一樣，更加劇烈地打擊著我的心。

后悔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對她說那種話，沒有希望的人就宛如行尸走肉那種話，但是如果不說的話，她會一直痛苦下去嗎？

得知消息已經(jīng)是幾周之后的事了。

我一直借那個很溫柔善良的樹精通者的小店鋪暫且住下了。每一天似乎都是那些人來這里小坐，或者點些酒，默默地坐在窗邊喝。氛圍很安靜。從清晨的散射的輝光，一直光影變幻到黃昏黛紫色的夜幕里，點點地刺眼閃爍著黃色的火光。

沉默下來了。一切都沉默下來了。

我很弱，很無力，面對一切都很無力。

我想起了刀尖和刀光劃過的瞬間，刀下的教皇無力和絕望的樣子。我還想到了我的刀下，那些無辜的衛(wèi)兵——也并非完全無辜——的鮮血噴濺而出。

我真的是這樣一個殺手嗎？

我一定殺了很多人吧。

這段時間并不輕松，大部分斬殺教皇的細節(jié)我都暫且忘到了腦后，但是現(xiàn)在想起來，果然還是叫人痛心的。同時，我也很震驚——或者不如說震悚好一些——不僅是因為我這樣簡單地殺了人，更是因為我害怕我這股力量與心志如果一旦刀鋒偏轉(zhuǎn)殺進某些事物柔軟而美好的內(nèi)心，會帶來多大的災難。

全部忘掉吧！全部忘掉吧！

……

然而，沒過多久，吉娜的死訊也傳到了這里。

當時大概，聽到消息的一瞬間我的精神就崩潰了。我究竟害死了多少人？摧殘了多少心靈呢？本來我不在，不插手這樣的事情，明明大家都會活著，至少不會死去這么多人……

我很懼怕，果然是我太懦弱了吧？果然是我無能吧？

實在是想不到竟然在森林中磨練如此長的時間，最后竟然只是什么都沒有拯救的結(jié)局……村莊一直如此，卻抹殺了兩個鮮活的夢想。這是我的罪孽嘛……但是如果不那么做的話，我又會怎么樣呢？

我一直在思索，思索，思索。似乎這樣就能得出一個好的答案一樣。呵，真是可笑啊。我到底應不應該接著走下去呢？到底是在漏水的籃子里不知辛苦地舀水，還是在永遠不會被打破的存錢罐里投著珍貴的金幣呢？

時間，本應該是一個絕對的概念。但在沒有加速的日子里，這里的時間居然過得格外快。究竟是什么催化了時間的流逝呢？

每想到分別時看到的吉娜的那一幅畫面，我都感覺到無限的悲涼和不真實感。但是仔細想想，這好像確確實實發(fā)生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一種極度的空虛感。

唉。

但是我不能放棄。

深夜，坐在樹精通者酒館的最角落的角落。隱蔽在黑暗里。

“喂，孩子。你在這里坐了很久了?！?/p>

我一扭頭，“是你啊?！?/p>

樹精通者靠在了我側(cè)邊的墻壁上。

“還在為小姑娘的事情傷心么？”

我沒有回答她。既是默許，又是不想言語。

“沒有用的，孩子。世界不會因為你不運轉(zhuǎn)而停止運行?！?/p>

……

“時間也不會因為你的倒轉(zhuǎn)而倒流。”

“所以……”

“所以，順著激流游下去吧。望著上游落下的東西是沒有用的。”

“那……”

“你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嗎？”

“這……”

“若不知道，不妨讓我告訴你吧?，F(xiàn)在有一個頗具規(guī)模的組織。叫做弗洛公正促進會。就在諾德銀蘭領(lǐng)，反抗的貴族偷偷包庇了我們的一些幫派成員，并且投入了領(lǐng)主僅有的衛(wèi)兵。一支充滿反抗氣息的軍隊就駐扎在那里。他們想要發(fā)動一場暴動，卻始終缺少有能力的支持者——你恐怕也知道，進幾任國王加冕以來，王權(quán)愈來越強了，加上諾德銀蘭本身不太發(fā)達，所以根本沒有能拿出來的軍隊?！?/p>

“所以……”

“如果你想要找到你的答案，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幫助他們。”

“為什么？”

“你，難道對這個宗教沒有意見嗎？它沒有奪走你所珍愛的嗎？”

“是，可是……”

“那為什么不去抗爭呢？為什么不去把它所奪走的全部奪回來呢？你的能力……”

“不。那是奪不回來的……永遠失去的……”

“所以才要阻止繼續(xù)失去啊。我想，一定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吧？”那個樹精通的老者這樣對我說。

雖然我知道我的軟弱做不到，但是我還是明白，至少應該跨出下一步。為了防止繼續(xù)失去，為了阻止更多的悲劇上演。——這，也是我存在的意義。

“雖然不太情愿，”我感覺到某種溫暖的東西正在涌上我的心頭，“不過我還是決定去幫助他們。”

“這樣啊，太好了……”

“總之，謝謝了。”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向樹精通者討要了前往前線的方式之后，我離開了這所酒館。總之，我想要先去那棵巨樹看看。背著輕松的行囊（本來我也沒有什么東西，只不過是幾件來到這個世界獲得的珍貴的小東西）跨過在季節(jié)輪回中擺脫永凍，逐漸回春的森林，我終于到了那幢小樹洞前面。粗大的樹干上開始生出了淡淡的青苔，我抬頭仰望——是啊，季節(jié)，不知怎么就流到春天了呢。

我擰開門。吱呀一聲，粗糙的鉸鏈果然在春的潮氣中沾上了銹。

我一件件地翻看起那些小東西。

一件件不會融化的小冰雕在陽光下閃耀著柔和的光。下面是木質(zhì)的柜板和床板。我和吉娜的床依舊平行地擺放著，除了在陽光里閃出通路的淡淡灰塵，這里似乎完全沒有過人離去歸來的場景，似乎一切都仍然如初——我真蠢，才過去多久，便發(fā)出了這樣的感慨。

我扶著我的床躺了下來，木板硌得我生疼。

陽光透過樹上的被當作窗戶打開的樹洞照進來，正好照在我的臉上。好亮啊。好暖啊。

雖然，曾經(jīng)我夢到過能與吉娜接下去度過勝利的日子的片段，可是風波過去，我竟然是孤獨地躺在了原來并排的床頭默默地接受著陽光的照射。

算了。走吧，踏上接下來的旅途。

我慢慢滑開空氣中漂浮游動的塵粒坐了起來。

從透射著光的窗戶望出去——一片生機盎然。沒錯，此時的我不能止步于此。

我拿上沉重的刀，走出那個并不寬敞的樹洞。春風吹了過來，緩緩地，從遠處。

愉悅值在上升呢。

花香、葉香、還有汩汩的泉水聲。

我回望陪我度過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樹。我的印象里，這棵樹總是結(jié)著一層厚厚的晶瑩潔白的霜，還有繁重的積雪壓在茂密的樹干上遮蓋住半邊天空?？墒侨缃袼诙焱巳ヒ粌蓚€季節(jié)之間竟然綻出了新生。

桃紅色綻滿了花枝——那是一種我說不上來的花，讓人不覺被吸引。

我拔出刀，輕盈地起躍。寒光一閃，刷啦一響，一枝花伴隨著紛紛零零的花瓣飄落下來。靈巧地，我落在地上，左手接住了那枝純潔的、剛剛飄落的花枝。頗為珍惜地，我注視著它。一邊把右手的刀默默收回刀鞘。

我端詳了許久這新生的花枝，出于一時沖動將它摘了下來，但是竟然無處可以安置，把它存放起來，害怕被時光偷走鮮艷；毀滅它，害怕將有為這一瞬間后悔的時刻。

我決定要留住它的美，仔細地記住、仔細地留住它這一刻的鮮活與豐腴——花的新鮮的生命正在因為我的一個錯誤而流逝……真美啊，我恨不得每一個正在流動的，新鮮而充滿生命活力的細胞被我記住。

好了。

我一直凝視著這朵花，直到它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我記住。

“抱歉?！?/p>

眼淚從眼角流了下來，順著臉頰滑到下頜，順勢低落。

我注入了悔恨的力量。

白色的，純潔而透著藍色微弱光輝的一層寒冷的霜順著莖，緩緩地向上爬動著。我只希望我的后悔和祝福能夠透過花，傳到如花般的故事里，傳遞到更遠的地方。

抱歉，真的好抱歉。我只能用這種方式，留住青春的、剛剛綻放的你了。

導管的輪廓頃刻間凝結(jié)成冰，桃紅色的花瓣在被純白一點點地蠶食，最終，湮滅于無聲。一枝被透亮的霜花覆蓋著的青春的桃紅。

我將它仔細地凝結(jié)在了永凍的冰中，緩緩把它放進了行囊的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