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懷堂的第一次課便是我們夏季二期伊始。據(jù)說這邊會有學長學姐們對低年級的我們輔助學習，也就是一幫一的小組。最近的課比之前的更應用實際一些，素質(zhì)教育為主。各類選題的計劃書也是相當?shù)腻憻捑C合能力。真不知道若沒有這些高年級，我們要怎么去準備那些復雜的材料。我的搭檔是十年級的聞萩學姐。學姐有著圓圓的臉蛋，輕巧的黑框眼鏡，出口成章的文采，和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一雙酒窩深深，似是兩個快樂的漩渦。她說早在女生宿舍洗衣房里就聽我表姐提過我的事情，好奇是怎樣的小學妹。我心里苦道，這八卦滿溢的洗衣房，表姐一定又吹牛了吧?

我與聞萩學姐做的是附近鎮(zhèn)上野生動物/流浪貓狗的安置規(guī)劃設計。需要調(diào)查估算出大致的生物種類、數(shù)字，做數(shù)據(jù)庫與電子圖，設計出合理的安置場所，安排科學的物資供給與資金人力等等。李老師說我們每一組不同的計劃書如果制作可行性高，便會提交到政府部門作為參考。所以是非常有意義的一次學習實踐機會。對于前期任務，我的建議是利用微型懸浮攝影儀的圖像傳輸，配合數(shù)據(jù)庫里的AI程序識別，可以快速分析記錄出現(xiàn)在視野范圍內(nèi)的所有常見動物。師姐很贊同并幫我列出了圖書館的各種目錄和資料查詢。她說先把那些準備好，就可以把數(shù)據(jù)庫和程序完成了。至于在后幾天的的動物蹤跡收集時期，是要走出校門，實地操作的。這到是第一次遇到這么新奇的學習經(jīng)歷，我們都很期待。

“到時上山下山，可別累得哭鼻子啊?！睅熃銚P眉一臉憋笑地看著我。

“怎么會?！蔽液切Φ?。

“哦~嗯~”她有些深意地哦了一聲讓我渾身不自在起來。

什么意思?是不是我表姐提過什么?哦，不對，該不會是堂姐把上次廁所的事情告訴了表姐，然后表姐又大嘴巴地告訴了師姐?不不，也許更糟，在女生宿舍洗衣房里，那十年級她們班的女生差不多就都知道了……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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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圖書館泡了一天，面無血色，兩眼發(fā)直?！靶惺呷狻卑阄灰频搅耸程?，結果發(fā)現(xiàn)好吃的肉菜都沒了，只得改吃素。愈發(fā)感覺如苦行僧一般。于是趁著日頭還未落山，趕緊帶上“寒蛩”蹓跶到后山羽龍?zhí)哆叿潘蓨蕵芬幌隆?/p>

才吹兩首，可巧那個人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來了。

“你好，這兩天沒見著你，在忙什么選題項目呢？”Dr. Cheng今天的校服T恤左上角別了一枚銀色胸針。像是一片流云，造型優(yōu)美，細看似乎是幾個字母縮寫。

“我們是安置鎮(zhèn)上的流浪貓狗和野生動物。你們呢？”

“哦。我們是做羽龍?zhí)兜纳鷳B(tài)模擬。這兩天守這邊做觀察了。”

“你的胸針很別致，是什么意思呢？”

他低頭看了看，“這個么？這是詩社的流云徽標，SDPC?！彼沧煨α诵?，又輕搖了一下頭，“閑來無聊時便去那邊混一混?！?/p>

“混一混……據(jù)說那邊是要有內(nèi)部人員推薦才可以進去的?！蔽夜室馍舷麓蛄苛艘幌滤靶峙_，你過謙了。”

“哪里，哪里。下次周聚會時我?guī)闳ネ妗！?/p>

“不用，不用，我只愛讀詩，不愛背詩，更作不了詩，去了只有尬聊。你們接個飛花令，分曹射覆之類的我只能一邊呵呵了?！?/p>

“看來你對詩社還需要多了解啊。我們有各個不同的分小組與大組，大家會針對古今中外不同方面的詩歌進行學習討論。你說的那些游戲偶爾會有，但也很寬松自在，沒什么壓力的。”

“我還有其他小課呢，目前暫沒有時間去你們詩社。額……你這樣隨意拉人進去，你們社長允許么？”

“怎么會隨意呢，你連我們社的新詩都背得出來，還會譜曲子，這樣的人才，我們正缺?。　?/p>

看他如此戴高帽，我不好意思地擠了擠笑容，揪著課業(yè)太忙的理由拒絕了他?？吹贸鏊陨杂行┦?，沖我笑笑便故作輕松地轉(zhuǎn)而提起了他的羽龍?zhí)队媱潟?。想來他是天天耗在這里，對周圍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無不用心。

“大自然真是精妙到我們無法理解的地步。我在這里觀察著，愈發(fā)覺得自己的計劃書越寫越不夠。你知道嗎?那邊有棵大紫薇樹，據(jù)說有千年了，它附近的地方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好幾樣有趣又罕見的動物。比如五彩斑斕的壁虎，紅腹錦雞，還有白鵲?！?/p>

“是嗎?真是稀奇!”

“希望能夠多了解它們的習性，好好保護起來?！彼壑袧M是光彩。這光彩讓我呆望了幾秒，自己也念起了那還掙扎在半途中的計劃書，頓時意識到也要一鼓作氣繼續(xù)寫好才是。

山中的風吹拂著潭畔的荻草，一浪一浪連綿不絕。

此時身上原先的乏意竟一掃而光，神清氣爽。兩人分享著彼此的功課與心得，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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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山下的驛崴鎮(zhèn)雖不算大，卻也欣欣向榮，富有生氣。家家門戶旁都植些果木花卉。臨街的商鋪依舊留有舊時的木板門，小路維護得平整干凈，鎮(zhèn)中心存有一方不知年歲的清水池，引存山上的溪水，常年清澈見底。鎮(zhèn)上的人常常圍坐于此，有著各種各樣的當?shù)鼗顒印＿@里民風質(zhì)樸務實，對外鄉(xiāng)人頗為熱情。因著三達院的聲名，他們看到我們學生都會多一份親近與照拂。

我在師姐的幫助下修改好的程序終于能在微型攝影儀上運行了，今天拿到鎮(zhèn)上實際操作一下，看看在街道中的避讓功能和動物識別功能可否達標。

聞萩師姐說就在鎮(zhèn)中心水池這邊開始。此場地寬闊，適合機器熱身。我操控著攝影儀，師姐在電腦上觀察著各項數(shù)據(jù)記錄。目前來看一切和預期的基本一致。

“好，那我們按照鎮(zhèn)子的三維地圖模型把適合做安置的地方標記好，然后飛去掃描吧。”說話間師姐便運行了帶標記點的文件，我的操控屏上已然自動進行路線飛行了。

第一個標記點很不順利，因為那個地方障礙物很多，小心操作后，發(fā)現(xiàn)可能會比我們要求的空間略小一些。估計對于這個點要重新設計一下動物安置設備。

后面三個點很順利，符合預期的條件，有的更超出預期。

“太好了!”師姐和我單手擊掌，這樣的結果至少證明我們前期的資料庫整理是很合理有效的。那么面對未知城市也可以用同樣的策略進行考察。

于是，我們一口氣又做了十個點。結果到了第十五個，攝影儀居然不知道卡到了什么地方，不受控了。屏幕一片黑暗。聲音也只發(fā)出一些噪音。

“不行，我得過去看看。”我抓過路邊?？康囊惠v共享電踏板車，跟著手中的屏幕指示，約摸開了五分鐘，一路高高低低地來到了這個地點前。

此處省略二十分鐘尋找的糾結場景……

“這是你家的狗嗎？”我向一位站在路邊古董店的女孩問道。這位女孩身板不大，精瘦卻結實。臉龐小小的，可帶著嬰兒肥。眼睛很有神采，嘴巴粉嘟嘟的，不說話的時候可以掛個醬油瓶子。

“是。”

“你能讓它站起來走兩圈嗎？”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問她，“你看我丟了個東西，找了半天，好像在它這附近。煩請你幫我一下吧!”這是一條很大的沙皮狗，圓滾滾的肚子貼在地上，攤開了壓著地上的好幾塊青石板。今天很熱，沙皮狗吐著它那口水滴答的舌頭，瞥了我一眼，繼續(xù)躺倒。

“哦……好的?！迸⒍紫掠檬置奉^，又低語了一番。然后這條大狗一骨碌就坐起來了，慢吞吞的抬起屁股，往旁邊蹭了蹭。

我趁機察看那地上的青石板，還是沒有我的微型攝影儀。會在哪里呢?手中的屏幕上信號還在這里閃著，卻也依舊毫無進展。

這狗在姑娘的帶領下，往古董店的屋里走進去，看樣子是要去喝水。

突然我的信號有反應，開始動了。我左看右看，恍然大悟，奔到姑娘身后，拍上了她的肩膀。

“等等，能讓我牽一下它嗎？我懷疑，懷疑它把我的東西吃了?！边@沙皮狗真是不挑食啊，該不會真在它肚子里吧?

姑娘猶豫一下，去里屋拿了根牽狗的繩子。拴好后遞到我手里?！八芄?，你輕輕牽它就好?！?/p>

于是我照著她的指示做了。她看著我屏幕上的信號很是好奇，問了兩句，便跟在后面看。果不其然，我牽到哪兒，這信號就標到哪兒。

“你可真行，肚子不難受嗎?”我蹲下身子，一臉的無可奈何?！斑@可怎么辦呢?！?/p>

姑娘看我頭發(fā)都要被抓掉了，安慰著說道:“我喂它吃一些清腸的藥劑，看看能不能拉出來?！?/p>

我倆表情尷尬地對視笑了起來?！澳蔷投嘀x你啦!估計會有一段時間吧。要不我明天再來?！?/p>

“嗯……好。我明天這個時間在……你別來太早?！?/p>

“好的。多謝!還沒敢問如何稱呼你呢？”

“我叫肖璐。也是三達院的新生。在六班?！?/p>

我有些驚奇，因著她并沒有穿校服。而且在一期的大課和活動時并無對她的印象。她卻聽過我的名字并在剛才就認出了我。她母親是學院的老師，教我表姐那班的數(shù)理課。她家住在鎮(zhèn)上，所以不用住宿舍，常常在自家的這間古董店里幫忙看店修東西。她說自己平時本就不多話，與大家還未有那么熟絡。

“明天見!”我騎上踏板車向她揮手告別。

她也稍稍伸出手揮了揮，微微抿唇，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背光下，她瘦瘦的身形罩著一輪柔美的光暈，影子長長連到我的腳邊，拼成一張溫暖而孤獨的剪影。

回去一路上，我腦子里想像著師姐知道的話會是什么夸張表情。正發(fā)愁她是不是又可以把我編排進她們女生洗衣房的談資中，抬頭望見她正在水池旁叫住一個學生。定睛一看，那不正是我們班的“何大小姐”嗎？這么巧，她也來了這邊。

“這不是許愿池，還請你不要往里投硬幣。喏，看那邊的牌子。”聞萩師姐兩步走上前擋在了何大小姐的面前。

“哦，是嗎?我沒注意。不好意思啊?！焙未笮〗汊筲蟮刈吡?，看樣子她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不知道她想許的是什么愿?我甩了甩腦袋，嗨，想她做什么呢。

“每年都這樣，總有不看學生手冊最后一頁的新生。鎮(zhèn)中心的清水池是不讓投幣的。”師姐搖了搖頭，兩手一攤，然后又扭頭看我，“對了，你認識她嗎？”

“認識。她叫何圣媛。我們班的?！?/p>

“何……圣……媛……”師姐若有所思的樣子，一拍腦門，“她也是何家人?圣字輩的?”

我點了點頭。

“哈，原來何圣卿有這樣一個妹妹?。÷犓麄円恢闭f今年他家妹子也來上學。咦，可和她哥長得真不一樣?。　笨磥韼熃愕陌素阅Ｊ接珠_啟了。耳邊聽著她說了一堆何家人的新聞舊聞，一邊尷尬地附和著笑笑，我要怎么解釋那個攝影儀的問題呢?

“對了，機器呢？”

“哦……壞了。我，我拿去店里修了。明天取回。”

“哈?!”

在聞萩師姐面前扯謊是我最錯的一次沖動。接下來面對的是喋喋不休的各種追問，以及眾多機器bug的腦洞，她的想象力太豐富了，我被搞得要大腦當機了。在現(xiàn)編現(xiàn)答完第23個問題之后，我雙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師姐，你放心，信得過我吧?交給我，其他的都不要多想了，OK?”

“額……”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我轉(zhuǎn)身騎上踏板車擺了擺手，“今天先歇了，明兒見!”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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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店。

肖璐果然給力。

我用食指和拇指捏起完好無損的攝影儀，沖著光亮細細查看。因為這是最新款的防水設計，超強金屬合成的圓形微骨架和內(nèi)置機翼，得以讓它在狗肚子里沒有半分損害。

“太感謝了!我給你家大狗拿了些好吃的，希望它喜歡?！蔽野蚜硪恢皇掷锾岬拇舆f給了肖璐。她不好意思的沒有接，“沒什么的，本來也是滾滾不好。應該是我要跟你道歉的。還好機器沒有損壞?！?/p>

“它叫滾滾呀？”我低頭瞅著地上的滾滾喊了它的名字。它只斜斜地透過眼角撇了我一下就扭頭看別處了。

“這個名字到是蠻符合它的?！蔽乙话褜⒋尤叫よ吹氖掷?，“你拿著吧，我買都買了，一份小心意而已。你幫我弄這個是不太容易。我知道?！?/p>

“那……好吧。謝謝?！?/p>

她拿起袋子里的小狗零食，小心拆開包裝，放到了滾滾面前，一邊蹲著摸滾滾一邊問我:“你們是用這個機器做調(diào)查報告嗎？”

“是的?！庇谑俏以敿毢退v起來關于流浪動物和貓狗的項目。她聽得很專注，眼睛望著我從不插話。

夏日午后有些潮熱，店里如同悶罐，我講了一會兒，汗便順著鬢角流了下來。她默默地聽完了，遞了我一張紙巾。“這兩天換新空調(diào)，還沒完全裝好。我把門開一下吧?！?/p>

我一邊擦汗，一邊看著她東找西找地拿了塊木楔跑到了古舊的木門旁。大門已被改裝過，去掉了早先的門檻，降了門板。這木門有些分量，她用整個身子倚撐著，慢慢彎下腰把木楔卡在了門板下，待直起腰，轉(zhuǎn)過頭來時，已是潮紅的臉蛋，額頭布著細密的汗珠。

門外鎮(zhèn)上遠處的人語，近處樹上的蟬鳴，腳邊滾滾咀嚼零食的咯咯聲混在一起，屋里愈發(fā)沉靜了下來。古董店里琳瑯滿目的物件，此時正靜默的分享著彼此的故事，有人的也有大自然的，有遠古的也有如今的，有完整的也有破碎的。我和她并肩坐了不知多久，半晌無話，只悠閑愜意。

“那我們學校再見，最近做項目估計沒什么機會。等你有空可以來我們宿舍玩。你還沒來過吧?”臨走時，我向她邀請著，屋外街上行人漸少，斜陽纁樹影長，該回校了。

“嗯，好。”

就這樣我只顧著扭頭告別，一出門竟不小心撞到了街上行人的胸前。那人用手下意識的從背后輕扶住我雙肩，我這才站穩(wěn)，只覺那手又連忙撤了回去。

“對不起，對不起哈?！蔽肄D(zhuǎn)身低頭道著歉。瞟到此人胸前的學院徽標和領口的四足螭龍紋。咦，四足螭龍，莫不是高中部的學長?(因我們是初中部的，皆以雙足螭龍紋為飾。)

“不要緊的?！边@聲音溫暖沉穩(wěn)，莫名的熟悉。我抬起頭來，這，這不是……于是臉刷的燙了起來，嘴巴不自覺地驚訝微張。

“淇奧君……”

“嗯?”他稍稍歪了一下頭，沒有聽清我剛才的自言自語。

“沒，沒什么……”我的嘴仿佛不聽使喚了。躬身行了個禮便逃也似地騎著車跑了。

肖璐在后面一定很詫異，而那位師兄應該也會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吧。我不是社恐星人，只不過定力太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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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個太美的夢，早上不愿醒來，只想睡去。晨課時，窗外開始下雨，淅淅瀝瀝地竟下了一天。學院的山路上積起小溪流，緩緩從膠鞋旁溜走，帶著連綿的水泡，鼓起又破滅。這仲夏的潮熱開始悄無聲息地滲進周遭的一切，從教學樓到清水池，宿舍到后山，校服到踏板車，空氣到呼吸，而我的夢也開始發(fā)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