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自《包拯千年之謎》作者春江 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

在合肥地區(qū)，敬重嫂子比敬重姐姐還講究。誰要是說句怠慢姐姐的話，尚可原諒，但若是說了句對嫂子不敬的話，那可是捅了馬蜂窩，因為在這個地方，從穿開襠褲的小孩，到胡子花白的老頭，都曉得清官包拯留下的一句話：“長嫂如母。”

好多劇種都演過《赤桑鎮(zhèn)》這出戲。

故事是這樣的：包拯巡按赤桑鎮(zhèn)時，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大娘，狀告包拯侄兒包勉打死她兒子、摔死她孫子、強(qiáng)奸她兒媳婦，致死人命三條！此等重罪，罪不可赦！可是，包勉是包拯的侄兒，更是包拯長嫂的親生骨肉。包拯幼時喪母，是吃嫂嫂的奶長大的，而小包勉卻是因奶水不夠而吃粥長大的。這與天地同在、與日月同輝的養(yǎng)育之恩是包拯一輩子都報答不完的。

可是現(xiàn)在卻要斬嫂嫂唯一的骨肉，包拯又怎能狠下心來呢？

最終，包拯鐵面無私，不徇私情，秉公執(zhí)法，斬了包勉。

結(jié)案后，包拯把妻子李夫人叫到跟前，說：“嫂嫂就包勉這一點骨血，我們要好好孝奉她老人家啊！長嫂如母，你要記住??！”

從此，“長嫂如母”的話頭，就連同這個動人的故事流傳了下來。

其實，在各種史書中，都沒有包拯有兄長的記載。沒有兄長，哪來的“長嫂”呢？看來“長嫂如母”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了！

不！

《宋史·包拯列傳》中非常簡約地提到了“包公”的嫂子。但這個“包公”不是包拯，而是包拯的小兒子包綖。

當(dāng)時，包拯的大兒子繶任潭州通判時，病死任上，其妻崔氏守節(jié)不嫁。自此，包拯一直到59歲那年，身邊沒有兒女。這一年，包拯有一妾離開了包府，走時，已有身孕，后來生了個男孩，崔氏得知后，把孩子接到自己身邊，盡心撫養(yǎng)。

宋仁宗嘉祐七年（公元1062年）包拯去世。遺下這個男孩，剛剛5歲。這個男孩就是包綖。包拯為官清廉，沒有給家人留下豐厚的遺產(chǎn)。崔氏清貧度日，一直把包綖撫養(yǎng)成人。

這或許才是“長嫂如母”的故事原型。但這里所說的“包公”是“包綖”，“長嫂”是崔氏。

“公”在古代是對人的尊稱，姓劉，就稱劉公，姓張，就稱張公。包拯被世人尊稱為包公。可能在故事開始流傳時，人們把包綖也尊稱為包公。故事傳久了，便弄不清事實的原來真象，把包綖這個包公誤解成是包拯這個包公了，但也可能這是人民群眾的一種心里愿望，把美麗的花環(huán)都往包拯頭上戴。于是，包拯便有了嫂子?！伴L嫂如母”的故事也就借著包拯的威名流傳至今。

包公兒時受父親虐待嗎？

在中國的許多民間故事里，大凡深受老百姓愛戴的英雄人物都有一個“很好”的出身，要么出身寒門，要么家道中落。有關(guān)包拯的民間故事自然也逃脫不了國民的審美心態(tài)。

這有點像魯迅所批評的“十景病”。

一直到現(xiàn)在有些人還對這種“理論”深信不疑。但包拯的出身在民間傳說中既不同于“出身寒門”，也沒有“家道中落”的情節(jié)，而是民間作者另辟新徑給包拯創(chuàng)造了一個“好”的出身。

在很多傳說故事中，都把包拯的父親寫成是個膽小怕事、虐待包拯、吝嗇小氣的“包十萬”、“包百萬”。

明代成化說唱詞話中有《包待制出身傳》，是最早的包拯身世故事，在后世流傳廣泛，對各種包公戲典、小說影響頗大，在包拯故事的流傳過程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包待制出身傳》開篇唱道：“休唱三皇并五帝，且唱仁宗有道君。四十二年為天子，經(jīng)過幾度拜郊恩。十度拜郊三十載，四度明堂十二春。四十二年興社稷，只靠朝中武共文。文有清官包待制，武有西河狄將軍。但是兩班文共武，創(chuàng)立仁宗定太平。聽唱清官包待制，家住廬州保信軍。離了廬州十八里，鳳凰橋畔小包村。爺是有錢包十萬，媽媽稱呼叫太君。家有水田三千頃，每雇長工二千人。好養(yǎng)耕牛千百個，頭生兩子甚超群，末遇三郎生得鬼，八分像鬼二分人。面生三拳三角眼，太公一見怒生嗔……”

從這短短的幾句唱詞中，我們至少可以獲取這樣的信息：包拯出生時家庭富有，但包拯因長得丑而令其父生怒，結(jié)果是無緣享受幸福的童年。

包太公見三兒小包拯“八分像鬼二分人”，就叫童兒抱到南山下澗水中溺死，全然沒有一點父子骨肉之情。就在這關(guān)鍵時刻，包拯的大嫂出現(xiàn)了。“大嫂直至廳階下，深深下拜說原因。三叔雖然生得丑，一雙眉眼怪雙輪。頭發(fā)粗濃如云黑，兩耳安邦定國紋。公公不要三叔后，媳婦乞叔做兒孫。看養(yǎng)在房年十歲，看看長大得成人?！?/p>

包拯的大嫂將小包拯抱回家，整整撫養(yǎng)了10年。這一日，太公見小包拯在廳前玩耍，把他叫到一旁說道：“你在嫂嫂房中吃飯年深，今日爺爺給你一差遣?！毙“犃吮愀嬖V大嫂，大嫂說：“不是讓你去讀書，而是讓你到南莊放牛?！?/p>

已經(jīng)開始懂事的小包拯，心里受到多大的刺激?。〕~中唱道：“三郎聽得爺爺語，眼中熱淚落紛紛?！毙“缓民W犁牽牛去南莊了。

話本說到這里，包拯“不幸”的童年和少年遭遇已值得我們非常同情了。而包太公虐待小包拯的情形已看不出他們之間還有什么骨肉之情！當(dāng)然，這只是民間故事的傳說而已，真實的情況并非如此。

包拯真實的童年是怎樣度過的呢？時代久遠(yuǎn)，我們也難詳其究。所有的歷史資料對這一段的記載也較少。和包拯同朝為官的吳奎，也是包拯的摯友，在包拯的《墓志銘》中對包拯的童少年時代只說了九個字：“挺然若成人，不為戲狎。”

在1990年版《肥東縣志》里，有這樣的記載：“包拯故居，位于縣城東解集鄉(xiāng)包村（古名小包村）。故宅早毀，現(xiàn)存一井一塘，均在故居后院。井與塘東西并列，相距百米。井名花園井，深13米，井筒上部5米為近年重修，其下8米仍為宋井風(fēng)格。塘名清凈塘，又名清明塘、荷花塘，長方形，水甚清澈?！倍┲\害包拯，大概就是從這口井演繹而來?？h志里還有這樣的記載：“祖籍縣境小包村，北宋嘉祐元年（1056年）遷居合肥城。包拯少年在鄉(xiāng)讀書，亦兼耕牧?！薄按鍠|南有鳳凰山，又名柴山。山上雜樹稠密，傳說包拯少年常在此山打柴、嬉游。”從這里可以看出，包拯的童年、少年，是比較貧苦的，放過牛，砍過柴，因而傳說中的故事，也有所依據(jù)，并非完全出自主觀臆造。傳說中包拯的性格，也與這些記載基本保持一致。至于演繹出的那些奇特而又生動的故事，那就要感謝那些無名的、民間的藝人和創(chuàng)作者了。這些奇特的傳說，很有力地表明：包拯了解民間疾苦、貼近黎民百姓，為他今后的執(zhí)法如山、為民除害、打擊權(quán)豪鑄造了可靠的基礎(chǔ)，這就增加了這位“包青天”的魅力和可信性。

這種創(chuàng)造，反映了普通人民的意愿和心態(tài)。

包公當(dāng)過“放牛郎”嗎

民間傳說故事中的包拯，少年時是個放牛郎，和許多英雄人物一樣，人們給他們“安排”了一段“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經(jīng)歷，而包拯的這段故事則更加曲折離奇，引人入勝。

明代成化說唱詞《包待制出身傳》在敘述了包拯生時遭棄遺、9歲時被遣做牛郎后，緊接著便敘述包拯15歲時年三十夜晚回家過年的情景。第二天，即大年初一，包太公讓大兒子、二兒子去親戚家拜年，唯獨沒有差遣包拯。包拯只好把從長嫂那里借來的新衣脫下，仍到南莊去放牛。包太公吩咐，南莊水田若耕不完，晚上不得回莊。小包拯聽罷，“低頭眼淚落紛紛”。這件事情終于感動了上天的太白星，于是便差遣神仙下界，趁包拯睡著時，替包拯耕完了田。

三郎在田埂上睡著，醒時見田已耕好，以為是大嫂做的。三郎牽著?；厍f，路上碰見一位算卦先生。算卦先生上前叫住三郎，問他高姓。三郎答道姓包，排行老三。算卦先生問：“你不算命？”三郎說：“我被爹爹罰在南莊放牛耕地，有什么好算的？再說我也沒錢給你?！毕壬Φ溃骸澳闳舾嬖V我此地到廬州有多少路，我就給你算命?！比烧f：“有180里?！彼阖韵壬鷨柸缮桨俗?，三郎一一作了問答。只見先生整整一個時辰不吱聲，三郎性急，叉手問道：“賣卦先生，你莫不是欺負(fù)我年紀(jì)??？”先生答道：“你莫急，聽我慢慢說給你聽?！?/p>

算卦先生叫包三郎坐下，說道：“你既是卯年卯月卯日卯時生，那么你可知你32歲做濠州縣宰、34歲去陳州放糧濟(jì)民，然后治理開封府，能日斷陽間、夜斷陰間？”三郎聽了，十分沒趣，說道：“先生哄弄人。我不識字，又不習(xí)武，怎么能做官？”先生隨后哈哈大笑：“郎君千萬不要憂心！你若他日榮華富貴，千萬不要忘了我這個算命先生??！”包三郎遞給先生一條手巾，說道：“我若得官，你將手巾來相見，我將卦錢還你?！彼阖韵壬o別而去。

這位賣卦先生不是凡人，乃是太白星下凡，指點包拯。這也就是在民間故事中常見的情景——神人指路。太白星辭別包拯，說唱詞話本中還有三段唱詞：“辭了郎君行數(shù)步，乘云去步上天門。云端之中高聲叫，叫言文曲姓包人。我不是凡人××，我是南方太白星。三郎聽得心中喜，雙手高抬向××。感得神仙來算命，后來莫不做官人。且莫耕田回××，去見嫂嫂有恩人。大嫂一見便歡喜，叔叔今且要××。今朝大年初一日，因何罰你使牛人?！?/p>

三郎回家將先生算命之事，說與大嫂，大嫂甚是歡喜。大嫂又說與嬸子，嬸子嘲笑道：“他若做官，淮西這塊地方就沒有放官的地方啦?！毖韵轮?，三郎若做得官，天下的人都能做官了。

大嫂見三郎年歲漸長，若不叫他讀書，豈不負(fù)了三郎？！她心中甚是焦急，就暗自將三郎送到書院，讓先生收包拯做學(xué)生。這樣一來，包拯白天在田地放牛做活，晚上讀書。由于包拯勤奮好學(xué)，進(jìn)步很快。話本中形容為“三年書滿跳龍門”。包拯讀書三年，大嫂安排他進(jìn)京取功名。

且說離全國大考的日期將近，仁宗皇帝夜間忽得一夢。夢見走上一條大船，船上有一個金斗，斗里有一包文字。黑王太師為仁宗解夢，道：“我皇萬歲，及第狀元必姓包?！贝罂冀Y(jié)束后，狀元果然姓包，乃包拯也。唱詞唱道：“專候三年開南省，御筆宣取姓包人。一舉狀元身及第，先到金階見圣人。問一答十金階下，問百回千甚聰明。一賜通錢三千貫，二賜逍遙轎一乘，三賜三裙青涼傘，六街三市去游行。仁宗御筆差他去，定遠(yuǎn)知縣管萬民。三年留下為知縣，端拜仁宗出內(nèi)門?！?/p>

包拯讀書進(jìn)京求官之事，包員外并不知曉。這一日，從東京來的報榜差役來到包家大門前，翻身下馬，徑直叫門。包太公不知何事，只聽得門外叫叫嚷嚷，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以為是山上的強(qiáng)盜來了。好一會兒，大嫂開門，才知是報榜公差，帶來喜訊：包文拯喜中狀元。大嫂聞聽忙報與包太公知曉。誰料，包太公跳了起來：“你來胡說！三郎他不曾讀書，一個呆子如何得官？”大嫂這才將私下把包拯送與書院讀書一事說了個仔細(xì)。包家大擺筵席，慶賀了一番，又賞些銀子給那公差。包太公又招回兩個兒子。兩個兒子回來大笑不已，對包太公說道：“你真以為三呆子能做官？想必是在外欠了人家的店錢，便同店主人假做報榜，騙你錢物去均分?！卑宦爟蓚€兒子這么一說，叫道：“唉，上當(dāng)了?！睔獾眠B忙吩咐下人，若捉得三呆子，賞錢一百貫。

包拯帶著王小二在夜里來到小包村，將王小二安排在一雇工家里，自己便徑直來到大嫂家，將行李放在大嫂閨中。大嫂讓包拯明日去南莊監(jiān)收麥子，免得在家被兩個哥哥看到，過日即準(zhǔn)備銀錢，以便到濠州上任。第二日，包拯一身平常打扮，到南莊割麥子去了。而濠州差役這日也趕到包家，問新任知縣何日上任。包太公不聽則已，一聽氣不打一處來，道：“先番被你騙去三百貫錢，今日又來。我三個兒子，兩個讀書不曾得官，第三個兒子多年不歸，今日聽得人說他領(lǐng)人在南莊割麥，我家哪有什么官人？除非是下村包家，他家有讀書人，你們?nèi)ツ抢锟纯矗　惫盥犃T，便往下包村去了。

包拯從南莊回來，便徑直來到嫂嫂房中，將行李打開，穿上一身官服，收拾停當(dāng)，正欲出門，又聽到門外有公差叫門，包太公叫道：“事不過三，真是怒人！”此時卻見三郎官衣烏紗站在面前，太公以為有鬼，對外面的媳婦叫道：“有鬼偷你的綠裙披在身上?！边@當(dāng)然是包太公眼睛昏花，老而糊涂，沒見過世面，所以才叫喊有鬼。話本寫到這里，《包待制出身傳》的故事已基本講完。

明代成化說唱話本《包待制出身傳》是現(xiàn)在所見寫包拯身世故事的第一部作品。說唱詞是以唱為主，以說為輔?！栋瞥錾韨鳌沸形拇植?，故事情節(jié)零亂，且有前后相抵觸之處，情節(jié)發(fā)展較牽強(qiáng)，又夾雜了過多的神魔成分及那個時代的一些糟粕，顯然并沒有經(jīng)過專業(yè)文人的加工潤色。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到包拯得官回鄉(xiāng)，就更加脫離社會現(xiàn)實及生活常識，近乎一場鬧劇了。這當(dāng)然是話本的不足之處。

這個說唱詞話刊本產(chǎn)生于明代前期，正是封建統(tǒng)治者在意識形態(tài)上加強(qiáng)控制的時候。正由于這是民間流傳的產(chǎn)物，而非出自封建文人之手，所以在思想內(nèi)容上更特別值得我們重視。話本中包拯的故事占了一半，顯示了包拯故事由元代向明代過渡發(fā)展的歷史痕跡。故事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宣揚(yáng)了封建迷信思想，但其中也折射出平民百姓對封建官僚殘害百姓、壓迫人民的罪行的控訴，反映了下層人民的思想火花。從整個包拯故事體系來看，《包待制出身傳》對以后的包拯故事演化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從史書和縣志里，我們已知道包拯在青少年時期放過牛、砍過柴，并沒有太多的細(xì)節(jié)。但從上面兩個話本里我們可以看到，包拯的形象已逐漸地豐滿起來。從真實的包拯，到藝術(shù)形象的“包青天”，的確是一個很有趣的演變過程。

它反映了人民的要求和愿望，也展示了群眾創(chuàng)造性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