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
三周之后

奴隸趴在門口傾聽著。

他聽到里面有什么動靜，沉悶地穿透了金屬，于是用那只尚未習(xí)慣的手按下了入口鍵，房間里響起了一聲沒有音調(diào)的鐘鳴。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艙門在嘶嘶作響的齒輪聲中緩緩向左滑開。在門口還站著另一個奴隸。

“賽普蒂姆斯?！狈块g里的主人微笑著說。

“奧克塔維婭，”他回應(yīng)道，“時機已至?！?/p>

“我準(zhǔn)備好了。”

兩位軍團奴隸邁入了血盟號凡人甲板的黑暗大廳，天花板上的照明燈條泛著永恒的暮色。即使對那些不習(xí)慣無光生活的人來說這也足夠讓他們看清四周，但在大多數(shù)世界里這點光亮也難以稱得上是暮光。

奧克塔維婭發(fā)現(xiàn)，當(dāng)他們呆在一起的時候她還是會不時地瞥他一眼。手術(shù)的痕跡還很新鮮，他的皮膚仍在適應(yīng)，那些仿生機械與肉體相連的地方炎癥消退的紅潤依然顯眼。他的左眼，也就是他被襲擊雷鷹的那群罪犯奪去的那只，現(xiàn)在由一枚裝在青銅支架上的紫色鏡片所替代，延伸而出遮住了他的太陽穴與顴骨。奧克塔維婭，作為導(dǎo)航者家族中的一員所經(jīng)歷的那段時光中，她曾在泰拉的宮廷里看到過很多整容手術(shù)，尤其是她自己的父親。以一般標(biāo)準(zhǔn)來看，賽普蒂姆斯的仿生重建手術(shù)相對來說還是比較精細(xì)的，它肯定比許多足夠富裕的帝國公民才能接受的那種最低級的“切割與再移植”手術(shù)要好。

不過，她看得出來，這一切對他而言毫無安慰。她看著他用戴著手套的手按下了開關(guān)，那只手與眼睛一起丟失在了戰(zhàn)斗之中。她尚未看到過他那丑陋的手掌與前臂，但她能聽到他移動時伺服器發(fā)出的嗡嗡與咔嗒聲。他喉嚨與胸部處的瘀傷大多都已消失，但他的行動方式仍然清晰地展現(xiàn)著他被施加的暴力。雖然他正在痊愈，三周的治療也帶來了很大的改善，但他的身體仍然僵硬，透露出明顯的酸痛——就連走路都像個身處寒冬的老人。

他們一起走過血盟號下層的凡人甲板。奧克塔維婭懷疑她是否終有一天能習(xí)慣這里的……社區(qū)。與上層甲板上居住著尊貴的仆役與軍官不同，那些非必要的凡人船員居住在這些黑暗的甲板上，占據(jù)著平民居住區(qū)，就像在任何其他戰(zhàn)艦上一樣，不同的是他們由對午夜領(lǐng)主的忠誠所扭曲和塑造。這些人讓她不禁想起了在黑暗中生活的臭蟲。

穿過無數(shù)的蜿蜒走廊在那無法追蹤到的遠(yuǎn)方，有人在放聲尖叫。奧克塔維婭畏縮了一下，而賽普蒂姆斯則無動于衷。

當(dāng)兩個奴隸沿著寬闊的鋼鐵走廊前進(jìn)時，一個披著斗篷的身影，幾乎四肢著地般地從一個相鄰的通道爬到另一邊。奧克塔維婭努力不去思考那是誰或是什么東西。頭頂金屬的裂口處，冰水以不規(guī)則的節(jié)奏滴落下來，也許是某個地方的冷卻管被刺破，猶如血管上的裂痕，冰冷的水慢慢地從生銹的傷口流出。這并不是什么罕見的景象，維修人員從來沒有到過戰(zhàn)艦的這個部分。

“我們?yōu)槭裁匆哌@條路？”她平靜地問。

“因為我來這兒有事?！?/p>

“為什么這些人被允許活著？難道只是為了讓阿斯塔特獵殺他們以供娛樂嘛？”

“有時候，嗯，沒錯?！彼姓J(rèn)。

“你是在開玩笑嗎？”她當(dāng)然知道不是，甚至不確定自己為什么要說出這些話。

他笑了起來，這讓奧克塔維婭幾乎一愣。這是她近一個月來第一次看到他的微笑。“好吧，他們也會有點用。未來成為一個技師，仆役候補，或者是一個糟糕的軍官，也許終有一天晚上他們能勝任一個不那么重要的職位?！?/p>

她點了點頭，他們走近了一個看起來像是用廢金屬搭成的攤位，粗陋地搭在走廊的一側(cè)。

“您需要電池嗎？”小攤上那個渾身是瘡的老人向他們兜售，“手電的電池。剛在火中充滿電，至少還能撐一個月?！眾W克塔維婭看了看他那張干癟、憔悴的臉，以及眼睛上翻涌的白內(nèi)障。

“不。不了，謝謝！”

她還以為在血盟號上根本不會用到錢，也無法想象有人會通過以物易物來獲取新的東西。她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磿Ｔ谶@里，她看了賽普蒂姆斯一眼，但他沒有理會，只是對穿著破舊奴隸外衣的老者說道。

“耶利米（Jeremiah）。”他用哥特語說。

“賽普蒂姆斯？”長者淺淺的鞠了一躬，從他的舉止中可以看出他的敬畏，“我聽說了您的不幸。我可以嗎?”

賽普蒂姆斯聽到這個問題時畏縮了一下?！翱梢?，如果你愿意的話?！?/p>

他靠得更近了，老人顫抖的雙手抬起，碰到了奴隸的面孔，顫抖的指尖輕輕地?fù)崦系钠つw、殘留的傷疤與新加入的那些植入物。

“這些可不便宜的?！蹦腥说男θ萆倭藥最w牙，“很高興看到主人們還在保佑您?！彼s回了雙手。

“顯然是這樣。耶利米，這位是奧克塔維婭?！辟惼盏倌匪褂脹]戴手套的那只手向她做了個手勢。

“我的夫人。”老者也朝她鞠了一躬。

不知該說些什么，她本能地擠出一個微笑：“你好?！?/p>

“我可以嗎?”

奧克塔維婭就像賽普蒂姆斯之前一樣緊張起來。她一只手就能數(shù)得清其他人觸碰她臉的次數(shù)。

“你……也許不該這么做?！彼p聲說。

“我不能嗎？好吧。您聽起來像個美人。是嗎，賽普蒂姆斯?”

賽普蒂姆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八莻€導(dǎo)航員?！彼遄斓?。耶利米伸出的雙手啪地一聲縮了回來，手指微微地蜷曲著，猶豫不決。

“哦！好吧，真是出乎意料。什么風(fēng)把您吹來了？”老人問賽普蒂姆斯，“您可不需要像我們一樣拾荒過活，所以我猜您不需要我那些小商品，對吧？”

“不完全是。我受傷的時候，”賽普蒂姆斯說，“那位虛空之子肯定已經(jīng)度過了生日?！?/p>

“是的，”耶利米點點頭，心不在焉地在他的廢金屬攤位上重新擺弄著被火熏黑的電池、串起來的小飾品與手持機床，“已經(jīng)十歲了。誰能猜到呢，嗯？”

賽普蒂姆斯輕輕地?fù)狭藫项^。他戴著手套的指尖撫摸著他的青銅面具與太陽穴接觸點的發(fā)炎傷口。

“我有個禮物要送給她，”他說，“你能幫我把這個帶給她嗎？”工匠從他的腰帶口袋里掏出一枚印章。奧克塔維婭看不清上面印著的細(xì)節(jié)——賽普蒂姆斯戴著手套的手指遮住了大部分——但它看起來像一座塔。老人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用手掌撫摸著那塊冰冷而光滑的圓盤。

“賽普蒂姆斯……”他說，聲音比剛才低了許多，他開始小聲說話了，“你確定嗎？”

“我確定。請代我向她致以最美好的祝愿，并將印章帶給她?！?/p>

“遵命?！遍L者用手指包住硬幣。奧克塔維婭能看出手勢中的虔誠與占有欲，而又帶有一種病態(tài)的絕望，這讓她想起了一只垂死蜘蛛的長腿蜷縮在身體附近的樣子?！拔乙郧皬奈磽碛羞^這樣的東西，”他說，停頓了一下，繼續(xù)道：“別那樣看著我；我不會私吞了它的。”

“我知道?！辟惼盏倌匪拐f。

“愿您能一直被祝福下去，賽普蒂姆斯。還有您，奧克塔維婭?！?/p>

他們向商人道別，繼續(xù)趕路。等他們拐了幾個彎，離得足夠遠(yuǎn)到無人能聽見他們時，奧克塔維婭清了清嗓子。

”好吧？”她問道。在她剛剛目睹神秘禮物的贈送之后暫時遺忘了自己的命運。

“好吧什么?”

“你要告訴我那是怎么回事嗎?””

“時間是在虛空中流淌著的一條不平坦的河流。你是導(dǎo)航者——這一點你比大多數(shù)人都清楚?！?/p>

她當(dāng)然知道。她的眼神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注意到他的義眼在不斷旋轉(zhuǎn)和聚焦，顫動著試圖模仿他未受損的那側(cè)臉上揚起的眉毛。

“這艘船上有一個靈魂，比大多數(shù)靈魂都要來得重要。我們稱她為虛空之子?！?/p>

“她是人類嗎?”

“是的。這就是為什么她如此重要。大叛亂是幾千年前的事了，但對血盟號上的人來說這還不到一個世紀(jì)。不到一個世紀(jì)以前，這艘打擊巡洋艦曾巡游在泰拉的天空之上，作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艦隊的一部分——第一任戰(zhàn)帥，被選者荷魯斯的艦隊?！?/p>

這些話語讓奧克塔維婭不由得感到脊柱一陣發(fā)麻。她對這一切還很陌生，對血盟號還很陌生，對她自己對黃金王座的背叛還很陌生。她甚至無法用承認(rèn)自己背叛的話語來回應(yīng)自己在這艘船上不斷提升的地位。聽到這艘載著她的船是荷魯斯叛亂最后時刻的一部分，那些對泰拉的攻擊，僅僅發(fā)生在船上計時器上的幾十年前……她又顫抖了起來。這種褻瀆讓她起了雞皮疙瘩，但這種感覺卻又有一種美味的快感。她正活在神話的回聲里，她正站在一個更偉大時代的陰影之中，僅僅靠近阿斯塔特也能讓她精神振奮。他們的感受比她所見過的任何靈魂都要更為強烈——他們的憤怒燃燒得更猛烈，他們的痛苦更加冰冷，他們的仇恨更加深邃……

身處血盟號的金屬之軀中也是如此。在賽普蒂姆斯說出這句話之前，她一直無法將這種感覺描述成可以理解的東西。但她感覺到了那艘船。她從引擎的轟鳴中感受到它那受傷的自尊，就像永恒的咆哮?，F(xiàn)在她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大叛亂對第八軍團來說并不是神話，也不是什么與其說是歷史不如說是傳說的隱秘起義。它是一種記憶。一種最近的記憶，烙印在他們的思想之中，就像他們的戰(zhàn)艦被武器的烈焰所灼傷，仍然在船體的皮膚上留下疤痕。這艘船本身就被它輸?shù)舻哪菆鰬?zhàn)爭打上了烙印，而它的船員們一齊分享著這種可怕的回憶，他們的生活被失敗的認(rèn)知所玷污。

就在幾十年前，這艘戰(zhàn)艦曾在泰拉的表面上降下狂怒的火雨。就在僅僅幾十年前，船上的阿斯塔特們還在帝國大地的土壤上行走，一邊向彼此咆哮著命令一邊屠殺著王座的忠誠衛(wèi)士，他們的爆彈槍在帝皇龐大宮殿的高塔投下的陰影中狂吠。

對這些阿斯塔特來說，這既非神話，亦非古老寓言。這不過是一段最近的記憶，而又被亞空間的時間所扭曲。

“你看起來有點頭暈。”賽普蒂姆斯說。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放慢了腳步，眼下正微笑著盯著他那雙不相稱的眼睛。

他繼續(xù)說道：“如果你了解血盟號一直躲在哪兒就更容易理解了?！?/p>

“恐懼之眼?！彼攸c了點頭。

“沒錯。這是我們現(xiàn)實中的一個傷口，那里被至高天所掌控?！?/p>

即使作為一名領(lǐng)航員，即使作為少數(shù)幾個擁有基因偏差的人之一，讓他們可以看到靈魂之海，比任何其他凡人都更深入地了解亞空間，這種觀念上的轉(zhuǎn)變對于奧克塔維婭來說也不容易。故事中充斥著在亞空間中迷失了數(shù)年或數(shù)十年的船只，卻又在預(yù)定日期之前或之后幾周到達(dá)，這是穿越非物質(zhì)世界航行永恒不變的一部分。當(dāng)船只穿越亞空間時，它們不得不向這個領(lǐng)域的非自然法則投降。

即便如此，這也是一段她幾乎無法理解的時間。這種差異使她感到心痛。

“我明白，”她說，“但這和你的禮物有什么關(guān)系?””

“虛空之子是獨一無二的，”賽普蒂姆斯回答，“自從大叛亂以來，血盟號上已經(jīng)過了幾十年，而她是期間船上唯一出生的靈魂?！彼吹搅怂凵裰械馁|(zhì)疑，切斷了她的話頭，“你必須明白，”他澄清道，“即使船員滿員，這艘船也從來沒有在甲板上載滿被征召來的奴隸。船員總是人數(shù)不多，而且都是精英。這是一艘阿斯塔特戰(zhàn)艦。隨著這幾年的衰落……嗯。她是第一個。這才是最重要的。”

“禮物又是什么？”

“一枚印章。今晚做完手術(shù)后，你自己也會收到一只。別弄丟了，也不要把它給別人。這是唯一能保證你在甲板上安全的東西?！?/p>

她對他的這種習(xí)慣微微一笑。血盟號上的每個船員從來都只會說“今晚”而非“今天”。

“既然它這么重要，那你為什么還要給她？”

“我給她就是因為它太重要了。每一枚印章上都刻著船上一位阿斯塔特的名字，而其中最稀有的那些上面不會刻有名字，它們會確保持有者受到整個軍團的庇護。在以前，每一位戰(zhàn)士都會由一名私人奴隸照料，這是一種傳統(tǒng)。他們隨身攜帶印有主人名字的印章以示忠誠，并阻止其他阿斯塔特以傷害這樣一個有價值的奴隸取樂?，F(xiàn)在這些印章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意義了，因為很少有人會記得這些古老的傳統(tǒng)。但仍有一些人承認(rèn)這些傳統(tǒng)，我的主人就是其中之一?！?/p>

“你希望她受到保護？”

“大多數(shù)阿斯塔特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即使知道也不會在意。他們的注意力永遠(yuǎn)都在別處。但她是我們這些血盟號上‘凡人’的護身符?！彼中α诵Γ拔覀儓孕湃绱?。有了我給的印章，她就能受到塔洛斯的庇護。任何見過她的人都會知道這一點。誰敢威脅她，誰就會死在他手里?！?/p>

她思考著他的慷慨，卻發(fā)現(xiàn)她的思想飄向了不喜的一方：“那你呢？沒有那個印章……”

“優(yōu)先級?！?/p>

“什么？”

“奧克塔維婭，優(yōu)先級。你應(yīng)去關(guān)注你的未來，而不是我的?！彼懊娴拇箝T點了點頭，那扇走廊的盡頭黑暗而封閉的大門，“我們到了?！?/p>

“你會一直等著嗎？”她問他，“這一切什么時候結(jié)束？”

“不。我要在一小時內(nèi)把第一烈爪從地面接回來?！彼q豫了一下，“我很抱歉。如果我能……”

“很好?！彼嗣~頭上植入的金屬系帶。奇怪，她居然可以習(xí)慣這東西。她微笑著說：“我很快就能再見到你?！?/p>

賽普蒂姆斯點點頭，隨后領(lǐng)航員走進(jìn)了手術(shù)室。大門打開，醫(yī)療機仆們在沉默中緩緩啟動。賽普蒂姆斯目送著他們，直到大門再次關(guān)上，發(fā)出刺耳的叮當(dāng)聲。這番景象對他來說并不陌生，他自己也受他們照顧了好幾個星期。

奧克塔維婭一離開他的視線他就立刻檢查了一下手腕上的時間，然后緩緩地穿過飛船往回走去?？迫R瑟地表的戰(zhàn)爭再一次需要他的出席。

兩小時后，奧克塔維婭走出了手術(shù)室。她額頭上的那條金屬箍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黑絲綢帶，這是賽普蒂姆斯為此專門送給她的，一直靜候著時機成熟被換上。它整齊地蓋住了她的第三只眼。

她的口袋里裝著一枚銀色的軍團印章，一位無名的阿斯塔特交給了她，他主持了她的手術(shù)，全程無言。

她將它在掌心里翻了過來，看到同樣的高塔符號被鑄造在金屬上。那是一座巢都的尖頂，很可能是諾斯特拉莫的某個地方；另一面則雕刻著一張面孔，已被時間磨損的有些模糊不清，上面隱約刻著“Ave Dominus Nox”的字樣。

她能讀懂這一句，這是一段高哥特文而非諾斯特拉莫語。萬歲，夜之主。而那張被歲月?lián)崞降臍埰颇橗嫞欢ㄊ撬麄兊母赣H——暗夜幽魂。她久久地望著那張毫無特色的面孔，然后把硬幣裝進(jìn)了口袋。

她凝視著黑暗，抑制住了恐懼的顫抖。這是她第一次在沒有人護送的情況下離開自己的住處。她夾克口袋里的印章，成為了血盟號深處冰冷的唯一慰藉。她憑什么保證這里有人會在意她是否帶著那枚印章？

她手腕上的通訊器突然噼啪作響，她知道會是誰。只有兩個人給她發(fā)過聲，而賽普蒂姆斯此刻正在行星之上。

“你好，埃特里吉斯（Etrigius）?！彼f。

“你今晚還來上另一節(jié)課嗎?”

她伸手摸了摸那塊絲巾，嘴唇上綻開了一個頑皮的微笑。

“是的，領(lǐng)航員。”她說。

“我馬上派人過去?！彼鸬?。

她再次摸了摸口袋里那枚印章，凝視著前面黑暗的走廊。

“不需要了?！彼f，然后開始動身，她的心臟隨著她匆忙的腳步同步跳動。一雙雙眼睛——奧克塔維婭雖然看不見但并非毫無察覺——注視著她穿過這艘被污染戰(zhàn)艦的漆黑大廳。

早在他獲得披上阿斯塔特第八軍團戰(zhàn)甲的榮譽之前，塔洛斯就已能如幽靈般穿行在他母星巢都的街道上。在黑暗之中頑強求生，一邊躲避著那些更為強大的掠食者，同時小心覬覦著那些更為弱小的獵物。

他深知自己加入軍團為時已晚，為此懊悔不已。諾斯特拉莫已經(jīng)遺忘了在暗夜幽魂利爪所帶來的那些教訓(xùn)。在偉大的康拉德·科茲升入群星為他父親的帝國開疆拓土的幾年之后，他留下的世界就開始了不可阻擋的倒退，再次墜入那熟悉的墮落。

街頭幫派在居住與工業(yè)區(qū)瓜分地盤；惡童黨們在墻上涂鴉符文以標(biāo)明自己的領(lǐng)地；以及——就像模仿暗夜幽魂本人——敵人的尸骸被故意遺棄在他們的親屬與兄弟能注意到的地方。

塔洛斯甚至在那時就已認(rèn)識夏爾。他們一起長大，母親同為喪偶之人，其夫都喪生于那場迅速遺忘暗夜幽魂恐懼后爆發(fā)的地下戰(zhàn)爭。未滿十歲兩個男孩就已成為了技藝精湛的盜賊，被征入了聲稱占領(lǐng)他們居住區(qū)的同一個幫派。

而到了13歲時，兩個男孩都已成為了殺手。夏爾殺死了兩個來自敵對幫派的孩子，在伏擊中用他的大口徑自動手槍轟爛了他們的尸體。他需要雙手齊用才能握住那把槍，而它開火時發(fā)出的聲響……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撕裂了寂靜。

塔洛斯陪同夏爾拿到了他的首殺，但那晚他卻并未動手。他自己的一血來自一年之前，當(dāng)時一個店主因他們盜竊食物而要毆打他們。甚至在意識還未掌控情況之前，塔洛斯的身體就已做出了反應(yīng)——殘酷而原始的本能閃現(xiàn)過后，他看到那店主倒在地板上不住喘息，而塔洛斯的匕首直插他的心窩。

直到如今，無論距離那老人咽氣已過了對塔洛斯而言的百年還是現(xiàn)實宇宙的萬年，他仍然清晰記得那把刀刃砰地一聲刺進(jìn)他體內(nèi)的奇異手感。

那種感覺始終陪伴著他：剛刺入時的歪斜，被男人肋骨那脆弱的保護所阻隔；隨后是刀刃在肋骨間的滑動加速，兩者緊貼一起，交織出一種令人作嘔的血肉之歌。

鮮血瞬間從那人的唇間涌出，血沫飛濺。塔洛斯能感覺到自己臉頰、嘴唇乃至雙目上那被唾沫稀釋的血漬。

他們驚慌而逃，夏爾半笑半哭，而塔洛斯則在驚懼中緘默不語。和往常一樣他們奔赴街頭并藏身其中，將這座黑暗之城當(dāng)作了他們的家永遠(yuǎn)不會成為的那座避風(fēng)港灣。這兒有無數(shù)的迷蹤之地、追獵之路以及藏身之所。

這些經(jīng)驗伴隨著他的升格被帶往群星，并成為他潛行于千百個世界的黑暗城市中所依賴的本能。

烏薩斯的聲音，充滿了不安，通過通訊頻道從遠(yuǎn)處傳來。

“我找到了一輛黑色軍團的犀牛。只剩下了殘骸。這一定是烏斯小隊?！?/p>

“有沒有幸存者？”塔洛斯問。

“連尸體都沒有?！彼麄兌悸牫隽怂曇衾锏倪z憾，尸體意味著盔甲，盔甲意味著補給。

“重型激光火力干的。”

“護教軍。”賽里昂插嘴道。機械教的精銳。顯而易見——其他人的激光可摧毀不了阿斯塔特的運兵車。

“你聽到了嗎？”烏薩斯說，“我聽到了什么聲音。”

“真具體?！辟惱锇狠p聲笑著。

“我也聽到了?！毕臓柌遄煺f，“斷斷續(xù)續(xù)的，從其他頻率傳來的雜音。其他小隊?！?/p>

“黑色軍團？”塔洛斯問。

“不，”夏爾回答，“我想是我們的人。”

塔洛斯一邊聽著隊友們的通訊，一邊穿過被破壞的工廠。猩紅的目光掃過一排排靜止的機器與傳送帶，屋頂上破碎的彩色琉璃過濾了夜空的光輝，其上繪有化身機神的帝皇來到古老火星的場景，。

眼下星光潑灑了進(jìn)來，用銀白色的寂靜照亮了石像裝飾的大樓。此處再也不會恢復(fù)往日的繁榮，空余一座死寂的墳?zāi)埂?/p>

“通訊被干擾了?！辟惱锇赫f，“這可真是個大發(fā)現(xiàn)！各位注意警戒，我立刻去通知戰(zhàn)帥，得讓他知道我們的發(fā)現(xiàn)?！?/p>

“閉嘴，白癡！”夏爾厲聲說，“塔洛斯?”

“我在?！?/p>

“猩紅頻率1615。你收到了嗎？“

他花了一會兒才將頭盔上的通訊鏈路切換了頻道并開始掃描附近的信號，塔洛斯繼續(xù)在寂靜的工廠里穿行，爆彈槍與利刃嚴(yán)陣以待。很快，一陣聲音刺痛了他的聽覺邊緣。

“我聽到了！”他大聲對其他人說。

“我們該怎么辦？”賽里昂問道，一改之前的輕松語調(diào)，看來他也收到了信號，“確認(rèn)是第七烈爪。”他在調(diào)出數(shù)據(jù)時停頓了一下，將信息顯示在了他的鳥卜儀屏幕上，“武器制造廠，在西邊。”

塔洛斯下意識地檢查了下他的爆彈槍，低聲贊美著里面的機魂。科萊瑟地表上的通訊野蠻而善變，根本無法穩(wěn)定，總是被機械神教的奧秘技術(shù)干擾與入侵。自從軍團開始空降突擊之后，小隊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破碎的通訊，也習(xí)慣了彼此被切斷聯(lián)系。

環(huán)繞著科萊瑟的艦隊幸運地擺脫了鍛造世界釋放出的那些惡劣而扭曲的尖叫，但地面上的小隊卻被迫聽著無休止的廢碼嚎叫，忍受著雜亂破碎的信號。即使是通過飛船系統(tǒng)傳送的聲音，也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奇怪的哀嚎甚至幾個小時的延遲。不止一次的，小隊超時了半天才收到了定位信息或是命令。

塔洛斯說：“他們試著在其他頻道上召喚增援?！?/p>

“我猜也是如此?！辟惱锇罕硎就?。

“如果我們違抗撤退的命令，至尊可會不高興?！钡喾?，烏薩斯自己倒是聽起來很高興，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塔洛斯強行將自己遍體鱗傷、渾身浴血用同樣聲音說話的畫面從腦海中抹去。血祭血神，他曾在幻象中如此說道……魂祭魂喰……顱獻(xiàn)顱座……

“讓至尊見鬼去吧?！毕臓栒f。

“我們要去接應(yīng)第七烈爪?！彼逅拐f，他眨了眨眼點開了一個諾斯特拉莫符文，打開了另一個頻道，“賽普蒂姆斯。”

“收到主人。”信號斷斷續(xù)續(xù)，把奴隸飛行員的聲音淹沒在參差不齊的噼啪聲中，“預(yù)計14分鐘后返回。正在前往你所在位置?！?/p>

“計劃有變?！?/p>

“無問緣由，大人。請告訴我您要我做什么。這架并非黑化號，眼下我能在運輸機中做到的并不多?！?/p>

“很好。全速趕到我的位置，戰(zhàn)斗搜索協(xié)議，然后立刻趕往賽里昂正在發(fā)送的坐標(biāo)處。“

“大人……戰(zhàn)斗搜索？扇區(qū)內(nèi)還有敵人嗎？”

“扇區(qū)已經(jīng)清空。但你要帶著第一烈爪和我們的蘭德掠襲者去西邊的交戰(zhàn)區(qū)。”

“謹(jǐn)遵命令，大人。”塔洛斯聽到賽普蒂姆斯喘了口氣。凡人知道至尊要求召回第一烈爪，“我非常好奇，請問一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第七烈爪被壓制住了。我們要把他們救出來。”

“大人，請原諒我再問一次。是什么把他們困住了，還需要第一烈爪和它的蘭德掠襲者？”

“泰坦?！彼逅拐f，“現(xiàn)在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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