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山霧繚繞，叢林鴉語。茂密的森林深處，一座竹屋坐立其中。

竹屋落敗許久，鮮少有人來居住，但看里面陳列的一系捕獵的弓箭和隨意丟至在一旁落滿了厚重灰塵的獸皮便可知這是獵戶們散居的一處屋子。

　

　　因吉美身體不適合奔波，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銀塵和麒零等人出了埃爾斯行宮后無意看到了這個竹屋，便暫時安頓了下來。

　　麒零很擅長收拾屋子，他有條不紊的快速打理出了竹屋里唯一一間臥室，然后退出臥室，拉著在臥室外運用著水源靈力灑掃屋子的銀塵出去尋找食物。貼心的把時間留給吉美和修川兩人。

　　修川一路來都不肯放開吉美，吉美一路上也沒有說任何話，兩人好像突然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而誰都沒有開口打破這份寧靜。

　　

　　吉美看著抱著自己不肯松手的修川，那人冷硬的臉部線條依然在克制的緊繃著，俊逸邪魅的臉龐上沾了些許的塵土，在嚴肅緊繃的臉上顯現(xiàn)出一絲滑稽，身上黑色的衣袍有的地方撕裂了，有的地方依然留有布料燒灼后的硬痂……

　　吉美暗暗嘆了一口氣，抽出被握著的手，輕輕在修川的手背上拍了拍，道：

　　“你向來喜潔，如今這副模樣……先去洗洗吧?！?/p>

他推了推修川，修川卻依然紋絲不動。

　　吉美長嘆一聲，繼續(xù)安撫：“放心，我不會離開。”

　　修川聽到這話，迎視著吉美的眼眸閃了閃，一絲脆弱一閃而過。

　　半晌，修川緊了緊手，然后放開……

　　

　　吉美沒有錯過他眼里一閃而逝的憂傷。他沒有想到，修川竟然已經(jīng)用情如此之深了！可是自己已經(jīng)……沒辦法給他未來了……

　　盞茶時間后，修川不見回來，倒是銀塵和麒零先回來了。

　　吉美默默靜待了片刻，剛起身想出門銀塵托著一套衣服推門而入。

　　……

　　

　　

傍晚十分，修川終于盥洗干凈，赤裸著上半身行動如風地回到臥室一言不發(fā)徑直走向床鋪然后不顧吉美的訝色一腳踏上床，攬過吉美便躺倒在床上，吉美被他一撈身體猝不及防的和他一起倒了下去……

　　“修川？！”

　　吉美推了推修川的肩膀，入手的皮膚帶著一絲涼意讓吉美手指縮了縮。那人沒見松開反而得寸進尺的縮進吉美的懷里，修長的雙腿緊緊纏著吉美的腰，一只手壓在吉美的身側下，另外一只手從正面抱過去，單手環(huán)保住吉美，呈現(xiàn)出整個人纏住吉美的模樣，然后將頭埋在吉美的胸前，

　　“吉美，就讓我這么抱抱你吧……”淡淡的哀傷在這樣相擁的姿勢里中掩飾的很好。

　　吉美像是被蛇纏上一樣過了好一會才適應這樣的姿勢，但被束縛住的感覺還是令他很不舒服，所以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推開他，然而在聽到懷里人悶悶的聲音央求著“吉美，就讓我這么抱抱你吧”這句話后，推搡的手不禁一頓，然后心里一柔，冰涼的手緩緩放在這人精瘦有力慢慢變得火熱的脊背上……

　　他…這么久才回來……是在外面見了誰吧？

　　“對不起……我知道是我欠你的，修川，或許一開始我就不應該去招惹你……”吉美突然后悔之前強制收他做使徒了……如果不招惹這人，這人也許還會和以前一樣活的瀟灑狂傲，不會陷于這種種的情潭孽障……

　　“可你已經(jīng)招惹到我了！”修川聲音嘶啞而低沉。

　　 吉美抬眼望向房頂，揚唇苦笑：“那你說，我該怎么辦呢？”

　　“你就準備好一輩子和我這樣綁在一起吧！”修川抬起頭，認真的看向吉美，眼里的期盼、渴望和熱情，幾乎灼傷吉美

　　“……謝謝你……”

半晌，吉美吐出三個字。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和謝謝，我只要你……你知道的，自從喜歡上你后，我就變得很沒出息了，你不準我吸食魂獸我就不去做；你不讓我用魂術傷到凡人我也沒再對凡人出手了；你教我的那些大道理我都聽進去了……你把我變得這么沒出息之后，別想一句對不起和一句謝謝你就打發(fā)了我！”

　　幾乎是控訴一般的說完后，修川再度埋下頭緊緊擁住吉美，嗓音卻逐漸啞然：“你不可以這樣！”

　吉美能夠明顯的感受到胸前薄薄的褻衣上的一片濕意……

他一動不動，心里卻為著懷里的人動容不已……

　　修川的執(zhí)拗，修川的深情，是他沒有想過的。他原本以為，修川對他不過是一時意氣，就好像素來呼風喚雨慣了的人突然遇到他征服不了的人后，自然而然就會升起一股子倔犟偏執(zhí)，得不到就不會善罷甘休，而這也像極了修川的性格會做出的事情。所以當?shù)弥麑ψ约合滤?，對自己有所隱瞞時，他認為修川對自己的感情無非就是那股倔犟和偏執(zhí)，如果要再進一步，那也僅僅是初萌情愫了……

　　而吉美太明白自己對修川的感情。

　　起初，他本無意愛他，他也曾努力想要掐掉愛的萌芽。可是，每當他再見到修川時，心里的愛意依舊還是會泛濫……

　　然而，最終理智卻又在告訴他，他不可以……

　　以至于后來他對修川愛著，但這愛里卻悲哀的沒有應該有的全心全意的信任……

和純粹。

　　他以為，當修川明白了自己把他也算計了進去，就會明白他的“感情”不過如此“淺薄”，然后，修川應該漸漸的會失望、會傷心；然后漸漸的也就會淡忘，甚至是放棄對他的“感情”……而自己也會迎來自己為自己設計好的結局——他想，他會死而無憾！

　　然，世事如此多變，終究不能一一算盡。

　　吉美不無悲哀地想著……

　　懷里的人此時卻忽然起身，撐起半個身體俯視著他，眼神無比認真的說：

　　“我們成親吧！”

　　“……”

　　吉美眸光閃爍，“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從來沒有這么認真過！”修川執(zhí)起吉美一縷金色發(fā)絲，修長手指纏繞著，然后報復性的拉了拉，用著堅定的語氣說：

　　“和我成親吧，吉美！”

　　“……可、”可我沒辦法常伴你左右……可我……

　　修川聽到這個字，身體明顯一顫，眸子里神色一黯……腦海里一個惡毒的話語詛咒一般嗡嗡直響……幾乎快要摧毀他為之可憐的神智……

　　吉美深深地閉上眼睛，

　　“好?！?/p>

　　平靜的聲線，就好像說的話、答應的事不過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修川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眸和臉色又瞬間因為這平淡的一個字充滿生機！

　　吉美睜開眼，鎏金的眼靜靜地看著欣喜若狂的修川重新又重重的投入自己的懷里，心疼的回抱住他……

　　如果這樣你能開心的話……

　　如你所愿吧。

　　

　　夜色深沉

　　廣袤的叢林里時不時傳來一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聲音總是在人幾欲昏睡的時候突然響起，然后又像是被人刻意掩蓋住一樣聲音又立刻消失……蟲鳴蛙叫聲銷聲匿跡，就好像有什么正在緩緩靠近，呈現(xiàn)出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氛。

　　修川一個人站在叢林深處，他不時左右張望著……

　　前方突然一陣白光閃過，漆黑的天地霎如白晝！

　　修川身形如電的追向發(fā)光源，不料那里等他的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而是……

　　“伊索？！”修川猛的停住腳步抽出斬魂冷眉倒豎，“你來這里做什么？！”

　　“把吉美還給我！”

　　對面的伊索臉色蒼白，

語氣卻是低落的哀求。

　　“他已經(jīng)跟你說的很清楚了！他從來都沒把你放心上！別逼我動手，他好不容易睡下了，我不想驚動他，所以，你最好給我滾！”

　　修川壓低嗓音充滿警告意味的眸子陰狠邪冷的盯著伊索說。

　　“他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伊索表情譎變，哀痛乞求的臉上幾乎是一瞬間換上刻薄的譏諷笑容，道：“就算他不把我放在心上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伊索冷笑，臉上的表情又像是譏諷嘲笑修川，又像是自艾自憐……

　　“ 他從白色地獄解脫出來，情緒上只是剛好需要，而你只是剛好在他身邊……他在你身上宣泄著寂寞、不甘和憤怒，你卻天真的以為那是愛嗎？不是！那不是愛！只是恰好是你在他身邊罷了！換做是我……”

　　修川呼吸一窒，握著斬魂得手禁不住的發(fā)抖。

　　“胡說！”他打斷伊索病態(tài)的話。

　　“我胡說？”伊索邪笑，露出森白的牙齒，陰冷的表情和惡毒的話語炮雨連珠般吐露出來：

　　“他要是把你放在心上為什么還防著你；他要是真那么愛你，他用得著在白色深淵給你設下陷阱來試探你？聰明如他，明知道你對他的感情，他卻還是利用這點和蕾婭設局讓你傷了他好達到取信于我的目的！你說他不把我放心上，他又把你放心上了嗎？！哈哈哈哈……”

　　不！不是這樣的！

　　修川搖頭，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

　　面對伊索的質(zhì)問和瘋狂的笑，修川像是快要被淹死的人一般，身體沉重的壓迫著呼吸，就好像下一刻他就要斃命在這惡毒的汪洋詞藻里！

　　猛然間，修川眼眸暴睜！

　　眼前所見是漆黑的屋頂，耳畔聽聞的是吉美虛弱縹緲的呼吸聲，還有竹屋外斷斷續(xù)續(xù)的蟲鳥鳴叫聲……

　　做噩夢了……

　　可是，伊索惡毒的話語像是詛咒一般不斷回蕩在修川的腦子里……

　　“ 他從白色地獄解脫出來，情緒上只是剛好需要，而你只是剛好在他身邊……他在你身上宣泄著寂寞、不甘和憤怒，你卻天真的以為那是愛嗎？不是！那不是愛！只是恰好是你在他身邊罷了！”

　　“他要是把你放在心上為什么還防著你；他要是真那么愛你，他用得著在白色深淵給你設下陷阱來試探你？聰明如他，明知道你對他的感情，他卻還是利用這點和蕾婭設局讓你傷了他好達到取信于我的目的！你說他不把我放心上，他又把你放心上了嗎？哈哈哈哈……”

　　

　　修川凄惶不安的抱著陷入沉睡的吉美，內(nèi)心煎熬的幾乎悲痛欲絕。

　　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長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貴，最容易被忽視，而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時間……

　　修川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后悔著以前的歲月自己沒有好好握?。「鼜膩頉]有這樣害怕過時間的流逝！

　　三天……已經(jīng)過去了一天了……

　　關于吉美的身體狀況，雖然吉美一直在否認，表現(xiàn)的云淡風輕，但修川明白……表面越是清晰明了的謊言，背后就越是令人心緒晦澀……那是他、不愿相信的真相！

　　還剩兩天……兩天——他們之間只剩兩天了……

　　修川從不知道原來時間有一天會變得這么快，快的讓他傷心欲絕；快的讓他幾乎想下一刻就陪著身畔這人立刻赴死好將這相擁的一刻變作永恒……

　　就在夢魘中的那片叢林里，白日，伊索步步緊逼的尋來央求著自己把吉美還給他；然后惡毒的嘲諷著自己不過是被吉美利用卻天真的以為那是喜愛……

　　那副嘴臉幾乎和夢魘中的伊索一個德行！

　　“現(xiàn)在只有我能救他！”伊索扭曲的臉上幾乎可以用“欣喜”二字來形容了，他說：“你和我一樣是吧，我們都瘋狂的愛著那個人，所以你也應該和我一樣不會讓他死的對不對？所以……交給我！把他交給我！只有我能救他！而你……應該立刻離開埃爾斯！滾回你的水源做回你的一度王爵——修川地藏！”

　　人，怎么就那么賤呢？

　　非要親眼看見更惡劣的環(huán)境，否則就無法理解原有環(huán)境的好處；非要落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否則就不懂得珍視自己原來享受到的東西；非要等到失去了再也無法挽回的時候，否則就不知道自己此刻跪求不到的那個人以前唾手可得……

　　修川悔地幾乎想以頭搶地！他痛的幾乎呼吸不過來！腮邊的淚早已打濕了鬢發(fā)！

　　他該怎么辦啊……

　　吉美如果死了……光是這樣一想，他就恨不得立刻揮劍殉他！追隨他而去！

　　可……

　　他不想他死啊……

　　他向他求婚，他僅僅是用平靜的

不能再平靜的語氣，帶著慣常的溫柔笑意說了一個字“好”……就讓他心里又痛苦又甜蜜的淚流滿面……

　　他，修川地藏，水源亞斯蘭的一度王爵——曾經(jīng)志得意滿的認為自己咬著牙走過了很長一段的艱辛道路，已經(jīng)足以百毒不侵，萬事皆輕了，此時回頭卻發(fā)現(xiàn)經(jīng)歷了那么多后，還是會為了心里那個人的一句話就脆弱的淚流滿面……

　　他……在吉美面前，還真是不堪一擊啊……

　　壓抑著的哭泣聲飄散在空氣中，揉雜于間斷的蟲鳴聲中……

　　堂中相擁而眠的銀塵和麒零毫無睡意，在聽到了里面壓抑的動靜后，銀塵的眼眶再次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