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時影的愿望

“解好毒了？”見時影坐在屋頂上吹著玉簫，重明飛到時影身邊，落下。

“嗯?！睍r影放下玉簫，“還在沉睡?！?/p>

“你的手，怎么回事？”重明驚道，“這么深的傷口，被他咬的？”

“無事。”時影遮上袖子，重明卻發(fā)了怒。

“無事無事，你自己的事什么都不在意，你到現(xiàn)在都沒想過去解一下魔石的毒嗎？”

時影垂下睫毛，“魔石碎片不致命，只不過不能用真元罷了，等鵲踏枝的事告一段落，我請司空大人幫我取出便可。”

重明嘟囔道，“當年你救了老夫一命，老夫感激送了你三片神羽，許諾你召喚我便來助你，是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如今兩片神羽都用了，皆是為了他！早知道，就不該送你三片?！?/p>

時影笑笑說道，“謝謝你，重明?！?/p>

重明嘆氣，“就算老夫活了這數(shù)萬年，也要被你氣死，既然，你這么鐘情于他，為何不再試試呢？”

時影: “他已經成親了?！?/p>

重明:“？？”

鳥兒騰地站起身來，不可思議，“他成婚了？那你！那他？那你還這么對他？”

時影不語，一張小臉在月光下照耀如玉。

重明不依不饒，“那他還舍命救你？沖破封印強行運氣，七竅流血，再晚一點他就死了！你說他對你沒那個意思？”

“不……阿羨性子善良，心存大愛。他做不到任何一人在他手上死去，哪怕是我?！睍r影否認，“換了任何一人，阿羨都會做同樣的選擇?！?/p>

重明冷哼: “那也不過是你的猜測，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時影聲線不穩(wěn)，高聲打斷了重明，隨后喃喃。

“我知道……他親口說的……”

“……”時影已面露慍色，重明明白不該再繼續(xù)下去，可他也不知該如何勸解這個身世凄苦的小世子。

“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又何必一棵樹上吊死。”重明磕磕巴巴，“難道這世界上就沒有第二個人？”

可時影只搖搖頭，“不想了，愛一個人可以不顧一切，不去愛一個人卻要耗盡所有的心血，即便如此，我仍然無法控制自己停止愛他?！?/p>

“癡兒?！敝孛髋?，“凡人生命如此有限，你既然已救回他一次，更應該好好珍惜短暫的時光?！?/p>

時影苦澀一笑，“他已經找到值得托付終身的人了，和唐三琴瑟和鳴，這樣很好，我的愿望也只是如此罷了?！?/p>

他和魏無羨唯一的一次守歲，那年除夕雪很大，軟軟的踩著像棉花，魏無羨帶著他在云夢澤的皇宮中倒計時，堆雪人，吃烤餅，包餃子。

他不曾守過歲，不曾跨過年，沒有包過餃子，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餃子，當然要親手包才好吃，阿姐，你看我包的?！蔽簾o羨笑著說，隨手抓了一把面粉撒在江澄頭上，激得江澄大怒，面粉大戰(zhàn)由此拉開序幕。

魏無羨跑到自己身后，對著江澄做鬼臉，氣的江澄大喊，“魏無羨，有種別躲人家后面！”

他拉過阿羨，抹了把小淘氣臉上的面粉，嘆了口氣笑著，“別浪費食物了，阿羨?！?/p>

“哦?！蔽簾o羨嬉皮笑臉，“聽小影的?！?/p>

阿姐在一旁打趣，“別沒大沒小，時影這孩子可比你大?！?/p>

魏無羨:“哦，那叫影哥哥？”

“……”

魏無羨又笑道，“阿影，你臉紅了啊。”

他被魏無羨撩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一旁悶不做聲，狠瞪了眼肇事者。肇事者吐吐舌頭，不一會又笑著湊上來拉他去守歲。

阿羨說在除夕夜許愿是很靈的，一定能實現(xiàn)?，F(xiàn)在想來，是騙人的吧，不然，為何他的愿望一個都沒實現(xiàn)呢。

“阿影，阿影，許愿了?！?/p>

“你許了什么？誒誒，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p>

“明年除夕，要是能再一起守歲，就好了?！?/p>

“以后年年除夕，都想和你一起，阿影?！?/p>

魏無羨臉凍得紅撲撲的，穿著厚厚的棉衣，像個黑芝麻湯圓撲到時影面前。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自己的小團子，在大雪紛飛中深深擁吻。

“說話算話，阿羨?！?/p>

無欲無求的小世子第一次有了欲望，他向神明虔誠地許了愿。

一愿母妃身體安康，萬事如意，平安喜樂。

二愿和阿羨長相廝守，白首不相離。

三愿……沒有第三個愿望了，他的希冀不多，只求神明垂憐。

后來，一腔癡妄終成空，他的夢醒了，被擊碎的徹底，神明沒有聽到他的愿望，只得一退再退。什么都不敢奢望，只希望母妃可以平平安安地活著，希望阿羨可以幸福。

可即便如此，即便在心中說服了自己千遍萬遍，還是會疼，還是會不甘，還是會想為什么，為什么總是他，在意的什么都留不住。

唐三嫁過來的時候是大年初一，前一天就已經在敲敲打打張羅喜事，新婚加上新年，雙喜臨門。除夕夜，云夢澤的皇宮陷入了一片喜慶之中，到處都在張燈結彩。唯有他的宮殿寂靜陰冷，連一盞油燈都不曾點，他在黑暗中呆呆地聽著外面的敲鑼打鼓，早已枯寂的心又泛起波瀾。

除夕夜到了，阿羨……你不是說以后年年都要和我守歲的，你在哪里。

不知道怎么了，他那夜執(zhí)著地睜著眼睛，守了一夜，聽了一夜的鑼鼓喧天，煙花爆竹。天亮了，那個人還是沒出現(xiàn)，窗外還是飄著雪，如同他們那日，時影神使鬼差地打開了門，愣住。

云夢主大婚，宮內各處都要貼上囍字的窗花，剪紙，掛上紅彩帶，紅燈籠，就連自己的門也不例外。

他很久沒出門了，不知宮人什么時候貼的。

大紅的囍字徹底刺痛了時影的眼睛，痛的流下了淚。他瘋了一般全撕了下來，囍字黏的很牢，門上還有依稀的紅色痕跡，時影不顧不問地拿手摳著，直到撕了個干凈，扔進垃圾堆里。

撕扯間，懷里的一塊玉佩落在了地上，小小的，寫著“贏”。時影怔怔地看著那塊玉佩，拿起來塞回懷里，晃晃悠悠轉身打開宮門，朝魏無羨寢殿走去。

你要結親了，那我的玉骨，還我好不好。

時影回過神來，重明已經走了。神鳥已活萬年，不懂人間情愛，他也有自己的劫數(shù)要渡，誰也無法永遠陪在誰的身邊。

時影從懷里掏出那塊玉佩，神情溫柔，飛下屋檐，靜靜走在月光下，這樣就很好，他和魏無羨永遠隔著一張窗戶紙，彼此不說破還能平安無事，若是真的將血淋淋的現(xiàn)實撕裂，那他又該如何呢。

魏無羨的毒已經解了，但眼睛還是霧蒙蒙的，山中負責治療的司空來見過，說道，

“魏公子無大礙，只是傷到了眼睛的神經。只需休息幾日就可以慢慢恢復?！?/p>

他還要在九嶷山待一段時間，魏無羨舒了口氣，不知為何，他竟然有點不想回到云夢澤。

他無時無刻不在懷念著澄哥，阿姐，父王母妃，他雖然是名義上的皇子，卻從未想過有一日云夢澤的重擔會落在他身上。

他不想做居高臨下的王上，只想做能在阿姐懷里撒嬌的那個小少年。

“阿姐，一個人，為什么會喜歡上另一個人呢？”

“羨羨是喜歡上誰了嗎？”阿姐笑著。

“沒有……我，我只是問問?！?

“羨羨長大了，有喜歡的人了?！卑⒔愎瘟艘幌卤亲樱暗攘w羨及冠之禮過后，阿姐就告訴你。”

這句話成為了魏無羨的噩夢，他捧著一顆心日日夜夜等著及冠禮，等來了江氏的滅門，十八歲那天，他在暗無天日的亂葬崗守著江氏的尸首。

“阿姐，我錯了，我不喜歡了，不喜歡他了，你回來好不好?！?/p>

可無人再為他及冠，喊他一聲羨羨，生辰快樂。

“魏公子？”司空的聲音讓魏無羨回神，他又想起阿姐了。

“阿……呃，時影呢？”他瞇著眼睛問道，

“時影殿下剛剛取出魔石碎片，還在寢殿休息呢。”司空笑著說，“魏公子還是先擔心自己，時影殿下在九嶷山不會有大事。”

“哦？”魏無羨好奇問，“你也認識時影嗎？”

司空驚訝道，“是啊，時影殿下是皇子，怎么會不認識?！?/p>

魏無羨哦了一聲，是啊，自己怎么忘了，時影是空桑的世子。

“更何況，雖然不曾見過，但是時影殿下少時修行也是在九嶷山。”司空笑道。

“時影小時候在九嶷山？”魏無羨說，小聲嘀咕: “那……他說的是真的……”

司空:“？”

“他沒騙我，嘿?！蔽簾o羨語氣上揚，自言自語道: “時影沒有騙我?！?/p>

司空奇怪地端倪著這個云夢澤的王上，怎么突然憂愁，突然又開始興高采烈起來。

變化莫測，喜怒無常，嘖。

“王上這些天還是用黑布遮住眼睛，一是防止陽光刺痛眼睛，影響恢復。二自然是減少用眼就可以早日康復?！彼究绽@著魏無羨的眼睛轉了一圈，“這些天如果要出行，務必要有人陪著你了?！?/p>

魏無羨眼睛被黑布遮住，什么都做不了，百無聊賴地躺在搖椅上聽著鳥叫曬太陽，好不愜意。

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

魏無羨皺了皺鼻子，露出一絲笑容。

那股從很遠就飄來的雪寒薇香，暴露了腳步聲的主人。

“時影，你來了?！?/p>

“你怎么樣?！睍r影站定在他身邊。

“如你所見，暫時只能當瞎子了唄?！蔽簾o羨無所謂地抬了抬手，“司空說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恢復，所以我只能暫時待在九嶷山上了?！?/p>

“嗯?！睍r影的尾音上揚，

魏無羨又說，“清風去照顧琳姑娘去了，所以你要不給我找個人，要不只能麻煩你了?！?/p>

時影:“？！”

魏無羨從搖椅上坐起來，“怎么，你不愿意？”

時影說，“沒有?！?/p>

魏無羨心中略有失落，他本以為……算了。

“反正就這么幾天，你要是覺得不方便，找個神仆也行?！?/p>

時影蹲下身來，輕輕觸碰了下黑布遮著的眼睛，魏無羨沒有防備，一個抖瑟。

“我來，阿羨。”

他怎么可能，把阿羨，讓給別人。

“張嘴。”

魏無羨別別扭扭地張開了嘴，又閉上了。

“好奇怪，連吃飯也要人喂，我能模模糊糊看見一點，要不，吃飯就摘了眼罩吧?！?/p>

“不行，司空的話你要聽，這樣好的快點?！睍r影語氣嚴肅，說，“張嘴，快?！?/p>

“哦?！彼怨缘貜埩俗欤豢跓犸埶瓦M嘴里。

“唔，時影……”他嚼著飯，“你的傷怎么樣了？”

聽不見任何回應，魏無羨有些著急，一雙手胡亂抓著虛空。

“別亂動了，我沒事…魔石碎片取出來就好了，調養(yǎng)幾日就可以恢復真元。”時影一把抓住魏無羨亂揮的手，放下。

“真的沒事嗎？疼……嗎？”魏無羨小心問道，“那個魔石看上去很邪乎，你不要被他的濁氣侵染了才好?！?/p>

“沒事，不疼的。”時影的語氣愉悅了些，又夾了一口菜塞進魏無羨嘴里。

“哎，除了白菜就是白飯，這九嶷山就算是清修之地，也不至于如此清湯寡水的…”

魏無羨嘟囔道，聽在時影心里卻是甜絲絲的，他明白，阿羨是在和他撒嬌了。

“可是九嶷山的神官都是吃這個的，阿羨，你想吃啥？”

魏無羨的眼睛被蒙住，時影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這張勾魂攝魄的臉，高挺的鼻子，白皙的皮膚，若是眼睛未被遮住就是一雙上挑的桃花眼，笑起來一對酒窩，露出可愛的兔牙。

“？時影？”

“啊……”他回過神來。

“你怎么了，喊你都不回?！蔽簾o羨舉著手在他面前晃悠，“我以為你走了?！?/p>

“不會……你想吃什么？”時影淺笑了聲。

“……嗯?！蔽簾o羨皺了皺眉頭，突然讓他說想吃啥，還真的一時間想不出來，腦子里千回百轉，他冒出一個答案，“寒薇糕？”

“？”時影呼吸一窒，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么？”

魏無羨搖搖頭，“算了算了，我再想個?！?/p>

心里暗罵自己，你瘋了嗎？魏無羨，想了半天腦子里只有雪寒薇，一定是因為時影身上的寒微花香干擾了他的思緒。

一定是。

還好自己看不見，不必面對時影的神情。

“你想吃，我給你做。”時影溫柔地聲音從對面飄來，魏無羨咬咬唇，“嗯?！?/p>

算了，再貪戀一次。先暫時不管那些謊言欺騙紛亂，九嶷山與世隔絕的氣息讓他安心，一切等出了九嶷再說吧。

魏無羨聞著花香，他能感覺到自己身處一片光亮的林子里，陽光灑下來暖洋洋的，初春的花兒都開放了，鼻子里盡是寒微花香。

“時影？”他轉轉頭。

時影: “怎么了？”

魏無羨: “沒什么，就是想確認你在不在。”

時影:“……”

魏無羨:“時影？”

時影:“阿羨，別頑皮?！?/p>

過了一會，那聲音又響起。

魏無羨:“時影？～”

時影嘆了口氣，走到魏無羨面前，蹲下身來。“到底怎么啦？”

魏無羨吐吐舌頭，“我無聊，要不我?guī)湍闳嗝姘?？這揉面不需要用到眼睛，只需要用手就好?！?/p>

時影一愣，魏無羨的揉面的確比他要好，看了看自己一手面粉，魏無羨的手正要伸過來被他側身躲過。

“當心臟，我身上都是面粉?！?/p>

“不怕不怕，你把面盆給我，我?guī)湍闳??！蔽簾o羨見沒抓到時影的手，眉頭緊蹙。

群鳥嘰嘰喳喳飛過，重明飛到樹上睡覺，叼著根狗尾巴草百無聊賴地看著這對妙人，有趣，果然最有趣不過人間的情感。

他往下一看，這畫面又變成蒙著黑布的玄衣少年坐在面盆前狠力揉面，白袍仙姿在一旁搗鼓雪寒薇花蜜。

魏無羨: “渴了?！?/p>

時影停下棒槌，從精致的玉壺中倒出綠茶來，端到魏無羨嘴邊，“小心喝?！?/p>

魏無羨滿足地舔了舔嘴，好甜，明明只是普通的綠茶。

魏無羨又道，“啊，汗要滴下來了，時影，幫我擦一下?！?/p>

時影又拿起一旁的帕子，細細抹去魏無羨鬢角的汗珠，魏無羨嘻嘻一笑，繼續(xù)干活。

過了會，他拍了拍面盆里的面團，“嗯，似乎是差不多了。”

比劃著扯下一塊，揉成圓團，舉到時影面前，“這樣大小夠嗎？”

時影接過，點頭 “夠的?！?/p>

他又說，“阿羨，你休息一下吧?！?/p>

魏無羨甩甩手，笑著說，“沒事，我可沒那么嬌氣，更何況這寒薇糕也是我說想吃的?！?/p>

陽光灑在魏無羨的臉龐，晶瑩剔透的汗珠密密麻麻布在額頭，笑起來如灼熱夏日的繁花錦簇。

“我們阿羨，天生一副笑臉，無論身處什么境地都還是開開心心的?！?/p>

時影恍惚想起這句話，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觸碰那雙眼，卻在最后一刻縮回，目光下移望著那雙薄唇向上揚起，唇下一顆小痣若隱若現(xiàn)。

第三個愿望，時影抬起頭望著天空。

阿羨……要一輩子這么快樂，不想再看到你流淚了。

九嶷山應該是很開心的日子了，甜甜吃糖，雖然還是酸澀的??，對羨羨來說，看到影影的臉他還是會有點應激，生理自然的，所以他蒙上眼睛了之后，就放松了很多，而且他潛意識就是想要相信時影，但是腦子里就是有一個理性的聲音喊著別信別信。所以羨羨腦子里就是理性和感性的拉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