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哈嘍，歡迎光臨尋夢畫廊。我是畫廊的代理人。

畫廊的主人不是我，它屬于每一個人。

這里記錄的每一幅畫都是人們記憶里的點點滴滴，最終都會通往一個夢。

我會一直陪著你，在夢的起點。

（一）

“吱呀～”沉重的舊木門被人用很大的力推開，敞開的縫隙中露出一個小腦袋，一雙明亮的眼睛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最后怯怯地看向我。

我沖他微笑：“歡迎光臨尋夢畫廊。”

小腦袋又向屋里探了一點，像一只小烏龜，探一點，再探一點，左右觀察，哦，好像沒有危險，最后才肯舒展四肢。眼前的這個四五歲的小男孩便是這樣。

對于陌生環(huán)境的生疏感漸漸被小孩子的好奇心代替，小男孩望著畫廊墻壁上的畫，一點點往走。

“吱呀～”沉重的舊木門緩緩閉合，可是正專注于一幅又一幅畫中的小男孩并沒有發(fā)覺。

他還要往里走，但我擋住了他。

對上小男孩疑感的眼神，我笑著解釋：“要交入場券哦。”

他偏著腦袋問我：“大姐姐，我沒有入場券怎么辦？”

我遞給他一張白紙和一盒蠟筆，“說到畫畫，你首先會想到什么？畫出來?！?/p>

小男孩托腮想了想，動筆在紙上畫下一朵花，黃色的花蕊，火紅的花瓣，綠的莖，綠的葉?；ㄈ锖突ò甓际菆A圓的，莖干筆直。這是一幅很規(guī)矩的畫。

畫好后，他將紙交給我。

我問他：“你滿意嗎？”

他歪頭想了想，搖頭。"為什么花要是紅的，為什么葉要是綠的？可是幼兒園里的老師這樣講。”

我又拿一張紙給他：“想畫什么就畫什么，不用在意別人怎么看?！?/p>

他畫一朵藍色的大花，紫色的花蕊，黃的莖，紅的葉。畫完還不盡興，添上幾朵棉花糖似的云，一個大大的太陽，光芒直射到地上。一邊畫一邊嘟囔，“陽光到處都有，畫上畫上。”一只大魚媽媽在云端游，“這是媽媽?！币恢恍◆~寶寶跟在后面，“這是我?！币环孱伭漠?，仿佛閃著光一般。

小男孩的眼睛里也閃著光，問我：“大姐姐，這張畫我可以帶回家嗎？”

我剛一點頭，他抓起畫就向門跑去，用力拉開那扇舊木門，伴著“吱呀”的聲音一溜煙兒跑了，“大姐姐拜拜！”

望著他蹦蹦跳跳離開的身影，我無奈地搖搖頭。如果他能往畫廊里走一走，一定會發(fā)現(xiàn)一幅畫，畫里高高的太陽光芒四射，大魚媽媽帶著小魚寶寶遨游云端。哦對，還有那朵藍色的大花，都和他剛剛畫的那幅一模一樣。

不過沒關(guān)系，我知道，他很快還會再次來到這里的。

（二）

“吱呀～”沉重的舊木門呻吟出聲，我知道那個小男孩又來了。

“歡迎光臨尋夢畫廊?！?/p>

比起上次，他長高了許多。

見了我，他的第一句話是：“大姐姐，我上一年級了！”

我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又遞過去一張白紙和一盒蠟筆。“老規(guī)矩，入場券?！?/p>

他這次畫的是一個大大的校門，一群小小的人兒在校門下笑著，跳著。

這一畫，就停不下來了，他畫老師在講臺上的身影，畫同學追逐打鬧時的笑容，畫學校里的一草一木，畫校園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他說，“大姐姐，我好喜歡學校，好喜歡好喜歡?！?/p>

尋夢畫廊的入場券只需一張畫，但看他畫得投入，我也沒有打斷，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等他自己意識到時，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好久。

“還要進去看看嗎？”我問他。

他連連搖頭：“不了不了，我該回家了，我媽媽要找我的?！?/p>

我沒能留住小男孩，他又一次離開了。

如果他肯再留一會兒，在畫廊里走一走，一定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剛剛畫過的那些畫，和畫廊墻上掛著的幾幅一模一樣。

好吧，沒關(guān)系，還會有機會的。

（三）

誰道流年，暗中偷換。感覺過了好久，終于又見到他了。

小男孩已經(jīng)長成了大男孩，比我還要高。力氣自然也大了，那扇舊木門“砰”地一聲被撞開。聲音之大，嚇得他也一愣，但很快又恢復一臉陰沉。

“歡迎光臨尋夢畫廊。”我心中暗想，這扇門，也許需要換了。

他目光渙散，沒有理我。

我指了指旁邊架子上的畫紙和各式各樣的畫筆，示意他自己去取。

他慢慢挪過去，面對一架子五顏六色的畫筆，偏偏心不在焉地從中抽出一支灰色的鉛筆，又扯出一張嶄新的白紙。

我讓他仍坐在之前那張小木桌上，畫一幅畫。

許久未見，男孩的畫技有很大長進。鉛筆在白紙上漸漸勾勒出一個小人的模樣，頭發(fā)豎起來，眉毛也立著，張著大嘴，仿佛要吞噬一切，瘋狂地怒吼著。細看起來，小人的眼角隱隱有淚在涌動。

男孩越畫越煩悶，畫上的小人也越來越憤怒，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畫紙和誰打一架。

最后，男孩摔了筆，不畫了。他喘著粗氣，死死盯著畫里的小人。

我輕輕拿起那張畫，指著小人問他：“他為什么生氣？”

他抿著嘴唇，不說話。

“也許，他受了委屈，不被人理解，找不到迷霧中的出口，想和別人傾訴。”我盯著他的眼睛，舉著那張畫。

最終，他屈服了。“我就搞不明白了，我媽怎么就那么煩人，我們班老師是不是跟我有仇！一切與學習無關(guān)的都叫不務(wù)正業(yè)！同樣是用筆桿子，為什么寫作業(yè)就可以畫畫就不行？學成以后和他們一樣去煩人嗎？”

他喜歡畫畫，但媽媽和老師不贊成。作為初中生，好好學習才是正路，其他的都要靠邊站。道理說得都對，可是他就是不想遵循。他喜歡畫畫，做夢都在畫，憑什么要聽大人的話放棄？他想做自己的決定，可惜，他說的不算，成績說的算；成績不好，他沒有說話權(quán)。所以他開始討厭媽媽，討厭老師，討厭學校，哪怕……曾經(jīng)喜歡過。

我拾起那支被他摔在桌面上的鉛筆，在畫上又添了幾筆，還給他。“看看?！?/p>

剛剛還在憤憤不平的男孩突然就安靜下來了。畫上的小人張著大嘴，開懷大笑，眼里隱隱有笑出來的眼淚在打轉(zhuǎn)。

“只要再添幾筆，一切都會不一樣。一張白紙，上面的一切都是一幅畫，要不要讓畫里的東西漂亮一些呢？”

他不作聲，望著畫中的小人發(fā)呆。我拉起他，“進來走走吧，也許你的想法會有改變?！?/p>

（四）

我?guī)虍嬂壬钐幾呷ァ?/p>

一開始，畫廊兩邊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幅稚嫩的圖畫?；ɑú莶?，小貓小狗，許許多多新奇的想象，天馬行空，無不描繪著一個孩童的夢。

男孩在一幅畫前停下了腳步。畫里大大的太陽光芒四射，大魚媽媽帶著小魚寶寶遨游云端。

我看見他的眼里浸滿淚水。他喃喃地說：“這是一個童話?！?/p>

再往前走，畫中的主角都是小孩子，背景都是校園，歡聲笑語仿佛已經(jīng)溢出畫面。

我指著一組畫給他看，一群小小的人兒在校門在笑著，跳著。

他沖我苦笑:“原來我曾經(jīng)也喜歡過上學?！?/p>

向畫廊的最里端走，畫中的顏色逐漸單一，昏暗，直至滿眼的灰色。

畫廊的墻壁上掛著的最后一幅畫，是一個笑著的小人，張著大嘴，笑出了眼淚。望著它，仿佛也想大聲笑一笑。這正和剛剛的那一幅，一模一樣。

畫廊的盡頭有一扇門，門的上方仍有一幅畫的位置，只是畫框里是空的。

男孩走過去推了推門，沒推開。

“門的那邊是什么地方？還有畫嗎？”

“有畫，如果你想，一直會有，總有一天，你會到達門的另一邊，也可以從那里通過這扇門回來，看一看這里的一切?？墒乾F(xiàn)在，不光你沒辦法穿過門去看一看，我也沒辦法打開這扇門?！?/p>

我想，他應(yīng)該能猜到我的意思。

男孩果然不再提起，只是問我門上為什么沒有畫。

我又拿出一張白紙給他，“如果你想。”

這次，仍是單一的顏色，卻不是灰突突的。他拿了黃色，畫出一大片的向日葵，又拿橙色，勾畫出一抹又一抹的光暈。金光閃閃的畫，映著金光閃閃的他。

他把畫好的畫遞給我，又幫我把畫小心地放進畫框。

最后，我踮起腳想把新畫好的這幅掛在門的上方，可惜還差一點。于是想找一個小凳子，他卻走過來，接過畫，輕而易舉地把它掛在正中央。

畫里藏著一行小字：做朵向日葵，沖著太陽笑。

他說，他想要他的未來充滿光明。

（后話）

男孩離開前沖我擺手:“姐姐，我還會再來看你的?！?/p>

但我知道，他不會再來了。

也許未來的某一天，他會從門的那邊回到這里，他會回憶起畫廊里的這些畫，但他不會再認得我了。

因為他長大了。

而我只能在這里陪他。

門的另一邊，才是一個新的起點，是夢開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