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但是。

? ? ? ?仍然沒有羽族能夠飛起來。

? ? ? ?“這究竟是怎么了，今天是起飛日啊，明月的力潮這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達(dá)到最高了。”長者篤望怔怔地望著天空，烏云遮蓋了一切，看不到明月的影蹤。??

? ? ?? “蒼天真的要拋棄我們了嗎？”??

? ? ? ?向異翅聽見他背后最后一道防線的士兵們發(fā)出了怒吼聲，舉著長矛開始沖鋒，但隨即他們瘦長的身體便在重騎兵的劈砍下綻開了，向異翅清楚地聽見了刀擊碎骨頭的聲音，聽見頭顱沉悶地落到地面上，聽見血從腔中噴出的噗噗聲。??

? ? ? ?他不用回頭便能感知身后發(fā)生的一切，這或者是羽族敏銳的本能，但他卻獨獨感應(yīng)不到來自天空的召喚，那能使他起飛、證明他是一個羽族的自然力。??

? ? ? ?他身邊的少年們開始驚慌了，有人開始哭泣，四周越來越混亂嘈雜，衛(wèi)兵們也不再喝止驚慌者，因為一切都已失控，他們只是驚恐地看著踏火騎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撕開了羽族最精銳戰(zhàn)士的防線，兩千羽族戰(zhàn)士片刻間消失在火海之中。??

? ? ? ?少年向異翅聽著背后大地的震動聲越來越響，直到身邊的土粒都在跳動了。他腦袋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沒有，只想著：“為什么還飛不起來，為什么還飛不起來？”??

? ?? ? 周圍充斥著各種聲音，但向異翅渾然不覺，在最混亂的時刻，他卻陷入了最異常的專致，到后來他連飛也不再去想，心中完全空白一片。??

? ?? ? 但真的什么也沒想嗎……不是的……分明有什么在他的心中晃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喧囂。

? ? ? ?“他不是人族！他是羽！他會禍害我們整個村莊。”??

? ?? ? “看啊，他的翼……太可怕了……他不可能和我們一起飛的……”??

? ? ? ?“不，不要留下我！”向異翅高喊著，“為什么你們總是離我而去？為什么？我恨你們！”??

? ? ? ?突然……有什么闖入了他的心中，一個無比巨大的影子直壓下來，它移動得那么迅速，瞬間吞沒了所有光芒。??

? ? ? ?向異翅沒有睜開眼，但卻分明看見它就在自己的頭頂，無邊無際，像是從高空俯視另一片大地，但那片大地，卻是灰色毫無生機(jī)的。??

? ?? ? 在那大地的北方，一道極巨大的傷痕正如新被扯裂一般，向外不斷涌出血紅的巖漿，那巨痕橫貫了大地的三分之一，也許足有數(shù)萬里之長，千里之寬。原來……人們的傳說是真的。??

? ? ?? 向異翅小的時候，就聽過暗月的傳說。人們說天上不止一輪明月，其實還有一輪暗月，但暗月是沒有光芒的，所以人們看不見它。傳說暗月是上古的一位青年，愛慕著名叫明月的女子。但在保衛(wèi)部族的戰(zhàn)爭中，暗月的臉龐上被留下了永遠(yuǎn)的可怖傷痕，明月因此厭棄他，棄之而去。暗月無比痛苦，這痛苦使他臉上的傷口永不凝結(jié)，鮮血永遠(yuǎn)流淌著。他天天跟隨著明月，苦苦詢問為什么。明月因為害怕暗月的跟隨，退到崖邊，失足落入海中而死。暗月無比悔恨與絕望，也跳下崖去。后來，海中升起兩顆星辰，一顆光華美麗，一顆卻暗無光芒。但暗月卻永遠(yuǎn)伴在明月的周圍旋繞，不會離開。最近時兩月之間只有數(shù)百里，但卻永遠(yuǎn)不能相觸。人們?？匆娒髟碌男螤畎l(fā)生改變，那就是暗月移過她的身邊，遮擋住她的光芒的緣故。??

? ? ? ?而現(xiàn)在，向異翅如此真切地感應(yīng)到了暗月的存在。

? ? ? ?他甚至可以在心中那景象上看清暗月上的每一處山谷和枯峽。他越是凝神去看，就覺得那暗月又移近一分，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不是暗月移向自己，而是自己正飛向暗月！??

? ? 突然那在一年前七夕之夜撲來的那種騰飛之感再一次抓住了他，身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重量，血液開始如燃燒般燒灼著全身，他仿佛變成一團(tuán)烈火。而這火越燃越烈，烈烈直沖天際?；鹧嬷?，他猛地一振，轟然巨響中，兩道寬大無比的火翼直揚了起來！??

? ? ? ?向異翅明白，自己可以飛翔了。??

? ? ? ?不用回頭，他知道這一次絕對不是畸翼，他知道也許羽族中從來沒有過這么巨大的雙翼。

? ? ? ?光芒消去，羽翼凝結(jié)。向異翅輕輕撲動，身子便騰了起來。??

? ?? ? 背后傳來了一片驚叫之聲。??

? ? ? ?“黑、黑色的羽翼！”??

? ? ? ?長者篤望聽到了這個消息。??

? ? ? ?“黑色的羽翼……它終于來了……”他怔怔地轉(zhuǎn)頭，望著大海邊，那還泛著灼紅光華的羽翼正緩緩升起。??

? ? ? ?“今年的起飛日，暗月遮擋了明月……這是天亡我羽族啊……”??

? ?? ? 海邊，羽人們驚恐地大喊著。??

? ? ? ?“那是荒神的象征，我們完了！”??

? ?? ? “暗月和明月是不能共現(xiàn)于天際的，他飛上了天空，我們所有的人都無法飛翔了！”??

? ? ? ?“殺了他！”??

? ?? ? “射死他！”??

? ? ? ?羽人們搭起了弓箭，向向異翅射來。??

? ? ? ?當(dāng)箭風(fēng)劃過少年的臉，他大喊著：“我做錯了什么？”??

? ? ? ?可一箭射中了他的左胸，劇痛立刻吞噬了他的所有吶喊。??

? ? ? ?又是一箭射在他的手臂上。??

? ? ? ?像是自己做出了反應(yīng)，那巨大無比的黑色羽翼忽然猛力一撲，狂風(fēng)卷起了海浪，撲向海邊的每一個人。向異翅沖天而起。??

? ? ? ?一切突然變得那樣遙遠(yuǎn)和渺小，他看見了無比廣闊的大地。??

? ? ? ?遠(yuǎn)處，有如天上所有的星辰都墜落到了地上，砸出千萬點的火光。那是人羽交鋒的戰(zhàn)場，無數(shù)人正在漫長的戰(zhàn)線上廝殺著?；鸪闭蚝＿呁苼?。岸邊紛亂一片，成千上萬人在幾十里的海灘上跑動著，吶喊著，掙扎著，他們都不能凝出羽翼。在暗月主宰天空的時刻，只有墨羽的族裔可以飛翔。

? ?? ? 向異翅在空中，看著這一幅長長畫卷在自己眼前移過，屠殺與毀滅。突然，一雙眼睛震動了他。??

? ? ? ?是小悠，六歲的小悠，她就那么靜靜地站在沙灘上，不哭，不叫，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平靜地注視著他飛向天空，眼中只是純?nèi)灰黄澈蟮难c火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 ? ? ?向異翅忽然就流下淚來，眼淚落在大海中，可大海那么大，一滴淚落進(jìn)去，不會改變它，千萬人的血流進(jìn)去，也不會改變它。??

? ?? ? 羽翼帶著向異翅直飛向高空，他睜著眼，看見千百支羽箭如懸浮一般飄在自己身邊，那是極速的飛翔帶來的奇景。身子翻騰過天際，暗月在頭上旋轉(zhuǎn)，身上的箭傷痛得他恨不得立時死了。但他就那么睜著眼，眼中只有藍(lán)汪汪的一片，可怕的世界不見了，雖然慘呼聲響徹耳際，但他什么也看不見看不見，只看到蒼天。??

? ? ? ?后來向異翅長大了，成為了鶴雪之主，每次做關(guān)系到無數(shù)人生死的決定時，他就抬起頭來看著天，這樣，他就會覺得，多少血污多少流離，不過是虛幻而已。??

? ?? ? 只有小悠的那雙眼睛，是他永遠(yuǎn)也忘不了的，他沒有看到小悠是怎么死的，也永遠(yuǎn)不敢去想像。記憶中，小悠永遠(yuǎn)站在海邊，靜靜地，不說話，抱著自己的小包袱，等著她的父母飛回來接她。??

第二章 翼在天

? ? ? ?“暗月投射到這個世間的是仇恨與毀滅，所以，你所能高飛的時候，一定是災(zāi)難降臨到世間之時。當(dāng)你的雙翼揚起，你身邊的一切都將陷于血與火——骨肉離散、至愛分離、霸業(yè)傾頹、萬事皆化云煙?！??

? ? ? ?那青衣人轉(zhuǎn)頭望向翔：“你還要飛翔嗎？”??

? ? ? ?“你還要飛翔嗎？”那怪眼直逼向他。??

? ? ? ?向異翅從夢中醒來：“不，我不要飛翔！”他大喊著。??

? ? ? ?可是身邊空無一人。他正躺在柴棚之中，七年前那海邊的血與火猶在眼前。漸漸地，吶喊聲從耳邊散去了，身邊只有清冷的月光。??

? ? ? ?他摸摸自己的身后，還好，那可怕的翅膀并沒有再次凝出來。??

? ?? ? 他走到柴棚門口，抬頭癡望著天空中的明月。??

? ? ? ?那澈藍(lán)的天空中，突然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銀弧。??

? ? ? ?“看哪，是風(fēng)凌雪回來了?！敝車蝗话l(fā)出羽民們的喊聲。??

? ? ? ?青年羽族們躲在草垛邊，看那銀翼少女穿越天空，不知何時，竟成了這座城的一種習(xí)俗。

? ?? ? 所有的人都在說著，若是有人能和風(fēng)凌雪共舞于天空，哪怕一生只有那一天也是值得的啊。

? ? ? ?可惜，還沒有一雙羽翼可以跟得上她的飛舞。風(fēng)翔典上，不知有多少青年被她那穿云之舞最后的飛縱甩落于塵間。??

? ? ? ?少年卻低下頭，默默嘆息。??

? ? ? ?風(fēng)凌雪第一次看見向異翅的時候，少女的眼睛清澈無比。??

? ? ? ?“為什么你永遠(yuǎn)都不能飛翔？”??

? ? ? ?那是少女風(fēng)凌雪三年來說的第一句話。??

? ?? ? 當(dāng)這少女終于開口說話時，整個翼王朝也吃了一驚。??

? ? ? ?翼王朝是一個國家，但又不是，它沒有一塊土地可容身建國，所有的土地是屬于人族晉北國的，翼王朝的領(lǐng)地與人族是重疊的。??

? ? ? ?是的，他們的領(lǐng)地是天空。??

? ? ? ?作為羽族第二王朝的正統(tǒng)后裔，翼王朝被羽氏所建立的第三王朝驅(qū)逐后，在東陸驕傲地流浪著，從一座山嶺到另一座山嶺。人族軍隊曾追剿過他們，但更多的時候，卻達(dá)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 ?? ? 因為有一支軍隊在守護(hù)著這個只有不到兩萬人口的流浪國家，這支軍隊只有三百個人。??

? ? ? ?它的名字叫鶴雪團(tuán)。??

? ? ?? 鶴雪團(tuán)的武士被稱之為鶴雪士，他們是從那些極少數(shù)能在任何時刻都凝出羽翼飛翔的人中再挑選出的優(yōu)異者，經(jīng)受了嚴(yán)格的訓(xùn)練后，成為飛翔在天空的神射手，是羽族用來在強(qiáng)壯的人族面前捍衛(wèi)尊嚴(yán)的力量，因為他們都產(chǎn)生于高貴的血統(tǒng)之中，又是如此的稀有，所以每個鶴雪士都有著極高的地位。其他羽民，受著體質(zhì)與天象的限制，有些只能一年飛行一次，有些只能一月飛行一次。所以羽人也是有等級的。凡是不能飛翔者統(tǒng)統(tǒng)被稱為無翼民，他們與鶴雪士之間，橫亙著整個天空。??

? ? ? ?“為什么你永遠(yuǎn)都不能飛翔？”??

? ? ?? 少女風(fēng)凌雪來到鶴雪團(tuán)，三年沒有說話，沒有和首領(lǐng)說話，沒有和翼領(lǐng)說話，沒有和同支說話，所有人都覺得她淡漠得像天邊最遠(yuǎn)的星辰，沉寂得像殤州百萬年的冰。大家都在打賭誰能和這個十四歲的少女說第一句話。但沒有人想到讓她開口的人是營中最卑微的雜役少年。??

? ? ?? “因為我的翼凝出來和別人不一樣，是殘翅，不能飛翔?！鄙倌晗虍惓岬椭^，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說，“所以他們給我的名字就叫異翅?！??

? ?? ? 可是風(fēng)凌雪沒有答話，她問完這句話后，腳步不停地走了過去，望著遠(yuǎn)處的樹林出神，剛才那句問話，仿佛不過是她的自言自語。??

? ? ? ?可她不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她。??

? ?? ? 少女風(fēng)凌雪第一次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是一個大風(fēng)的天氣。??

? ? ? ?風(fēng)并沒有夾著雪花，但是天空中卻現(xiàn)出了兩個白點，輕盈地飛舞。??

? ? ? ?所有鶴雪士驚異地走出營帳，今天并不是羽族的飛翔日，而且所有的鶴雪士都在營地中，天空飛來的會是什么人呢？??

? ? ? ?一位羽族女子帶著一位少女落在了地上，像雪花觸及地面，輕得不揚起一粒灰塵。那女子臉上并沒有什么皺紋，卻一定是非常老了，因為她的眼中寫滿了疲憊，卻又有一種恨，是三十年五十年心中哀苦沉淀出的那種目光，像是此生不曾一夜安眠。??

? ? ? ?而少女的眼神中卻空空如也，像虛寂的天幕，卻也沒有陽光，宛若光沉影埋、茫然欲雪的時分。??

? ?? ? “這個女孩交給你們。將來你們都死了，她還活著；鶴雪完了，她仍然在；她不在了，她的名字仍然在。她叫風(fēng)凌雪?！??

? ? ? ?女人只說了這么幾句話，轉(zhuǎn)身便走。首領(lǐng)扶蘭奔了過去，跪倒在地，痛泣著：“三十年了……還有什么化解不開的么？”??

? ? ? ?女人沒有回頭，用毫無感情的聲音道：“你師父當(dāng)年為什么不說，他現(xiàn)在也永遠(yuǎn)不可能再說?！?/p>

? ?? ? 聲已消，人影沒于天際。??

? ? ? ?少女風(fēng)凌雪沒有動，沒有回頭，她平靜地看著周圍的人。??

? ? ? ?扶蘭走上前，伸手想撫少女的肩，卻又停住了。他的手竟一時不敢觸及這個女孩。??

? ?? ? 忽然他回頭對所有人說道：“聽著，今后在營中，她便如我的女兒一般，誰也不得有半點欺辱為難于她?！??

? ? ? ?少女風(fēng)凌雪忽然嘆息了一聲。??

? ? ? ?所有人都一愣。??

? ?? ? 女孩徑直穿過眾人，走進(jìn)不知誰的營帳中，盤腿坐下了，抱著膝呆呆出神。

? ? ? ?風(fēng)凌雪是個傳奇，從她一生下就是，到她死的那一天，她一生就是為了作為一個傳奇而存在的，她飛翔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人仰視，她出手的瞬間就與死神同尊。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愛著風(fēng)凌雪，也不知有多少人恨著她，想毀掉她。但人們堅信，沒有什么能毀掉風(fēng)凌雪，除非有一天她自己厭倦了飛翔。??

? ? ? ?但在風(fēng)凌雪十四歲的時候，她不是傳說，不是神話，十四年來她的名字第一次被聽見，而很少有人記得十四年前，北羽族風(fēng)氏家族中失蹤的那個女孩。??

? ? ? ?風(fēng)氏這么大的望族，枝繁葉盛，每輩有太多的孩子出生，少掉一個，也不成為什么大事。只有她的父母記得，那一天雪很大，當(dāng)他們回到屋中時，窗子開著，嬰兒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萬千雪花從窗口狂卷而入。??

? ? ? ?而風(fēng)凌雪也再不可能回到她的父母身邊，因為她被從北陸的羽王朝帶到了東陸的翼王朝，成為了自己氏族敵國鶴雪團(tuán)中的一員。??

? ? ? ?鶴雪團(tuán)是殺人者的團(tuán)，是沒有親人的團(tuán)，因為如果有一天有命令要他們殺死自己的父親，他們也必須毫不猶豫地動手。鶴雪士都很冷血，他們有的愛哭有的愛笑有的愛賭有的愛色，但是就是沒有人愛人。因為有一天如果有命令要他們殺死身邊剛剛一起喝酒的好友，他們也必須立刻面不改色地動手。??

? ? ? ?風(fēng)凌雪會在什么時候殺第一個人，和她會在什么時候說第一句話，一樣成為了這個可怕團(tuán)隊中的可怕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