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蘇魯短篇故事《活埋》
眼前漆黑一片,黑暗看似無邊無際,但實際上我身處的這片黑暗空間卻相當狹窄,剛好有一口棺材那么大。我,被活埋了。

不能流通的空氣變得混濁,我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胸腔憋悶的感覺強烈到讓我?guī)捉l(fā)狂,我本能地大口喘氣,但這里顯然已經(jīng)沒有那么多氧氣了。心臟超負荷地跳動,大腦一片混沌,意識模糊不清,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驅(qū)使著我。
雙手緊緊摳著上方的木板,或是奮力地去敲打、撞擊……但身體的虛弱和狹窄空間的限制致使我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氣,我的指甲應(yīng)該早就被磨得鮮血淋漓了,不過我沒有感覺到,因為窒息的痛苦更加強烈……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用被子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我隨便把被子掀到一旁,發(fā)覺冷汗浸透了全身。喘著氣從床上坐起,抬起手背抹了一下額頭,濕漉漉一片。
這只是一個夢,但夢里那種感覺似乎相當真實,當然,我指的并不是被活埋本身。雖然我確信我從來沒有被活埋過,夢中那窒息的痛苦卻是真的讓人印象深刻。
我感到我的身體似乎真的很虛弱,好像幾天沒有進食過,喉嚨處傳來干渴難耐的感覺。下床倒了一大杯冰水(這是我的習慣,我平時就不怎么喜歡喝熱水),仰頭咕咚咚地灌進去才感覺好了很多,因為喝得有些急,所以被嗆得咳嗽了好一陣。
洗漱過吃完早飯后還是沒有緩過神來,今天是休假日,我也沒有什么別的計劃,正打算出去散散心。手剛觸碰到門把手電話就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摁了接聽鍵。電話對面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他聲稱是之前買下那座老宅的人,說讓我回一趟老家祖宅,那里有新發(fā)現(xiàn)的東西要還給我,可讓我疑惑的是他為什么會有我的號碼,我們之前并沒有過任何聯(lián)系,而負責出售祖宅的人也是我的父親,但他在四年前就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
我……又睡著了?
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望不到頭的黑暗,我試圖活動身體,發(fā)現(xiàn)自己被束縛在一片狹小黑暗的空間里,我只能躺在里面,只要稍微活動一下就能觸碰到這片“空間的邊緣”。聯(lián)想到之前的夢境,我一時間分不清此時此刻究竟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我只記得接了一個電話出了門然后就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這種感覺很熟悉,我很快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荒唐的是噩夢成真了,但我至少還沒有感覺到窒息的痛苦,只是覺得悶的難受。我可能被“下葬”還沒有多久,這讓我多少有了一絲活下去的希望,但說實話,這點希望與泥土和黑暗的厚重相比實在顯得有些可憐了,但現(xiàn)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被直接埋在泥土里不知道是算幸運還是不幸。我四肢并用,試著推了推、敲了敲希望能找到頭頂棺木的薄弱處但徒勞無功。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似乎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逐漸變得混濁,氧氣越來越少,我開始控制起呼吸的節(jié)奏。如果能在睡著的時候死掉就好了,至少不會有太多痛苦,不過我想最后大概會因為氧氣不足被憋醒吧;想到這里我不禁把自己都逗樂了,既然往后的死亡無法逃避那么只能去面對了。
話雖如此,等待死亡的過程和死亡時的煎熬卻是令人恐懼的,我不住地回想起之前的夢,夢里臨近死亡時的近乎真實的痛苦讓我感到害怕和焦慮,再想到現(xiàn)在的處境強烈的焦躁感就會沖破理智的防線。我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但越這樣越無法忽視,想的越多越是絕望,絕望到讓我有想要哭泣的沖動。
但這時候哭嚎只會加速氧氣的消耗,這么做沒有任何意義……當我想到這里時,我突然有了一個念頭:既然還是得死,那么被動等待死亡是不是不如主動去面對死亡讓自己快些解脫呢?我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我自己清楚,我沒有那種勇氣。我開始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想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艾F(xiàn)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是白天還是夜晚?是早晨還是中午……?”想著想著我就不知不覺睡著了。
睡醒后感覺冷靜了一些,我注意到空氣又變得混濁了一些,恐怕再過不了多久我就要窒息而死了吧……我怔怔地望著黑暗發(fā)呆,能聽到的聲音只有我的心跳聲。但突然間我捕捉到了一絲動靜,一絲來自棺木外的動靜——那是泥土被翻動的聲音!而且越來越清晰,好像在逐漸接近這里。
我心頭一熱,心跳不禁加快,原本已經(jīng)沉入黑暗深處的希望又散發(fā)出了點點微光。那動靜越來越清晰,我開始拍打棺材內(nèi)壁,希望能引起那聲音主人的注意。這時我卻發(fā)現(xiàn)了之前被忽略的一點:剛開始我情緒激動沒有注意到,但現(xiàn)在我發(fā)覺這個聲音不是從上面垂直而下的,而是從棺材側(cè)面的泥土里傳來的,有什么東西正在泥土里前進。
我隱約對泥土里前進的東西浮起了一種異樣的恐懼,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不對!不只是側(cè)面有東西在接近我,棺木上方垂直方向也有泥土被挖掘的聲音,而且越來越快,越來越清晰,速度已經(jīng)超過了側(cè)面的那個東西!但側(cè)面那個東西也更接近這里了,已經(jīng)能清楚地聽到一種濕潤的刮擦聲和嘎嘎聲。
終于,我聽到了一聲從上方傳來的鐵鍬碰撞棺木外壁的聲音。緊接著上面的棺蓋被迅速推開,一個披著亂糟糟的長發(fā);身形瘦削、身上沾滿泥土的黑衣男人慌慌張張地把我從棺材里拖了出來,他的力氣很大,拖我就要拖著一個小孩子一樣輕松。外面已經(jīng)是夜晚了,我還沒從環(huán)境轉(zhuǎn)變中適應(yīng)過來的眼睛被兩道強光刺得生疼,那是停在旁邊的一輛汽車發(fā)出的,光束正照射著我躺的棺材。
我一直被男人拉到汽車的車頭燈旁邊才停了下來,可能是因為經(jīng)歷這種事情得救后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也可能是因為一天沒有進食所以身體虛弱;我相當疲憊地靠在車身上,明亮的燈光還是使我覺得很刺眼。
男人沉默不語,做了一個示意我安靜的手勢,他看起來很緊張,一直不住地盯著我之前躺過的棺材。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附近的泥土在動,準確說是泥土下藏著的東西在動,伴隨著嘎嘎聲一個顫動著的布滿孔洞的碩大肉球從土里緩緩探出,就像一株突然生長出來的怪異菌類植物。肉球在接觸到燈光后又立刻縮回了泥土中,那個東西大概就是我在棺材里聽到的另外一道聲音的主人。
男人長吁了一口氣,轉(zhuǎn)頭看向我,說:“行了,它畏光不敢過來,我們就在這兒待到天亮再走就安全了?!蔽疫€是沒有緩過來,聲音顯得有氣無力,我感覺自己似乎比之前還虛弱了,我問:“距離天亮還有多長時間?”
男人抬手看了眼腕表說:“現(xiàn)在是2:47,大概還有三個多小時。你去車上待著,副駕駛座上的袋子里有吃的東西你先湊合填飽肚子再說?!?/p>
“那個是什么東西?”
“麻煩東西。”
“你是什么人?為什么會知道我被埋在這里?”
男人點了支煙,他的手似乎還有些顫抖,四周無風,金屬打火機噴出的火苗卻不停搖晃,他吸了一口,又吐出一陣煙霧來,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抽出一根香煙遞來,“抽煙嗎?”
我輕輕搖了搖混沌的腦袋,感覺越加疲憊。“謝謝……我不吸煙……”
男人又把香煙裝回煙盒里,看著我說:“你看起來很疲憊,去休息一下吧?!彼麏A著香煙的手指了指汽車?!疤炝廖覀冞€有別的事要處理,之后你想知道的都會知道的。”
我眼睛幾乎快要閉上了,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就鉆進汽車里躺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很快就睡了過去。
朝陽初生的時侯,男人把我叫醒示意要離開了,他原來沾滿泥土的衣服已經(jīng)換了。我揉了揉眼睛坐起,雖然睡了一覺感覺比昨天好些,但還是覺得渾身乏力。
汽車掉頭時,我透過后車窗看到原來的挖開的地方都已經(jīng)被填平了。
汽車一路行駛回市里,后來經(jīng)過商量后把車先停在了我家附近,直到快要下車時我才想起自己穿的是一件白色壽衣,白壽衣上密密麻麻畫有一些看不懂的灰色符號和文字,男人從包里取出一套新的衣服遞給我。
一進家門,男人就要求把家里所有陰暗處的燈都打開,他連沙發(fā)都不愿坐,他說沙發(fā)底下太黑,于是我搬了兩把凳子,我們就這樣坐在“明亮”的客廳里。
短暫沉默后,男人先開口說:“你……還記得你爺爺嘛?”
“我爺爺?你認識我爺爺?”我很驚訝。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到我爺爺?!拔覡敔敗覡敔斔帕诵敖蹋踔吝€遭到了通緝、追捕,聲名狼藉,不過他后來死了……”這不是什么秘密了,我想如果他認識我爺爺也不會不知道這件事。
“那你親眼見到他死了嗎?”男人問。
“沒有,這是警方通知的,再說那個時候我還小,至于他們有沒有去確實過尸體我就不知道了,我父親從來不愿意多提一句我爺爺?shù)氖??!?/p>
男人從鼻腔內(nèi)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嗯——”的聲音說:“后來你父親把那座你爺爺曾經(jīng)住過的老宅也賣了。”
“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我家的事情?”我想,眼前這個男人大概和我爺爺很熟。
自從我爺爺死后,那座老宅就有了一些不怎么好的傳聞,常有人目擊到飄蕩的鬼影或是聽到夜間傳出的怪異聲響;原本無害安靜的老宅在我爺爺死后儼然成了一座擾民的鬼屋,當?shù)厝舜蠖喽及滋煲膊辉敢庠谀歉浇邉印5偛环σ恍┖闷嫘闹氐暮檬抡邥b作無意間路過并偷偷地瞥上幾眼然后快步離開,據(jù)說他們偶爾會看到一些鬼鬼祟祟的陌生人在附近徘徊……
它在周邊的名聲變得就像我爺爺一樣差,人們?yōu)樗抛艘幌盗懈涌鋸?、離奇的故事,漸漸地,甚至就連造謠者自己都將他們自己編造的故事信以為真,這些故事無外乎都是圍繞著我爺爺邪教徒的身份展開來作文章的,而最后都會變成針對我們一家的指責和謾罵。這座祖宅已經(jīng)有上百年的歷史,我父親原本是不愿意把它賣出去的,他曾說寧可當文物捐給政府也不想賣給別人。但后來,不知道為什么他又改變了主意,就在宅子賣出半年后他也人間蒸發(fā),生死不明。
“我們正在說這事,你耐心聽就是——噢,對了……”男人話鋒一轉(zhuǎn),說著拉過身旁地板上的旅行包?!拔野褨|西順帶著給你捎過來了?!?/p>
他從里面取出來一個大概有九、六寸長、寬的木頭盒子,打開后盒子里躺著的東西被黃布包裹,他解開黃布,里面包著的是一本黑色封面的線裝書,男人用木頭盒子當?shù)鬃?,再把黃布墊上去后把書小心地放在上面才說:
“這本書叫作《玄君七章秘經(jīng)》,不過是殘缺的手抄本,但這可能是你爺爺?shù)倪z物中最珍貴的東西了?!?/p>
“還有這個也是他留下的?!蹦腥苏f著又拿出來一個東西直接擺在茶幾上,這是一座白色雕塑,我看不出來這是拿什么材料雕刻的,但確實做的很精細。
雕塑的東西大致上像是個蜘蛛,呈爬行姿態(tài)。頭部前端是像魚鰓似的器官,頂端有兩條肢體連接著兩個碩大的肉球,上面布滿了孔洞,有的幾個孔洞處還嵌著眼珠;胸腔部分是咧開的大嘴,牙齒更像人類的牙齒,身側(cè)有兩只大鉗子和四條枯枝般的手爪;腹部有一些觸手一樣的東西,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其實更像是舌頭;往后有四條后腿,“肌肉”結(jié)實,應(yīng)該可讓它直立行走;背部像鼠婦的結(jié)構(gòu),不過布滿了小坑;屁股則像是蟬的。
“這就是我之前電話里說要你去拿的你爺爺?shù)倪z物?!蹦腥苏f著把這兩樣?xùn)|西推到了我跟前。
“之前的電話是你打的?可是你們的聲音并不像?!?/p>
“那是因為隔著電話的緣故?!?/p>
我沒說話,等著他繼續(xù)?! ?/p>
男人嘆了口氣,說:“一切還是得從你爺爺年輕時說起?!彼聪蚰莻€雕塑,“這個東西是一尊邪神,你之前也見過了,雖然只是看到了很少一部分而已。
看著雕塑我回想起那個顫動的肉球就感到一陣后怕,那個東西讓我既疑惑又惡心。
男人接著說:
“召喚那個東西的人就是為了能有更加長久的壽命和超越常人的強壯以及頑強的生命力,只要死去的人不滿一周它甚至能讓人死而復(fù)生。除非和它“定下契約”的人意外死了,否則每隔五十年都需要向它獻祭一位自己的血親作為代價,簡單來說就是用自己一位親人的全部壽命來給自己換取五十年的壽命。
“它會把祭品的兩只眼球帶走,一顆留在自己身上,而另外一顆則植入在契約者身上。在它身上,就有一顆你父親的眼珠,而你爺爺?shù)牡谌谎劬Σ⒉皇鞘裁刺焐陀械模@下你總該明白我要說什么了吧?!?/p>
“所以……我父親的失蹤不是意外了……那我呢?我也是被當做爺爺續(xù)命的祭品的嗎?我爺爺他到底有沒有死?”我?guī)缀鯖]怎么接觸過我那個名義上的爺爺,而且我發(fā)覺我似對他并沒有什么感情,聽到我父親的已經(jīng)因他而死,我對原本就沒有什么好感可言的那個爺爺感到更加疏遠了。
男人臉色變得有些陰郁,聲音低沉地說:“你爺爺他在你父親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已經(jīng)病死了,他曾經(jīng)活著的時候交代過你奶奶萬一哪天他死了一定得保密不要讓外人知道,并且教會了你奶奶一些東西,在他死后七天內(nèi)舉行某個儀式能讓他重新活過來。
“當時你奶奶本來就迷信,再加上那個時候普遍都有的重男輕女思想,她掙扎一番還是選擇了相信你爺爺,于是她就按照你爺爺?shù)慕淮旬敃r才只有十二歲的女兒當作祭品以活埋的儀式獻祭給了那尊邪神換你爺爺?shù)膹?fù)活。
“讓你奶奶驚喜的是在你爺爺頭七那天他真的活過來了,但從此他額頭上多出來了一只眼睛,鎮(zhèn)子上的人都有些害怕開始躲著他,背后亂嚼舌根的人不在少數(shù),后來你爺爺搬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那座所謂的祖宅其實就是那個時候買來的,他背地里在南方通過邪神做幫人續(xù)命的營生賺了不少錢。
“有一次他在那邊的江湖上得罪了什么人的家族,被人一直追殺到家里,無奈之下,他為了自保只好再次呼喚那尊邪神,第二天追殺他的那個家族全家老少,就連家里的飼養(yǎng)的牲畜都在一夜之間被挖去了雙眼慘死在家,有些人的身體更是被啃食的不成人樣。那家人的小兒子當時所幸不在家暫時多活了一天,可他還是受到了影響,第二天突然就變得瘋瘋癲癲的,見人就流著淚說‘有怪物要剜人的眼睛,吃人的血肉’他大夏天站在太陽底下不愿意離開,他的朋友只好強行把他軟禁起來,次日早晨,送飯的傭人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被挖去雙眼死在了客房里。
“每次召喚邪神都是有代價的,你爺爺承諾七天內(nèi)送上祭品,你奶奶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再把唯一的孩子獻祭,你爺爺就找到了自己當時還在人世的弟弟,給他酒里下了藥趁他昏迷就給裝在棺材里活埋了?!?/p>
我問他:“我爺爺他到底活了多久?”
“算上你父親那次他一共續(xù)了五次命,總共活了234歲。但他不該活這么久,他本該在兩百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的?!蹦腥嘶卮?。
“他要這么長的壽命到底想干嘛?”
“這我不知道,恐怕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p>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些。”我對男人的身份越加好奇起來。
“你繼續(xù)往下聽就明白了?!蹦腥死^續(xù)說:“你爺爺一直不見衰老,你奶奶卻只是普通人,本來也是相貌平平的農(nóng)家女子,年老色衰后更是怕留不住你爺爺?shù)男?,心里很不平衡,她的擔心并非沒有道理。當時你爺爺背著你奶奶和另外一個年輕貌美的有夫之婦好上了,后來被你爺爺拋棄后那個女人懷上了你爺爺?shù)墓侨?,她被家里人知道趕了出去,那個女人氣不過竟然找到了你爺爺家里向你奶奶哭訴著告狀。
“你奶奶雖然生氣,但也不敢說什么,事實上,自從你爺爺復(fù)活不久后她就總覺得自己有些不自覺地對丈夫感到恐懼了,這是一種她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她說幾乎就是發(fā)自本能的恐懼。你爺爺他總是會做出一些常人難以預(yù)料的事情;有時候以夸張的幅度扭著脖子喃喃自語,有時候在夜里站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盯著你奶奶看上整整一夜。你奶奶有幾次醒來后看見他這個樣子很是害怕,喊他名字搖晃他身子要么沒有任何反應(yīng)要么就是會咧嘴怪笑,但事后一問他他卻什么也記不起來,他每隔一段時間還要向他崇拜的那尊邪神雕塑舉行一些古怪的儀式,晚上睡夢中都會坐起來模糊不清地口念咒語,你奶奶很清楚那是什么,當初救你爺爺復(fù)活的時候她就念過那段咒語。他為了保密偌大的家里連個傭人都沒雇,你奶奶和他住在一起總是擔驚受怕。
“因此那個女人最終還是被你奶奶留在了你爺爺家里,你爺爺?shù)挂矝]拒絕。她生下了一個男孩,那個男孩成年后也沒能逃脫被當做祭品的命運,但卻意外被人救走;之后他和你爺爺斷絕父子關(guān)系,而我,就是那個人的后代?!?/p>
“但如果說四年前我父親給我爺爺獻祭了,那他怎么會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再次需要獻祭一個人?”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問。
“因為你父親的獻祭并沒有成功,當時他早就知道了你爺爺?shù)拿孛?,他是主動要求獻祭的,在被獻祭之前他就在牙齒里藏了毒藥,中途就服毒自盡了。祭品必須是活的才能順利完成儀式,如果中途祭品就死了那么獻祭也是不完全的,所以他才會找上你。我本來是打算通過接近你引出你爺爺?shù)模艘徊奖凰麚屜葎邮至?。?/p>
“難道他沒有準備別的血親,比如和其他女人再生下一個或幾個孩子?”
“他已經(jīng)失去生育能力了,和邪神的交易并不是公平的,你爺爺每延續(xù)一次壽命他的身體都會發(fā)生一次未知的變化。后來凡是和你爺爺有過孩子的女人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離奇死亡,甚至他的后代都遺傳了一種不知名的疾病,無論是古代流傳至今的醫(yī)術(shù)還是現(xiàn)代醫(yī)學(xué)都無法治愈的疾病……”
男人說到這里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他看起來似乎是想起了某種痛苦的回憶。
“那么你也……”
男人重重嘆了口氣,他撩開披散的長發(fā),在他額頭右邊靠近太陽穴的位置長著一只眼睛,比男人本來的眼睛還要大一些。在我盯著它看的時候,它眨了一下,泛著熒熒綠光的瞳孔轉(zhuǎn)向我這邊,似乎在逐漸放大……
男人發(fā)覺我在害怕,他把那只眼睛又藏在了頭發(fā)下面,男人又接著說:“我本來在十年前也該病死的,但我有一個兒子,他也是我唯一的孩子。不過他也遺傳了祖先的疾病,甚至發(fā)作的比我還要快,他瞞著我用自己所剩不多的壽命作交換才讓我茍活到了今天。當我發(fā)現(xiàn)我長出了第三只眼時就知道是我的兒子……”
男人用手捂著臉,他聲音開始有些哽咽:“可……可我連那可憐孩子死在哪里都不知道……恐怕就連尸體都被那個怪物吞食了……”
我喉嚨有些發(fā)干,但暫時忍住了想要喝水的沖動。男人半晌都沒有說話,我也配合著他沉默。
過了一會兒,男人的情緒看起來穩(wěn)定了一些,他端起茶幾上的水喝了一口,然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心里頓時也感覺好像輕松了一些,我起身給他把杯子續(xù)滿后又坐回原位,喝了口水潤濕了一下干燥的喉嚨。
男人終于又開口了:“這只眼睛白天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有到了晚上或者是光線昏暗的地方才能視物。而最近幾年來我經(jīng)常能通過這只眼睛看見那個怪物,它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我身邊。到了夜里我不敢出門也不敢關(guān)燈睡覺,隔著窗戶看去,它就在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里匍匐著,即便是白天,它也會在光線昏暗的角落里伸出它的手爪,但除了我別人都看不到它。漸漸地,我就留了長發(fā)把那只眼睛遮羞住,雖然是看不到它了,但我知道它肯定還潛伏在我附近,我不知道它的目的為何,但就是這樣才讓更加讓我感到害怕……”
男人的話讓我后背發(fā)涼,我不由地轉(zhuǎn)頭望向身后,白色的墻壁被燈光照射的更加明亮,窗外的陽光也讓我感覺心里似乎有了一些讓人安心的依靠,我默默地希望太陽能多在天空停留一段時間。
他繼續(xù)剛才的話,說:“為了躲避它,兩年前我甚至去了國外,可依舊還是能在黑暗中窺見它的魔爪,我想起這顆眼睛可能是和它存在聯(lián)系的關(guān)鍵,我曾在德國動過手術(shù)試圖把這只眼睛摘除,但每次摘除它都能重新再長回來,摘除的眼珠也會在短時間內(nèi)迅速腐爛,任何科學(xué)手段都無法完整地保存下來。后來,醫(yī)院把引薦給了一位博學(xué)且熱心腸的老教授,他對我的情況很感興趣,并且對此也知道一些事情,他聯(lián)系到了他在美國米斯卡托尼克大學(xué)任教的同行兼好友。他替我們在那邊查閱了館藏的《死靈之書》,并且經(jīng)過多方打探消息后整理了一份附有圖片的電子文檔發(fā)送給了我們,隨行做翻譯的中國留學(xué)生替我把文檔翻譯成了中文。
“那尊邪神很早以前就在已經(jīng)在世界各地都有人崇拜了,據(jù)說目前在非洲還保留著完整的祭祀儀式。非洲崇拜者把它稱作‘Muzi’但這個詞代表著什么意思他們卻是已經(jīng)遺忘了,我們這邊則叫他‘墓眥’崇拜它的人無一例外都是為了能夠盡可能地延長自己或者他人的壽命,臨時逃避死亡,但逃避死亡的人也會變得更加戀生,直至不擇手段地殘害至親獻祭換命,但這些人將來可能會面對比死亡更加恐怖和瘋狂的東西。
“那位美國教授在文檔附帶的信件中說讓我回國來尋找那個據(jù)說在中國隱居于北方深山里不老不死的克蘇魯異教首領(lǐng),他可能有辦法解決我的麻煩,但是這個存在于隱晦傳說中的迷一樣的人物一般人可能找不到他,希望渺茫,但總好過沒有希望?!?/p>
“那你找到那個人了嗎?”我問。
男人苦笑著搖了搖頭,說:“沒有,要找一個活了上千年的神秘宗教的頭頭談何容易,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人都還不好說。從兩年前我就去了一些地方見了一些人,一直打聽他的下落,巧合的是,聽他們說另一個神經(jīng)兮兮的老頭子也在找他,我直覺那個人搞不好就是你爺爺。后來在北方山區(qū)的偏遠村落里有個獨眼老婦人告訴我:相傳那位不老不死的異教首領(lǐng)在三百多年前就去了西藏,我只能再次無功而返?!?/p>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后,我先開口問他:“那你現(xiàn)在該怎么辦?你還打算去西藏嗎?”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唉,可能我命該如此吧,你爺爺干了太多壞事,是他親自把報應(yīng)施加在了他的后代身上??!我是他唯一的后人了,只要我死了,要擺脫那尊邪神,也只有讓你爺爺?shù)难}就此斷了。不過他留下的被邪神糾纏的受害者恐怕不止我們……”
我疑惑地問他:“等一下,為什么你說你是我爺爺最后的后人了?他不是還有我這個孫子嗎?”
男人望著我?!耙苍摳嬖V你了,其實你并不是你父親親生的……”
男人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我打斷了,“你說什么?”
“你先聽下去吧?!蹦腥死^續(xù)說,“之前我也提到你父親很早就掌握了你爺爺?shù)拿孛芰?,至于他怎么知道的他并沒有告訴我。當時你父親以為你爺爺再沒有別的后人了,他為了讓你們家與那邪神的孽緣在他這一代有個了斷,于是他瞞著你爺爺找了一個女人配合他演戲,從結(jié)婚到后來婚后夫妻不和再離婚都是你父親自導(dǎo)自演的,而自己的兒子——就是你,也是他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你爺爺果然被騙了,他至今還不知道這些。
“你父親去見你爺爺之前留了一封信給我說明了情況,讓我保護你免遭迫害,我于是暗中關(guān)注著你和你爺爺?shù)膭酉?,但我察覺到邪神對我的惡意越來越大,我已經(jīng)不敢在夜里行動了。但我想你爺爺大概也是,可我不應(yīng)該因此松懈的,導(dǎo)致他昨天襲擊了你,不過因為你和他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這樣的獻祭對邪神來說就是明目張膽的欺騙,更和況獻祭儀式在中途還又一次被打斷?!?/p>
男人不禁冷笑。“恐怕那個壞心眼的老頭子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吧,他活該受此教訓(xùn)!”
那個男人回去后讓我也留下了一個怕黑的后遺癥,睡覺的時候不開著床頭燈都沒法再入睡,雖然我知道我和“爺爺”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是心里總還是止不住的感到恐懼,我總是在光影交錯中出現(xiàn)幻覺,看到那尊邪神枯枝般的手爪在陰影中摸索。
十天后的下午,我再次接到了那個男人的電話,電話里他的聲音變的更加陌生,聽起來嘶啞怪異,他顯得很焦躁,讓我立刻動身前往那座祖宅。
當我到達目的地時太陽幾乎就要落山了,夕陽西下時被映照的如同火燒般的景象我感到很不安,這預(yù)示著黑暗將在不久之后降臨。再次看向遠方即將沉入地平線的大紅太陽,只希望它能多再堅持一會。
老宅的大門半掩著,門內(nèi)夕陽照射不到的地方從外面看去顯得格外昏暗。我推了一把陳舊的木門,發(fā)出有些刺耳的聲音;雖然是初夏時節(jié),院落里的樹干上卻仍舊光禿禿不見一片綠色,花圃中就連雜草也不見生長。似乎宅院內(nèi)外被一堵看不見的墻分隔成了兩個世界,這邊仿佛還停留在另外一個季節(jié)。
夕陽的余暉傾瀉在這古院上下,建筑物看上去明亮的部分更亮,黑暗的部分更暗,光與影塑造了兩個極端的視覺體驗,可惜那種潛伏在黑暗里蠢蠢欲動的、非人間之物的恐怖破壞了這一份原本祥和的人間美景,這時再看已經(jīng)被黑暗的陰影籠罩下的古老建筑只叫人覺得陰森可怖。
正屋此時已經(jīng)亮起來燈光,我試著敲了敲門,不見有人回應(yīng),我心里有些忐忑,短暫思索后我還是直接推開了屋門。
“你來了,辛苦你了。”男人剛好從里屋出來,
“你還沒吃吧,先吃點東西,不然等會兒你可能就吃不下去了?!?/p>
我說:“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嗎?”
“吃飽肚子你才有力氣干活,待會兒我們要干的事情可不輕松。”
我們隨便吃了一些速熱食品填飽肚子后。
男人取出來一套白色的防護服遞給我說:“穿上?!蔽矣行┎恢?,不明白他想干嘛。我們倆穿好防護服,他領(lǐng)著我走向里屋一個靠墻放的架子前,推開架子,背后藏著一扇鐵門,有打掃過的痕跡,看起來男人應(yīng)該經(jīng)常打開這扇門。門內(nèi)通了電裝了電燈,所以很明亮,我們沿著臺階向下走,到底后又打開其中一扇更大的鐵門,我們來到了一處像是牢房的隔間,這里同樣是被燈光照射的明亮,看起來這是老宅里本來就有的東西,鐵欄桿上銹跡斑斑可見其歷史。
其中一處牢房的鐵欄桿上經(jīng)過一些焊接改造,掛著一把現(xiàn)代制造的黑色大鎖,鐵欄桿后蹲著一個高大的人形東西,它蹲坐著都比我們站著還高(它太高了,只有蹲著才能縮在里面),它面朝我們這邊耷拉著腦袋,長時間的燈光照射讓它變得很虛弱;它全身上下像是水母一樣半透明狀,青紫色的半透明皮膚在燈光下泛著滑膩膩的油光;隔著皮膚能清楚的看到它的臟器和血管、脈絡(luò)……但是卻看不到它的體內(nèi)有骨骼的支撐,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具軀體是如何被支撐起來的。
它發(fā)覺有人靠近,緩緩抬起頭來,額頭上黑漆漆的孔洞內(nèi)發(fā)出悶悶的嗚咽聲,咧到兩側(cè)臉頰的紫色嘴唇下布有上下兩排尖銳的牙齒,畸形的下顎緩慢地上下活動,但還是保持著之前蹲坐著的姿勢,嗚咽聲持續(xù)不斷,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又腥甜發(fā)膩的氣味,雖說不上刺鼻,但聞起來讓人有強烈嘔吐的沖動,幸好我還勉強忍受得住,沒有吐在防護服里。
男人說它就是我那個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爺爺,他終于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變得如此丑陋可憎。他在一周前的夜里回到了這個老宅里,那個時候他就已經(jīng)逐漸變得神智混亂,但生物本能驅(qū)使著的他回到自己家里,他還不知道男人和他有血緣關(guān)系,只當是陌生人,以自己是宅子曾經(jīng)的主人為由懇求男人能讓他在這里住幾天,并且希望他能保密。男人答應(yīng)了他,但慢慢地,他開始出現(xiàn)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變化,開始討厭起燈光來,而男人又不得讓屋子里充滿光亮來保證安全,男人給他單獨準備了一間屋子。再往后,他皮膚開始泛青,且充滿攻擊性,男人不得已只好將他束縛起來,后來發(fā)覺事情逐漸超出了控制范圍,恰好這老宅底下還有密道和地下室,于是就把他鎖在了“地牢”里,直到他徹底變成了怪物。
“你為什么不早些讓我過來?”我雖然不在意是否能見那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爺爺最后一面,但那他好歹還是我父親的父親,不過我更多的還是出于好奇。
男人滿面愁容地說,“我本來想向他套出點什么東西,不過老頭子神智不清,說不出多少連貫性的有價值的話,大部分時間都在胡言亂語或說著他過去的經(jīng)歷。但也不是沒有任何收獲,從他之前的一些話里我聽出他手上還有一部分《玄君七章秘經(jīng)》的殘篇,而且他提到了他尋找那位克蘇魯異教首領(lǐng)的過程。但都只是只言片語我不確定他現(xiàn)在的話還能有多少可信度,我只好先耐心一些,希望能在后面詢問出這一部分殘篇的下落和那個異教首領(lǐng)的線索乃至更多的信息,可惜他后面已經(jīng)沒法再進行任何對話了,甚至為了我個人的安全不得不將他束縛起來?!?/p>
男人繼續(xù)說:“我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讓你再次和他接觸,所以我還是選擇了更加謹慎的作法:如果沒有必要,就盡可能不讓你過來……但今天,卻是不得不請你幫忙了,我現(xiàn)在能依靠的人也就只有作為僅有的兩個知情人中的你了?!?/p>
男人點燃了一種干燥的有絲團狀物,那團東西隨后冒出一陣陣讓人感到暈眩的煙霧來。男人說:“我們先離開這兒,二十分鐘后再進來。”
“這是做什么?”
“這種東西點燃后的煙霧能讓它暫時昏迷一段時間,普通的藥物已經(jīng)對它不起作用了,它現(xiàn)在雖然看著很虛弱,但就這樣貿(mào)然接近的話還是很危險,我每天都得給它用一些特別調(diào)制的藥物好讓它保持安靜,光憑人造光照射可沒法讓它一直乖乖呆著?!?/p>
男人說這里都有隱蔽的通風口,所以當我們再次進入那個隔間時,里面煙霧已經(jīng)散了一些,但還沒散盡,看起來霧蒙蒙的,讓人感覺昏昏沉沉的。我強打起精神,跟在男人后面,他拿起掛在墻壁上的鑰匙打開了那把大鎖并示意我過去幫忙。
我終于知道為什么要穿防護服了,我強壓心頭恐懼和厭惡的情緒上前。越靠近它腥甜到讓人作嘔的氣味就越強烈,盡管隔著防護服沒有直接接觸到它,那種惡心的觸感還是讓我本能地想要抵觸。它比我們要高大強壯得多,布滿粘液的滑溜溜的皮膚更讓人無從下手,我們用了結(jié)實的麻繩把它捆住,費了好大勁才拖動了它。
“呼……我們要帶它去哪兒?”我喘了一大口氣問男人。
“我們把它帶出燒了,只有這樣才能殺死它,這里的封閉空間恐怕可供燃燒的氧氣不夠,所以得帶它出去?!蹦腥苏f。
“現(xiàn)在?”
“嗯!就現(xiàn)在?!?/p>
我望向出口的方向,說:“可現(xiàn)在外面一片黑暗,你……白天行動不行嗎?”
男人看了一眼掛在鑰匙環(huán)上的小石英表:已經(jīng)是深夜十一點鐘了。男人搖頭說:“不行,白天太引人注意,而且今晚用掉的那團草藥已經(jīng)是最后一份了,我們最多只有八小時?!?/p>
我皺了下眉,“你沒有提前準備好?”
“這種草藥本地沒有,而且還得經(jīng)過特殊的制作過程才能使用。本來今天就該送到的,可給我提供草藥的人遇到了一些麻煩暫時供不上貨,但等到這次藥效過后我們就麻煩了,只能今晚動手了?!?/p>
盡管這個過程很順利,但距離這樣的怪物如此之近我們心里還是忐忑不安。但這時我才意識到我們相當愚蠢的忽略了一個必要的問題:它現(xiàn)在的體型無法穿過最后的鐵門。
“糟了,我們怎么把它帶出去?”
男人一咬牙說:“我們把最后那堵墻砸了,把它帶出去,但愿這里的動靜不會引起周圍人的注意?!?/p>
我有些擔心地問:“這會不會把它吵醒?”
男人看了一眼,說: “沒事的,它是昏迷了,不是睡著了,不用擔心這個。”
我們暫時脫掉防護服,找能用的工具把最后那堵墻壁破開,這花費了我們不少時間。重新穿上防護服,把那個怪物一直拖到了停在院子里的貨車上,我們把放在車旁邊的幾桶汽油都澆在了怪物身上。
男人焦急地看了眼那個小石英表,“時間不多了。”他看向我說:“你帶上你的衣服,別留下任何能證明你來過的東西,然后馬上離開,避免你事后再受牽連?!?/p>
“那你怎么辦?”
“我看來是活不過今晚了,我會把車開到?jīng)]有人住的地方,那邪神肯定會追上來,然后我會引爆汽車,不知道這樣能不能殺死它,但沒別的辦法了,這值得一試,我已經(jīng)受夠了,不想再被它糾纏?!?/p>
男人說著打開了通往外面供貨車出入的大門。
然后看著我說:“這座老宅藏了太多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秘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它也能徹底成為歷史,這個決定權(quán)在你手上?!?/p>
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再見了!”
男人取出一支香煙叼在嘴里,點燃香煙后把那個金屬打火機投進了車廂里,有汽油助燃,火焰瞬間就燒了起來。當我反應(yīng)過來時,男人已經(jīng)蹬入駕駛艙,燃燒著的汽車順著鄉(xiāng)間馬路筆直地竄了出去,拐進了一條通往外面的路后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就變成了一個移動著的小小的光點。
當貨車開出大門后,我隱約看見后面有一個黑影正緊緊地跟隨著而去……
我轉(zhuǎn)身回到正屋,脫下防護服換上我原來的衣服。我用打火機點燃了防護服,把它隨手丟在了木質(zhì)家具上,我看著逐漸蔓延開的火焰怔了一會兒,我轉(zhuǎn)身出來后屋子里已經(jīng)冒出了滾滾濃煙。
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順著來時的路一步步地走去,在微弱的光線中,世界看上去還是原來的樣子,周圍一片寂靜,有誰會想到這個時候在別的地方發(fā)生了什么樣的事情呢?說起來,男人和我也算親戚關(guān)系吧,直到現(xiàn)在我卻也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我一路胡思亂想著,恍惚間聽到從遠方傳來一陣巨響,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幻覺……我一直這樣走到天亮,太陽的光輝驅(qū)散濃重的黑暗再次籠罩整個世界時我對這明亮晃眼的世界感到一陣暈眩。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打車再回到家里的了,回家后回到臥室衣服也沒脫就倒頭睡了過去,但一直都在做噩夢,睡夢中被活埋的景象一次次地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在夢里恐懼著潛伏在黑暗里摸索的魔爪;時而又夢到被模糊不清的東西追逐著……邪神雕塑、怪物、火焰、燃燒的汽車……各種各樣的景象就是電影畫面一樣快速地在我腦袋里閃過,我能感覺到自己在做夢,但是卻沒法醒來……
直到下午太陽快落山時我才睡醒,看到窗外火紅的夕陽,想起昨天經(jīng)歷的種種又是感到一陣暈眩。
在浴室里,我脫去衣服,看著鏡子里自己身體上又一次擴大了面積的青紫色皮膚,隔著半透明的皮膚,我清楚地能看到里面的臟器……
這時,我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臉上滑下了一縷又一縷紅色的鮮血,隨即,噴頭里的血水越來越多,我試著關(guān)閉噴頭和閥門但都無濟于事。眼前看到的東西都加上了一層血紅色的濾鏡,一切又都看不真切,但浴室里出現(xiàn)一個接著一個模糊的人影,他們高矮不同,尖叫著,哭嚎著擠滿了整間浴室……
夢境到此戛然而止。
我逐漸清醒,睜眼看到的是刺目的白色燈光,我發(fā)覺自己正躺在冰冷的解剖臺上,眼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用冰冷的手術(shù)刀分割我的內(nèi)臟,周圍還有幾個模糊的人影在晃動。我能清楚的感受到手術(shù)刀是如何滑動的,臟器又是如何被摘除的,可怕的痛楚使我迅速清醒過來,我本能地開始掙扎,發(fā)出我自己都陌生的可怕嚎叫。那些人顯然是受到了驚嚇,有的尖叫著逃竄,我像一只猿猴一樣站在地上,低頭看著被剖開的青紫色半透明的胸腔和腹部,果凍狀的透明液體和各種臟器從缺口處淌在地上,我下意識地就想伸出長長的紫色舌頭像野獸一樣去舔舐傷口。
但周圍明亮的燈光讓我感到焦躁和無名的憤怒,并且在意識到自己受傷后,強烈的痛覺讓這種憤怒達到了極點。我撕碎眼前還能看到的活物,他們的尖叫和怒罵聲更進一步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我橫沖直撞,撞開了各種各樣的家具和器具,直到我逃脫讓我難以忍受的光線躥至夜晚昏暗的馬路上,我聽到背后有幾聲槍聲響起,我開始沿著道路一直狂奔,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下意識覺得該這么做罷了,周圍的行人尖叫著逃跑、躲避。突然間眼前一片明亮,伴隨著刺耳的聲音我感受到了劇烈的撞擊和無法言喻的痛苦,隨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最后一次醒來時,感受到的是被烈火灼燒時強烈的痛楚,我被束縛在鋼鐵鑄造的狹小牢籠里,我嚎叫著拼命地拍打內(nèi)壁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就像是我在夢中被活埋時在狹小的棺木里所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