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希爾自嬰兒時期就被父母遺棄在了庫諾羅西。在她以競技場為家的這些年里，她見過各種不同戰(zhàn)斗風(fēng)格與技藝的斗士，并學(xué)會模仿或擊敗了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然而這個陌生人……他與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個角斗士都完全不同。她上一次見到他時，他只不過是一個疲憊不堪、毫無希望和意志的廢人。但現(xiàn)在，他的行動比她在血舞中見到的任何斗士——甚至任何生物——都更有目的性、更快速、且更專注。

陌生人的臉龐仿佛一幅波瀾不驚的面具。甚至在他一躍而上，用手掐住離法拉希爾最近的血舞者的喉嚨時，他身上都散發(fā)著平靜和安寧的氣息。陌生人輕而易舉地捏碎了血舞女的氣管，這個邪教徒很快就倒地窒息而死。他接住了從死去的舞者手中掉落的刀。陌生人連半秒鐘都沒有停下，他以一個連貫的動作一邊向下一個敵人移動，一邊將那把武器用腳踢向法拉希爾的方向。法拉希爾本能地抓住了那把被扔來的彎刀。

她很了解這些血舞者——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他們這一類戰(zhàn)士：雖年輕勇敢，但缺乏經(jīng)驗。他們引以為傲的速度與陌生人在敵人間穿梭的移動效率相比顯得笨拙而緩慢。陌生人閃電般奪走一名血舞者的劍，然后將其刺進(jìn)了它原主人的胸膛，又迅速躲避了一記斧頭的狂暴劈砍。緊接著，他又從敵人胸口抽出劍刃，用它格擋住第二下襲來的攻擊。

她爆發(fā)的怒意仿佛從牢籠里釋放出來的猛獸。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恐懼、逃竄和絕望之后，她終于有機會發(fā)泄了。法拉希爾發(fā)出一聲狂暴的尖嘯，迅猛地?fù)湎蜓枵叩年犖?，利用她的沖力重砸在一名離她最近的血舞者身上，將武器一次又一次地瘋狂刺入敵人的胸口。

她的眼里除了鮮血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見了，殺戮的狂意已經(jīng)像一道血紅色的颶風(fēng)般將她的理智扯入其中。但她仍能感覺到阿蘇曼的存在，就如同一道冷光般照在她的背上，而她是一團(tuán)煉獄烈火，燃燒得如此明亮、熾熱、迅速、吞噬一切。

法拉希爾又用她的短刃鋸開了另一個敵人的喉嚨?？謶指序?qū)使著她，把她變成了一頭不顧一切的野獸，肆意揮霍著戰(zhàn)意與嗜血的欲望。她剛從一具血淋淋的尸體上跳了下來，下一刻又和另一個敵人一起扭打在地，一邊發(fā)瘋般撕咬著對方一邊尖叫，毫不留情地把刀刃反復(fù)刺進(jìn)敵人的體內(nèi)。

法拉希爾像獵犬一樣蹲在地上，露出牙齒咆哮著。僅有一個邪教徒還活著了。他在死去同伴的鮮血碎肉中掙扎著向后爬去。阿蘇曼走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理智又回到了她的腦海中。他的影子像一股潔凈的溪流般沖刷著她的瘋狂，隱約中，她似乎聽到了圣廟里的那個大雕像處水流傾瀉而下的聲音。阿蘇曼舉起武器，指向了最后一名血舞者。

“你……你到底是誰？” 血舞者驚恐地問道，他手中的匕首都在顫抖。

“我是你所犯之惡的業(yè)報，” 阿蘇曼說?！拔沂悄銈兊氖芎φ咚魡镜恼x，弱者的保護(hù)人，黑暗中的光明，阿蘇焉之手。”

劍刃砍出，隨著尖利的破空聲斬掉了最后一名敵人的頭顱。

“我是復(fù)仇者。”

法拉希爾把目光轉(zhuǎn)向了阿蘇曼，她試圖抑制住自己心中如同手上從沾滿鮮血的刀刃處滴下的血液一樣猩紅蔓延的憤怒。她的視線又模糊了。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這名靈族人身上。

阿蘇曼慢慢蹲下身子，把劍放在地板上。他又站了起來，動作同樣從容，眼睛直視著法拉希爾的目光。阿蘇曼張開雙手，輕聲開口了。

“他們都死了。我們殺了他們。危險已經(jīng)過去了?！?/p>

她迅速看了看滿地的尸體。確認(rèn)了追殺者們一動不動的樣子，她才暫時平靜了下來，雖然她的憤怒并沒有消失。她的怒意是由一種她無法辨認(rèn)的不安所激發(fā)的。

“你還記得嗎？你曾救了我，所以現(xiàn)在我救了你。你為什么要回到我身邊來？”

法拉希爾的四肢由于緊張、干渴和疲憊而無力地顫抖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想讓自己相信他是盟友。即使她確實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平靜氣息，但他的轉(zhuǎn)變?nèi)匀灰鹆怂钌畹膽岩?。他怎么可能突然變成擁有如此致命之技藝的?zhàn)士？

“你自稱是復(fù)仇者，是阿蘇焉之手?！?她意識到這并不是他的本名，但這確實讓人感到某種鼓舞。“你也給我取個名字吧。我叫什么？”

“你啟發(fā)了我。你曾經(jīng)是阿蘇焉干涉我的工具，現(xiàn)在我成了祂干涉你的工具?！?/p>

“你明明知道眾神都死了，對吧？” 強烈的饑餓感折磨著她的腸胃，她感覺很不舒服。她看著自己身上的血，一直潑濺到地板上。她第一次在殺戮中看不到美，死亡不再詩情畫意。只有鮮血，別人的生命濺滿了圣廟的瓦片。她的胃里翻江倒海，蹣跚地走到墻邊，拼命地想嘔吐，但除了膽汁外什么也吐不出來。

阿蘇曼靠得近了一些，但沒有走入她可能的攻擊范圍內(nèi)。她無力地舉起手里搖晃的刀逼退了他。她回頭看了看，走過他的身邊，朝那堆尸體走去。

“這是我們干的嗎？這是我干的嗎？” 她不僅看到了散落在這座寧靜圣廟地板上的遺骸，還在幻覺中看到了她留在競技場沙地上的無數(shù)尸體。是什么瘋狂攫住了她？她讓憤怒支配自己的身體到底多久了？“怎么可能？我們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

“暴力的欲望隱藏于我們每個人的心中，等待著被釋放。就像我們每個人都渴望著快樂、奉承和滿足一樣。我們必須抵制它，堅強地抵抗它的誘惑。”

“你以前做過這種事嗎？殺人？”

阿蘇曼搖了搖頭。

“我只是一個容器，僅此而已。暴力也存在于我之內(nèi)，但我現(xiàn)在充盈著平靜。”

“真的嗎？” 法拉希爾聽了這話后哈哈大笑起來。對她來說，那些邪教徒血淋淋的尸體似乎和平靜二字毫不相干?！捌届o絕不是我現(xiàn)在能想到的詞?！?/p>

“暴力是一種意圖，而不是一種行為?！?阿蘇曼說，“自從大隕落以來，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大隕落？那是什么？”

阿蘇曼朝圣廟的大門和拱形天花板揮了揮手。

“發(fā)生的一切。我們的種族不再無辜。我們的人民遭到詛咒。末日降臨在我們所有人身上。”

法拉希爾警惕地看著他?！澳氵€記得以前的事？”

“你怎會已經(jīng)不記得了？”

她還不夠信任他，不敢向他透露她曾在競技場里走過的血路。相反，她撒謊了。

“我當(dāng)時還是個孩子。除了死亡和尖叫外，我什么都不記得了。我哥哥幸存了一段時間，是他一直在照顧我，直到我能自力更生，遠(yuǎn)離邪教徒和惡魔。離我上次來這里已經(jīng)有好一段時間了，算起來可能有好幾年吧。這段時間里你始終都是一個人嗎？”

“比我感覺得還要久，” 阿蘇曼說。他指了指法拉希爾手中的劍?！白屛夷弥伞！?/p>

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把劍遞給了他。但他卻立刻把它扔了出去，金屬在石磚上發(fā)出咔噠咔噠的撞擊聲。

“沒有武器，我該怎么保護(hù)自己？” 她尖叫起來，試圖朝那把被丟棄的劍走去。阿蘇曼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她。

“現(xiàn)在攜帶武器對你而言還不安全。你的憤怒會讓你送命?？謶肿屇憧床坏轿ｋU?！?/p>

“你不害怕？真的嗎？”

“我目睹了這個世界被饑渴的新神慢慢吞噬，法拉希爾。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嚇到我了。我獨自一人的時間已經(jīng)夠多了。讓我告訴你我所了解的，除了邪教徒和這片街道之外的世界。讓我?guī)湍銓W(xué)會控制恐懼和憤怒，讓你內(nèi)心的混亂平靜下來。”

“我必須戰(zhàn)斗。不戰(zhàn)斗就無法生存?！?/p>

“我可沒說不讓你戰(zhàn)斗。我會教你如何在不被欲望壓倒的情況下戰(zhàn)斗。我們的種族很容易就會被情緒擊倒，欲望和恐懼已經(jīng)吞噬了很多同胞。我們這些有能之人必須學(xué)會控制情緒，必須在縱容和拒絕之間謹(jǐn)慎行事。我們不能去迎合黑暗的沖動，但我們也不能否認(rèn)它們的存在。兩者都必須通過紀(jì)律和目標(biāo)來調(diào)和。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擺脫施加在我們種族之上的負(fù)擔(dān)?！?（譯者注：我覺得這里說的可能就是道途的初衷）

她看著他，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相，還是僅因孤獨而發(fā)瘋說的胡話。他的舉止，他的眼神，他的行動都與她的精神產(chǎn)生了共鳴。一種堅強而永恒不變的態(tài)度。這使她想起了那座雕像。

“真的嗎？我們真的能逃離這場噩夢嗎？”

“你想為之努力嗎，法拉希爾？”

“我需要另一個名字。當(dāng)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也不是‘阿蘇曼’。如果我要像你一樣重生，我需要一個新名字?！?/p>

阿蘇曼想了一會兒，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要說的詞語似乎被人遺忘了很久，所以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窘迫。

“我要教導(dǎo)你如何將憤怒變成無人能承受的風(fēng)暴，你的尖嘯將在你身后留下死亡般的寂靜。你將是賈因扎爾?！?/p>

寂靜風(fēng)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