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 陸微

【正文】

沈淮正在街邊扮演一個乞丐。雖然他本來就是丐幫弟子，但是身為江湖某知名幫會的幫主，他倒也不缺那點路人施舍的碎銀。

更何況，根本沒有人會施舍他。他衣著干凈，面容整潔，身后橫著玄青色的打狗棒，旁邊放著鎏金紋的酒袋，身前擱著一個要飯用的空碗，可光是這個碗，就已經(jīng)價值百兩金。

冤大頭才會施舍他銀錢。

可偏偏就有這么一個冤大頭。沈淮抬起眼皮，饒有興趣地看向街對面茶館邊的那個明教男人。

那個男人已經(jīng)在茶館邊呆了十多天了，似乎每天天剛亮就會出現(xiàn)在那里，一直到太陽落山，城中宵禁，他才會回去。說實話，明教弟子各個張揚，可這個明教弟子，實在窩囊得要命，用兄弟的話來講，唯唯諾諾地不像個男人。

對方看起來年齡比沈淮大許多，眼角有幾道皺紋，只不過長相偏清秀，表情有些呆，因此讓人猜不透實際的年齡。那男人實在不太擅長傳教。他總是表現(xiàn)得很局促，像是不敢打擾別人。手總是虛虛地抬在半空中，想要引起別人的注意，但卻沒人理會他。

若有一兩個人表現(xiàn)出好奇，他便表現(xiàn)得很高興，可一旦開始講了，從他嘴里說出的話總是很枯燥。他聲音不夠大，溫溫柔柔的，街邊吵鬧，有時候?qū)Ψ降脺惤瞬拍苈牭们?，可湊近了只能聽見那些晦澀難懂的語句，絮絮叨叨，像是和尚念經(jīng)，于是那一兩個聽眾也流失了，擺著手不耐煩地離去，這時，明教男人就會一臉可惜地彎著腰道歉，對于自己耽誤了別人的時間表示抱歉。

他總是帶著一個布包，里面裝了約有十來本《大光明錄》，就沈淮觀察的情況來看，他可是一本都沒送出去過。畢竟破立令雖然已廢，可前車之鑒畢竟擺在那里，對于不愿入教的人來說，那不過是一堆累贅的廢紙罷了。

沈淮又閉上了眼睛，耳朵偶爾微微一動，捕捉著街上各種聲音。直到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在他面前停下，碗中響起銅板落入的聲音，他才會再睜開眼，看向那略顯疲憊的明教男人。

這就是他說的那個冤大頭，每次離開時，對方總會扔幾個銅板給沈淮。可笑至極，明明自己連一壺茶都要省著喝。

“今天也不太順利？”沈淮彎腰收好對方給他的銅板，張口詢問道。

男人顯然沒料到對方會和他搭話，尷尬地笑笑，點了點頭道：“嗯，你，你都看到了?！?/p>

聲音輕柔，視線逃避，身子佝僂，像是總想把自己塞進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似的。這是沈淮對對方的判斷。

沈淮沒說什么，男人似乎更尷尬了，修長的手指緊緊捏著布包，指節(jié)都有些泛白。沈淮在等，等著聽對方想要說些什么，終于，男人漲紅了臉，試探著問道：“我再給你一些錢，你能，咳咳，你能聽我講一次教義嗎？”

沈淮差點笑了出來。但是他忍住了下巴沖著空碗一點。于是男人從腰帶翻出來一把碎銀，舉到他面前，問道：“這些夠嗎？”

沈淮點點頭。

碎銀落進價值百兩金的碗中，男人蹲在沈淮面前，高興地講起教義?？缮蚧匆粋€字都沒聽進去。說實話，傳教的明教太多了，什么樣的他都聽過，可這明教講得實在很沒意思，還不如茶館說書的有激情。

他佯裝很認真地聽，實際上視線一直在打量著對方。之前離太遠 了，現(xiàn)在人就在面前，借著夕陽的余暉，沈淮發(fā)現(xiàn)了很多之前沒發(fā)現(xiàn)的細節(jié)。比如這男人臉上有一些淡淡的色斑，分布在鼻梁和面頰顴骨上，不仔細看仔細看不清楚，臉紅的時候才會明顯一些。對方的右耳垂上有一顆痣，鎖骨上也有。男人很瘦，不似其它習(xí)武的明教那樣肌肉纖薄但有力量，這個男人只是單純的瘦，因此鎖骨凹著，似乎能盛一杯酒。胸口能看見一小片皮膚，倒是十分光滑，不知道再往下……

“那個，你還在聽嗎？”男人問道。

“嗯，在聽。”沈淮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認真地與男人對視。

男人又錯開了目光，搓了搓膝蓋，尷尬地說道：“我肯定講得很沒意思吧，大家都不愛聽?！?/p>

“沒這回事?！鄙蚧撮_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拔抑皇怯悬c餓了，想回家吃飯，但既然收了你的錢，我也不能違約，便請你一起來我家，把剩下教義講完吧?！?/p>

男人抬頭看著身材高大的沈淮，愣了愣，趕忙站起來，擺著手說道：“不，不用了。既然你要回家，那我就不打擾了，我，我明天再來講剩下的也是一樣……”

可沈淮只是看著他，很認真地看著他，不容拒絕地看著他，重復(fù)道：“走吧，我家在這邊。”

男人跟在他身后，不遠不近的一臂之距。

為了方便稱呼，他們交換了名字，雖然沈淮早就知道對方叫什么。陸微，耳刀陸，謹小慎微的微。

沈淮的住處在廣陵邑，兩人在家門口停下來時，沈淮第一次慶幸自己不是那種鋪張浪費擺闊綽的性格。若真聽了副幫主的話，買了最大的那套私人宅邸，身邊這個膽小的年長者，說不定要被嚇跑了。

他家只是個普通的小院子，只不過經(jīng)常有人幫著打掃院落，修剪花木，也算是雅致安靜的住處。陸微沒能認出對方要飯的碗，但看見這院子，也反應(yīng)過來了。陸微住的地方比這簡陋得多，前段時間下雨，屋里四處漏水，差點連床褥都打濕。

他竟不自量力地往沈淮碗里丟錢，以為對方是被生活所迫，拉下臉面在街邊乞討的乞丐。

“你有什么忌口的嗎？”沈淮轉(zhuǎn)過頭去問對方，發(fā)現(xiàn)陸微站在院子里，臉紅得像是要滴出來血，手把懷里的包攥得更緊了，一臉想要鉆進地縫里的表情。沈淮心里了然，又問了一遍陸微有沒有忌口的食物。

陸微搖了搖頭，說自己什么都吃，不挑食，不用麻煩，簡單吃點就好。

沈淮做飯確實不精致，平日里有管家做飯，他從來不動手，最近管家有點事，要過段時間才回來，他便每日在街邊要完錢，隨便吃點什么再回家。所以他能端上桌的食物，也只有兩大碗面片湯。

面片湯是用海碗盛的，陸微看見那比自己臉還大的碗時，表情明顯有些僵硬。

“吃多少算多少，我做飯沒數(shù)，你別勉強自己?！鄙蚧唇o了對方一個臺階下，又給兩人各自倒了一碗酒。“多少喝一些，深秋夜里冷，吃吧，吃完繼續(xù)講?！?/p>

陸微接過筷子，認真道了謝，開始埋頭吃面片湯。沈淮一邊吃一邊喝酒，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吃飯的模樣，斯斯文文的，飯量確實不多，小半碗就飽了，但又礙著面子，還在硬撐。

于是沈淮開始勸酒。

他猜測陸微酒量并不太好，事實也正如他想的那樣。喝了一小杯酒的陸微說話順暢了一些，說得也多了些，手里捧著杯子，忘記了那碗沒吃完的面片湯。

“我十六歲進的明教，不過武學(xué)不好，笨手笨腳的，所以一直就負責(zé)傳教，這么多年一直做這個?！标懳⒄Ｑ劬Φ膭幼鞅蕊埱斑t緩一些，嘴角啜著淡淡的笑，“媳婦嫌我沒本事，我也沒能給她一個孩子，后來我就寫了和離書，讓她走了。是我對不起她?！?/p>

“沒這回事，我看你也挺努力的。”沈淮又給陸微倒了一杯酒。

可正因為這個男人總是很努力，卻笨拙，不得章法，每每急得滿頭是汗，成為街頭孩子們打趣的笑柄。

可笑又可憐。

“你好像很喜歡傳教，但沒什么人聽你說。你的《大光明錄》一本都沒賣出去吧?！鄙蚧从孟掳忘c了點那個布包?！拔铱梢园堰@些都買下來，甚至可以幫你找來很多對明教感興趣，愿意聽你傳教的人?！?/p>

陸微喝了酒，眼睛有些亮，先是很驚喜，又惶恐地婉拒道：“這太麻煩你了，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我也是有要求的?！鄙蚧词疽怅懳⒃俸纫稽c，看著對方仰頭又喝下一杯，他才好整以暇地說道?！澳阌X得，我剛剛說得那些，你用什么來換比較合適？”

陸微微微皺著眉，有些苦惱地思考：“我身上的錢實在不多……”

“陸哥，你是個實在人，我也不愿誆騙你?！鄙蚧捶畔峦?，胳膊撐在桌子上，身體微微向前傾，低聲說道?！拔抑闭f了。你今晚讓我睡一次，后面所有的事，我?guī)湍惆才拧！?/p>

陸微愣住了，呆呆地看向沈淮。

沈淮繼續(xù)說道：“為了明教教義傳遍江湖，光明圣火東歸中原，這點代價不算什么，對吧？明尊會原諒你的。”

這不算誆騙，因為沈淮會踐行自己的諾言。

所以這頂多算是誘拐。

陸微點頭的時候，沈淮一點也不意外。對方看起來根本沒有脾氣，沒有底線。哦，當然，除了對于傳教的堅持，那就是他的底線。

為了證明自己是言而有信的人，沈淮當著陸微的面寫了信，傳書給自己的副幫，讓他將傳教的場地和聽眾安排好，人員就從那些沒能拜入丐幫的孤兒里找。又把自己身上的銅牌交給陸微，這是他幫主身份的證明，上面印有幫會名字，在江湖上登記過的編號，官方認證，童叟無欺。

陸微自然考慮不到這么多，若沈淮真想騙他，他此刻怕是已經(jīng)連渣都不剩了，至于這么單純，甚至有些傻的男人是如何活到現(xiàn)在的。

很顯然，陸微的日子過得并不好，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陸微只對即將發(fā)生的事感到緊張，還有些迷茫。他沒和男人做過，就連年輕時和妻子的同房，也是有些不得章法的。

沈淮自然也不指望這老男人能有多主動，他把沐浴過后的陸微拉到床邊坐下，用帕子幫對方擦干頭發(fā)。陸微的頭發(fā)很柔軟，發(fā)絲很細，長度到了腰窩處。沈淮將頭發(fā)繞在手指上，突然想起什么，垂著頭問道：“我只知道你比我大。您今年貴庚？”

陸微認真答了：“我上月剛過了四十歲生辰……”

四十歲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卻要和年輕人一起過夜。陸微覺得有些羞赧。

沈淮愣了下，突然笑起來，他笑了幾聲，攬住了陸微的后腦，湊近了輕聲道：“您這歲數(shù)，都能當我爹了，我才二十三?！?/p>

說完，他偏了下頭，好奇地問道：“你不會真是我爹吧？”

陸微想往后躲，奈何退路全無，只得認真反駁道：“不能的，我妻子離開我時，我們沒有孩子，所以你不會是我兒子的?！?/p>

明明是在逗他，可這男人怎么會這么認真地回答。

沈淮覺得自己太壞了，但他壞得很快樂，心情愉悅地將唇貼在男人的唇上，含糊地說道：“這可說不準啊，萬一真的是呢，豈不是成了兒子上了爹？”

人物的年齡，輩分，在這幾句葷話里有了十分鮮明的實感。陸微臉騰地紅了，可他沒法駁斥對方，因為嘴唇已經(jīng)被年輕的男人輕輕咬住了。

火熱的舌頭撬開齒關(guān)，追逐著笨拙躲閃的另一半。男人滾燙的手掌剝?nèi)チ四晟险叩囊律溃K于得以光明正大地窺探對方被衣服包裹住的部分。

消瘦，不符合年齡的光滑皮膚，缺少日曬的蒼白，凸起的脊骨。他吃得那么少，所以才會那么瘦，海碗的面皮湯只吃了一小半。沈淮伸手去摸陸微柔軟的小腹?？?，肚皮都還是癟的，他真的吃飽了嗎？

沈淮向來對強迫別人沒什么興趣，如果陸微拒絕他，他會放他走，但陸微同意了，那一切便可以順理成章地慢慢來。他將年長者翻了個身，體貼地讓他抱著一個軟枕，并承諾自己的動作一定會很輕柔。

他祈禱對方在接下來的情事中一直保持相對的安靜，但很快，他又反悔了。

陸微輕輕地哼了一聲，說道：“輕點……”

陸微的聲音還是那么溫柔，就像他宣講教義時的聲音。沈淮突然想聽更多。

“你還有一半的教義沒講完?！鄙蚧蠢懳⒌母觳?，讓他跪在床上，背靠著自己的胸膛，將男人的頭轉(zhuǎn)向自己的臉側(cè)?！袄^續(xù)講，我聽著?！?/p>

在交合的時候講些無關(guān)風(fēng)月的話實在太煞風(fēng)景了。可一個是個單純到有些呆傻的人，沈淮讓他講，他竟真的開始講起來，只不過聲音支離破碎，字不成句，落在年輕人的耳中，卻成了催情的春藥。

可憐的老男人，連一句“熊熊圣火，焚我殘軀”都說不全。

欲火焚身，良夜難眠。

一個月后，沈淮坐在幫會領(lǐng)地的大樹下，看著涼亭中的陸微認認真真地傳教。

同樣的話語已經(jīng)講過百十來遍了，可男人還是一副拘謹小心的樣子，因為過度緊張，額頭沁出了汗，偶爾側(cè)過身，偷偷用帕子擦掉。

說起來，那帕子還是沈淮給他的，為了給陸微擦掉吃飯時臉上沾上的醬汁，沒想到這人會認真洗干凈，想要還給他。沈淮自然不會收回來，陸微便留下來。

對了，那頓飯也是陸微做的，他們現(xiàn)在住在一起。

沈淮站起身拍拍屁股，走向?qū)Ψ?，準備帶人一起回家?/p>

畢竟，江湖險惡，像自己這么壞的男人，難保不會出現(xiàn)第二個，拐到手的人，還是看緊些的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