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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原創(chuàng)故事)

2023-08-25 21:29 作者:奇奇妙妙的王逸之  | 我要投稿

1 “我說我要去大興安嶺拍那頭鹿,你早就答應(yīng)好了的…” 老陳看著在他面前叫喚的侄兒只覺得自己的偏頭痛又犯了一陣。 老爺子辭世前把這個小崽推到了他的面前,強硬地說著這個崽子的唯一親人就是老陳了,叫老陳一定要照顧好他,那時聽到這話的老陳就皺起了眉,老陳當(dāng)時在那病床前就做了個的假設(shè):如果他有一個舒服的“窩”,如果他有一個舒服的工作,如果他有一個舒服的存款,那他一定一個眉頭都不皺,就把這個侄子領(lǐng)回家了…但假設(shè)之所以是假設(shè),就因為那不是真實的情況。 老陳其實不老,才29歲,可是那一頭狗啃的碎發(fā),配上一嘴的胡子拉碴,再加上身上有些落灰的夾克,就顯得成熟得過頭…像是剛從土里刨出來的。從頭到腳都是落魄的模樣,從上到下橫豎寫滿了貧窮。又貧窮又落魄,這就是老陳,而恰好的是這兩種狀態(tài)是可以熄滅心中多余的惻隱的。 可老爺子盯著他,瞪著他,最后…殷切地巴望著他。 好吧。 老陳算是認了這個栽。 送別老爺子后,他就把這小崽領(lǐng)回家,起初那小崽子不說話,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怯懦的模樣,可這小崽一回去,開了口,唯獨有的一句話就是: “我要去大興安嶺拍一頭鹿?!?挺好的,去大興安嶺里拍一只小鹿,挺好的,比小時候老陳想在月球上留下腳印的幻想要現(xiàn)實一些… 剛開始,老陳還并不在意,可這小家伙到第二天還是那一句: “我要去大興安嶺拍一頭鹿?!?老陳便覺得應(yīng)該是老爺子的辭世刺激到了孩子。他能理解,但是僅僅也只是理解罷了,他并不心疼這個小家伙,他那么多閑工夫解決這些毛病,可轉(zhuǎn)念一想,萬一底下的老爺子看到了…會不會上來? 于是,他答應(yīng)了這個孩子,就在第三天領(lǐng)他去看了動物園。 “這是馴鹿,大興安嶺里會有的鹿…” “這是麋鹿,大興安嶺也會有這些…” 之后他們又看了梅花鹿,看了駝鹿,回家也走了馬路。 “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鹿。” “那你想要哪種?” “那種鹿應(yīng)該是這樣的…應(yīng)該是…”那小家伙用手比劃著,是老陳根本看不懂的模樣。 老陳的臉上抬起褶子。 “我今天已經(jīng)帶你看過鹿了,而且你也拍了不少照片?!?“不!我要去大興安嶺拍那條鹿,你答應(yīng)好了?!?老陳有些火了,他隨手扯下一團紙,在紙上寫了“大興安嶺”這四個大字,一把抱起他的侄子,抱到這張紙的上空。 “好了,你現(xiàn)在到‘大興安嶺’了?!?他一邊說著,一邊鉗住孩子的手,讓他舉著相機,拍下電視機里正在播著的《動物世界》。 “好了,你不僅到‘大興安嶺’了,還在‘大興安嶺’上拍下了非洲草原的水牛和獅子。人類歷史少有你這樣的壯舉,可以啦,夠啦!” 孩子只是看著他。 “你瞪我干什么!‘大興安嶺’你已經(jīng)到了,你一只腳還踩在上面呢!你的要求我都整了,你不要賴賬!” 在此之后,可能有兩天他都沒見到這小家伙的人影——那小家伙把庫房的門鎖上,蜷縮在里面的一個角落里。 就是剛開始老陳也在氣頭上,可現(xiàn)在幾乎快兩天了,不吃不喝,老陳心里也慌慌神。 “喂!喂!喂!我在門口給你放了吃的,你怎么連動都不動?”老陳指著門口的洋瓷碗大喊著。 “我要去大興安嶺拍那條鹿!” 要不是還有這一點回聲,老陳可能早就叫消防隊破了門。 “我算是怕了你了,我估計你的腦袋里都是石頭,就是那種在茅坑中腌過的,又頑固又可憎…我答應(yīng)你,我再不整那些小聰明了,我答應(yīng)你,你出來吧!” “好!”說完,小侄子就從竄了出來,能跑能跳的模樣,不像是餓了兩天,老陳往里一看,原來最里面有個小窗,他可以從里面翻出來…… 2 老陳有點不爽。 “不爽”是因為這確實是答應(yīng)過的事情。 “有點”是因為老陳想到別的解法,比如:可以讓他自己打退堂鼓。 “你說你要拍那一頭鹿,既然要拍攝那些動物,你自然是要是個攝影師,自然是要有他們的水平,而他們最基礎(chǔ),最根本的本事,就是他們有耐心,你要知道那些攝影師是會抓拍的,他們可能會為了一個鏡頭,不吃不喝等上一兩天,這可是基本功,你能做到嗎? 別頂嘴,別插話。 口說無憑,你得拿你的本事給我證明。 你看著這是個雞蛋,這里面有只小雞,它今天就可以孵出來,只要你能拍下它用嘴啄開雞蛋的那一刻,那你確實是個很厲害的攝影師!” 老陳張口就來,至于他手中的雞蛋,那就是他早上在菜市場買的,所以什么也不會發(fā)生,他自己心里門清。 不過他還是裝模作樣的,把相機給了孩子: “加油,我相信你!” 整完這些,他就頭也不回的出了門,在路上都哼起了小曲,甚至他在腦海里已經(jīng)開始怎么盤算回去之后怎么“安慰”那小家伙了: “別太難過,你知道嗎?在我小時候,在課堂上,老師會問我們想成為什么樣的人,這時我們在下面的人都會齊刷刷的喊‘.科.學(xué).家.’,那些家伙的嗓門一定老大,聲音一定拖的夠長,是,這個是他們自己說的,但他們后來又有哪一個真正當(dāng)了科學(xué)家呢…” 他這么想著,又像是衛(wèi)星一般在小小的縣城外三圈半的公轉(zhuǎn)。 終于,看到太陽快落山。 他才笑盈盈地趕回家。 他猜那小家伙現(xiàn)在一定在看動畫片。 可入了門,他鐵青上了臉,那小家伙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看著雞蛋。 不,不可能吧,這種小屁孩居然可以安安靜靜的乖乖趴在地面看著雞蛋看上一個下午。 老陳打量著侄兒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不過,他沒說話,自顧自地坐在一邊,打開電視,把聲音調(diào)到最大,半瞌著眼,緊緊的盯著侄子,只要那小家伙一轉(zhuǎn)頭,老陳鐵定要大聲笑他。 可墻上掛鐘的分針已經(jīng)走了三圈,那小子依然一動不動的盯著雞蛋。 “你是王八吃了秤砣—鐵了心了,是吧?” “好,我今天就看看你的本事!”老陳惡狠狠地撂下一句話后,就沖出門外。 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 二話不說就倒在了他侄子身上,那是一包潮濕的土,他把家門口的一塊大石頭掀開,幾個鏟子刮了不少石頭底下的土面,因為他知道那里面會生許多蟲子。 最多是灰的,扁扁的潮蟲,他們一擁而上,12只小腳到處亂竄。 然后會有蜘蛛,老陳不是動物學(xué)家,看不出什么品種,總之,它們個頭不大,白茫茫的濃成一片。 再然后是蚰蜒,32對狹長的腳,他們速度飛快,老陳知道他們只是看著滲人而已,當(dāng)年老陳家里鬧了蟑螂,就是在家里扔了幾只蚰蜒才停下來的。 他們會竄,會竄進衣服的褶皺,會鉆進衣服的縫隙,緊貼著皮膚亂跑。 小家伙好像慌了神,扭動起自己的身體,想拿手去拍他們。 “小子,你要到了大興安嶺,這些東西更是多的要命,可能就是只是因為你一個趕蒼蠅的動作,你要拍的那只鹿就會跑掉,別動,你要是真有那本事你就別動!你要是敢動,那你確實就沒有本事能拍下那條鹿。我也絕對不會帶你去大興安嶺的!” 說完這些,那小家伙就石膏似的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但也就是短暫的一瞬,他的小腿肚子發(fā)起顫來,臉色煞白,渾身上下分明的寫著:“我害怕。” 老陳看到這樣的情況,更是氣不打一處,冷冷地盯著小家伙,突然他看見從那堆土中破出一只狹長的蜈蚣,起碼有人的手掌那么大小,頓時把他嚇了一跳,他急忙用腳把那毒蟲扒拉下來,可是那東西惡毒得很,回頭就準(zhǔn)備去咬老陳的腳,老陳這時還穿的拖鞋,這一下,嚇得他整個人都飛了起來,也正是這一個激靈,那條毒蟲受驚鉆進了小家伙的衣服里。 “別動!別動!別動!別動!那東西咬一口,你今天可是要進醫(yī)院!” 小家伙呼吸顫抖著在鼻腔中擦出響聲,少有血色的嘴唇繃成一條線。他感覺得清楚,那可怖的東西蜿蜒在他的皮膚上,在他的胸膛上,他只覺得呼吸都凝固了,堵塞在咽喉里,是要快窒息。 終于,那條毒蟲從脖領(lǐng)口爬了出來,走上小家伙的面龐上,用頭頂兩個觸角探弄著。 老陳抓住這個機會,脫下拖鞋,飛快地用拖鞋把那毒蟲挑飛,然后又沖上去,沖那毒蟲踩上幾腳,拖鞋的軟底居然勒出了那毒蟲的模樣,老陳感覺得清楚,連續(xù)踩了幾腳,那毒蟲才真正的沒了生息。 老陳驚魂未定地看向他的侄子,那小家伙居然還死盯著雞蛋。 “小子,你真有種!我算是怕了你,我?guī)闳ゾ褪橇恕!崩详悜崙嵉卣f著,彎著腰摸到沙發(fā)那邊,突然,他又想到什么補了一句 “但是你得先告訴我是什么鹿,能讓你這么神魂顛倒的…” 3 老陳的侄子叫“鄭正”,“正正”是他的小名,這小家伙除了生的俊俏,他還有個鄉(xiāng)里廣為人知的屬性。 “天吶,沒爹娘的‘正正’來了,大家快跑??!別被那霉氣污染了…” 作為十里八鄉(xiāng)出名的孤兒,有名的獨崽,“正正”時常遇到這種情況。 而目前這件事情的起因也很簡單——就在更早些的時候,正正和另外一個小家伙玩陀螺,正正的陀螺是爺爺用樟子松的樹心做成的,更重、更穩(wěn)。而另外一個小家伙的陀螺是他的爸爸用家里不用的拖把桿削成,木料是速生桉。兩個孩子為了比較誰的陀螺更好來一場比賽,結(jié)局很明朗,兩個陀螺幾鞭子抽下來,只有正正的還在轉(zhuǎn)。本來這件事情如果是不贏還好,可他贏了就是捅了大簍子了,另外一個小家伙因為這一下哭得不打一處,思來想去覺得正正是在欺負他,就指著正正大叫:“你個孤兒!” 辱罵作為人類歷史上廣泛的通用的文化,其核心目的也簡單明了,“以雷霆的手段攻擊敵方最脆弱的一點,給予對方極大的刺激?!边@一點,即便是人類的幼崽,也是格外清楚。 所以,當(dāng)眼前的正正急地要跳起來,眼睛里是要噴火,他就知道他罵對了。激動的正正對于他來說,毫無疑問是最激烈的正向反饋。 好?。【o接著又是一陣疾風(fēng)暴雨般的攻擊: “孤兒!孤兒!孤兒!孤兒!” 正正被這一句句氣得眼淚都要流出來,沖那家伙的嘴臉搗了一拳之后就哭著跑著回家了,一路上,一種天旋地轉(zhuǎn)的委屈感從他的脊髓中一頭沖了出來,洪水一樣的沖進每一寸的神經(jīng)。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覺得田間地頭的蛤蟆都在“孤寡,孤寡,孤寡?!钡匦χ?。 于是他跑了一路,把嗚咽地哭聲丟了一地。 到了晚上爺爺推開柴房的門才在里面找到了蜷縮著,還在抽噎著的正正。 “正正,你出來吧!今天跟你吵的娃和他達來過了,我都知道了,你看,他們還把你的陀螺帶回來了?!闭f著,爺爺就把那個黑亮黑亮的陀螺從兜里取了出來。 鄭正看到陀螺就哇地哭了起來?!懊髅魑覀兺娴膭倓傔€好好的,我還請過他吃東西…他怎么能那么說呢?”正正的眼圈紅紅的,鼻涕吹成了鼻涕泡。 爺爺用手輕輕地捧著正正的臉。“沒事了,沒事了,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說著把正正牽回屋里。 爺爺?shù)氖置饋頃懿冢裢馀?,爺爺是佝僂著,走起路來踉踉蹌蹌的。絕大多數(shù)老人身上一般會有一種獨特的氣味,那是孩子或是成年人很難擁有的,因為那只有經(jīng)歷過漫長的時間才能發(fā)酵的氣味,而且多數(shù)情況下每個老人都并不相同,正正的爺爺也不例外也有一種氣味,一股煙葉味,那是因為日積月累的攝取煙草中的尼古丁后腌出的味道,那種味道滲入進了皮肉即便是用水洗也洗不掉,實際上算不上好聞,但正正并不討厭。 每當(dāng)正正不開心的時候,老爺子就會講他以前的故事,他是生長在興安嶺腳下的獵人,大興安最讓人難忘的其實是“冬”,那是落雪的莽林,即便是河谷也是千里的冰封,厚實的雪毯會裹上山頭,如果是野兔,那雪毯可能還撐得住那的體量,可要是我們下腳那它總得一陣陣呻吟。 “大興安嶺的雪和別家的不一樣?!睜敔斪跓峥簧嫌脽煒屔系你~盞磕著炕的邊沿。 “雪不就是雪嗎?怎么還分品種?有什么不一樣的?” “是的,就是有品種,大興安嶺的雪更像是沙子?!?“什么意思?”正正不太明白。 “你哪怕把它們縮成團,用力捏到一塊,他們都壓根聚不起來,我們趟過雪地,靴子上留不下一點雪點?!?“嗯…聽起來好像不能打雪仗了…”正正想著,心里籌劃著以后要是去了大興安嶺一定不能冬天去。 作為一個獵戶,爺爺更愿意講那些動物,五彩的綿雞、兇狠的野狼、傻傻的狍子,還有各式各樣的鹿。 “山的那邊的那邊會有一群人,他們是鄂溫克人他們會有一堆一堆的馴鹿,漫山遍野的,那些馴鹿都會系著鈴鐺,叮呤咚嚨地吵著整個山頭…”說到這里,他總要吧嗒吧嗒抽上幾口煙。 “在大興安嶺里面有很多鹿,駝鹿,麋鹿…他們是山川養(yǎng)育出的精靈。不像是驢子那種蠢笨的模樣,或者是羊那種馴服長像,他們的眼里是真的在發(fā)光,那是真的有靈性的東西… 我記得清楚,那是我和獵隊一起打獵的一天,那一天,風(fēng)雪很大,天和地是一片白,大雪刮在臉上就像是刀子在劃我的肉,雪花不小心蜇進了我的眼,疼得叫人眼淚直流,就這一下,就只是我低下頭揉眼睛的功夫,我前一刻還跟著的隊伍已經(jīng)看不到了…” “這是靈異事件!”正正激動地插了一嘴。 “屁!就是雪太大了,風(fēng)太厲害,烈得人掙不開眼睛,看不清面前的事,他們可能就離我有個七八米,也可能只有四五米,只是雪太大我找不到他們?!?“那你大喊呀,你喊出來,他們不就聽到了嗎?”正正急忙就出主意。 “聽不到,風(fēng)太大啦!腦子滿都是風(fēng)的呼呼聲…到處都是白,一片白,找不到一點蹤跡,當(dāng)時我就覺得完了,死定了,大興安嶺會先凍死我,然后化成野狼吃了我,然而那時我就看到了那條鹿。 我說不上,那是什么,那也長著鹿角,也只是普通通的生著四只蹄子,那就是鹿,它站在我的面前看著我,我也看著他,一時感覺暴雪都安靜了些,之后我就被獵團的老大哥一把抓回來隊伍,他比我懂得多,他發(fā)現(xiàn)我丟了,就摸著自己走過的腳印,抓到了我。 我當(dāng)時實際上應(yīng)該慶幸因為我像個傻狍子一樣杵在原地,所以老大哥才能找得到我… 我覺得是那頭鹿救了我。 等我再回想起來,我才發(fā)現(xiàn)那條鹿可能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鹿?!?“它怎么好看?”正正喜歡刨根問底。 “它的皮毛好看。” “怎么說?” “就是亮亮的發(fā)光的那種…哎呀,爺爺不知道怎么說…但總之就是很好看,你要是非要想知道…”爺爺說著,彎下腰,拾起地面上的火棍,捅了捅爐子。 無數(shù)流光的火星從爐子的口沖了出來,前仆后繼著,織成光點的湍流。 “就是這個樣子了…” 那一天,正正小小又逼仄的童年,被那一束火光照得通紅。 4 挎上小書包,正正把最喜歡吃的小面包塞得滿滿,一溜煙地跑向玄關(guān),老陳在那背著包正系著鞋帶。 “你說好了??!這一次我們出門,我們這回要上山!” 老陳搖搖頭,“不,我們得一步一步來,我們先得去村子里找爺爺。” “我爺爺?”正正有些驚喜。 老陳被這句話幾乎哽住,抬起眉毛,剜了一眼這小崽:“不,是我爺爺!他也是個老獵人” 老老老陳是老陳的爺爺。 老老老陳住在農(nóng)村,他自己因為年紀(jì)太大,自己也記不清自己到底活了多少歲,甚至因為年代過于久遠當(dāng)時身份證上記錄的出生年月,都是他隨口自己報的,沒有一點參照性,不過前幾個年頭正好和自己的老伴熬死65歲的老老陳,于是之后如果有人問起他多少歲,他就是會拿這個當(dāng)做參照物,65+26,可問題是,他幾前年會這么說,現(xiàn)在也會這么說,就好像他認定自己身上的時間停滯了一樣,確實也不夠嚴(yán)謹… 老陳見到老老老陳的時候,老老老陳正在大門口候著,他顫顫巍巍的,萎縮的肌肉控制不住掙扎,塌陷松弛的臉皮也跟著顫抖。在老陳看來:人的出生就像只鐵皮青蛙擰上發(fā)條,有的鐵皮青蛙會走一條直線,而有的鐵皮青蛙可能會繞一圈,但它們都會在某一個點的時候停下來,再也跳不起來,可是有些時候你只要戳一下這些看上去不動彈的鐵皮青蛙,他們可能會“回光返照”又蹦噠上幾個回合,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內(nèi)部的發(fā)條還存續(xù)著力量,而老老老陳就是這種鐵皮青蛙,他的身體內(nèi)部一定有一種琢磨不到的力量在一個勁地上竄下跳,連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老老老陳端詳?shù)睦详惡靡魂嚭蟛耪J出來老陳,然后他指著正正,用干癟地聲音問道:“這是你的娃嗎?” “不是,我還沒媳婦哩…” 老陳剛說完這句話,老老老陳就打算閉門送客了。 “你一把年紀(jì)怎么還打光棍啊?” 很難想象到一個老人發(fā)這么大的火,在唾沫飛濺中他從宗族興旺再到人類延續(xù)種種情況逐一列舉,在這個人類所能想象的道德的最高點上進行了恐怖的火力掃射,劈頭蓋臉的,打得老陳丟盔卸甲只能折磨著,點頭哈腰著賠著不是。 老老老陳揪著老陳他們一路拖進屋子里。 一進屋就看見老陳的奶奶正像一只大貓一樣臥在沙發(fā)上,面前的電視上掠過五顏六色的場面,奶奶張大著嘴巴對準(zhǔn)房梁,有一陣鼾聲,睡得挺香。 老老老陳正想去叫醒奶奶但是老陳攔住了他。 “我們來坐地時間不長…” 老陳從正正開始講,簡單的梳理了一下來龍去脈。 “總之,我們要去大興安嶺找一頭鹿,一頭毛皮噴火的鹿,汽油噴燈似的畜牲,爺爺,你見識多你給這孩子說說?!崩详愓f明來意。 “不,它可能是在發(fā)光,但不是噴火,而且那也不是畜牲,那是鹿…”正正糾正道。 老陳沒搭理正正,只是看著老老老陳,對于他來說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他之所以來這里,只是為了讓正正得到一個具有權(quán)威性的答復(fù),好讓他更加明確的死心,因為不管是皮毛發(fā)光,還是毛皮噴火這些簡直道理都說不通的東西,都只是童話中的文學(xué)美化而已,也就是哄小孩的話而已… “會發(fā)光嗎?挺多的呀,在河谷里的那些駝鹿淌水后上岸,那些家伙的皮毛,太陽光這么一打,映的明晃晃的,閃得很!” “哈哈哈,爺爺,你就別開玩笑了。老陳的聲音都有些啞了,在臉上擠出笑容,又接著一陣擠眉弄眼。 “我騙你干什么?你不信,你不信拉倒?!崩侠侠详惒弊右还!?老陳慌忙了陣腳,“但是爺爺你看??!大興安嶺那么大,我們要是在頭跑丟了可就完了,你的腿腳又不方便,到那里我又生得很,也不識路,也沒認識的人,沒辦法了,我就領(lǐng)著這小家伙在那些景點看看,碰碰運氣,進山里邊就算了…” “不!我有個老朋友是鄂倫春人!他還沒走,他就住在大興安嶺!” 看著正正越發(fā)燦爛的小臉?!巴炅?!”老陳腦子里炸出這句話,但他覺得現(xiàn)狀還是可以搶救一下:“但是大興安嶺是山!那些野嶺上一定有狼!狼會吃了你的肉,舔了你的骨頭,上山不安全,我的意思是我們在景區(qū)那塊轉(zhuǎn)一轉(zhuǎn),里面也有鹿,說不定運氣好就遇到…” “屁!’老老老陳胡子一吹“我就是吃著大興安嶺的糧長大!我在那活了幾十多年,咋沒見著我被狼吃了呢?大興安嶺那就是我的根!人是池塘上的浮萍,沒有根的人是活不長久的,就像是你達一樣,你達比我小了快30多歲,我還等著他送走我,結(jié)果我先一步送走他…這就是因為你達沒有‘根’!明明是生在大興安嶺里的,卻不見大興安嶺一面…沒了根的東西就是得蔫壞!正正娃還小需要‘根’,有了根的東西才能長生,正好你順便把娃帶上去!” “可是…”老陳還想狡辯,但一旁的老老老陳一把提住他,胡子都快扎到他耳朵邊,小聲耳語道:“你那鄭爺爺只有這么一個孫孫,你要是讓正正娃夭折了,你就等著吧!等著那老東西從土底下鉆出來!”老陳被這一句怔得發(fā)蒙,木木地杵在原地。 這時正正開口了:“爺爺,‘根’是什么?” 老老老陳嘿嘿一笑:“就是生你的土?!?“可是爺爺,我是從婦幼保健院里出來的…那婦幼保健院是不是我的根?” “婦幼保健院怎么能是你的根呢?‘根’這種東西一定是個地,就是你每天蹬著的土地!” “但是我每天蹬著的也不是大興安嶺呀,大興安嶺怎么是我的根呢?”正正的疑惑不少。 “那是你爺爺是從大興安嶺出來的吧?你得尋著你爺爺?shù)母??!?“可是爺爺說我們是外地人,所以那些村里人才會欺負我們…那外地人的根也在大興安嶺嗎?” 這就是老陳最討厭這些倒霉孩子的原因,他們總是喜歡刨根問底,喜歡用問句回答問句,要是具體的問題還是可以回答,可是一但涉及到抽象方面上,他們是一點都不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含蓄傳統(tǒng)中華美學(xué),他們會一遍又一遍的咬上來,問得人啞口無言,真是看不懂眼色! 老老老陳只覺得有一股氣流泛了上來堵在他的咽喉里,他張了張嘴巴又瞌上眼,像是缺氧的金魚,等了好久他才說:“但是正正娃你知道吧!我們這些人都是從樹上的猴猴變來的,這些猴猴都是從山里出來的…所以我們大家的根都在山里?!闭犃耍X得很有道理,輕輕點了點腦袋。 “你們等等,我給你們找找他的電話?!崩侠侠详愓f著震顫著翻下炕頭,從泛著黑色油光的柜子里掏出一本不到巴掌大小,黑色硬皮的電話薄,隨后他又爬回炕上,在炕邊的窗沿上借著窗戶透過來的光亮,帶上老花鏡,拾起放大鏡,仔細的在電話簿里翻找起來。電話簿的紙葉泛黃,每一頁都裹著膠帶,他就用指尖仔仔細細地走過這些膠帶褶成的溝壑… 老人的閱讀需要一段時間,正正只是等了一會兒,注意力就被大貓似的奶奶吸走了,正正是個思維僵硬的孩子——睡眠一定要是與聲音屏蔽的。于是當(dāng)他擅自關(guān)上了奶奶的電視,再等他回頭看,就發(fā)現(xiàn)奶奶的兩顆眼珠就像兩盞貓眼,在昏暗的房間里亮亮地、直勾勾地盯著他,奶奶嗔怪地說道:“你是誰家的娃娃呀?怎么關(guān)我的電視呢?我還正在看呢?真沒禮貌…” “可是奶奶你剛才睡著了?!?“我沒有睡著呀,我在看電視呀’奶奶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委屈,兀的她用余光掃到了老陳,音調(diào)又猛地上揚驚喜地喊道“小陳回來了!”老陳聽了,就走在她面前,蹲下,抓住她的手“嗯,我回來了…你別做飯,我就呆一會…對了,你最近身體好嗎?” “我和你爺爺啥都好,最近也能吃飯,腿腳也利索,挺好的、挺好的、挺好的…那小陳你呢?” “我最近也挺好的,挺好的,挺好的…”兩人就這么你一言我一句,沒有營養(yǎng)地互相敷衍著,糊弄著,“挺好的?!币还踩齻€字,這三個字在兩人面前膨脹、膨脹,終于在某個節(jié)點充斥了整個房間,隨后再也塞不進去一句話,兩人就像是兩塊頑固的石頭一聲不吭地墜向谷底。老陳握住奶奶干枯的手,摸索過她的皮癬,知覺著她的脈搏,安撫著的她,可又是一個突然,這只手掙扎起來。 “怎么了,奶奶?” “你看看你爺,你爺沒動靜了。” 奶奶的聲音平靜而又恐懼。 老陳觸電似地蹦了起來看向老老老陳,果然那具平日里不斷攢動的肉體在這時詭異的平靜。 老陳見過正正的爺爺去世,當(dāng)時還是半夜,正正的爺爺已經(jīng)睡了,而老陳就睡在醫(yī)院的陪護床上。老人走得很安靜,很安靜。老陳以前以為人的辭去沒有一聲巨響,再不濟也會有一陣嗚咽,但實際上在當(dāng)時會發(fā)出聲音的是旁邊心電圖,悠長的“嗶嗶——”,像是電話中的忙音,有些稀微,甚至于心電圖上的熒光綠色的線可能都走了幾十來米后才被老陳發(fā)現(xiàn)。悲嗎?可那種離開真是太“輕”了,實在太過輕盈了,不是想象中的轟然,模糊了感覺,終于他也說不上來,只是有點淡淡的情愫。對,那是感覺很淺的,很淺的,像是稀松平常的事,他眼睜睜地看著一位親人輕輕離他遠去,實際上并不悲傷,更多的是模糊,沉默著。如果只是單說這種模糊的情感,那么人還是留不下眼淚,所以他又希望,這時身邊會有其他人,他希望那個人一定會哭,因為這樣受到氣氛感染,他說不定也能哭出來,因為他現(xiàn)在確實掉不下一滴眼淚,而這里恰巧沒有其他人,所以他也沒有必要裝模作樣擠出眼淚。 正正的爺爺沒有其他親人,這就是他最后的葬禮。 而現(xiàn)在老老老陳也像那時不動彈了……老陳死死地盯著老老老陳,小心翼翼湊過去,一步一步再踱,又躡手躡腳換了個角度在老老老陳面前又打量了一番。 “怎么?”老老老陳狐疑地看著他問道。 “我還以為你走了呢?!边@句話老陳沒敢說出來,只能怯生生地說了一句“沒事?!?“沒事就一邊去,少在這里討厭?!?“好…好…” “哦,你再回來吧!我找到了,你看就是這個號碼,他姓孟,按輩分你也要管他叫爺爺…”老老老陳指著紙頁上模糊的電話號碼這么說道。 5 實際上,去大興安嶺只要從老老老陳家中沿著國道走一個小時半而已… 山上,無數(shù)炸開的樹冠,無數(shù)的野蠻生長,碧色的葉,層層疊疊,綠的發(fā)黑。 上山,這對正正來說還是個新鮮詞,他把兒童那種常見的聒噪用在一路上,他先會躥在老陳老遠的前頭,然后又往返,再然后瘋狂的循環(huán)著這個過程,以這種意義并不大的奔跑消磨自己旺盛的體力,滿是生命不安的勃勃躁動。離開國道后,兩人走的是山路,但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崎嶇,山路很窄,也就只是兩只腳并排的寬度,正正貪圖涼快,穿的是涼鞋,周圍的草甸也抓著這個破綻,直戳在他腳趾上的軟肉,撓出一陣不是很舒服的癢,可正正還是喜歡用腳趾探弄那些野草,還是喜歡看著翠綠的蚱蜢,絨絨的蜘蛛,長腳的盲蜘,或是搖搖晃晃的撲愣蛾子,這些草叢中的小小生靈因為他的“可怕的暴力”四散而逃的窘迫,這些生靈有的會飛,有的會跳,出于對頂級掠食者的畏懼,他們四散而開,慌忙為正正敞出一條道,有的可能甚至還在慌亂中跑向兩人,而正正會指著這些生靈中在他看來是最丑陋的,大叫一聲“老陳,你看這像不像你?” 這算是挑釁嗎?這當(dāng)然算是,在正正的理想情況下,老陳這時應(yīng)該會惱羞成怒踩扁那個蟲子,嘴里也會謅謅道道地念囔起來“我要揍你”什么之類的,然后沖過來,追著他,逐著他,再然后自己會仗著靈活的小身板放風(fēng)箏似地溜著老陳,看他氣急敗壞的臉,這算是游戲勝利,最后收獲一肚子的雀躍,消減幾分旅途上的乏味。但實際上,成年人對于這種挑釁是不屑的。在正正看來,在這個上山的旅途中真正苦悶,真正枯燥的原因基本全來自于老陳這個成年人。 “不要跑的太快,小心從山上滾下去?!?“不要用你的手去捉那些蟲,不干凈。” “不要…” 這個成年人有太多太多的規(guī)矩,而他恰恰有這樣的權(quán)柄可以控制住正正,當(dāng)然,這種權(quán)利的來源也相當(dāng)簡單: “我是你舅!”老陳對他控制正正的合法性質(zhì)做出了簡單而又粗暴的解釋。 正正無話可說。 孟老獵人的家在山的半腰上,等到傍晚,正正和老陳堪堪趕到。在正正的印象中這種住在深山里的人應(yīng)該是住在一間舊舊的瓦房或者是錐形的獸皮帳篷里的,并且一定會有濃郁的泥土散發(fā)出的水氣,但實際上眼前,低矮的水泥平房,這地方有電,甚至還通了自來水,門口歪歪扭扭地寫著“農(nóng)家樂”,有那么一兩個短暫的瞬間,正正以為是老陳又在忽悠他,可事實就是文明侵略了野性,而當(dāng)正正第一次見到孟老獵人的時,他就知道了這個老頭跟老陳是同一種人——他的規(guī)矩跟老陳一樣多!進門要朝左走,坐座位小孩子要坐到最右邊,一定要盤腿坐在炕上… “我聽說你們要干的了,逮一只鹿是吧?” “不是,我們就是要拍鹿,拿照相機拍…” “差不多都一樣,這些畜牲狡猾的很…”幾個人吃飯,并不簡單,在狹小的餐桌上,孟老獵人侃侃而談,從小時摸過蝦,講到大時打過虎,然后他會講狩獵鹿,他會講剝皮,他會講剔骨,幾個人能嗅到他雪藏在大笑后淡淡的血腥,而他也描述的細膩得夸張,有那么幾個瞬間好像是要把淋漓溫?zé)岬孽r血抹在人臉上似的,但正正越是縮縮脖子小臉煞白,這老頭講得越是起勁,越是興奮。而在另一旁,老陳則會一遍又一遍奉承地感慨一句“不愧是您”。飯后,孟老獵人又叫嚷著行動之前必須參拜神明,于是拎著倆人又走了幾里山路,終于在一顆高大的紅松面前停下,這棵紅松是“山神”。 “山神”縱裂的皮膚上生著青綠色的苔,大概在“山神”的腳的位置,被人用刀拋出光滑的一面上,刻上眼,刻上鼻,刻上口,用碳灰描上邊,畫上冉冉的須,是一張人臉。 “跪下吧,敬畏神明吧!這是狩獵鹿前必要的準(zhǔn)備?!?“我可不打獵,我就是拍照…”正正話還沒說完,老陳就給他后腦瓜上“啪”地來了一巴掌,捎帶著一并碾碎了正正還想解釋的欲望。 “山川海河是有靈性的,他們都是神明。”孟老獵人的表情莊嚴(yán)而又肅穆,他說著一邊用腳扒拉開地面上的土疙瘩一邊跪下,正正和老陳就學(xué)著他的樣子也跪下。他對著這顆蒼老的神明磕頭,嘴中吐出怪異的語調(diào),“山神??!請你賜福給我們,賜福給你山林…”他說著用黑乎乎的大手在自己黑乎乎的泛著油光的皮包中,取出兩顆有些黑乎乎的糯米團子?!罢埥邮苓@溢著香氣的祭品,再一次給我們好運吧!”他說完這些又磕了幾個響頭。 “走吧,回家吧!”等孟老獵人再說這句話的時候,幾個人已經(jīng)把周圍的蚊子喂得渾圓。淌過漆黑的森林,到了家,這時孟老獵人又說:“我們需要一個薩滿來跳神舞?!?“什么是薩滿?”正正總有很多很多的話。 “薩滿就是薩滿!”孟老獵人的回答很無賴。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薩滿了,但我卻見過薩滿的儀式,所以湊活一下,我就是薩滿了?!泵侠汐C人點點頭覺得是這個道理。于是,這個老人就擅自決定跳起了“神舞”。 圍上篝火,點上,看那處火舌躍躍。 神舞自然是需要其他神性的物品,但眼下,沒有蒙著獸皮的神鼓,他就湊活了一下用家里的塑料臉盆代替了一下,沒有散著角羽的神衣,他就湊合一下用家里的雨披插上幾根野雞毛代替了一下…模樣算不上很滑稽,但正正還是覺得很怪,尤其是覺得這老頭更怪,他不懂老頭明明有這么多講究,可又在真正做起來的時候這么將就,這么湊合…最后整的人一身麻煩,對呀,那還不如沒有講究呢!不過,想這些已經(jīng)沒用了,因為孟老獵人早就跳了起來。 “空中漂浮的諸神,請光臨我們生身之地。 ?燃起篝火指引你,敲起神鼓呼喚您。 ?快快降臨起,請賜福予我們,賜福予山林?!泵侠汐C人手中的臉盆發(fā)出咚咚的響,他跟著火焰一同跳躍,在噼里啪啦的火聲中吟詠著悠長的禱詞,唱誦著古老的神歌,盡管他的裝束頗為狼狽,但很明顯的,眼前,當(dāng)事人的肅穆和莊嚴(yán)壓制了荒唐的滑稽,再配合著神情嚴(yán)肅的老陳,這套組合拳下來,打得正正反而覺得真正的問題在自己的身上,是自己太過膚淺不能察覺出這其中的神圣…… 當(dāng)夜兩個人就在孟老獵人家里過夜,“現(xiàn)在我們一定可以找到那頭鹿了?!泵侠汐C人信誓旦旦地說,可只是過了一個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又叫嚷起來“我們需要一個娘們用柳條抽一下我們,這也是講究,但是咱們這兒沒有娘們…”他說完這些,就跑去屋里搗鼓了一陣取出了一座半人高的土觀音,在土觀音合十地手掌上插上折來的柳條,而后又在土觀音的面前來回走,渾身均勻地迎擊了那條被插在土觀音面前纖細柳枝。這一刻,正正震驚于孟老獵人樸素且實用的智慧。當(dāng)正正也做完“抽柳條”這門講究,他的心徹底已經(jīng)是倦了、疲了,再也經(jīng)受不起這種規(guī)矩,正準(zhǔn)備撒腿就跑,不料,還是慢了一步,孟老獵人又從矮矮的庫房里抽出一個“大件”,扯開那“大件”上蒙著的遮陽布,原來是只一人高的獨木舟。 “這是樺皮舟,這東西是有講究的,它是用樺樹的皮做成的,只有樺樹皮做成的船,才能在水面上沒有聲音的前行,對了,這是我年輕時候做的,放了時間有點久…不過湊合著應(yīng)該也能用?!睒迤ぶ瞥傻莫毮局劭瓷先ケ认胂蟮囊p,孟老獵人只是用一只手就把那拎了起來,而這終于是最后一件準(zhǔn)備工作了。 三個人提著船,趁著天早出發(fā),大興安嶺的早上是恰好有想象中的清冷,會有薄薄的霧,氤氳著,散布著,他不是那種濃郁成為了白,恰好還是淺色,只是讓人捉摸不到了前方景色,不至于徹底變成了睜眼瞎。孟老獵人草擬的目的地在河谷,正正會搶答:“是因為那些動物們要喝水,所以我們在那里更容易發(fā)現(xiàn)?”孟老獵人搖搖腦袋“我們?nèi)绻蝗ズ庸龋沁@個樺皮船不就白帶了嗎?” 三個人沿著窄窄的山路向河谷前進,那距離并沒有想象那么遠,可能只是走了半個鐘頭,就看見一條波斑粼粼的小河,而后幾個人就趁著霧氣登上河淀。 孟老獵人沒有說胡話,確實,樺皮制成的船可以悄無聲息地前行,他坐在最前面,輕輕撐著船篙,老陳坐在最后面,正正坐在最中間,空間有些拘束,但還是可以塞一下的。船動,平靜地運行在水面,會有飛鳥低低從河面掠過,會有魚群吞吐著氣泡蕩起漣漪,但他們同樣無聲無息,與四周寂寥的空氣交映,遵循了靜默,寧靜了生命,是莊嚴(yán)而空靈的“靜”,放眼看去,四處蘆葦和野蕩高過一人,翠得發(fā)亮,無風(fēng)無動,這是沉默寡言,而這所有的是缺少了躁動的生機勃勃。老陳和正正也屏住了呼吸,不敢喘一聲大氣,生怕刺破了這種清靜。 “這樣的天氣最好,那些動物看不見我們,我們卻能悄悄地湊上去…”孟老獵人還沒說完這句話,恰巧從船的左舷出發(fā)大概五六米的樣子,那有一叢蘆葦,這時有一陣窸窣。幾個人一陣激靈,把腦袋盤探去模仿著長頸鹿,打量了好一陣,不過,那兒沒了動靜,只看到一叢葦草。 “走吧,他們機靈得很…”孟老獵人的話還沒落地,突然身前的一處蓬蒿又一陣顫動。幾個人又伸長脖子打量,結(jié)果還是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這一下三個人再不敢喘一聲大氣,只能悄然地四處張望著,掃描著這河淀一切的動作,而就在這時正正知覺腳踝處有一陣瘙癢,等他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一只黑黑的螞蟻,正正撥開這小家伙,正準(zhǔn)備繼續(xù)觀察四周,可他突然注意到孟老獵人和老陳觀察的動作莫名其妙的讓他想起了農(nóng)貿(mào)市場水產(chǎn)區(qū)里伸著脖子的鱉魚,莫名其妙的有股蠢勁兒……確切地說是,那太傻了,讓人忍不住想笑,可是正正轉(zhuǎn)念一想之前他也是這么觀察四周的…于是他咽了口唾沫,把自己的嘲笑咽回肚子里。像鱉一樣探著腦袋的事情正正已經(jīng)不愿意做了,于是他把觀察轉(zhuǎn)入腳下。 “樺皮船是用樺皮條粘出來的。對,它是粘出來的,沒有一塊釘子?!碑?dāng)時這一條科普從孟老獵人嘴里說出來時,老陳表情驚愕,連聲說道這么神奇,可正正只挑了挑眉表示有什么大驚小怪只不過是用膠水糊小船而已,這有什么好稀奇的。當(dāng)然,那也是正正先前的想法,而他現(xiàn)在一板一眼地“研究”起來了樺皮小船。這艘樺皮船年事已高,船內(nèi)側(cè)的木條上會有像爬行動物的“蛻皮”,而兒童一般意義上的“研究”,一般情況下是兒童對于自己破壞說法的一種美化?,F(xiàn)在正正用手摳了摳那些褪皮,那木片并沒有想象中的那種木頭的“韌勁”,反而因為缺少水分,讓它們變得“脆”了起來,不一會兒,正正就會手指頭扣下一大塊。 “都別說話,我聽見那些動物們踩到枝條上聲音了,它離我們很近……”老陳越說眼睛越亮,全然不知道聲源就在自己的腳下。正正聽了老陳這句話,更是差點忍不住笑起來,毫無疑問在這一刻正正自認為自己戲弄了這些愚蠢的成人,成就感油然而生,于是又撕下來一塊木片,引得這兩個成年人又是一陣聚精會神,這一下正正再也憋不住了,大聲地笑起來。 “你這倒霉孩子,吵什么呢?’老陳轉(zhuǎn)過身來揚手就要去打,不想一回頭就看見了更聳人景象“水!水!船漏了,船漏了!” 船底的木板滲出水來,已經(jīng)積出了淺淺的水洼,黑色的螞蟻,和白色的蟻卵漂在水面上,像是人撒上了一把厚厚的芝麻。很明顯,這些螞蟻在我們不清楚的情況下蛀掉了這艘小船,可正正當(dāng)時腦子里唯獨炸響地只有一個念頭——“我把船扣沉了!” “水!水!水!”老陳慌張大叫。 “把這些水舀出去就行!”還是孟老獵人足夠冷靜。 三個人躬下身子連忙舀水,因為沒有什么器皿,他們就用手捧著,最后果然不出意外,船還是沉了,河淀上泛起的咕嚕氣泡,昭示著這條可憐的病船還是淹死在河里。不過好在它是死在淺灘上,老陳抱著正正,水流只是沾濕了褲腰。 “是螞蟻,他們蛀了那條船…”正正分析地頭頭是道,只字不提自己也破壞船這件事情。 不過老獵人更在意其他事情“不對呀,我已經(jīng)向山神祈福了呀?!彼钊轁M面?!拔覀冊偻白咭魂嚢伞懊婺莻€山頭也有也有一位山神…去問他…” 正正翻了個白眼“這也是講究嗎?” 這一回孟老獵人什么都沒說。 晌午,霧氣已被蒸發(fā),正值七月,大興安嶺在某一瞬間之后,它就有了不輸于其他地方的燥熱,甚至這里的太陽更辣,陽光更蟄人的眼睛。知了也叫了起來,沒有人流,汽車的轟鳴,蟬鳴也比其他地方來更聒噪了些。 “祂應(yīng)該在前面,我沒記錯的話…我以前走到這個位置,應(yīng)該就能看到祂…”孟老獵人的臉上露出恐懼,因為能成為山神的松樹一定是松樹中最高的,最顯眼的那個……幾個人再往前走,孟老獵人的不安就變成了現(xiàn)實——這棵松樹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攔腰砍斷,只剩下樹樁上的一張繪著的臉。 “我也被攔腰斬斷了。”老人木在原地癡癡地說。“現(xiàn)在,跪下來?!彼蝗挥终f。兩個人很服從,跟著他一塊跪下來。“山神??!山神啊。已經(jīng)沒有祭品了,就敬您吃根煙吧?!崩先苏f著就從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煙,取了一支,遞到“山神”嘴里,又擦了一根洋火,“嗤——”地一聲給祂點上。 “您…為我們排解困難,怎么卻落到這個地步,您照理說是個仙家,您是不是也算到了自己的夭折…發(fā)聲啊,托夢告訴我…那些毛賊,我一定會沖上了給你把他們打倒…還是說您走了?靜悄悄地走了,留下我們這些老頭子一個人瀟灑快活去了,您怎么能這樣?我仰望了您84年,春夏秋冬,我記得清清楚楚,您怎么能這樣?怎么就說離開就離開了?還說終究死了,沉寂了,血液不流動了,心臟也跟著不跳了…還沒有吧,還沒有到那個地步吧?不管怎么樣,應(yīng)該是有氣息的吧,是應(yīng)該還活著吧,可為什么您沒一點聲息?您真的離開了!” “如果您還在,就求求您出聲吧!水!水!您用水告訴我,滴在我的面額上!這樣我就知道您還在?!崩先诉@樣祈求著,但什么都沒發(fā)生。 “山神已經(jīng)走了,這里已經(jīng)沒有神明了?!崩先俗罱K得出這個結(jié)論。? “我已經(jīng)找不到獵物了,我沒有用了。”老人平靜地說著?!澳銈冊傧蚯白甙桑≡偻白呔褪菄?,你就應(yīng)該走一會兒…如果你們看見頭頂帶著皮氈帽子的那一定是個鄂溫克,他們比較懂鹿…我已經(jīng)不懂了,我太老了?!崩先藴啙岬碾p眼向下出溜著,垂著腦袋,一步一步硬邦邦地?!皠e送我,我想自己一個人回去?!编硢〉穆曇舭笾?。 老陳和正正站在山頭上,日光透過葉的間隙,斑駁了燦爛,不遠處的蟬鳴仍然聒噪著幾個音符,他們看著,看著老人披著爛漫晃眼的光斑,一點一點的在視野中縮小,他們好像聽見一陣陣結(jié)實的腳步聲傳來,從那具搖搖晃晃的身影下。 “他一直走在前面,我一直以為他很靈活,沒想到細仔看起來還是很笨拙…’老陳說著。 “他那么下山不會有事吧?” “怎么可能?人家都是老獵人,出生就在山里打滾,90幾年全活在山里,說不定在人家心里,這山上的上坡下坡就像咱們眼中的柏油路一樣的平…” 正正輕輕點點頭。 老陳轉(zhuǎn)回身,看著正正說道:“走吧,回去吧!已經(jīng)拍什么鹿什么的…沒有戲了…不過你還拜了神,根已經(jīng)給你接上了,最打緊的已經(jīng)給你解決了…回家吧!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不!”正正撂下這一個字,拔腿就跑。 “你長本事了!你不停下來的話,小心我回去揍你!”老陳跟著大叫一聲,也追了上去。 恰如正正所想的那樣,像是老陳這種腐朽的古董,幾乎是不可能追上有活力的他。 跑,沒命地跑,呼吸都要沸騰。 蒸發(fā)!趁血液還在流動。 “我不能停下來!”小小的正正大喊,清脆地童音嘹亮,他可不管老陳那些威脅話語,接著沒命地跑,無數(shù)小小的生靈受到驚擾,也跟著奔跑,他們跳,他們飛,他們躥跺,呼朋引伴,終于兩人的追逐震蕩了整個蔥郁。 6 “一個孩子在七、八、九歲時候是多半最可憎的,如果恰是那種最不知道分寸的,之前的家教是最野蠻的,那他們一定是這世界上最驚悚的東西:天真和純粹、不經(jīng)意的暴力、簡單直接的惡意隨意揮霍,碰巧年齡這塊‘免死金牌’,讓他們可以被不加以管束,放任為之……為什么這里非要提上七、八、九歲——如果在這個年齡上小一點那么,那可能是他只是純粹的不知道,只是因為自己太過呆瓜,無知的人并不值得可恨;如果再稍大一點十二、十三,孩子的骨頭基本上長好,修理一下全當(dāng)運動鍛煉,我是說,修理這個年齡段娃娃的時候我們沒必要再虛偽的裝著什么。所以七、八、九歲這種,他們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嗎?他們明白。值得揍他們嗎?好像又不值得了…要我說,人如果以嬰孩的存在那絕對就是純粹的自私,會擠兌別人的那種自私……當(dāng)然我這里說的‘別人’,指的是我?!?老陳漲紅著臉咬著牙關(guān)攆著眼前的正正,額頭上蹦起的青筋如蚯蚓一般蜿蜒,迎面有風(fēng)灌入耳廓一陣又一陣的呼嘯。 “死孩娃!你就等著吧,等著被我攆到,我回家非要扒了你的皮!” 正正可不理會這些繼續(xù)跑。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在無人的國道上不停歇的追逐著,一會又湊近了,一會又跑遠了。 “這是什么折磨的馬拉松?”老陳只覺得自己快是要虛脫,劇烈的鼻息摩擦著鼻腔發(fā)出驚人的響聲,就連額頭上的汗水都在折磨著睫毛,不間歇的想要糊上人的眼睛,甚至身體里的關(guān)節(jié)都在吱吱呀呀地叫著抗議。 “你跑吧,我不追你了,我自己回家了!”老陳之前還這樣恐嚇過正正,可是正正這個死孩子,仍然一根筋的繼續(xù)往前,即便是老陳真的不追他了,真的往回走了,他依舊向前走著,頭也不回?!皼]有用,只能追他,這種蠢小孩在荒郊野嶺…”他不敢去想,只能一遍遍跑向正正。 “喂!別跑了…我不追你了!你別跑了,你別跑了。你就這樣慢慢地走,我不攆你…你要是擔(dān)心我突然抓你,我們之間隔段距離…只要能讓我看見你,只要在我的視線中,只要這樣的話就好了’老陳咽了口唾沫,“只要這樣做就好了!我不追你了,咱們都喘口氣,別跑了!”老陳躬在原地,胳膊支在大腿上,他嗓音干癟,看喉嚨聳動的樣子,恐怕時不時還要吞咽一回滾燙的呼吸。 正正回頭去望,發(fā)覺老陳停了下來,于是也停了下來喘口氣,坐在馬路邊上,老陳見了也坐在馬路邊上,兩人不說話,只有兩道呼吸聲逐漸均勻,過了一會,正正又拍拍身子起身,他的動作慢了些,不再急促,老陳見狀又拖著身體一步一步又慢慢靠了過來。 “你不是說不追我了嗎?” “我沒‘追’你!我現(xiàn)在是‘跟’你。’他一直有種成年人的狡猾“你讓我跟在后面就行,讓我看到你就好,我們之間可以有距離,但是讓我看見你…一定要讓我看見你?!?正正這次沒有說話,轉(zhuǎn)身就走了。 而后兩人默契的一言不發(fā),在彼此的視野里對方都變成了一個模糊的輪廓。兩人在蟬聲的喧囂中,執(zhí)拗地走在蒸著熱氣的柏油路上,直到比黃昏再晚些的時候,還留著一點天光的時候。 老陳忍不住又問了那一句:“那頭鹿真的有那么好?你真的就非見到它不可嗎?” 兩人隔得很遠,老陳的聲音不大,好久,正正才反應(yīng)過來,沖他大喊: “你說什么?” 老陳也在國道這頭大喊: “我說那鹿真的有那么稀罕嗎?” “什么意思?” “我是說,如果當(dāng)你真的見到它們了…他們?nèi)f一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我是說萬一…那么你想想如果是那樣,那這一遭是不是就是一場白白的荒廢?” “我不管!” 僅管兩人間隔大概十幾米,可還是老陳被這突如其來的兇狠刺到了,剛想伸出的手又觸電似地回縮了幾翻。 “唉?!?只是一瞬間,這個中年人就失去了平時威風(fēng)凜凜的樣子,委屈的肉體,揉皺的表情,干癟的嘴唇,真是狼狽。 落日。 光芒下垂,這個星球此時完成了在宇宙中的翻身,遠方的群山得以在這時淹沒所有日光。 黑! 一個剎那,模糊了輪廓,一切事物的邊界都攪在一起,和在瀝青一般黑的中泥濘。 “他怎么能這么黑?一點都看不見?!?老陳只能打開手電,蒼白的燈光前飛蟲聚集。 “正正快過來!天都黑了,你小心掉到溝里去!” “不!”前方答復(fù)斬釘截鐵。 老陳也只能苦上一張老臉,兀的,他隱約聽見遠處傳來一陣窸窣。 “那是什么?” 這地方可沒人?。?老陳繃著嘴,心也攥著。 兩顆綠點顯出來,上下起伏。 “那…是動物的眼…’他愣了一陣“正正別動!別動!”他旋即壓低了聲音。 但前面的正正看的清楚?!霸趺戳??就是只小狗罷了?!彼钢矍氨膩肀娜サ模哟笮〉耐粱疑~F這樣說道。 “白癡,這種荒郊野嶺哪里來的狗?有小的就有老的,往后退!” 果然,一陣低沉的獸鳴,從那條“小狗”身后傳出,一頭猙獰的母獸死死地瞪著兩人。 “狼!”兩個人腦海中不約而同蹦出這個念頭。 “退!正正你往后退,不要背對著他,不要驚動他,一步一步,往后慢慢退?!?正正這時卻呆呆地杵在原地。 “正正,別害怕…” 可眼見正正卻邁出一只腿向前,那只腳在面前空中探了探,正正又轉(zhuǎn)回頭,手電筒的光照在他臉上,淚水盈盈,老陳意識到了什么,然后就看見正正收回了腳向后縮了縮,一步,兩步,正正一點點后退,一點點離老陳越來越近,那就在這時,眼前的母獸突然低吼著向前俯沖,正正哆嗦了一下,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老陳暗道一聲不好,果然那頭母獸看見了,更是兇惡地咧出獠牙咬了過來。 一道光芒呼嘯而過——鐵質(zhì)的手電筒結(jié)結(jié)實實的轟在了那頭母獸的身上。 “啊??!畜牲,沖我來!咬小的算什么本事?”在傾倒翻滾的光亮中男人瘋狂地嘶吼和母獸的可懼的姿態(tài),交匯、掙扎在了一起,一人一獸就這么撕打起來,和光在夜幕下留下兩具巍峨、黑魆魆糾纏在一起的影子,活脫脫是兩只互相啃咬的怪獸。 正正嚇傻了,直到遠處,又亮起一個刺眼的白光,一陣粗笨的嗓音傳來:“喂!喂!怎么打起來了?” 7 阿魯,這條狗的名字,沒錯,那是條狗,盡管他長的足夠大,足夠兇狠,但他還是條狗,至少眼前的“看火人”是這么說的。 “看火人”或者嚴(yán)肅一點的叫法:“林地瞭望員”,這人留寸頭,穿一件黑色的皮襖,不是很胖,但身高方面有著明顯的縮水,肩寬腿短,顯得整個人“正正方方”,在往上,咪成一條縫的眼睛里看得見兩顆黑豆豆的眼珠。 他這時拎著那惡犬的后頸,憨厚地說:“不好意思啊,搞得你被咬了…這狗生小崽了…它跟人一樣得護著…我一定替你教訓(xùn)他!你身上還有傷口,這樣吧,你到我那里,我給你包扎一下?” 老陳身上的傷口多半都是在柏油路上翻滾的擦傷,可他這時一口咬定是那條狗把他咬的這么傷痕累累?!斑@樣吧……叔也不是什么小氣的人,你就領(lǐng)著我們到你的住處,我跟著小子借個地兒,過了這一晚,我們就走也不給你添麻煩,這樣我們算互不相欠…”老陳噼里啪啦亂說一通,最后又繞回了核心話題“借宿”…讓正正來說感覺他有點脅迫的意味。 “好呀,沒問題!’看火人還有些激動?!拔乙呀?jīng)很長時間沒見到人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引著兩人進入山嶺。 老陳把正正用力拽在了身旁,正正抬頭想看看他的表情,可那卻被黑籠罩,再低頭就看見老陳把手里的鐵質(zhì)手電攥得緊緊的。 “你們是哪里人?” “就是山下的,不遠?!崩详惢卮鸷唵巍?“哦…”看火人吐出一個字兒和一串省略號。 緊接著,幾個人又沉默起來。 漆黑的山林里,幾個人引著光,深一腳淺一腳。 “那你們來山里干嘛?”看火人又起了個頭。 “找根…” “我們是來拍鹿的!”正正搶過話來。 “路什么路?拍路干什么?”看火人沒聽懂。 “我們要找一只毛毛會發(fā)光的鹿!” “哦!那種鹿啊…那種動物啊…那種動物很漂亮,精靈一般模樣…’看火人聽懂了,接著又說“真好!” 就這么,幾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談著。 看火人住在瞭望塔營地。 營地圍了一層籬笆,有幾支彩旗飄舞,一棟小小的民房,還有一座高聳的瞭望塔。 “他確實不是壞人。”老陳小聲地說,鉗住手電那只手放松,他這么說理由倒是很簡單,只是因為瞥見了在彩旗中的國旗。 “沒有人敢在國旗下干壞事的?!崩详愂沁@么覺得。 瞭望塔的鐵皮上生著紅銹,有一段螺旋上升的階梯,這會兒看火人已經(jīng)手腳并用爬的上去。 “你們上來吧!” 老陳和正正畏縮了。 “這塔這么高…”兩人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阿魯那條狗叼著它的狗崽就爬上去了… 沒法了,上吧! 兩人學(xué)著看火人手腳并用,時不時捻到鐵皮的鐵銹發(fā)出一陣嘎嘣嘎嘣的響,聽得人不由心慌,不過兩人最后還是有驚無險地爬進了頂處的塔樓。 塔樓面積不小正中間就是一件巨大的瞭望鏡,往前是一臺辦公桌,右邊堆了不少生活用品,左側(cè)是一處軟塌,狗已經(jīng)窩上去了,軟榻前還架了口鍋。再往后看,角落里,還有一道鐵門,上面用藍粉筆寫著“wc”。 看火人用碘酒擦了擦老陳的傷口?!肮酚幸У侥銌??” “沒?!?“那挺好,省了狂犬疫苗?!?“你一個人呆在這嗎?”老陳突然問。 “對,我畢業(yè)了就上這來了,一直就呆到這兒到現(xiàn)在,二十多年了…”然后他就像是打開話夾子。“就是防火,哪著火了,哪旮瘩淹了,看著了就報給區(qū)防指?!薄拔宜氖畾q多了都吧,我估計人也就活六七十,應(yīng)該到一半了?!薄昂ε??剛開始上來還是有些害怕的,后來就習(xí)慣了,就習(xí)慣了…”“每半個月回去一趟。” 兩人一點點談著,正正摸著大狗。大狗的毛發(fā)很滑,它實際上很溫順,當(dāng)然,前提是動作不進行到它的崽子身上。 “我們從西邊來,我也不知道那山頭叫啥,我們就從那兒一直走到這?!薄盀樯蹲吣??還不是因為這小泥腿子非得拍什么鹿?!薄皩?,就是這么個屁大的理由,搞得我們可能已經(jīng)走了30里吧…現(xiàn)在細細想起來,居然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這么多事…”“他?他不是我兒子!是我侄子?!?聽到兩人在說自己,正正也就摻和了進來 三個人講了許多,正正也拿出了自己藏著的相機。 “你看這是我舅舅的長輩住的地方,你看這是一個老獵人的神,那是棵樹,你看他還有條船…你看你看,還有不少。”從矮矮的野花,到路邊上長出的蘑菇,或是一個閃著光亮的金龜子,或是老陳苦著臉的模樣…看到這里,老陳才發(fā)覺這個孩子實際上在路上記了很多。 “真厲害呢,我像你這么大時候還沒跑出這么遠?!笨椿鹑丝催@些照片眼神發(fā)亮。 “嗯,我們之后還要去找那只鹿…” “不,我們不去找了,明天就去回家了?!?這兩句同時脫口而出,兩人一個激靈,相互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看著對方。 “如果剛才的那不是只狗,那是只狼,那我的命就交代到那了!你現(xiàn)在怎么…還不知道事情的輕重嗎?” “不!我必須拍到那個鹿!” 老陳徹底惱了:“你這死孩子是什么驢腦子!”揚起拳頭就要去打正正,看火人見了連忙就去拉。 “不行,我必須得拍下它?!?老陳被看火人的手捆住,扭動著全身,漲紅了臉,嘴不停歇:“他鄭家造了什么孽,怎出了你這個‘冉醬子’!” 這一下正正終于委屈地大聲哭了起來“可是不拍到那個鹿,爺爺怎么可能會高興?” “什么?”老陳驚愕地看著正正。 “我以前難受的時候,爺爺會給我講這些,他說這樣我就會開心,這樣我就會好起來…我記住了。爺爺現(xiàn)在躺在床上我想他一定難受極了,我想讓他開心起來,這樣他一定就會好起來吧!” 老陳僵硬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正正,他的嘴唇發(fā)顫。 什么,怎么回事? 經(jīng)過短瞬的當(dāng)機,終于他理清了頭緒。對于“死”,我們都是忌諱的,其實多數(shù)時間,我們甚至不愿意稱之那為“死”,我們一般稱之為“逝世”,一般稱之為“離開”。因為害怕,因為恐懼,僅僅是“死”這個字眼,就讓我們覺得應(yīng)該避諱,于是打從最開始,他告訴正正的是“老爺子走了?!彼e誤地把這個孩子當(dāng)作了一個同樣忌諱“死”的成年人,而實際上,對于一個孩子來說,他是可以輕松的說出“死”,因為他們還沒有學(xué)會害怕“死”,還沒有學(xué)會那種恐懼。而那些恐懼便是我們成長之后才學(xué)到的東西,只有親身經(jīng)歷之后才能理解的東西?!拔覀兊某砷L就是在學(xué)會恐懼的過程。”而對于一個孩子,他并不能理解那種避諱,也同樣不能理解那種恐懼,所以他的爺爺自然就活在了那一個美麗的誤會中… “我被打敗了!”老陳的腦子里只蹦出這一句話。是的,他被這種純粹的天真一拳擊倒,直挺挺地癱倒在看火人的身上,就連在鄭老爺子的葬禮上都沒曾流下的淚水這次卻止不住的流淌?!澳阍趺茨茏屛夷敲礆埲??”他對著正正大聲控訴起來,事到如今,這讓他怎么在這種純粹的童真面前開口說出那種疼痛的事實呢? “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就在你盯著雞蛋的那個時候,就在我們出門找我的長輩的時候,就在我們坐著孟老獵人的船的時候…你怎么不早一點說?你是王八嗎?這么能憋!”這個中年人居然像個撒潑的孩童在痛哭流涕之中撕心裂肺地大喊,痛苦地控訴著。 正正從來沒有見過這番情景,一時間被嚇得停住了眼淚:“你沒問過啊。”他只能這么怯怯地說著。 一瞬間,悲切和痛苦就爬上老陳的臉,孩童的純粹竟然像毒辣的日光一般蟄得叫人淚水縱橫。 “對不起!”老陳像坨癱軟的爛泥滑出了看火人的捆扎,“咚”的一聲跪倒在地,在哽咽中蜷縮著,“對不起,對不起…”他抽噎出這三個字,不知道為誰。 淚水酸澀了空氣,攪蕩著在場所有人的情緒。 這時正正好像感應(yīng)到了什么,爬伏在地上緊緊抱起老陳,眼淚也不受控制的下落。 而這一晚,這一大一小,氣魄地嘹亮出了自他們渾渾墜地那場哭嚎后的第二輪絕唱… 8 看火人值夜班,正正和老陳睡著他的床上,鐵板小床只是簡單的鋪一點被褥,很硬,但是兩人依然睡得香甜。 凌晨,看火人把正正和老陳搖醒。 “我要給你們看個東西。先起床吧?!彼衩刭赓獾卣f著。 起床,出門,左手邊甕里盛著雨水,幾人用這水抹了把臉,回到屋里,三個人把茶壺提起來倒進嘴里,用濃茶漱口,打開窗,三個人吐出水花,瞭望塔上傾泄三道水柱,正正本來還想比比誰噴的更長但是因為此時窗外還是一片黑,沒法兒,這個想法就作罷了。這一會兒,老陳這個中年人又仰起頭來,他嘴里還含著茶,喉嚨一陣出氣,聽得清楚有一聲接著一聲的“蛤——”一陣又一陣的氣泡聲,感覺他是要從嗓子眼摳出痰來…仔細想想,還是有些惡心的。終于,這幾個人把嘴里的濃茶都吐得一點不剩,這樣清潔就算結(jié)束了。 看火人從角落里找出一個洋瓷杯用開水燙了又燙,交給了正正和老陳?!斑@樣應(yīng)該可以用了?!辈贿^兩人倒是也沒嫌,拿起來就用,看火人給倆人泡了一杯咖啡,這種速溶咖啡有一股香油的味道…老陳喝了一口,“不燙?!彼f著把杯子遞給正正,正正抿了一口“好苦!”這杯子又傳回老陳手中。 “看,看天要明!亮起來了,亮起來!”看火人壓低聲音,用胳膊肘蹭著兩人,他是害怕驚動了太陽?真是夠可愛的。 在這片森林中,沒有其他地方能比這要瞭望塔上見識更多的遼闊。 只見,東方黝黑的夜色上,冒出一個光的小點,只是單單漏出了一角,就把黑洞洞的穹烤成淺藍,遠處的天又照成紫,也把層林上氤氳的霧汽燒得紅火,稍微觸及到的地面又烘上金。上升,從山巒之間蹦出,快得驚人!烘暖的陽光霎那間蒸上大地,翰林層染的戴深色的綠,更遙遠處群山綿延,屹立著,在迷迷糊糊中被光勒成了另一種深藍,恰好白茫茫的水汽環(huán)伺著,整好一個深閨中的新娘。 “好看嗎?”看火人問著。 “好看?!闭卮鸬?。 “嗯,太陽每天都會出生,而這只是365種日出的一種而已。”看火人慢慢的說。 “那你每天都能看到這景象嗎?真好??!” “那倒也不是,你是不是認為365種日出就會帶來365種震撼?”看火人笑瞇瞇的對正正說。 “難道不是嗎?” “當(dāng)然不是了,那365種日出帶來的實際上是365種平靜的日?!@種好看的日出,我習(xí)以為常,對于我來說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正正沒明白他在說什么。 “其實,這樣的日出我早就看膩了,但今天之所以不一樣,就是因為今天有你們,看著你們看日出,我感覺也是一種新奇的體驗?!?正正點點頭,看著看火人,看火人繼續(xù)說: “我的意思是,說不定,換一種想法…我們每年每一天的日常,實際上是365種的奇跡呢?”他看著老陳和正正那眼神在發(fā)光。 “我雖然不知道你們昨天晚上在哭啥,但我覺得說不定看了日出,說不定說了這些你們能開心一些?!椿鹑诵跣踹哆兜剜洁熘?,他實際上話很多?!白蛱煲呀?jīng)過去了,你看太陽都升起來,打起精神吧…” 他確實是個善良的人。 “我燉了菜,然后吃點列巴吧,把這些就當(dāng)早餐了?!笨椿鹑擞没鹂局L得像磚似的列巴“這跟饅頭不一樣,列巴好就好在夏天能放一個多月,不容易餿,然后你們到嘎噠…就是往哪嘎噠爐子上一烤,里面還是軟的,外面這嘎噠,那一層糊吧,咬的還挺脆?!彼f著露出糙糙的東北口音。 正正嘗了一口列巴,一句“好硬?!?,磕掉一顆乳牙。那顆乳牙在鐵皮地板上叮叮咣鐺一陣,跌進了床榻底下,老陳趴在地上摸索了好一會才找到。 老陳把這顆牙交給正正說:“這顆牙你拿著,朝窗戶外扔,記住,要往高扔,要讓牙長的好好的?!?“就在這扔?” “對啊,這片地就是這兒最高呀?!?“往高,越高越好?!崩详愑譁惲艘痪洹?“越高越好…”正正點點頭,攥緊了拳頭然后用力向上一拋,乳牙飛過頭頂一下懟在窗戶的上沿彈回了屋里,挺巧的,一頭栽進了鍋里。于是兩個中年人不得不蹲在火爐旁邊,花了一個早上,在一堆蔬菜的尸體里尋找一顆人類的牙齒…… 該離開了,“我來送你們吧。”看火人這么說。 出門,上摩托,車座上托著看火人和老陳,車子的油箱上塞上正正,車的籃子里裝上阿魯,經(jīng)典的超載操作,典型的交通法規(guī)的漏網(wǎng)之魚。打火,看火人腳丫一蹬,伴隨著老引擎吭哧吭哧哮喘似地咆哮,三人一狗大搖大擺的上了國道。 國道上沒有車,也沒有風(fēng)。 “你們之后準(zhǔn)備怎么樣呀?” 老摩托霸占著國道的中央。 老陳探出頭,從摩托后視鏡上瞄了瞄正正的表情。 “我們準(zhǔn)備去找那頭鹿?!?只是這一句,正正的眼里迸出光來。 老摩托又是咆哮幾吐,吐出幾口黑煙。 “那我建議你們?nèi)ツ袭Y河濕地?!笨椿鹑舜蠛啊?“南甕河濕地?” “對!那的駝鹿很多?!?老摩托越走越慢,幾個人又借著這段功夫又聊了許多,最后正正還給三個人一起來了張合影。 期間,“突突突突突。”老摩托顫抖的模樣,好像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拋錨了似的。好在,這個老家伙還是不辱使命堅持到了瞭望塔就近公交車站上。 臨走之前,看火人將一把信號槍,和幾把燃燒照明棒不由分說地塞給正正。 “興安嶺每隔20公里就有一處瞭望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一群人在保護你,所以小孩啊!別害怕,你既然想,那就成吧!如果有什么危險了,一發(fā)信號槍,我們都能看得見,別害怕,向前沖吧!” 看火人又陪著兩人好一會兒,直到看著他們坐上車才心滿意足跨上摩托離開,臨走之前,阿魯還叫了幾聲。 大巴車上,“去南甕河濕地,一個人35?!笔燮眴T說。 “這是個小娃,還沒過一米三,買半票?!崩详愓f。 “我長大了,今天早上才換了牙,該買全票了!”正正嚷。 老陳擰了擰正正的屁股,兇狠地瞪了幾眼正正。這個中年人惡狠狠地說:“別聽他的,他就是個小屁孩,買半票!” 大巴車?yán)锏娜瞬欢啵详惡驼袅藗€位子坐下。 窗外的事物飛快的閃動,大巴車速度很快,正正喜歡用腦袋靠在車的窗戶上,車子震動,腦瓜子震得嗡嗡。他張開嘴“啊—啊—啊—”聲音也跟著顫動,就是這樣簡單樂趣,他也可以玩上很久。 但今天他只是玩了一陣,就垂下眼皮。 “怎么了?困了嗎?”老陳關(guān)切地問。 “不是,我只是在想…我不知道怎么說?好像…好像…我不知道怎么的,感覺害怕…” “你害怕什么?害怕我們?nèi)チ四袭Y河找不到鹿?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大可不必,那個看火人是不會騙人的…” “不,如果,我是說如果那些鹿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對,我覺得你說的對,如果那些鹿真的不是我想象的那樣,那我們是不是就真的白白走了一遭……” 老陳沒有回答。 “死是什么呀?”正正忽地問。 “把人往土里埋,然后變成石頭?!崩详惢卮?。 正正垂下眼皮,“那我以后見不著爺爺了?” “對,見不著了?!崩详愓f。 “哦,知道了。” 沉默,好一陣子,老陳溫和說“去看看鹿吧,你是你爺爺?shù)难},當(dāng)他閉上他的眼,你就成了他的眼,往后也是他的眼,你是活著的,有義務(wù)擔(dān)受那些死去的魂靈的愿望,所以走的遠些吧,去見識一些值得稀罕的玩意,然后好好活,用力活…總之先去看鹿吧。” 正正輕輕哼了一聲。 突然前面做的人大喊:“鹿!鹿群!” 老陳和正正被著突如其來的結(jié)果怔得發(fā)蒙,緩了好一陣連忙看向窗外,果然碧綠的蒼翠中夾雜著棕灰色的模樣,密密的,兩個人不敢喘氣兒,仔細張望,果然確實是鹿群。 這還沒到濕地,半道上就遇上了這些鹿。 “師傅!師傅!師傅!我們下車!”老陳沖司機大喊。 兩個人激動的沖下車,正正跑得飛快,可當(dāng)正正真真實實的見到了這些鹿的時候,他又僵住了。 “冷卻了!”正正這么說。 當(dāng)正正見到這些他朝思暮想的鹿的時候,當(dāng)他突兀看的到了這些東西的時候,反而覺得…沒有什么了,對!反而覺得這些鹿也不過如此而已。 當(dāng)他模模糊糊看到這些輪廓他覺得那應(yīng)該是很美的,但實際上,走進仔細看,這些山里的野鹿,實際上根本比不上動物園里的漂亮,不,那種漂亮不是指他們長相…正正說不上來,那是什么,只是一瞬間又覺得不過如此了。 確實,正如他的感覺,他應(yīng)該惶恐。 真是奇怪,這些鹿,當(dāng)他們沒有追逐到的時候,這些精靈蒙上一層面紗,好像只有在那個時候,他們才有了一種心驚動魄的美。而現(xiàn)在撕開那層面紗,蠅蠅的飛蟲,振翅的嗡嗡,只是單在這一種噪音中就淺顯了那曾經(jīng)期望中的美。 實際上確實沒有什么…… 有鹿經(jīng)過河湍,也只是洋洋灑灑落了一地泥水,實際上沒有什么的。 正正只是平靜地看著,一句話也沒說。 “回家吧!”這一句是正正說的,他不哭也不鬧。 于是兩人在這里只是逗留了一會,就走向下一個公交車站,兩人坐在車站的雨亭里,一路上的疲憊,在這時終于追上他,兩個人就相互依靠著睡著了。 在正正的夢里那些鹿呼嘯著向他沖來,氣勢磅礴,仍有著那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那才是爺爺真正遇見的東西。 正正覺得,可能吧,這或許是預(yù)兆,他想起孟老獵人的做法,于是也雙手合十默念著: “神啊,如果我們還能遇到那種鹿,就請用水告訴我吧!” “嘀嗒!”沒過一會兒,亭子上真的傳來了回應(yīng)… 9 是暴雨,滂沱! 兩個人被困在風(fēng)暴中最后的綠洲,這個亭子里。 天也慢慢轉(zhuǎn)黑,是山中那種特有的黑,連光都會被泥濘腳步的那種。 暴雨細細密密地縫著。 “沒看天氣預(yù)報,下大雨了?!?這未免也太慘了點吧,到了這個時候老天又想把你淋成落湯雞…老陳瞄著正正,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會來的,衪回了話了。”這小子就像魔怔了似的時不時就喃喃這一句。 終于老陳抱住正正,“我們其實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生活其實不是很稱意的…這是常有的狀況?!?兩人不再說話,只聽得見外面的雨聲,和呼嘯的風(fēng)聲。 突然,這時候,遠處的地平線上,放出一道明光,裂開一道白色的口子,是閃電,很久聲音才傳過來。 而后,緊接著又是一道閃光,然后跟著又是一道,聲音的間隔越來越近。 一道道雷霆皴裂了一片穹頂。 來了!一定有什么東西來了! 正正相信那絕對是那頭鹿,他掙脫出老陳的懷抱,沖進暴雨中在曠野中大喊“你在哪?” 可周圍滿是深不見底的漆黑。 他突然想起看火人給的信號槍,又跑了回去,在老陳詫異地眼光下,拾了信號槍,又沖了出去。 他把信號槍舉過頭頂,開槍,燃燒的信號彈在漆黑的夜幕中燙出了個洞,漏了不少光明,映在四周在狂風(fēng)中掙扎的草地上,映在一道道斜織的雨幕上。 “你在哪?”稚嫩的童音在黑暗中又一次詢問。 這時遠方會有一道閃電,有雷聲回應(yīng)了答復(fù)。 有什么東西來了,在暴雨之中像彗星一樣掠過草地,他是踏著雷聲來的,是乘著震碎的光明來的。 來了,更近了些。 他碾碎沿路的翰林,樹木的傾頹聲在暴雨中也聽得清楚,他以無可匹敵的氣勢,呼嘯而來,排山倒海。 他就正在向著這邊趕來,那東西是不會停下腳步的。 那是什么?老陳不知道,他知道,黑暗中一定潛藏著一些東西,他一定會席卷而來,如同潮水一般沖擊著。 “正正!”老陳大喊著像一只發(fā)狂的野獸跑向正正,“畜牲!沖我來,你逮住小崽子不放干算什么本事?”這個男人當(dāng)在正正面前,擦亮手中的燃燒照明棒,橙紅色的光芒燎凈了四周的黑,他把這火把刺向面前面的黑。 崩塌聲,暴雨聲,嘶吼聲,呼嘯聲,雷聲。 那東西是不會停下來的,就像是火車頭預(yù)設(shè)的軌道,除非山崩海嘯,否則他還會雷打不動的前來。 來了!要撞上! 老陳把正正攬進懷里,用脊梁對準(zhǔn)那黑暗中的怪物。 呼呼,有風(fēng)聲,從頭頂旋過。它越過了兩人,雷聲又擊倒了雨亭旁的一棵大樹,那東西又乘轟隆的聲音跑向遠方… 兩人,安然無恙的處在原地,老陳,這個中年人其實抖得比正正還要厲害,在震顫中兩人似乎清晰了生命的分量,經(jīng)歷了生與死的界限,慶幸了生機。暴雨稀釋了兩人的淚水,只留下兩人哇哇地哭號。 “你拍到了嗎?” 回答很簡單: “我拍到了!” 即便數(shù)碼相機泡了水,顯示屏上黑乎乎一片。 但他還是說: “我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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