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提示：本文作者已閱讀該漫畫五遍。本文歷經(jīng)三稿，此中真意無窮，忘言難抒，還望海涵！

總體來說，這部漫畫作為漫畫本身，已經(jīng)相當(dāng)優(yōu)秀了；或者說，它的很大一部分價值超越了漫畫作為通俗休閑作品的職能，已經(jīng)擔(dān)當(dāng)了部分文學(xué)所擁有的職責(zé)——反映和批判。

在漫畫本身，其畫面較為一般，好處是簡潔明了不繁雜，整體直觀清淡，也散漫了劇情所擁有的悲情的基調(diào)。最值得稱道的要數(shù)本漫畫的切鏡，比如番外篇《賭氣》從夫人的鎬子下砸到沈清織布的針頭，構(gòu)思巧妙，很契合敘事節(jié)奏。當(dāng)然，由于作者僅兩人，精力有限，畫面上難以比過如《崩壞3rd》等專業(yè)公司出品的全彩漫畫；但既然全彩皆有心。

話說劇情。我在看前半部分的時候很自然地不明白伏筆后面是什么，比如長舌婦望著馬車罵夫人那一點，于此我本定位這個漫是爛俗的宮斗漫；但好奇心促使我繼續(xù)看下去。家族沒落這個主題且放到一邊，后面逐漸展開的竟然是夫人作為一個古代婦人的覺醒過程，并且不帶一點極端和激動、只有冷靜客觀的第三人稱陳述，我就開始疑惑之前的感受了。這么把古代浪漫幻想百合終于放到實際情況中的還真是少數(shù)。

想一想為什么會落腳到這里呢？一步一步早有警示。

其一，長舌婦不是一個機(jī)緣巧合的存在，她不是為了陪襯劇情和主人公形象的配角，她是一個自立到咄咄逼人的存在。她也是夫人將要成為之人或不成為其人就必死的預(yù)示

其二，在揭示漫畫的現(xiàn)實性之后（家族沒落，眾人議論），讀者不難結(jié)合開頭推出夫人就是被買過來的寵兒，隨其換有好處——夫人就是工具人，之前是家族的附庸，之后是家族和性的附庸；到了這時還要執(zhí)迷不悟于《烈女傳》，去討好早已算是沒有生命的丞相和其他男人，甚至所有人。沈清之前一直在幫助她，之后作為一個局外人終于認(rèn)清了婦女在這個府中是什么樣的地位——說扔就扔，就這樣還被三從四德那種狗屁不通的東西禁錮、洗腦，以為自己在爭奪男性的寵幸，由此得到力量，到最后，力量還是男人的，自己什么也沒有。夫人的奇怪心理（在當(dāng)時被視為正常無比），也引起了現(xiàn)代讀者不小的感慨。

其三，和尚一直在鄙視夫人，不僅對日后和尚齷齪心理的揭示埋下伏筆，還為夫人最后的崩潰埋下了最大的伏筆——女人不是力量的附庸，心中的幻想幫不了自己，就連佛也是未知數(shù)。

其四，還是眾人的議論。你如果仔細(xì)閱讀，就會發(fā)現(xiàn)議論貫穿了整個漫畫，就像耳中的雜音一樣，即使這時別人在說話你確然聽不見，但它一直都在，還一直在以一種刻板印象在聒噪；對于夫人和長舌婦，這就是對女性的無比苛求——最諷刺的是，就連其他女性也在隨著男性附和“你怎么不像個女的呢”。就這樣，逼慘了誰呢？看似是一個家族，其實會有人關(guān)顧兩個死了丈夫的女人么？其實會有人管誰哭誰笑么？一點不會。

一條線——夫人心理防線的更新線——就浮現(xiàn)出來了，伴隨者好多東西。

其一，虛偽的男人，特指和尚。這個和尚的異樣從極端鄙視夫人起——如果要好好地給沈清做榜樣，“出家人不打誑語”是說給誰聽的呢？我一開始也沒太在意，到后來驚呼這伏筆巧妙?；氐竭@個和尚本身吧，他把滿足自己性癖的意志強(qiáng)加給沈清，讓“追求”這件事本身變成了猥瑣的勾當(dāng)。

其二，膚淺的男人，特指夫人哥哥和丞相。夫人哥哥輕浮的紈绔子弟形象，從青樓、敗家這種常見的地方來，更從阿諛奉承、剽竊詩文這種丟人臉面的事情來。他的一生靠家族過活、“文采”靠夫人撐起來，后來又靠夫人活命、進(jìn)行所謂續(xù)家：他什么都沒做卻成了受害者，成了頂天立地的那個人，并撇去了所有夫人對他的影響；他從不總結(jié)自己，而是陷入一場一場的局里，茍活。丞相更不用提，為了晚年的性欲滿足，去完成了一筆“不錯的”交易，女性真的在兩個家族面前都變成了交換品的共識，完全不顧她們是人這么一個基本屬性，因為在那種時代條件下，女人，真的什么也做不到，并且在男人創(chuàng)造的價值觀和神話里面為了活下來就交出去了人的屬性和尊嚴(yán)，這真是一種“膚淺”的悲哀。

其三，無知的男人，指本漫畫的所有其他男人。值得“稱道”的有四個：綁住沈清的、并為沈清提供大煙酒的那個假好人胖子；好像有良心的、幫夫人劃船的那個商人；繼子；沈清父親。首先說說那個胖子，他出現(xiàn)在劇情的最后，但是形象很深刻：做了出行祭祀該做的事情、還人性化地為祭品著想、祭品沒跳進(jìn)去卻去責(zé)怪祭品沒有保大家平安——好像他做了一切分內(nèi)的好事，但是他就是個混蛋，做的越正確越是這樣，因為他無知，不僅在出行祭祀這件事本身，還在沈清的心理活動和這種大悲劇認(rèn)知上的無知；而不巧的是，全劇情表現(xiàn)得女人的悲劇，只有受害的女人知道，甚至別的女人都不知道。其次，劃船人好像良心發(fā)現(xiàn)，沒有前去出行、看著沈清跳下去：這只是一種假象，一種自己的不忍心、對生命的普遍共有憐惜，而不是設(shè)身處地的去思考沈清；或者說，這算是這個人固有的“美德”，不是這件事打動了他；其實在作者交代漫畫構(gòu)思的時候，添了一筆對這個商人的采訪，結(jié)論是這個商人自己根本不知道沈清的心理、不知道這件事的悲劇性質(zhì)。之后，繼子所有的算計都在對于家族權(quán)位的爭奪、自私自利上，不管女性的主觀能動性、濫用殺戮、濫用他人，最后算不過自己毀在女性反抗的手里。最后，也是最令人難以忘懷的沈清父親的無知：竟然是自己親生的女兒，竟然什么也看不見。沈清苦到要自殺、最后自己看開去得過且過，就這還要把安貧樂道扣在沈清頭上，等到沈清去祭祀了，“我命真苦”竟然多了一層含義——為什么是“我”？他無知到只看到了自己和自己的心里，就連女兒這唯一的親人也扔開了，自己作為父親的責(zé)任也扔開了；或者說，結(jié)合繼子、夫人家庭，沒有女性會得到父愛。

就這樣，隨著男人，和他們掌管的兩個家族的沒落之第二條線，第一條線與之交織成為了全漫畫最沉重的部分。

其實，說到這里，我發(fā)現(xiàn)了第一條線說明時的一個漏洞：“狗”，或者好聽一點，“附庸”這個名詞在夫人心中意義的變化。

讓人明白的是夫人唾棄附庸的禁錮，而讓人費(fèi)解的是夫人還作為沒有名字的“王夫人”代表全體附庸性女性時對附庸的追捧、舍命維護(hù)：上文已經(jīng)說過，男人制定了游戲規(guī)則，女人既要躲避男人帶來的災(zāi)難，還要在女人之中斗爭出生存天地；苦但是這是唯一的出路，至少一直以來這個井底世界的生存法則一直是這樣，沒人想過出去，因為山野猛獸輕易撕碎嬌弱寵溺的身軀——為人的力量早都被男人的性需求而剝?nèi)チ恕９诿崽没收f是保護(hù)女性，實則給女性戴上生理的鐐銬，然后展示自己雄性的威風(fēng)，把女性當(dāng)作土地、財寶這一類打仗掠奪的東西：你沒見過會跑走還會幫誰誰誰殺人的金錠吧。這里我想到了夫人和沈清去祠堂那一段，每一個人都被畫成了認(rèn)不出是誰的一模一樣、留下了三從四德的標(biāo)記僅此而已，這就是男人的施舍，從德即記（如不記），不從德隨俗不記，就像我歡喜哪個器物給它寫個詠物詩，管它有什么想法。所以，女性活下去、養(yǎng)尊處優(yōu)，在那個時代只能奢求男性的寵幸，這是悲劇，奴隸一樣的悲劇。王夫人沒有名字的深層含義也在此，和兒媳是一樣的。夫人回憶起小的時候，那么小、那么可愛、那么富有前途和可能性的孩子透過門縫，領(lǐng)悟了那時每個女性都要明白卻絕對沒有義務(wù)明白的一件事：女人不如狗，隨之附和的還有兒媳的故事。我看到這里實在是悲痛的想摔桌子，以前只是知道是這般，卻沒想到史書里說的也是如此稀松平常、不加深入，“虞姬和而歌之”、“婦女無所幸”……都是這樣，以至于讓人感受不到女性還存在有人的屬性。這是最大的悲劇，這個漫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好了，前文是前期工作，現(xiàn)在可以向下展開本漫畫的明線了：沈清和夫人的戀愛線。

沈清是一個闖入了這一切必然和不應(yīng)必然的局外人，給這個戀愛、小地方帶來了巨大變數(shù)。正因為她的揭示，才讓這個百合戀愛不普通、不生硬、不為了去滿足作者的性癖而生，而隱隱藏著一種必然和合理性。

夫人本只想在男人的局里活下去而結(jié)識沈清，最后發(fā)展為了戀愛和解放，這就是戀愛的進(jìn)步、意義的多重化，就讓這部漫畫不普通。

而在讀者確實明白了夫人這種人面臨的必然的悲劇以后，看到夫人還在死纏爛打、在男人的世界里作為附庸維護(hù)“尊嚴(yán)”，這就更讓人感到無奈和傷感了。她猶疑不決，在祠堂都被刺激成那個樣子還要拼命賺取婦德，正反映了這封建婦女規(guī)矩如封建制度毒害了華夏幾千年一般毒害婦女之深。沈清正像一面鏡子，將這種悲劇和迷亂照的透亮，那迷亂是一種足以讓及夫人之所想的讀者們同樣進(jìn)退兩難的迷亂。

最后讀者被沈清拉回現(xiàn)實，就像夫人被沈清帶走去到遠(yuǎn)方一樣恍然大悟，這同樣是這個漫畫精彩之處。沈清真正讓讀者感受到了是夫人的拯救者，這樣的愛情足以觸動所有人。而沈清的可愛單純也在明知夫人利用自己卻毫無怨言之中現(xiàn)深沉，這是沈清完全對夫人的愛，她明白自己在救夫人、和夫人相依為命、今后還要把夫人完全救出來；她認(rèn)識悲劇比夫人多得多，目標(biāo)也明確的多，這表達(dá)也深沉的多：等到夫人醒悟了就懂這份愛了。這樣的愛是真愛，是患難之中的愛，是敢于面對困難、經(jīng)得起挑戰(zhàn)的愛，即使過程極其艱辛。說實話，夫人臉上受傷那一段，連著之前繼子勒死夫人那一段，我眼淚真的繃不住了。這就叫來之不易的雙向奔赴。

明白了么？戲劇性開端，理性收場，不變的是浪漫，一種清苦卻無比甘甜的浪漫。這就是被主副暗線輔佐的終極明線，其藝術(shù)價值已經(jīng)超脫愛戀了，它的大主題放到了脫俗的浪漫這里，不僅是浪漫脫俗，還是明白什么是“俗”之后的脫俗，一種醒悟的脫俗。在我們這個時代，同樣需要這樣真正的愛情。不說像這樣轟轟烈烈，至少要帶來不同和改變，讓愛情變成愛情本身，而不是金錢的附庸關(guān)系，就好像和誰都一樣。這也是我心向往之，不知能不能至。

我在想，這部漫畫一定有它現(xiàn)實的意義吧，不論它在創(chuàng)作時被給予了什么意義。

首先，男權(quán)至上的風(fēng)氣依然喧囂，這種霸占貌似隨著令人反感的女拳興起被有所打壓，但根基和無比固化的模式都已然無法改變了。所謂大男子主義帶來的性丑聞和物化女性也屢見不鮮，甚至某些物化女性的言論公然出現(xiàn)在很多宣傳讀物上?，F(xiàn)在的社會價值基礎(chǔ)是當(dāng)時的男權(quán)制造的，我們可以力求將其變?yōu)橹行缘摹⒐降闹贫?，這無疑需要很長時間，但我認(rèn)為我們每個人都要形成這種認(rèn)同、繼而即刻做，去根深蒂固地認(rèn)同平等和設(shè)身處地。已經(jīng)很急迫了，這種歧視極端阻礙我們的發(fā)展、社會文化的豐富。平等不意味著不區(qū)分，而意味著認(rèn)識到差異，也認(rèn)識到優(yōu)勢，跨越差異，尊重優(yōu)勢，明白誰也不凌駕于誰，不僅在客觀事實上，也在主觀判斷上。

接著，平等，在這部漫畫中是否跨越了性別歧視這個話題，來到了廣義平等上呢？社會地位平等——是否做到了真正平視弱勢群體、戀愛自由——真實的情感是不可禁錮的……我們有太多太多的路要走。最重要的是尊重平等并踐行平等，真的，我們要走的路有太多了。

之后，由平等引申出的一個話題：理性。理性了，就不會議論不明的事實、間接害死他人；理性了，就會包容；理性了，就會減少很多悲劇；理性了，就會推翻謬誤，讓正確客觀的真相留下來，不至于殺人誅心。

最后，當(dāng)然是最重要的：去追尋一個真實的愛情吧，這是這部漫畫里面最容易做到的事情了。放在現(xiàn)實又是多么困難。

但我認(rèn)為這部漫畫刻畫了這樣一個從歷史傳說中生發(fā)幻想而不似幻想的故事，說了這可笑的“孝女”可能的由來，教會了我很多，堅定了我的價值趨向，令我明白了我該真正體悟什么、做什么，我們該干什么。

這就是我看這部漫畫的收獲，我得感謝這部漫畫的作者，ta們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臻美的藝術(shù)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