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 ? ?日光回返。白晝的暑熱重又籠罩在夏日的清晨，我從紛囂的人聲中醒來，再度望見樓下小區(qū)院里，早點鋪子熙攘的繁忙。浩浩蕩蕩的自行車隊伍，或于小吃攤駐足，或從旁川流而過，那是鋼廠的工人大軍。他們許是熬了一宿下夜班的，許是趕著上班打卡的，總之此種景象于晨間每日一見。人生反反復(fù)復(fù)，日夜不息，循環(huán)無止，起點與終點貫穿繞行，不過是始終首尾相接的長度延續(xù)，正如這兩點一線的鋼鐵洪流，工人的生活單調(diào)乏味。

要從枯燥的日子中脫身，惟有美食可以略略緩解。夏天的好味道，無非是冰凍的氣息。一塊冷沁心脾的雪糕，便是美妙的安慰品。那時舅家的綠皮冰箱，真正是神秘所在。每當(dāng)有人興致勃勃地打開它，都會迎面撲來微微的寒涼。深坳的冷凍箱尤如世界的另一面，代表著與之截然相反的地球維度。暑天怕熱的人常說，情愿住在冰箱里，此刻似乎能看到兩極冰天雪地的風(fēng)光。而我順手偷拿了一塊雪糕，正無所顧忌的大嚼著享受。

閑來無事。漫無目的地人，總要找些樂子。小飯店開門很晚，我感到百無聊賴。自個兒尋摸著，在百家村市場邊溜圈。我發(fā)現(xiàn)了某些好玩的去處，穿過門店的深隧，來到煙霧繚繞的大屋里，有大群人聚精會神嗨得正起勁。他們一手捏著香煙卷，一手操縱投幣機(jī)器。時而破口大罵怒斥運(yùn)氣，時而高聲笑鬧狂呼不止。我知道那是臺老虎機(jī)，他們不停地投幣，只為了發(fā)泄而已。其實我挺想嘗試，賭輸贏、求勝負(fù)，本就很刺激?？上О程^一貧如洗，翻翻兜里就連張灰色的十元票也無。

窮人有窮人的精明，自然錢花的恰到好處。再往里走兩步，剛巧有家店試營業(yè)，牌子上寫著“網(wǎng)吧”二字，底下標(biāo)有一行小字：“包日十元，包夜8元，包月二百。”我一步跨入其間，開口問道：“網(wǎng)吧是啥？”

老板笑著答道：“電腦游戲，沒玩過吧？便捷上網(wǎng)，一鍵下載。”

好奇地瞅瞅，大屁股藍(lán)色熒光屏，端正而沉重。仿佛透出無限的幻象，閃閃爍爍，杳杳渺渺，好似踏上了前往異域維度的道路。頭次見到計算機(jī)，我真正成了傻子。

“小伙，時代變了，破街機(jī)有啥意思，看見沒俺這裝備，一水兒的新潮電腦，包你玩的過癮！”

“好，俺也嘗嘗鮮?！?/p>

我被徹底征服了，嬉笑著叫老板開一臺，于是便縱情其中忘乎所以........

2

? ? ? ? 機(jī)箱嗡鳴，熒屏閃耀，我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指掌之間，輕輕點擊，座座建筑瞬間拔地而起。玩于方寸，戰(zhàn)爭走向盡在掌控。隨著命令，礦車應(yīng)聲而動，采集資源，化為金錢。為了構(gòu)筑全方位的防御體系，我方圈起圍墻密布碉堡。然而，敵人技高一籌， 科技過于領(lǐng)先，鋼鐵洪流滾滾而來，直接將大兵碾于輪下。我只得疲于招架，慌忙扯動鼠標(biāo)應(yīng)付，將基地外的兵力調(diào)回老巢。竟試圖挽回敗局，殊不知敵方預(yù)謀已久。從天而降，一顆重磅核彈，將基地化為烏有，便草草了卻戰(zhàn)局。

時代有所變革，然并未能征服所有人的大腦，至少某些人的冷戰(zhàn)思維是一成不變的。紅警95就是基于美蘇關(guān)系的劇變而來，游戲幻想希特勒被暗殺，二戰(zhàn)雖結(jié)束，但蘇聯(lián)的膨脹卻造成世界危機(jī)。現(xiàn)實則告訴我們，此為無稽之談，蘇聯(lián)的解體覆亡早已寫入史冊。冷戰(zhàn)爭霸，不過是政客們作秀表演的舞臺。游戲挺過癮，現(xiàn)實很荒誕。

初期的電腦游戲，大多出于美國人之手，他們喜歡體驗殘酷戰(zhàn)爭，喜歡暢想未來科技，更喜歡表達(dá)一種特有的黑色幽默。假使生活在一群叛逆頹廢的少年中間，每日以激情賽車來填補(bǔ)空虛，那又會是何等模樣？暴力摩托，便揭開了八九十年代西方的精神虛無。

當(dāng)以朋克音樂為背景的賽車猝然轟鳴，在城市與街道間飛速穿梭，有時是長路恍惚，有時是車影憧憧，更多時刻充滿著暴戾氣息，對方操起大棒與鐵鏈揮舞招呼。我感到腎上腺素在飆升，每多跑一圈，腦子便多了一份熱度，于激情相攜下，身體好似在燃燒。

由此不愿離去，網(wǎng)吧樂趣太多，有無數(shù)新奇的游戲，有無數(shù)新鮮的事物，不斷地吸引著我的眼球?；蛟S這就是時代變革的魅力，歷史在躍進(jìn)，社會事物演繹著全新的面貌。當(dāng)人類科技迅捷便利，毫不遲疑地邁進(jìn)信息娛樂時空，精神的維度卻停滯不前。似乎難免如我一般，沉湎迷惘其間........

3

? ? ? ?有道是，酒醉不知歸路，迷惘不知去處。沉迷游戲的我，一度忘了時間?；蛟S遺忘只是外在借口，內(nèi)心則大聲喧囂著抗?fàn)?，企圖用娛樂享受來填補(bǔ)空虛。迷途的人吶，總是對錯不明，是非不分。這種現(xiàn)象可以稱之為對生活的逃避，不想克服困難，不愿面對困境，寄希望于渾渾噩噩來度日，試圖混吃等死罷了。

然而，外來的壓力卻容不得“假逍遙”。就在某個傻子想要混過一天的時候，大舅、二舅神奇般地出現(xiàn)。他們現(xiàn)身于我工作的小店，試探著去打聽我的所在。

大舅慢慢停穩(wěn)電瓶車，用健全的好腿做支撐，將另外那條殘肢，小心翼翼地搭在踏板上，他正欲說些什么。身后的二舅卻矯捷地從后座跨下，急切地連連發(fā)問：

“喊兒（孩兒），去哪啦？”“他咋沒來干活？”“干么去咧，恁知道不？”

未等小店老板夫妻倆應(yīng)答，大舅緊接著便發(fā)難：“上恁這里打工，孩子都找不著啦，恁倆咋管的？”

“別介，咱這里不是托兒所，沒義務(wù)看孩子！”老板娘有些生氣。

“他沒來，咋整，總不能賴俺們？”老板陪著笑臉緩解尷尬。

“話不能這么說，給恁倆干活，人找不著咧，得負(fù)責(zé)吧？”

“虎了吧唧的，你讓誰負(fù)責(zé)？？？八桿子撥拉不著，會不會說人話？”老板娘言語相懟。

“信不信，我把你店?嘍，東北老娘兒們，敢在這里咋呼！！！”

大舅瘸著腿向前緊調(diào)了兩步，說著便要上手。激動之中似乎成了全活人，僵直的廢肢竟毫無妨礙，簡直變作躍躍欲試。

“別介，別激動，咱掰扯掰扯，沒有這個理兒，來打工還帶看孩子的，讓誰說也講不通吧？”老板慌忙岔開他，有一說一的講理。

二舅瞧見情形不對，連忙上前扶住，勸解大舅道：“哥，咱冷靜些，孩子的錯兒不能推給人家。先回家等等看，說不定孩子迷路又找回去了?！?/p>

“這話才對嘛，八字沒一撇的事情，磨嘰個啥喲，還是等孩子回家再說！”老板趁勢找臺階，總算能好聲好氣的圓場。

人匆匆走遠(yuǎn)了，再也聽不見電動車的鳴響?！盎⒘税蛇螅蜁毖?，孩子能喜歡你們才怪?！崩习迥镆贿厭叩啬ㄗ?，悶著頭小聲嘟囔一句。

4

? ? ? ? ?正所謂，人生的遠(yuǎn)近，不過是歸途的長短。生活的方向，只在乎目的明確與否。崔大壯一路尋來，為找著老管家吳郗霖，好似無頭的蒼蠅飛了一遭，沒頭沒腦落得空空而回，實在頗有些灰心喪氣。他不好意思去面對香秀，卻也得硬著頭皮向九姨太報告。

騾車進(jìn)了崔莊，閃過村頭閑看的老少，繞著大槐樹向西一拐，入街里深處，停在李家大院門口。崔大壯也不敢向人通報，唯恐走漏了消息，直接快步邁入正房。

“九姨奶奶，您出來一下，”大壯悄摸著把陳素秋喊出屋。等到了沒人的偏僻角落，他支支吾吾小聲道，“老管家人不見了，濟(jì)寧城尋遍沒找著。”

“啥，啥，你說的啥？”陳素秋是真的沒聽清。

“那個，吶.......我沒找到人，老管家不見了?！贝髩驯黄却舐曋貜?fù)。

九姨太意識到事情嚴(yán)重，這次聽得很清晰，吳郗霖人沒找著。陳素秋沉默了，她難以立即答復(fù)。一系列的變故太過突然，放在平常女人心理早已崩潰。

良久，她向前走幾步，靠在東廂房臺階，蹲下身子。掏出別在腰里的旱煙桿，點著煙袋鍋子，狠命吸一口，下結(jié)論似的說道：

“依我看，先放一放，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老管家活著一天，人肯定會回來。估摸有些突發(fā)情況，他必然是去辦事了。即便出了事故，人是死是活，時間長了總有定論。我們干著急，只會越幫越忙?！?/p>

“哦......噢......喔！”崔大壯猶疑吟哦，不知所措。

“就這么辦吧，別對外聲張，只說吳管家有事外出。包括香秀那里，同樣不可透露，此事你知我知，不許告訴任何人。”陳素秋斬釘截鐵地下命令。

大壯愣了好一會兒，方靜下神來答應(yīng)。剛要轉(zhuǎn)身離去，陳素秋又喊住他，“大壯，你與香秀的事該定了！我會向族里提出，按流程舉辦婚禮，用不著你倆操心。放心吧，一切難處都會過去！”

崔大壯傻站著，不知如何感謝，一時之間竟無法用言語去表達(dá)。陳素秋確乎非同一般，為人處世的見識遠(yuǎn)遠(yuǎn)超越常人。

5

? ? ? ?話不多言。陳素秋趁著正房有侍候老爺?shù)?，李香秀也圍在床頭端水端飯，人多手雜無暇顧及之際，她溜出李家大院，往宗祠方向而去。

李家祠堂在村子的西北頭，是一座面東而建四方端正的大屋。門前豎立石制牌坊，其上雕花紋龍，甚為璀璨華美，中間刻有“孝義”二字，以提醒后代子孫忠孝節(jié)義為重。大屋邊上，鄰著兩間耳房，一則便于守宗祠的老人居住，一則堆積雜物柴草之用。如今耳房里住著兩位“大人物”，李御慶的四大爺（名義上的族長）與六叔。

剛巧，六叔正忙于灑掃，迎面瞧見九姨太風(fēng)風(fēng)火火而來。老頭子一噘嘴，撂下掃帚就進(jìn)屋去。素秋看的明白，聰明人并不生氣，她拿起笤帚便接著干。不一時，將屋門前打掃的干干凈凈。

“六叔，您歇著，我給您倒杯茶?！闭f著，陳素秋找尋茶壺又忙活起來。然而，老頭子滿心不搭理，只裝作沒聽見。

“甭忙啦，是不是找我啊？”內(nèi)室轉(zhuǎn)出一人?；疑拈L袍馬褂，黑紅色的面頰，捻著灰白樣的長須，手里緊握白得發(fā)灰的書冊。搭話的正是四大爺。

“四大爺，您老在就好，”

“咋啦，巴不得我早死，你好掌家管紀(jì)？”

“這是哪里話，您老如此安健，定能壽福千年?！?/p>

“千年王八萬年龜，你是說我老王八活的太長嘍？”

“您老又開玩笑，家有老人是兒孫的福氣?！标愃厍镆幻鏀v扶著四大爺，一面把話圓活泛嘍。

“說吧，找我啥事？甭繞圈子，小老兒沒那閑工夫，我還得修家譜?！彼拇鬆敺艘豁摃^也不抬。

“這不，咱家千金香秀，到了出嫁的年齡，我尋思著給她相個好人家。”

“御慶不中用了，人尚在病中，你就想把他閨女嫁出去，圖李家的財產(chǎn)嗎？”

“呵呵，您老愛說笑，自從進(jìn)了門便伺候老爺，我啥時候想過圖李家產(chǎn)業(yè)，只是老爺一直病著，我想用新人的婚事沖沖喜。”陳素秋輕描淡寫間便化解了攻勢。

“沖喜嘛，亦未嘗不可，我沒看到有好人選，你心里有數(shù)么？”

“莊里還是有好小伙的，我看崔大壯就不錯，他是老爺跟前長大的孩子，品行不會差到哪兒去?！?/p>

四大爺聽聞此言，忽的放下書，拉長的眼袋勉強(qiáng)掰開，眼神兒直勾勾盯著九姨太，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由黑紅愈發(fā)變得灰白。

“大壯？崔大壯？人品是很好，可咱李家得門當(dāng)戶對，若不是大戶家的少爺，咋能娶咱家的千金小姐？崔大壯，他想的挺美！”

陳素秋緩了緩，倒好的茶水奉于四大爺面前，她不能把事情搞砸，于是更加耐心的勸說。

“您老仔細(xì)琢磨，大壯雖是李家的長工，表面身份低微，但骨子里親如自家人，咱知根知底，知道他有多少斤兩，肯定會對香秀好。我尋思讓他入贅，必然全心全意為李家操持，老爺身體不行，得有個男人掌家管紀(jì)吧？”

“話是這么說，事情如果辦了，十里八鄉(xiāng)會笑掉大牙，嘲笑李家無人，以后咋的混？小老兒是貢生，進(jìn)京考過會試，御前考過殿試，說啥也是見過道光皇帝的人，沒中進(jìn)士那是俺命不好，可丟不起這張老臉?。?！”

“誰也沒讓您丟臉，給兩個孩子辦喜事，丟您啥人啦？以后得靠人家大壯撐門立戶，您老得明白這個理兒?。?！”素秋不再妥協(xié)，面對老頑固，必須硬下心腸來。

許久，四大爺背過臉兒去，不吭一聲。六叔卻開口搭言，“咱吶好說好商量，依我看這事兒可行，李家流年不利，應(yīng)該沖沖喜。至于怎么著進(jìn)行，俺兩個老頭子就不管了，你看著辦！”

四大爺一聽他六弟松口，只好答應(yīng)?！澳蔷瓦@樣吧，以后少來煩我，留著精力修家譜，沒那閑心?！标愃厍锍虺?，面上不好看，就一言不發(fā)，轉(zhuǎn)出李家宗祠。

少歇，六叔嘀嘀咕咕耳語道，“我最煩這個老九，仗著御慶疼她，從不把老輩的看在眼里，沒有宗法禮數(shù)，無法無天。可咱老啦，斗不過人家，又能怎樣？青樓里的婊子，無信無義，最會耍心機(jī)。嗐，唉，有李家倒霉的時候。”四大爺隨即跟著長吁短嘆，兩個老頭兒，一聲接一聲地嘆息，似乎真的看到將來李家的落魄模樣。

6

? ? ? ? ?瞧人瞧臉，聽話聽音。打從河道總督府回來，熊家那兩位臉上就是一副落魄模樣，好似灰頭土臉剛從戰(zhàn)場上逃回。熊酉璺陰沉著面孔，紅一陣白一陣，玉面師爺?shù)纳駪B(tài)喪掉大半截兒。熊武煬更是沒了平日里的威風(fēng)，濟(jì)城一霸的熊七爺硬是變作禿尾巴狗。他們明白，假如沒有王家做靠山，熊家只得夾著尾巴做人。今時今日，他倆在總督府吃了閉門羹，明兒個就會傳遍濟(jì)州城，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此事非同小可。

馬六一骨碌眼珠子，拿捏透七八分。有心給主子擦屁股，便舔道，“二位爺想啥吶？關(guān)老爺也有走麥城的時候，誰還不走點兒背字？咱進(jìn)不得正門，可以行旁門，四門之內(nèi)總有辦法。我就不信啦，偌大個總督府，針扎不進(jìn)水潑不進(jìn)？”

熊七反手給他一巴，怒斥道：“滾你娘的蛋，戲耍老子，有屁快放！你小子把話挑明嘍，俺沒心情打啞謎！”

“七爺，您甭急！呱得慢慢拉，事兒得說明白?！瘪R六摸摸通紅的腮幫子，接著往下說。

“俺有條道，不知行不行的通。”

“你小子敢給我拿搪，快說！信不信，腿給你砸折嘍？”

“信，信，俺信。七爺多能耐，說一不二。俺認(rèn)識個人兒，好在賭場里鬼混，人送外號‘趙老千’。他手不干凈，經(jīng)常出千被抓?！?/p>

“‘趙老千’我也見過，有啥用處？”熊七又問。

“他女人有本事吶，效力于總督府，是王道臺最愛的四姨太，跟前貼身的廚娘?！?/p>

“廚娘咋的啦？”熊七摸不著頭腦。

熊師爺忽的眼前一亮，拍拍腦門子，突然開竅。

“老七，你是真傻！咱抓‘趙老千’一個現(xiàn)行，再送他點好處，買買廚娘的路子，還怕見不著王道臺？”

“對啊，二叔果然智慧超群，難怪人家送您‘玉面軍師’的雅號！”腦子快不如馬屁快，熊武煬反應(yīng)迅速。

“兩位爺都不簡單吶，小的費(fèi)盡心思，絞盡腦汁兒想的計謀，轉(zhuǎn)眼就用上啦。能跟著二位爺混，小人真是三生有幸?。?！”馬六的嘴舔得更快，恨不能趴在地上磕頭謝恩。

“這小子頂好，機(jī)靈活泛，會辦事兒。”熊酉璺指著馬六大為夸贊。熊武煬心里卻不是滋味，小子活擰巴咧，我的馬屁也敢爭，改天非弄死你。他暗起殺心。

7

? ? ? ? 話說，趙老千吶，其實叫做趙文謙。祖上本想他考中秀才，光宗耀祖。于是乎，家里給取名趙文謙，好個文縐縐的名字。哪知敗家子不爭氣，好偷好賭，不好好做人。幸而有個指腹為婚的女人，進(jìn)了總督府，當(dāng)上廚娘，靠著四姨太沾光。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四姨太是紅人，身邊的廚娘，那便是一呼百應(yīng)。王道臺給四姨太的賞賜，多半因為飯菜美味可口，四姨太一高興，自然入了廚娘的荷包。也就便宜了趙文謙，他日日去賭，宿夜不歸，輸多贏少，把廚娘的錢揮霍殆盡。

這晚，趙文謙又留連賭場，輸?shù)每诖湛?，不得已使個“移形換影”。用灌了鉛的骰子，換莊家寶盅里的骰子。因為手速特別快，好似迅雷不及掩耳，常人很難看清，便稱此法作“移形換影”。

他先用小石子，打掉莊家枱面上一錢銀子，然后猛地大喊一聲，“誰的銀子掉了？”趁所有人低頭，莊家的小伙計揀銀子，他便立馬換掉骰子。

可惜，做的機(jī)密，不如算的精巧。馬六早就吩咐好，暗暗布置停當(dāng)，只等趙老千下手，要抓他個現(xiàn)行。說時遲，那時快。正當(dāng)趙文謙從寶盅里抽回手之際，人叢中突然伸出幾只胳膊，硬是把他按在枱面上。

“干么？有事說事，別動手，老子可是有靠山的！”

“少你娘廢話，出千出到俺們頭上，活膩歪啦？”這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嚷嚷著抬手便要打。

“兄弟們，咱好好說話，都是自己人，別動手！”趙老千看勢頭不妙，趕緊服軟。

“好吧，跟俺們?nèi)ヒ娭骷?，免得外人說欺負(fù)你?。?！”提溜起他就往里間走。

到了賬房，漢子們將屋門關(guān)緊，個個出去守在門外。屋內(nèi)黑漆麻烏，伸手不見五指。少時，卻有人點著燈火，神神秘秘坐在正中，發(fā)聲喝道：

“好個趙老千，還認(rèn)識我嘛？”

文謙使勁瞅瞅，大致瞧出些人影。

“是馬六吧，裝神弄鬼的干啥？”

“你說干啥？明知地頭是俺罩的，竟敢來這搗蛋，想不想混啦？”

“六哥，哦，不是，六爺！您大人有大量，我那還不是沒得手嗎？用得著較真？”

“呦，呦，得手那還了得！ 誰不知道您的本事，出千如神，騙人像家常便飯一樣?！?/p>

“六爺，您這話，別讓外人聽見，給小人些面子?！壁w老千掛不住臉，支支吾吾央求。

“誰給我臉？今兒個要是你得手，賭場面子往哪兒放？”

“要么留下幾根手指，要么自己敲折一條腿，兩條路任你選？快說怎么辦？”馬六瞪著眼球，好像要吞了對方，裝出一副發(fā)狠的惡棍模樣。

“啊，啊......啊！”文謙嚇得直咋呼。半天才想起問句話，“有別的路么？”

“看在多年相識的份上，我也不是沒辦法，再給你指條明道，只要答應(yīng)啦，既往不咎，有你好果子吃?！?/p>

“好，我一定答應(yīng)。”

“你家廚娘有本事，俺們主人托你送大禮，也不是很麻煩，走通四姨太的路子，一切好說?！?/p>

“那，那，那我得想想?！蔽闹t又猶疑不定。

“來人吶！把砍刀拿來，或者木棍也行，賞趙老千一個全尸?。?！”

“別，別，千萬甭費(fèi)事，此事我應(yīng)啦?！壁w文謙嚇出一身冷汗，登時承諾下來。

“可是說定了，若反悔小心腦袋！”

馬六心說，不給你來點硬的，你當(dāng)我是癟十，混那么久，真以為沒點手段。此事辦成了，我就是熊家最大的紅人，終有一日會成為濟(jì)州一霸。

8

? ? ? ? 清麗的春日，午間尚有些微寒。然忙于灶間的廚娘，已是額頭涔涔，脊背浸透了汗水。侍候總督府四姨太，如同打仗一般，廚房便是戰(zhàn)場。今日之戰(zhàn)更是非比尋常，她不敢有負(fù)重托，此事關(guān)系到家里那口子的生死。趙文謙一再囑咐，辦不成就小命難保，好比胸口抵著尖刀，短處捏在人家手里。廚娘掂量思襯，惟有拿出看家本領(lǐng)，哄得四姨太高興，或許有一線生機(jī)。

上菜之時，她仍在打著退堂鼓，心里反復(fù)嘀咕，時刻想要鳴金收兵。茲等四姨太咽下第一口，眉間笑顏頓開，咂摸著嘴唇，舌尖繪上濃郁的香氣。方按下忐忑，逐一揭示開來：

“今兒個菜品二葷一素，看著蠻簡單，卻是小女子平生本領(lǐng)?！彼噶酥副P里金燦燦的蟹黃，“這道主菜乃湖鮮美味，名曰醉蟹，選用微山湖上等螃蟹，精料秘制而成?！庇忠葡蛐∨枥锏镍喨?，耐心解釋，“微山湖里的麻鴨同樣出名，麻鴨長期以活蝦田螺為食，肉嫩緊致。配著嫩姜與口蘑小炒，雜以青椒，味美香嫩。”

“最后這一品豆腐，源自孔圣人，有道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您可別小看它，豆腐雖是平常，但獨具清口開胃之效，更是延年益壽的佳品?！?/p>

“好，好。我最喜歡你這講菜的能耐，說的天花亂墜，轉(zhuǎn)不動的腸胃也給弄活泛啦。我聽著就有趣，人吶只要一高興嘍，準(zhǔn)能食指大動胃口大開。賞，賞?。?！”四姨太傳下賞格，廚娘卻跪著拒不接受。

“怎么？嫌?xùn)|西不精貴，還是別有所求？”四姨太瞧著明白，令身邊傭人退下。遞給廚娘個眼神，讓她把話說清楚。

“小女子只求姨奶奶講情，向上進(jìn)些好言?！?/p>

“快說吧，有何事？”

“濟(jì)州知府衙前熊酉璺師爺，欲要拜望總督道臺大人，愁的是沒有門路，所以嘛.......”

“哦，所以走你的路子，此事并不難，難在得找個由頭?！?/p>

“不為別的，只想見上一面而已，好處多多，絕不會虧了姨奶奶?！闭f著，廚娘掏出一方巾帕，里面包有三件首飾。打開來，金光璀璨，奪目華美。一則，黃地透紅翡翠扳指；二則，玲瓏點翠，金玉鳳頭釵；三則，鑲金紅寶石吊墜。

“呦，好東西吶，我都不常戴，你從哪兒弄來的？”四姨太盯直了眼，發(fā)出嘖嘖贊嘆。

“不過是，熊酉璺師爺一點心意，日后必有重謝?！?/p>

四姨太接在手里反復(fù)把玩，口中答應(yīng)著念念有詞?！靶校?，包在我身上，放心，事兒不大?！睆N娘定定神，長舒口氣。趙老千的一條爛命，終于留下咯。

9

? ? ? ? 晚間，月上眉梢，正是談花拂柳的好時機(jī)。王道臺樂呵呵地顛著小碎步，嘴里不清不楚哼著小曲，三步一晃，五步一搖，直往四姨太屋里走。他是吃完運(yùn)河商會孫家的請，方才得以轉(zhuǎn)回府來。席間，口口聲聲答應(yīng)孫守義孫會長，有關(guān)運(yùn)河周邊商家的“好處費(fèi)”，暫且免了。另外，鑒于年景不佳，革命黨四處作亂，各家商戶勉力維持，今明兩年實施減稅。也算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吧，商會同仁自是感激不盡。眾人五次三番的讓酒，王芝毓多喝了幾杯，便小有些醉意。

剛跨進(jìn)四姨太屋里，王道臺就大聲喊道：“小鳳，小鳳吶！?。　薄斑@是喝了多少，醉貓兒似的?！闭f著，親自侍候老爺更衣。道臺大人卻也乘其便，伺機(jī)攬入懷中，上下動手，胡摸亂嚷，好不熱鬧。

“小鳳，親人兒，俺好好疼你?！?/p>

“老爺，不急于一時，人多看著吶，”四姨太銷紅了臉，一干從人瞧出主子意思，匆忙急急退下。

“小鳳，讓俺抱抱，”王芝毓還不罷休，又一把摟在懷里，親嘴摸手，沒完沒了。激動中，小鳳猛地掙扎，大拇哥的扳指便脫落。王道臺眼疾手快，忽喇抄接在手心，嬉笑著說，“咋樣，老夫沒醉吧？”

“老爺，您真本事，我喜歡！”小鳳給他胡子渣渣的臉上來了一口。

有這獎賞，王芝毓著實興奮不已，順勢想要把四姨太抱上床。哪知年紀(jì)大了，頗為力不從心，乍一使勁差點閃了老腰。于是，他扶著身旁的圓凳，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氣。手心里緊攥著的扳指，不由自主地反復(fù)摸索。少時，他瞅了瞅，瞬間臉色由晴轉(zhuǎn)陰。

“黃翡翠的稀罕物件兒，我啥時候給你的？”

“哎呦，老爺，興您賞賜，就沒人送我件玩意兒嘛？”

“甭蒙我，這東西少見，我都沒戴過?！?/p>

“是嗎？老爺若喜歡，我肯定借花獻(xiàn)佛。人家熊酉璺師爺送于我的，還不是瞧著您的面子么？”

“哦，原來如此。他托我何事？”

“好像沒說啥，只想見上一面，大概是生意上的事吧。”

“呵呵，老滑頭，騎著主家要上位，隨他便?！蓖踔ヘ古榔鹕?，坐上圓凳?！懊魍碛锌?，說我太白樓擺宴。”他又瞅瞅扳指，黃地透紅，斑紋清晰可見，好似夕陽晚照中的火燒云。渾然的天空，黃云滿覆，紅色的脈絡(luò)，凹凸散發(fā)，恍若焰火綻放，璀璨華光，煞是漂亮。

“老夫笑納了，替我謝謝熊師爺?！?/p>

小鳳心里罵著，你他娘的老油條，好東西倒不手軟。嘴里卻喊著，親親我的好人兒，莫虛度了春宵，咱們何不快活快活？于是乎，二人顛鸞倒鳳，合會巫山云雨去了。

10

? ? ? ?夜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從露臺望去，遠(yuǎn)處一片迷蒙。他瞧著運(yùn)河兩岸的景致，細(xì)柳搖搖，燈火珊珊，仿佛煙雨朦朧之上飄蕩著茫茫銀河。星淡了，云疏了，輕風(fēng)裊裊，細(xì)雨濛濛。往事如煙，他想起巴黎的塞納河。亦是如此這般，川流不息，奔騰不止，也曾游走兩岸，匯聚青春夢寐，卻在恍惚悵惘間，時光匆匆而逝......

“虎子，你在想什么？”伯祖父親切地以乳名呼喚，王佑維方從神思中蕩回?！俺虺颍@玉扳指品相如何？”

“孫兒不懂，還望您老提點！”他并沒有謙虛，對名玩古董的鑒賞，實則是一概不知。

“黃地透紅，上好的黃翡翠，難得一見的品相，”河道總督王芝毓拿在手里，反復(fù)把玩，幾乎贊不絕口?！安虏?，值多少銀子？”他再次發(fā)問。

“孫兒不得而知，頂多一二萬吧?！?/p>

“看來，你是真的不懂。所謂‘黃地透紅’，是種很特殊的糯化翡翠，加之飄有縷縷淡紅色兒，像血一般鮮艷，可謂璀璨光華?！蓖踔ヘ癸嬃丝诓瑁又告傅纴?。

“扳指是身份的象征，大清朝五品以上的官員方可佩戴。依我看，這枚極為罕見，乃一品大員流失之物。若無五六十萬，至少得三十萬兩左右。”

“啊，怎會？如此小物件，竟然價值連城？？？”王佑維不敢相信，差點驚掉了下巴。

“呵呵，虎子，你還年輕，哪懂得里面的門道。”“今兒當(dāng)傳家寶，傳與你這個如何？”王道臺突然撂下一句。

“孫兒，實不敢應(yīng)承，伯祖喜歡的，孫兒哪敢奪人之美，更何況我對古玩一向不感興趣，望您老見諒！”

“那好，我暫時替你收著，等將來送與孫媳婦。”王芝毓神秘地笑笑。

此夜，祖孫二人談笑風(fēng)生，飲茶品茗。乘著微風(fēng)習(xí)習(xí)，小雨瀝瀝，坐于太白樓露臺之上，且等飲宴之人聚齊。大有覽運(yùn)河勝景，觀九州風(fēng)雷，望河嗟嘆之慨。

11

? ? ? ? ?熊酉璺本不愿赴約遲到，哪知熊武煬不爭氣。他手下馬六、趙老千掌盅坐莊賭順風(fēng)，一口氣便連開三十六把莊，莊家大殺四方，讓熊七贏得缽滿盆滿，高興得就不想挪窩。熊師爺自己去吧，覺得不夠正式莊重，帶著熊武煬好撐撐場面。這下子左等右等不見人，心中不由得惱怒，待從賭場里把熊七薅出來，已是過了亥時。

“熊幌子，待會兒見了道臺大人，你少說話?！?/p>

“好，好，二叔，我只裝啞巴。”

“誰教你裝啞巴啦，學(xué)得體面點兒，拿出氣勢來，要令道臺大人曉得我們能成事，明白不？”

“哦，知道。”熊武煬似懂非懂點點頭。

少刻，熊師爺挺直了身板，打起十二分精神頭，器宇軒昂，有模有樣地邁進(jìn)太白酒樓。小伙計請進(jìn)二樓花廳，旁邊露臺上的祖孫倆，不慌不忙前來相迎。

“事務(wù)繁忙，姍姍來遲，多有怠慢，望道臺大人海涵。”熊酉璺向著兩位作揖。

“哪里話，都是官場中人，皆為天朝效力，何必客氣？”總督王芝毓還禮，微微露出大拇指上的稀罕物什。

熊武煬眼尖，從身后老遠(yuǎn)看得清亮。分明是送的玩意戴上了，這條道準(zhǔn)能行得通，心中便不勝歡喜。難怪王老頭子那么客氣，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嘛。

于是，熊七興奮不已，越發(fā)沒了規(guī)矩。他快速走上前去，一步超過師爺，兩步邁過王佑維，直接搭手緊握總督道臺。

“參見王大人，小的熊武煬，恨不能與您夜夜相會?！?/p>

這是啥話，他把個與青樓艷姐的情話蜜詞兒，用到了官場招呼上。所有人皆面面相覷，竟不知如何應(yīng)答。

幸而熊酉璺反應(yīng)及時，一手將其岔開，趕緊打圓場?！氨扇诵≈叮蛔R禮數(shù)，道臺大人莫見怪。”

“呵呵，有意思，風(fēng)趣的緊，”王道臺見招拆招，一句話便解圍。

“咱里面坐，您老請！”王佑維走上前來，讓師爺坐于里間東位。

“萬萬不可，鄙人豈能搶了主客的位置?！?/p>

“您有所不知，我這孫兒是從法蘭西留學(xué)回來的，對于中華禮數(shù)也是一概不知，見笑了?！?/p>

王芝毓與熊酉璺再次相讓一番，道臺東邊上座，師爺南邊下首，王佑維北邊坐，熊武煬西邊門口呆著。

“老夫最近也挺忙，又是運(yùn)河改道，又是提防革命黨破壞地方。運(yùn)河商會里生意不景氣，求老夫減免稅務(wù)，你知道河運(yùn)上那點車船費(fèi)，本來就不多，難吶！“

“是啊，衙門里不容易哦，我這錢糧師爺明白的很?！?/p>

“所以說，你要能者多勞，給我分擔(dān)一部分，”王道臺突然話風(fēng)一轉(zhuǎn)，講到要害處。

“大人才是賢圣，朝廷棟梁之材，擎天架海少不得您出力，鄙人偶而相助罷了。”

“哪里話，咱私下生意多有你打點，李家原來那一攤子，還不是你出力維持？”

一說到李家，王佑維臉上便不高興，張口接道，“我父親不是那明白人，有時間多勸勸他，李家放手不干，李御慶寧愿歸老山林，并沒有對不起我們?！?/p>

“呵呵，王大少爺您這話，”師爺不敢直接懟他。

“佑維吶，你還年輕，不懂中國人的交際，更不懂為官之道，甭提你父親的不是，他再錯也是你爹！”王芝毓拿出長輩威嚴(yán)來教訓(xùn)，王佑維雖然心里不痛快，但也只能默默聽著，免得丟了王家臉面。

“我這孫兒學(xué)了一肚子西洋理論，回到國內(nèi)兩眼一抹黑，啥也不是。當(dāng)年，老夫勸過李中堂別搞洋務(wù)，還弄些孩子去留學(xué)，簡直是荒唐，愧對列祖列宗?！?/p>

“就是，就是，西洋乃蠻夷之地，天朝上邦子民，何須它來教化？”熊酉璺順著說道。

“哈哈，二叔，也不能這么說，洋玩意不是沒有好的，大煙槍、小洋妞，頂夠味兒?！毙芷咄蝗徊逶?，嘻嘻哈哈陪著笑。師爺狠狠瞥了瞥，飛了他一眼白，熊武煬立馬閉嘴。

“對，對。沒有大煙槍，咱哪有錢玩小洋妞。王家的煙館賭場，全靠你們罩著幫襯，”王道臺直接把話挑明，端起酒杯敬二人。“飲下這杯金波玉液，你倆得替我好好干！另外，老夫還有所求，我這孫兒對家族事務(wù)一概莫知，兩位多少給帶一帶，日后能否獨立經(jīng)營，全靠你們悉心指導(dǎo)，在此謝過?。?！”

不聽罷了，愈聽愈是氣惱。王佑維禁不住火冒三丈，摔杯離席。心中怒斥道，我尚且尊老，當(dāng)你是伯祖父敬著，哪知你卻想我不走正途，去干那傷天害理的營生。王家暗地里販大煙、開賭場、養(yǎng)打手、搞黑道，諸般惡行無所不為，實在是天理難容，這個家不待也罷?。?！

他怒而奔下酒樓，消失于茫茫黑夜中......

12

? ? ? ? 當(dāng)夏日的陽光穿透云層，凝滯的碧空沒有一絲風(fēng)，干燥的大地似乎龜裂開來，整個天地之間仿佛陷入膠著。猛然，水氣在空中聚集，有待醞釀著什么，那是一場對流沖突的爆發(fā)。太陽雨灑然而下，一陣緊似一陣。我抬頭瞧瞧，網(wǎng)吧的天窗折射出道道灼熱。滿不以為然，這陣恰逢其時的太陽雨，剛好給我找到拖延的理由，自然不會就此離去，更何況游戲的魅惑有著無窮的吸引力。

搜尋人員，簽下球星，開發(fā)設(shè)施，贏得比賽?？此茊渭兊臄?shù)據(jù)庫，確乎有著黑洞般的渺無邊際。FIFA97，令人沉迷。對足球的癡戀始于激情，血性樣的競爭，如戰(zhàn)爭機(jī)器殺伐不止，每一次比賽皆調(diào)動起周身的腎上腺素，那種心潮澎湃的感覺，何人不為之著迷？時間仿佛被黑洞吞噬了，停留在游戲的世界，永遠(yuǎn)凝滯于那一瞬間，鑄入記憶的鋼鐵DNA，或許再也無法抹去。

游戲真是殺時間的利器，不知不覺中竟然度過一天。若不是老板咋呼著要加錢，我豈肯挪動一步?？上?，窮人無福消受，兜里幾元錢，皆傾囊而出。老板鐵青起臉，毫無來時的笑意，推推搡搡地嚷嚷：“以后甭來啦，網(wǎng)吧不允許未成年人游玩?。。　?/p>

13

? ? ? ? 某人像賊一樣溜回小飯店，自認(rèn)為搶著勤快些，多干點活兒，就能彌補(bǔ)工作時長。殊不知“傻子”回來的時候，已近下午六點整。店老板夫妻倆，只佯裝瞧不見，為的是少生些閑氣。正值人來人往，可不就懶得搭理。

小飯店的活，說多就多，說少也不少。主要是服務(wù)客人跑斷腿，端盤子遞酒，抹桌子掃地。今天不同往常，白日里下了陣雨，晚上透著些涼爽，漸漸的客人便多起來。然而，我卻如臨大敵。原是，蹲了一整天的網(wǎng)吧，肚里沒食兒，腿上沒勁兒，腹中饑腸轆轆。店老板看在眼里，也不吱聲，暗暗記在心頭。

終于，直等熬過了午夜，收拾了殘羹剩炙，小店才關(guān)起門來吃飯。火鍋底的排骨煨熟了，老板娘立馬開口道：“有人來找過你，知道嗎？”

我早已餓得如狼似虎，撈起鍋底的排骨，正亂嚼一氣。聽到說有人找我，根本沒往心里去，嘴里連個應(yīng)付的聲都沒有，依然只顧著低頭猛啃。

“你兩個舅舅來過啦，沒找著人很生氣?！崩习宓卣f。

“傻子”方才反應(yīng)過來，放下骨頭訝異地瞅瞅，竟不知何以應(yīng)對。

老板娘斜瞥了我一眼，眼神中似乎帶有不滿，她沒好氣地囔囔：“俺們是外地來的，惹不起本地人。回去給你倆舅說，店里沒有看孩子的業(yè)務(wù)。孩子今天是沒丟，保不齊哪天自己有腿跑了，我們恕不奉陪?！?/p>

“我，我，這是特殊情況?！蹦橙酥е嵛岬兀髿獠桓叶啻?。

“用不著解釋，廢話我也不想聽。人生是自我選擇。學(xué)好學(xué)壞，自作自受。那是自己選的道，別人無權(quán)干涉?！崩习鍙亩道锾统龆畧A來，塞到我油膩膩的手里，接著說?！澳阄襾礤X都不容易，血汗換來的，我不會扣這一星半點兒。只是想提醒一下，今兒個遇到是我，日后再犯錯誤，沒人會同情你?！?/p>

“謝謝，老板?！蔽?guī)缀醺袆拥脽釡I盈眶。

“你走吧，明天甭來了，”他冷冷地拒絕道。

世事難料，荒誕無稽。竟如此這般被趕了出來，我著實狼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