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一點時間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都怪我這具凡軀，可我也確實又老又累了。我考慮過再坐一會兒，就一會兒，好讓我這身老骨頭放松一下，但這會被當(dāng)做軟弱的象征。絕對不能讓他以為我軟弱。如果他認(rèn)為我軟弱，他就沒法再信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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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斷吞沒世界的非物質(zhì)之潮卻在敲打灼燒我的靈魂。我感覺到我的主上正努力進(jìn)行調(diào)整和糾正，重塑無形之物，建造并加固精神力量的堤壩，打開靈能力量的排洪口以減輕不斷上升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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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那份擾動正變得愈發(fā)顯著。寬闊的王座廳里，星語者呻吟痙攣，被不請自來的夢境所折磨，夢境織機因轉(zhuǎn)速過快而噴出摩擦產(chǎn)生的煙霧。預(yù)見者哭泣哀鳴，預(yù)言師的口耳中冒出鮮血。無差別引擎【1】在平臺上劇烈抖動，古代科技的閥門噴出綠色和黃色的火花。是什么新的浪潮在沖擊網(wǎng)道？控制網(wǎng)道是一項持續(xù)而精確的斗爭。我想知道……輪到我的時候，我是否已經(jīng)稍稍準(zhǔn)備好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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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波浪潮襲來。我感覺到王座顫抖著發(fā)出嘆息，它駕馭著以太湍流，其上的增幅器與靜滯節(jié)點正竭力輸出。究竟是什么導(dǎo)致了這股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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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心靈視野向上方探去。泰拉在荷魯斯切割出的虛空傷口中陷得更深了。一層腐蝕性的光環(huán)包圍著它，使它看上去就像一只感染發(fā)炎的巨大眼球。它周圍的云層燒得焦黑，如同一朵巨大毒花的花瓣，足有數(shù)百萬公里之長的病態(tài)電弧在整個太陽系內(nèi)閃動。兩個宇宙，相互對立的兩股力量，正以違反宇宙法則的方式互相融合。亞空間與現(xiàn)實世界開始彼此吞噬，食人星系開始進(jìn)食、消耗、相互磨滅。當(dāng)然，贏家會是至高天，因為它那股惡毒的饑餓并非我們冰冷卻繁星點點的虛空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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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全然的復(fù)仇之魂仍舊高懸在我們上空。與像食腐鳥類一樣盤旋在泰拉上空的其他艦船不同，它仍然沒有設(shè)防。它的虛空盾還是降下的。它以肆無忌憚，厚顏無恥的方式暴露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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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威脅，一個邀請，一個誘人的承諾。他以為他在引誘我們犯下致命的錯誤。但這根本不是他的作品。這是在他背后操控他的那四位所設(shè)計的陰謀，他的角色僅僅是擔(dān)任他們不耐煩的宿主。四神讓他相信這是一項絕妙的戰(zhàn)術(shù)操作，一次我的主上無法拒絕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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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魯斯·盧佩卡爾接受了這些。他追求滿足與勝利。我主人的首歸之子總是如此急切。他明目張膽地向我們顯露出他以為是由自己設(shè)下的陷阱，向我們招手。好吧，你這個曾經(jīng)出色的兒子，你這壞脾氣的叛徒孩子，這確實是個陷阱，但卻不是對你父親的。在你的驕傲與自信中，你如此愚蠢地暢飲的力量已將你毒害，你已親手鑄就你自己的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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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是它嗎？是那厚顏無恥地裸露著自己的旗艦攪亂了亞空間，讓無生者期待得尖叫亂轉(zhuǎn)？就是它讓夜晚游蕩的恐怖怪物在大地上顯現(xiàn)，歡樂地絮絮低語？是它讓網(wǎng)道咆哮？或許如此。惡魔們預(yù)見到了即將來臨的時刻，于是顫抖，流出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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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是它。是別的什么。我能感覺到其中的模式，我主人內(nèi)殿中正刮起某種特定的靈能旋風(fēng)。不可能。這也太快了吧？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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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意識中，他警告我做好準(zhǔn)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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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到他立刻控制住了一切，將這片波濤洶涌的永恒海洋完全駕馭在自己的意識之下。警鈴大作，喇叭聲自動響起。軍械師的隊伍停下腳步，不知所措。禁軍舉起長矛，都做好了準(zhǔn)備；修女的劍刃與反靈能力量也已拔劍出鞘，蓄勢待發(fā)。統(tǒng)合會的成員匆匆跑過，急著調(diào)整流量控制與動態(tài)鏈接。巨型電火炬懸掛在中殿高聳的拱頂下，投射出搖曳而昏暗的光芒。一百個世紀(jì)里對于心智力量的學(xué)習(xí)與應(yīng)用引導(dǎo)著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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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主上打開了網(wǎng)道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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毀滅性光線噴涌而出，燒焦了石板，令房間里的耀金配件上結(jié)出了一層雷擊石（fulgurite）灰煙。僅憑他的意志，我的主上竟將以太力量逼退，好讓那個身影現(xiàn)身。之后，伴隨著他意志的衰退磨損，他重新關(guān)閉了大門，鎖緊遙感鎖，扔出用白矮星的重金屬制造的門栓，重新接入阻尼器，再度開始為守衛(wèi)們注入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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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消退了。黃金王座前的地板上灑滿靈質(zhì)液體與冒著煙的一灘灘淤泥污水。無法站立的半透明生物，從亞空間深處冒出來的有機體在地板上拍打扭動，掙扎喘息，無法在一個如此不適合他們的世界中生存。在王座廳的光芒和空氣中，他們死去、腐敗、液化，只留下一灘灘腐敗的膠凍和揮之不去的腐爛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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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就站在一灘灘生物質(zhì)的泥漿中，終于完整地回了家，來自網(wǎng)道的刺鼻蒸汽如煙一般從他的肩膀上升騰而起。

伏爾甘。普羅米修斯之子。

我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驚訝。伏爾甘轉(zhuǎn)過身，跪倒在他父親面前，低下頭顱。我看見羅格和圣吉列斯也大吃一驚，他們擠過愣在半路的軍械師隊伍，匆忙走來。

伏爾甘回來了。看見他在這里，我的心中充滿喜悅，同時也有后怕。我的意識最后一次接觸他時，他還在半死不活地沿著靈能塑材構(gòu)成的廊道前行，離我們還有幾小時的路程。我還擔(dān)心等他父親離開他或許都趕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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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大人，”他說道，聲音低沉得如同一條彎曲的斷層線，“我還擔(dān)心我回來得太晚。我花了好幾個世紀(jì)才走到你身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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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我終于明白了。原來就連我也會在解讀跡象時出錯，我不由得感到心驚。伏爾甘的時間感同他父親和我一樣，都來自永生（the perpetual），其運行有別于凡人的時間流動。可我們的認(rèn)知在這里竟出現(xiàn)了矛盾。瞬間變?yōu)閹讉€世紀(jì)，數(shù)年化為剎那，對他與我們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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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xiàn)在明白泰拉所遭遇的殘害有多深了。最后的高墻正在倒塌，血日高懸，而時鐘……它們卻不只是停擺或得出不同結(jié)果這么簡單。亞空間對物質(zhì)世界的戕害如此深重，泰拉的維度已然崩潰?？臻g與距離，時間與時長，這些現(xiàn)實宇宙中永恒不滅、值得信賴的仲裁者，都已落入了亞空間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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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時間只是現(xiàn)實的一個局部缺陷，作不得數(shù)了。它不再是我們的盟友，也不是我們的敵人?；蕦m乃至整個泰拉，連同我們自己，都被釘在了至高天的無限當(dāng)下之中，我們將一直處于此刻，直到混沌的控制被打破。這種不存在的狀態(tài)甚至打破了玄學(xué)上的連續(xù)性。這是網(wǎng)道中單一節(jié)點，靜止的維格比拉奇（Uigebealach）。這是非時。不再有明日，因為今日與昨日皆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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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我們把泰拉從不斷吞噬的亞空間傷口中拽出來，讓空間和時間重新按照歐幾里得和閔可夫斯基的原理構(gòu)建，否則明天永遠(yuǎn)不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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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偽神知曉此事。對他們而言，剝奪我們的現(xiàn)實是他們向勝利邁出的又一步。對他們而言，最終階段的瘋狂將促成我們的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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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絕望地思考了一會兒，隨后……我忍不住偷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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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忘記了邏輯，因為他們根本不懂邏輯。骯臟的四偽神忘記了我們?nèi)栽谝匀祟惖姆绞剿伎?，以人類的觀念謀劃。他們否定了我們的明天。可如果明天即是泰拉的淪陷，那么我們已經(jīng)將這一天否定了數(shù)個月之久！他們?nèi)诨藭r間，將我們拉入永不存在的狀態(tài)，但也因此給予了我們永恒的片刻，一個無盡的現(xiàn)在，能讓我們在其中鍛造我們自己所選擇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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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我在網(wǎng)道里行走的時候，”伏爾甘說道，“我聽到了一個名字。它從墻壁和空氣中傳來，一遍又一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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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王？”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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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爾甘聽見我說話和手杖敲擊地面的聲音，朝這邊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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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大人，”他邊說邊站起身。我靠在拐杖上，拖著腳步走到他身邊。我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像叔伯那樣歡迎他。隨即我瞥見石板上落著的一灘穢物，疑惑地用手杖尖端戳了戳其中一塊腐爛的死肉。我皺起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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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黑暗之王嗎？”我又問了一遍，“伏爾甘，我的孩子，是這個名字嗎？是黑暗之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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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個，攝政大人，”伏爾甘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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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也聽到了，”我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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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意思？”圣吉列斯問道，他和羅格走到高臺邊，加入了我們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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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科茲有時自稱的頭銜，”多恩說道，“而且，照我理解，這也是塔羅牌的一個組成部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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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警惕地瞥了我一眼。他知道我對符號語言有多么精通。雖然時間仿佛已過去了好幾年，但就在幾個月前，我曾私下給多恩做過一次解讀【2】，在揭露了“月亮”、“殉道者”、“怪物”、和“閃電之塔”后，“黑暗之王”斜壓在“帝皇”上。我非常相信這些牌的作用，并將自己這套舊卡牌看作一份別具價值的資產(chǎn)，可親愛的羅格對這些花哨迷信的東西沒有興趣，他還很生氣，因為這讓他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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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說道，“它指代康拉德，同時也是塔羅牌占卜中一張不受歡迎的牌的名字。但是，在目前情況下，我親愛的禁衛(wèi)官，兩種定義都只是真實情況的回響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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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看向黃金王座，舉手遮擋住眼前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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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告訴他們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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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在所有事情上都可以代他發(f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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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說。我轉(zhuǎn)向三位偉大的原體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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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意思是，”我說，“終結(jié)與死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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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處的Indifference engines似乎梗了英國數(shù)學(xué)家查爾斯·巴貝奇的差分機（Difference Engine）。

【2】這里顯然指的是短篇《閃電之塔》（The Lightning Tower）中的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