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圖書館異聞錄

第六章 為了拯救自己的事業(yè)，要我賭上一切，又如何？！

? ?【都市時間-凌晨四點三十二分】

? ?負責這條街道的清道夫們剛剛完成對此處的“清洗”，它們沉重的金屬身軀一邊碾碎著地上的血肉與殘肢，殷紅而粘稠的液體隨著碎塊濺起到半空，在發(fā)黃的墻壁上留下暗紅色的瘢痕，就像不良少年的信手涂鴉，凌亂而無序。

? ?這是今晚的最后一遍“掃尾”，只要把剩下的“垃圾”解決掉，這些清道夫就能結(jié)束這天的工作，回到“嬤嬤”那里去，好好維護一下被血液浸透的鐵皮身軀了。

? ?清道夫們加快了“清洗”的速度，那些睡在街上的可憐人無不被清道夫的尖銳鐵爪撕成碎肉，然后化為液體，被迫作為清道夫的燃料開啟自己的新生活，從傷口中噴出的血液在空中形成了霧，血腥味彌漫在整條街道之中。

? ?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清道夫們的面前掠過，清道夫們一頓，正待上前處理，卻再也找不到那個身影的蹤跡。

? ?很快，四點三十三分就到了，清道夫們也不愿再繼續(xù)拖下去了，它們調(diào)轉(zhuǎn)方向，向“家”的方向走去……

? ?芬恩捂著自己骨折的右臂，強忍著疼痛，踉蹌著向事務(wù)所的方向走去。

? ?這一路上，他拖著右臂躲過了三批清道夫，這最后一次最為兇險，他差點就被發(fā)現(xiàn)了。

? ?他們這次的私自行動并沒有得到代表人的允許。

? ?“這次回去，代表人肯定會十分生氣的吧……

? ?早知道……就不擅自行動了……”芬恩低聲呻吟著。

? ?他抬起頭，眼前一亮——事務(wù)所的大門就在自己面前！！

? ?淚水涌出他的眼眶，他覺得自己所受的所有折磨，包括——

? ?目睹同事慘死的恐懼，

? ?右臂骨折處的痛苦，

? ?這一路上清道夫狐疑視線帶來的壓迫感，

? ?街道上彌漫的血腥味所帶來的不適感，

? ?都在看到事務(wù)所大門旁的那盞路燈后完全被驅(qū)散。

? ?變形路燈發(fā)出的微弱光芒，照亮了芬恩疲憊的心靈。

? ?“我……做到了……我終于……回來啦！”

? ?芬恩強撐著自己發(fā)軟的雙腿，三步并作兩步，猛的沖向事務(wù)所的大門！

? ?duaug~

? ?芬恩沒能沖進事務(wù)所，而是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擋住了去路——

? ?是鋼化玻璃門。

? ?……因為事務(wù)所等級較低，只能長期處理低級委托，導致事務(wù)所入不敷出，收尾人們長期領(lǐng)不到薪水，對事務(wù)所怨念深重，而事務(wù)所的法人代表乎已經(jīng)完全放棄了對事務(wù)所的掌控，任憑與事務(wù)所簽約的收尾人們紛紛跳槽，轉(zhuǎn)到別的事務(wù)所去——

? ?雖然那些事務(wù)所相比于原來那所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有穩(wěn)定的薪水可以拿，不至于淪落到要靠依附幫派維生的屈辱境地里去。

? ?而代表人對此也完全不置可否，任憑下屬跳槽如跳水，不僅完全不關(guān)心，甚至還有點……期待見到這種情形？

? ?但無論如何，隸屬于事務(wù)所的收尾人們幾乎都已跳槽。

? ?而那些因為各種原因，不能跳槽的收尾人，就只好蹲在家摸魚，靠依附幫派過活，等到發(fā)薪水的日子才會來事務(wù)所碰碰運氣——但后一種情況下，這種來碰運氣的收尾人會有大概率被代表人強制給予委托，處理完委托還不一定拿的到報酬就是了。

? ?像之前的甲和乙就都是因為想來碰運氣領(lǐng)薪水，結(jié)果被代表人強制要求去處理“在太陽落山之前幫可憐老奶奶找回走失的喵咪”的委托的。

? ? 可想而知，在這種日益衰微的景況下，這種守備松懈的事務(wù)所，根本沒有小偷會選擇不進去的對吧？

? ??而代表人對此的解決方案是——買兩扇鋼化玻璃門裝上。

? ? 至于為何不讓收尾人值夜班守門……要人家犧牲寶貴的休息時間來給你干活，你欠人家的薪水總該先結(jié)了對吧？

? ?一個事務(wù)所能夠混成這樣，也真是……呃……不容易。

? ?但這道鋼化玻璃門肯定想不到，在它有限的一生里，它還是截住了一個人的——

? ?但不是小偷。

? ?……

? ?芬恩捂著頭顫顫悠悠的站了起來，他對回到安全地帶的希望再次消散。

? ?支撐著他的信念沒有了，眼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世界似乎都只剩下了黑白。

? ?芬恩撲倒在地，眼前的世界慢慢陷入了黑暗……

? ?……

? ?這里……是哪……

? ?為什么……這么黑……一點光都沒有……

? ?喂！

? ?有人嗎！

? ?有人在嗎！

? ?有人……等等！

? ?那個白影是……

? ?姐姐？！

? ?她怎么會在這里！

? ?姐姐——姐姐——

? ?怎么一句話都不回呢……

? ?算了……走近看看吧……

? ?為什么……姐姐會在這里……為什么……

? ?（急匆匆的腳步聲）

? ?……姐姐！你剛才怎么只顧著低頭

? ?姐姐？

? ?姐——

? ?（哐*鈍器敲擊顱骨的聲音）

? ?咳啊啊——?。?！姐你干嘛……

? ?等等！你不是姐姐！你到底是誰??！

? ?這個問題，等你下去之后再問吧??！

? ?啊??！不不不不要！我還——

? ?（咔吧*骨頭碎裂的聲音）

? ?（吧唧*液體滴落的聲音）

? ?（撲通*軀體倒下的聲音）

? ?不要……

? ?我還……

? ?不想死……

? ?姐……姐……

? ?（咔噠*吧唧*靴子踩斷骨頭，液體飛濺的聲音）

? ?（令人發(fā)毛的死寂……）

???

? ?“……不要！不要殺我！我還想見姐姐?。。　?/p>

? ?芬恩猛的驚醒過來，從沙發(fā)上坐起。

? ?他恐懼的環(huán)視四周，熟悉的事務(wù)所布景讓他放下心來。

? ?“呼……原來剛剛只是……夢啊……”

? ?芬恩長舒一口氣，剛才的噩夢把他嚇得魂不附體。

? ?在那個漆黑的世界里，他看見姐姐向他走來，他興高采烈的沖上前去，猛的一看——

? ?這個“姐姐”的臉上戴著一個漆黑的面具！

? ?她……不，是他！舉起手中的長劍，劈向了自己的腦袋……

? ?芬恩不敢再繼續(xù)回憶下去，他用力搖搖頭，把遭受了過度驚嚇過后的恐懼都全部拋到了九霄云外。他擦了把汗，微微喘著粗氣，回味著剛剛的感受……

? ?“……你醒了啊?！?/p>

? ?坐在沙發(fā)旁寬大扶手椅上的黃發(fā)男子將手中的煙蒂隨便一丟，又從煙盒里抽出一根香煙，叼在嘴里，用沉著冷靜的聲音對剛剛蘇醒的芬恩說道。

? ?“啊！潤……代表人……”

? ?芬恩的眼里突然染上了一絲恐慌，他用蚊子般的聲音顫抖著對著黃發(fā)男子自言自語道。

? ?芬恩很恐懼，因為這位黃發(fā)男子，就是他所供職的潤事務(wù)所的代表人——潤。

? ?芬恩清楚的記得，潤代表人是怎樣將那些擅自違背事務(wù)所規(guī)定的收尾人趕出事務(wù)所的，盡管那些可憐的家伙跪在地上發(fā)了瘋般向潤磕頭，但他們就算是把頭磕碎，也注定是阻止不了潤先生把他們像掃垃圾一樣丟出事務(wù)所的堅定決心的，而這些被當做垃圾丟棄的人自此之后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芬恩的視線里。

? ?潤憑借著令人詫異的的執(zhí)行力和足夠強硬的手腕，曾經(jīng)卓有成效的管理著他的事務(wù)所。

? ?潤沒有珍惜他人生命的意識，在他看來，收尾人就是只該被利用、被拋棄的工具，所以他能夠毫不猶豫的犧牲下屬去達到自己的目的——對他來說，這跟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

? ?當他還是九階收尾人時，他曾與七個剛?cè)胄械暮筝呉煌ヌ幚硪粋€傳聞級的小委托，但當他們開始處理委托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場委托的危險程度已經(jīng)達到了都市傳說級，這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能力范圍，而潤利用自己作為前輩的威望，成功慫恿了所有的隊員前去送死，在他視人命為草芥的指揮下，每個隊友的犧牲都發(fā)揮出了最大的價值——當最后一個隊友倒下之后，委托目標已經(jīng)遍體鱗傷，體力接近極限，而潤毫不緊張的踱步上前，三拳就結(jié)果了委托目標的性命。

? ?事后，潤向前來調(diào)查的協(xié)會人士的解釋是，委托的危險程度大大超出了傳聞級的范疇，所有同伴因為事先未做好心理準備，反抗無果，被委托目標直接擊殺，而潤則獨自與其周旋，自己解決了目標。

? ?在利益面前，他選擇放棄底線，選擇掩蓋真相。

? ?他毫不猶豫的將七條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拋之腦后，而這樣的犧牲，換來的卻只是潤前輩一個人的晉升。

? ?在潤本人看來，他們只配做自己的墊腳石。

? ?在都市，要堅守底線很難，但放棄底線比做其他任何事情都要容易。

? ?協(xié)會的調(diào)查人員經(jīng)過詳細核實之后，認可了潤的說法，這只是因為潤在他們臨走時，悄悄將兩個牛皮紙袋分別塞入了兩位協(xié)會直屬收尾人的口袋里。

? ?兩位收尾人的嘴角勾起一絲微笑，為首的那個用自己的右手比了個“OK”的手勢，然后就徑直走出了潤事務(wù)所的大門。

? ?時值凌辰三點，街上并沒有太多行人，除了街角奄奄一息的耗子，和事務(wù)所前那盞孤燈之外，沒有人知道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 ?三天后，協(xié)會的評定結(jié)果終于出爐——潤憑借在該委托中的優(yōu)秀表現(xiàn)成功晉升八階收尾人。

? ?而潤也在應(yīng)對調(diào)查的過程中意識到了人脈的重要性，所以，從他擁有了屬于自己的事務(wù)所——也就是“潤事務(wù)所”——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把委托之外的時間拿來發(fā)展自己的關(guān)系網(wǎng)，而j經(jīng)過他這七年來兢兢業(yè)業(yè)的經(jīng)營，潤事務(wù)所終于——

? ?——來到了倒閉的邊緣。

? ?潤事務(wù)所沒有足夠的實力，等級較低，只能長期處理低階委托，導致事務(wù)所長期入不敷出，絕大多數(shù)的收尾人都不肯聽從潤的指揮，而是習慣單獨行動，而潤也完全不去過問自己下屬們的行程，除了強制讓某些還敢再回事務(wù)所來討薪的收尾人去處理委托之外，他幾乎放棄了對事務(wù)所的管理。

? ?這是一灘死水，沒有任何流動起來的可能性，自從潤事務(wù)所的年度報告上出現(xiàn)赤字之后，潤就逐漸放棄了對自己事業(yè)的挽救——他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關(guān)系網(wǎng)并沒有起太多作用，那些收了自己禮物的人，有涵養(yǎng)的在他來時對他笑臉相迎，以禮相待；沒有涵養(yǎng)的就破口大罵，蹬鼻子上臉，但他們的目的都出奇的一致——他們不想伸手幫助這個陷入困境的所謂“好友”，只想他讓趕快消失在自己面前，全然不記得自己收下對方的禮金時那副稱兄道弟的親熱嘴臉有多么的真誠。

? ?一群文化修養(yǎng)參差不齊的人，用或含蓄或直接的方式，只為表達同一個意思——

? ?滾滾滾滾滾，你這小白臉別再來煩老子，哪里涼快你就待哪兒去，總之別來煩我！

? ?人情世故啊，人情世故。

? ?都市的冷漠已經(jīng)深入骨髓，完全侵染了大部分都市人的內(nèi)心，

? ?而這種情形，當初決定建造都市的那些人，是否想到了呢？

? ?這個問題放在現(xiàn)在，自然不會有答案，也不可能有答案。

? ?但是，仍有一部分人堅守著自己的理想，

? ?就算這理想暫時被名為“現(xiàn)實”的黑暗所遮掩，

? ?但，

? ?只要這種子能夠沖破死寂的黑暗，生長而出，

? ?它所散發(fā)出的光芒，必將照耀整個都市。

? ?但芬恩現(xiàn)在根本不可能理解這些，就像他不能理解為什么潤代表人沒有讓他當場滾蛋，反而留下了他，還細心的處理好了芬恩骨折的右臂。

? ?而現(xiàn)在，從這條手臂上傳來的疼痛感已經(jīng)消去了大半，芬恩只覺得他的右臂已經(jīng)完全恢復了，他跳下沙發(fā)，歡快的揮舞著自己的右臂，就好像一個得到救援的溺水者在岸上大口呼吸一樣激動而急切，從他的年齡上來說，這種行為也是可以理解的——在這個人類壽命可以輕松達到一百八十歲的時代，二十歲的他跟小孩子也并沒有多大區(qū)別。

? ?而潤猛吸一口嘴上的香煙，吐出一口灰白的煙氣，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讓芬恩打了個顫——

? ?“對不起對不起！潤代表人，我差點忘了你還在這里，真是對不起！”

? ?芬恩嚇得趕快立正站好，對潤鞠了一個90度的躬，肉眼可見的誠摯竟然讓正準備訓斥他的潤硬生生將批評的話語咽了回去，轉(zhuǎn)而面無表情的向芬恩說道：

? ?“沒別的事，只是喘口氣而已?！?/p>

? ?天生樂觀的人，也就是所謂的“樂天派”，似乎生來都自帶一種“樂觀場”（表述可能不夠規(guī)范，但這已經(jīng)是我能夠想到的最為貼切的詞匯了），能夠不自覺的影響周圍人的情緒，將樂觀傳遞給需要的人，這點用在芬恩身上就很合適。

? ?“……這件事你不用太過上心，因為我有問題要問你，芬恩：你的兩個同事去哪了？”

? ?“??？他們……”

? ?芬恩向代表人敘述了他們在圖書館里經(jīng)歷的一切。?

? ?敘述完成之后，他猛然回想起了兩個同事的慘烈死狀，恐懼重新纏上了他，他雙腿發(fā)抖，回答的話語全都顫顫悠悠，如同久病初愈之人。

? ?“……唉，算了，現(xiàn)在追究這個也沒有意義了，他們違反了事務(wù)所的規(guī)定，在處理委托時三心二意，如果他們能夠回來的話，我也會將他們解雇。我的事務(wù)所，不需要不守規(guī)矩的工具。”潤嘆了口氣，隨后隨手丟掉已經(jīng)燃盡的煙蒂，略有些不屑的說道。

? ?“但是，潤代表人，那座圖書館……”芬恩試圖向代表人辯解那座圖書館存在的真實性，但潤沒等他繼續(xù)說下去，就粗暴的打斷了他，就著之前的話接著說了下去：

? ?“這都市里暴斃的收尾人比比皆是，而你的同事違反了事務(wù)所的規(guī)定，就算他們活著回來，我也會以違反合同為由將他們從我的事務(wù)所除名?！?/p>

?? “而你，本來也要和你的同事一樣，被我從事務(wù)所里除名，但鑒于你帶回了有價值的情報，我就破例讓你繼續(xù)留在我的事務(wù)所，但作為違反事務(wù)所規(guī)定的懲罰，你這個月的薪水就不用領(lǐng)了。”

?? “而且，由于你上報的‘圖書館’一事，雖然具有潛藏的價值，但我缺少切實的，更多的情報，這種只能算作傳聞級的委托沒有讓我組織人手前往調(diào)查的價值，所以……”

?? 潤停頓了一下，同時用凌厲的眼神看向芬恩，看得芬恩不自覺的咽了一大口口水。

?? “……話說回來，那兩個人就這么輕易的在你說的那個……什么……‘邀請函’上簽了字，然后一扇門憑空出現(xiàn)，就把他們帶走了，是這樣吧？這種當他們也能上，真是愚蠢……”

?? 潤卻并沒有就著那個“所以”繼續(xù)說下去，反而插了幾句有關(guān)那兩個收尾人智商的題外話，這位工于心計的代表人似乎是想稍微緩和一下芬恩的情緒，方便接下來他編織理由去更加合理的利用芬恩——這就是他的行事風格，不到手上最后一個棋子的價值完全榨干，他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 ?“……但是，你跟他們不一樣，芬恩，你是聰明人，這點你我都清楚，所以，你也知道，我們潤事務(wù)所不會在這種無聊的惡作劇上浪費時間的，對吧？”

? ?潤冷漠的聲音在停頓了數(shù)秒后再次響起，冷漠的語氣和時刻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讓他的真實想法更加難以捉摸，但就算口頭上吊著副漠不關(guān)心的口吻，但他眼眸中那抹一閃而過的熾熱卻還是小小的出賣了他（這種情緒波動可逃不過我的眼睛！）——

? ?但這灼熱只是一閃而過，如流星般消失于潤的眼角，冰冷刺骨的犀利目光再次對準了芬恩，如同尖銳的匕首，狠狠刺進芬恩稚嫩的心靈深處。

? ?那刺骨而深邃的寒冷使芬恩不由得渾身一顫，來自前輩的威壓真切的作用在他的身上，但他卻一反常態(tài)的堅定開口道：

?? “可是……潤代表人，雖然我只是個九階收尾人……但我能感覺得到……這次事件……絕對非同小可……”

? ?兩個同事慘死的景象已經(jīng)深深鐫刻進芬恩的潛意識中，那徹骨銘心的恐懼，也許盡芬恩一生，他也不會輕易忘卻吧……

? ?但潤此時還是堅定的守著自己的固有認知，他帶著揶揄的語氣諷刺道：

? ?“呵，若果真如此，還真是抱歉，是我看走眼了，我竟然在幾秒前才知道，我們這家連個像樣的贊助都拉不到的低檔事務(wù)所，還能有幸聘請到您這般感官敏銳的……九階收尾人，得知此等喜訊，寒舍還真是蓬蓽生輝啊……”

? ?“這……”

? ?“意識到自己的淺薄與狂妄了吧？現(xiàn)在就給我聽好了，井底之蛙！——你所無法想象的瘋狂，正如呼吸一般，在這高樓林立、血水橫流的丑惡之地不斷上演?。　?/p>

? ?潤的語氣突然變得急促起來，他不自覺的提高了音量，聲音里慢慢帶上了憤怒的痕跡：

?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罪惡之都，每個成功人士的腳下都流淌著鮮血，每顆心臟的深處都燃燒著漆黑的烈焰！！

? ?“那些高踞巢中的貴族，將自己的染血羽翼互相交織、重疊，編織成覆蓋整座都市的龐大陰影——我們這些，所謂，高貴的，生而平等的‘人’，在他們眼里就是只配茍活于社會底層的渣滓，他們可以——用眼鈔、用‘奇點’，用他們所培養(yǎng)的鷹犬，用他們制定的法律與禁忌，用他們所能擁有的一切來折磨、剝削、壓迫我們，他們以這些東西給我們帶來痛苦，只是為了看到我們因絕望與幻滅而扭曲的內(nèi)心，看到我們臉上的悲傷與崩潰，以此換取他們內(nèi)心的愉悅，從他們臉上的傻笑中表露出來，給他們無趣的生活帶來些許微不足道的慰藉，僅此而已?。?！”

? ?“而有時，少數(shù)理解了游戲規(guī)則，表現(xiàn)的足夠配合的幸運兒，也會被這群傲慢的先生們賦予向上攀爬的權(quán)利，但那畢竟只是‘少數(shù)’，我們這樣的‘大多數(shù)’卻只配掙扎于這由鋼筋水泥構(gòu)成的地獄之中，永世看不到升入天堂的理想，而只能在黑焰炙烤中沉默而悲哀的迎來自己的結(jié)局?。∵@便是我們的命運?。?！”

? ?“我們只是家小小的低端事務(wù)所，本來就只該處理好我們份內(nèi)的工作，超出我們能力范圍的委托，我們根本承受不起??！就像你剛剛跟我敘述的那樣（如果你說的都是真實情況的話），你們都認為，圖書館是一個機會，一個能使我們事務(wù)所飛黃騰達的寶貴機會??！但你們的冒險行為不僅沒有得到回報，反而讓你的兩個同伴失去了性命！！且不說你們事前就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工作，就算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你們?nèi)齻€弱小的九階收尾人，憑什么去和那種強大的存在去抗衡？??！”

? ?“這次你運氣好，從泥沼里僥幸掙脫了出來，但你的同伴呢？而且，就算你這次活下來了，你能保證下次你還有這樣的運氣嗎？！你能保證自己能從下一個泥沼里掙脫出來嗎！”

? ?“芬恩，我們沒有足夠的能力，就算我們接下了這項委托，我們也沒有足夠強硬的實力來完成這項委托！你明白嗎??！圖書館的水，絕對不止你我二人想象的那么深！！這萬丈深淵足以將你，我，這家事務(wù)所，甚至是整個都市都全部淹沒??！我們就算最后注定要死，也不能當那第一個淹死在這萬丈深淵里的犧牲品??！”

? ?“你能理解嗎！芬恩！”

? ?潤似乎發(fā)泄完了一般無力的癱倒在那張寬大的破沙發(fā)上，一直插在大衣右口袋里的手終于被他拔了出來，他右手中的火柴盒在拂曉光芒的照耀之下之下卻顯得如此灰暗。

? ?他擦燃一根火柴，點燃了夾在左手上的香煙，他將海綿煙嘴無力的塞進口腔，深吸一口，吐出一股蒼白而渾濁的煙氣——劣質(zhì)香煙特有的煙氣。

? ?“所以……你聽懂了嗎？這不是我們該管的事……”

? ?此刻的潤早已失去了平日里那種犀利的氣場，整個人顯得頹廢而萎靡，與以往那個殺伐果斷的代表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 ?“呼……而且像你這種拿不出證據(jù)的事，也根本不值得去調(diào)查……”潤吐出第二股嗆鼻的煙氣，隨口吐出一句刺人的話，向前傾了傾身子。

? ?芬恩還沉浸在剛剛潤揭露給他的殘酷震撼中，久久無法釋懷。

? ?血淋淋的現(xiàn)實就這么被潤撕下了飽含希望的光鮮外衣，露出了被它深埋于內(nèi)核的丑惡與齷齪，這對芬恩這樣一個初出茅廬、尚有萬丈熱情的年輕新人來說，當然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 ?如果……如果真的像潤代表人說的那樣，我們這樣的小人物，命運早已由出身注定，無論做何努力，都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的話……

? ?那我的奮斗，

? ?還有……什么價值呢？

? ?芬恩覺得自己的心中好像被抽離了什么東西似的，開始搖搖欲墜，仿佛只要輕輕踢上一腳，就會轟然倒塌的樣子。

? ?窒息感再次涌上大腦，此時的芬恩急需一些突發(fā)事件來將他從這巨大的壓迫感中拽……

? ?……呵，還真是說來就來——

? ?金光一閃，芬恩清楚的看到，隨著一道金芒從虛空中一閃而過，一個薄薄的燙金信封憑空出現(xiàn)在了潤的辦公桌上。

? ?“潤先生！啊不！潤代表人！看?。】醋郎?！”

? ?“那里古嘞？！什？……”

? ?似乎剛剛緩過勁來的潤代表人順著芬恩詫異的目光看向辦公桌——

? ?一個燙金信封靜靜的躺在堆積如山的文件上方，在晨曦下閃耀著淡淡的金屬光澤。

? ?潤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 他對著父母的在天之靈起誓，他從來就沒把這東西放在那堆打印紙堆中，以他的細心，他是絕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 ?他緩緩起身，走向辦公桌，慢慢拿起那薄薄的信封。

? ?信封質(zhì)地堅韌，通體呈黑金色，暗金色的流蘇裝飾點綴在信封的四角，肅穆中透著一股華麗而又厚重的質(zhì)感。

? ?“你這家伙……到底在耍什么把戲！”潤一邊有些惱怒的嘟囔著，一邊打開了信封，一張薄薄的紙從信封中自動滑出，仿佛具有生命一般飄進了潤空著的左手，而他右手中的信封則重新化作金芒，慢慢消散在了空氣里。

? ?潤看了看那張薄紙——

? ?那是一張邀請函。

? ?黑金色的紙面上，印著數(shù)行燙金文字，具體內(nèi)容如下：

尊敬的來賓朋友們：

我們誠邀您前來圖書館。

圖書館的館藏

將化作您渴求的一切。

不管是知識，還是財富，名譽，

甚至是力量，

您都可以從圖書館中獲得。

然而圖書館內(nèi)暗藏重重試煉,

若無法經(jīng)受試煉，您—亦將化作館藏?！?/p>

——安吉拉 敬上?

? ?潤的手開始不自覺的顫抖，邀請函下方那些可能存在的“書”——

? ?《腦葉公司之書》、《R公司之書》，《TT2協(xié)議之書》……

? ?在邀請函最下方所列的書單中，竟然有整整十五個書名，而且這些書要么就和“翼”有關(guān)，要么就和“奇點”有關(guān)，作為都市人，潤很清楚，如果這些書能夠賣給十二協(xié)會，或是其它的“世界之翼”，這群貪婪的豺狼一定報出天價，競相搶購！

? ?只要在一個合適的時機，以一個足夠滿意的價格將書賣出，潤就可以解決事務(wù)所的財政危機，實現(xiàn)絕地翻盤！

? ?自己人生的轉(zhuǎn)折點就這么被捏在手里，潤平生第一次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了一絲不真實感。

? ?他雙目血紅的死死盯著這張可恨又可敬的薄紙，任憑自己急促的氣息吹拂在漆黑的邀請函表面而不自知，直到芬恩出聲：

? ?“那個……潤……代表人？潤代表人？您還好嗎？”

? ?他才從這突如其來的狂躁中冷靜下來。

? ?“呵——呼~~，沒事，我沒事，芬恩。你先回去吧，下午……不，你傍晚再來，我……”

? ?“我想自己一個人靜靜……”

? ?潤又一次無力的癱倒在了沙發(fā)上，那蒼白而無血色的臉龐，疲憊的眼神，還有那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著的頹廢氣息，都是芬恩從未見到過的。

? ?平日里的潤行事果決，作風狠辣，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遭受到什么挫折，潤也總是一副冷靜的樣子，顯得很是可靠。在芬恩眼中，他所認識的那個代表人與眼前這個迷茫而無助的男人根本無法重合在一起——這是多么奇怪的事呀！

? ?芬恩一邊胡亂思索著，一邊有些慌張的向潤行了一禮，說道：“那……那我先走了……”

? ?說完，他轉(zhuǎn)身推開事務(wù)所的大門，迎著初升的朝陽走去，很快就看不見了。

? ?潤掏出口袋里的一個小物件。

? ?那是一個鐵質(zhì)的小十字架。

? ?這個十字架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暗紅色的鐵銹幾乎覆蓋了十字架的整個表面，沒有一點金屬該有的光澤，被倒懸著釘在上面的金質(zhì)耶穌也只剩下了半個身子——圣賢的軀體從腰部以下被某種銳器一分為二，腰部下面的那部分也早已遺失，但反而是這缺了半個身子的耶穌更顯出了殉難該有的那種悲涼和壯烈，殘缺反而帶來了美感。

? ?潤百無聊賴的盯著這缺了半個身子的耶穌，只一秒，他就將這鐵十字轉(zhuǎn)了過來，露出了同樣銹蝕的厲害的反面。

? ?但有一點需要注意，雖然這鐵十字遍身長滿鐵銹，但是刻在十字架背面的那行字附近反倒沒有一點銹蝕的痕跡，反倒散發(fā)著它原有的金屬光澤。

? ?那行細如蚊腿的小字很不好辨認，可不知怎的，潤一下子就看清了這句話的內(nèi)容——

? ?勝者為王

? ?敗者為寇！

? ?以暴制暴！

? ?唯暴獨尊！

? ?潤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瘋狂。

? ?但這絲瘋狂很快就被懦弱與無助完全淹沒，再難尋覓。

? ?潤皺了皺眉，忽然鼻頭一酸，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奪眶而出。

? ?強烈的無助感，伴隨著莫名的悲傷，不斷充斥著潤的心靈。

? ?潤眼前的世界很快變得模糊不清，淚水滴在手中的小十字架上，順著那行字流下，漸漸浸濕了潤的風衣。

? ?淚眼朦朧中，一張剛烈而又帶著些許戾氣的俊俏面孔浮現(xiàn)在潤的眼前。

? ?“……弟弟，你要記住……

??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

? ?只有暴力，才是唯一的法則，

? ?現(xiàn)在，老爸和老媽，都已經(jīng)不在了，

? ?你二哥又是那種樣子……

? ?你說說看，這個世界上，除了我，還有誰能保護得了你呢……

? ?唉……現(xiàn)在說這些，只會讓你更加傷心，我沒說錯，對吧？

? ?弟弟，你已經(jīng)長大了，要盡快堅強起來，知道嗎？

? ?總之，無論如何，一定要記住——

? ?只有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才不會有人敢來欺負你，知道嗎？

? ?……

? ?……看來，你是已經(jīng)理解了我的話了，那么，幫派那邊還有事要處理，

? ?姐姐……就先走了。

? ?記住我今天說的話……

? ?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

? ? 唯一值得我去守護的親人……

? ?也就……

? ?……只剩下你了吧……

? ?所以，潤，以后如果姐姐不在了，你也要堅強的活下去，好嗎？

? ?……

? ?……”

? ?潤無助的用手捂住了臉，但淚水還是不斷的從指縫流下。

? ?他痛苦的抽泣著，姐姐的話語不斷的在耳邊循環(huán)，但越是循環(huán)下去，潤的無助感就越發(fā)強烈，他嗚咽著吐出一句話：

? ?“……姐姐……我到底……該怎么辦……”

? ?沒人可以回答他。

? ?姐姐的“遺物”在潤的手里不斷閃光。

? ?那是潤的淚水在朝陽下的閃光……

? ?中午十一點四十五分。

? ?潤在經(jīng)歷了一個上午的徘徊掙扎之后，終于下定了決心。

? ?他強忍下哭泣的欲望，深呼吸了數(shù)次，隨后將手伸向了桌面上的終端.

? ?但盡管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在碰觸到終端之前，潤的手還是停頓了一下。

? ?但他眼中的猶豫只是一閃而逝，他還是毅然而決絕的拿起了終端。

? ?“答應(yīng)姐姐，活下去……”

? ?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明白了姐姐話中的含義。

? ?在這都市，活下去很難，但只要能活下去，運氣總有一天能夠站在自己這邊！

? ?他決定放手一搏。

? ?他要活下去，他要履行自己對姐姐的承諾，以自己的力量，在這都市像個真正的人一樣，光榮的，有尊嚴的活下去！

?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有多么冒進，前方的黑暗中隱藏著多少危險，但盡管如此，他也絕不會改變他的決心！

? ?這個心如鐵石的男人，以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為賭注，向撒旦換來了籌碼。

? ?這籌碼是漆黑的地獄之火，只有在黑夜中才能看見。

? ?而潤的命運，也將被完全掌握在這黑色的毒焰之下——若他贏得賭局，這焰將會焚盡他前進路上的一切障礙，帶給他數(shù)不盡的榮華富貴，成為后巷居民羨慕不已的“幸運兒”中的一員。

? ?但他若是輸?shù)暨@次賭局——

? ?他將付出超越生命的代價。

? ?但潤已經(jīng)想不到這些了，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緩緩滑動著，通訊錄中那一大串被他打上了“債主”后綴的名字險些使他當場崩潰——正所謂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但潤在一次次的借與還之中早已入不敷出，債臺高筑，自然也結(jié)下了不少的債——還不完的那種。

? ?潤的手指滑動的速度隨著通訊錄下滑的速度一起越來越慢，最終停下——通訊錄到底了。

? ?而通訊錄的最后一欄上，那個沒有做任何標注的的聯(lián)系人，在一大堆“債主”中就如鶴立雞群一般，顯得十分扎眼。

? ?潤重重的皺了皺眉。

? ?要換其它時候，他絕對不會找這個人借錢，即使借了也不可能欠債。

? ?他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 ?唯一的，真正的朋友。

? ?潤在他不長也不短的人生歷程中，見過很多人，也見過很多見不得人的骯臟與黑暗。

? ?他憑借著他一生積累的經(jīng)驗，自認為已經(jīng)完全摸透了人心，有些時候，他甚至可以憑借直覺判斷出一個人的品行高低。

? ?但這種直覺在碰上這位朋友的視線時，總是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 ?相對于巢中的那些（甜美）貴族，這位小朋友簡直可以用“清流”來形容。

? ?出身于K公司董事家庭的他，自小便集萬千矚目于一身。

? ?據(jù)他本人所說，在他六歲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被內(nèi)定為了K公司董事會的一員，七歲就擁有了全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十四歲就成為了K公司董事會的一員，早早的踏入了特權(quán)階級的行列，他的經(jīng)歷足以讓那些奮斗了一輩子還呆在后巷的耗子們當場氣殺自己。

? ?按道理說，這位天之驕子&人生贏家&億萬富翁只需要待在巢里，享受不用為生存發(fā)愁的平靜生活，過完自己的一生，也就完全值了。

? ?但他偏偏跑到了后巷。

? ?盡管印著他照片的尋人啟事早已飄遍了（除N巢外）都市的每一個角落，但他卻依然沒被找到。

? ?那他會在哪里呢？

? ?在潤事務(wù)所對著潤死纏爛打，希望成為潤事務(wù)所的一名收尾人，“擺脫那種平靜到令人發(fā)狂的廢人生活，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

? ?雙引號內(nèi)的是他的原話。

? ?潤最開始是十分懵逼的。

? ?你放著K巢的錦衣玉食不要，來我這連贊助都快拉不到的破事務(wù)所來喝西北風？！

? ?你這不是犯賤嗎？！

? ?但他犯賤歸他犯賤，出于對自己的錢途和賤命的關(guān)心，潤還是稍微思考了一下——

? ?該不該答應(yīng)呢？

? ?這個問題，無非就兩種答案，兩種命運

? ?1·答應(yīng)——潤答應(yīng)了這位年輕人進入自己事務(wù)所的請求，但假如他這一行為被K公司發(fā)現(xiàn)的話，他絕對逃不過去K公司“解釋”一下的命運——至于他將經(jīng)歷什么，將以何種形態(tài)向K公司解釋，就全由他們自己來決定了。

? ?潤對此持悲觀看法。

? ?總之，這個入職申請，潤不能接。

? ?現(xiàn)在，潤就只剩下了一個選擇——

? ?答應(yīng)不了，那就別答應(yīng)了！

? ?潤用最決絕的說辭拒絕了年輕人的入職申請。

? ?但這小子很明顯是有備而來——

? ?他卸下了背在身后的大袋子，將它放在地上，然后唰的一下來開了拉鏈——

? ?眼鈔。

? ?全是眼鈔。

? ?全TM是面值兩百的大額眼鈔??！

? ?在那一刻，潤感覺自己的三觀發(fā)出了“啪”的一聲，直接碎了一地。

? ?年輕的保險箱最終還是順利的加入了潤事務(wù)所。

? ?但潤沒要他的錢。

? ?翼公司員工（如果要較真的話，董事也算是翼公司的員工）給你的錢，你也敢接？

? ?萬一這錢是他挪用公款帶出來的，你收了不就是替他銷贓嗎？！

? ?萬一到時候K公司找上門來，自己性命不保，豈不是冤枉至極？！

? ?潤不能不小心，而且知道怎樣的小心。

? ?就算自己要死，也絕不能死在這種事情上！

? ?而且，不收錢這種行為，也能給這位初出茅廬的保險箱一個較好的第一映像，等這位小少爺玩夠了回巢里去了，如果以后有些事要處理，也會更加輕松。

? ?而小少爺自然也開開心心地被潤蒙在鼓里，就這么相安無事著過去了四個多月……

? ?直到那次處理委托。

? ?按道理，傳聞級的小委托不會出太大亂子，但對方的強大的確超出了潤的預期。正因?qū)Ψ綄嵙Φ恼`判，潤事務(wù)所損失九位九階收尾人，潤本人為了保護小少爺，背后遭到重創(chuàng)，好在小少爺拖著重傷倒地的他一路爬回了事務(wù)所，這才撿回一條命。

? ?當潤醒來之時，他正面朝下趴在事務(wù)所的二手沙發(fā)上，背上的傷已經(jīng)用紗布細心的包扎好，房間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消毒水味沖進潤的鼻腔，他忍不住咳嗽了一下，正準備翻身，卻被一只修狹潔白的手頂住了背部。

? ?“請您先不要動，潤代表人——您的傷還沒完全康復，我覺得您在傷好之前先保持這個姿勢最為穩(wěn)妥。”小少爺?shù)穆曇魪乃澈髠鱽?，聲音中滿是愧疚和無奈，也許是受到這種情緒的影響，他今天的語調(diào)異常的低落，對潤的稱呼也帶上了敬詞。

? ?“非常感謝您這些天來對我的照顧，但我還是覺得，您最開始給我的忠告……是正確的。收尾人每天要面臨的危險，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竟然……竟然會認為收尾人是個很光榮的職業(yè)……認為自己最終能夠成為像‘殷紅迷霧’那樣的傳奇……結(jié)果最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個累贅，是要自己的上級舍命去保護的人……我……真是太天真了……”

? ?“我要走了，潤代表人……感謝你對我這些天以來的容忍與關(guān)照……我趁你昏迷的時候已經(jīng)處理好了你的傷……按那種藥的藥效，再過一晚您就能恢復如初了……我最開始帶來的那袋眼鈔，都放在您的保險柜里了，我想……十萬眼應(yīng)該能夠支持您的事務(wù)所繼續(xù)運營下去了吧……總之……謝謝您，潤代表人，我們……有緣再見吧……”

? ?腳步聲響起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那孩子走到事務(wù)所門口，又忽然停下了腳步。

? ?“對了，潤代表人，如果您以后……遇到什么困難的話，用終端聯(lián)系我就行了……我一定會盡我全力幫您解決……”

? ?“嘎吱~”

? ?斑駁的木門發(fā)出了吱呀吱呀的扭動聲，久未上油的門鎖輕輕響了幾下，又被輕輕合上。

? ?寂靜充斥了整間事務(wù)所。

? ?潤的眼角忽然流下了一行清淚，他沒有做聲，只是靜靜讓眼淚隨著鐘表的滴答聲滑落在地面，悄無聲息的潤濕嚴重積灰的地毯。

? ?三天后，潤走出了事務(wù)所，他的胸前佩戴著姐姐在臨行前給他的那個十字架。

? ?此時正是早晨六點，初生的朝陽給十字架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澤。

? ?潤將背上的包打開，一陣微風吹過，背包中的眼鈔隨風飄灑空中，漸漸灑滿無人的小巷，印有“眼”符號的燙金鈔票在朝陽下躍動著誘人的光澤。

? ?潤并未在意身后飄揚的鈔票，只是微閉著雙眼，感受著吹拂在臉上的和煦秋風，向著前方走去。他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也沒有一個準確的目標，他只是漫無目的的走著，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將要去往何方。

? ?“喂，前面那個小白臉，包里裝著什么好東西??？！給爺幾個看看?。　?/p>

? ?幾個尾隨了潤一路的耗子將手揣在被鈔票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慢慢逼近了潤，他們渾濁的瞳孔里藏著貧窮與無知，惡意與貪婪明晃晃的寫在枯瘦的面皮上，讓這些本就骯臟的面孔更顯出丑惡的本貌。

? ?“哦？你們要這些嗎？那就都給你們好了吧……”

? ?潤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取下了背上的包，將剩下的鈔票全部倒在了地上，然后向后退了三米，用鼓勵的眼神看著那群驚得目瞪口呆，一時不敢上前的耗子。

? ?“這……這……我……我們……沒想要這么多……”領(lǐng)頭的耗子顫抖著回答道。

? ?“沒事，這些東西，我也用不上了，你們要，就都拿去吧，呵?！?/p>

? ?潤沒再多說一句話，他默默轉(zhuǎn)過身去，身后不出所料的傳來爭吵和廝打的聲音。

? ?見利忘義，財欲熏心，這便是大部分耗子的共同特性。

? ?潤的嘴角微微一斜，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小巷。

? ?尚未被撿拾干凈的眼鈔在九月中旬的朝陽下閃耀著圣潔而又不祥的光……

? ?……

? ?“……唉，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 ?潤的嘴角帶著一絲苦澀的味道。

? ?他最終還是淪落到了需要靠朋友來幫助的地步……

? ?懷揣著復雜的新漆，潤苦笑著按下了終端的撥號鍵……

? ?K巢，K公司董事會。

? ?熙萊的終端久違的響起了鈴聲。

? ?“唉喲……又是誰打的電話啊……”

? ?剛剛宣布結(jié)束會議的熙萊不自覺的重重嘆了口氣——就在剛剛，他好不容易說服了董事會內(nèi)半數(shù)成員支持他對馬格努斯工坊的投資計劃，此時正想放松一下的他被這通電話一攪，自然有些惱火——他有些煩躁的接通了打來的電話：

? ?“喂？你誰——”

? ?“您好，這里是潤事務(wù)所，我是事務(wù)所的代表人，潤?！?/p>

? ?潤？哪個潤？

? ?熙萊愣了半秒，一時間竟然沒想起來這人到底是誰。

? ?潤……

? ?潤……潤……

? ?等等！潤？??！

? ?“您……是潤代表人嗎？！”熙萊的語氣驟然有些激動起來，原本有些煩躁的心情也變得激動了起來。

? ?自從父親病重，宣布辭職以來，自小便承載了父母強烈期望的熙萊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了父親在K公司董事會的主席位置，不久后父親去世，雖然他繼承了父親百分之六十五的遺產(chǎn)，但隨之而來的焦慮也折磨的他苦不堪言，他曾多次想給潤打個電話過去，但苦于公務(wù)繁雜，實在擠不開時間，沒想到潤會主動打電話過來，這令深陷事業(yè)泥沼的熙萊終于能夠獲得一絲喘息的機會。

? ?“真……真的是你啊！潤代表人！”

? ?“嗯，是我，好久不見。”

? ?“自從上次我們見面……已經(jīng)過去好久了啊……潤代表人，你現(xiàn)在過的還好嗎？”

? ?“好？呵呵，其實并沒有呢，不僅沒能過好，反而越來越窘迫了……”

? ?“?。课矣浀谩伊袅耸f眼給您呀？那對您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應(yīng)該不會這么快花光吧？”

? ?“唉，這就說來話長了……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

? ?勉強搪塞過去后，潤強忍著心中的不適感，向自己唯一的朋友解釋自己打來電話的目的：

? ?“那個……能借我點錢嗎，熙萊？我要處理個委托，要雇幾個人……這次委托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有預感……不，很好的預感……”

? ?“??！原來是為了這個呀！你需要多少？待會我轉(zhuǎn)給你……”

? ?熙萊像是長舒了一口氣似的，而潤從中清楚的感受到，這么多年過去，這孩子還是保持著對生活的渴望與熱情，這從他對自己的熱情態(tài)度中就能看出來。

? ?潤的心中生出一種無端的愧疚，但他只是沉默著等著熙萊自己說下去。

? ?“那……你人選定下來了嗎？”

? ?“哦，我這邊……是有個合適的小伙計……其他人選還沒定好……不過……兩千眼應(yīng)該夠用了……也不用太多……萬一回不來的話……”

? ?“哎呀潤代表人你說這些干嘛！錢我轉(zhuǎn)給你就是了……不過兩千眼……”

? ?“兩千眼……太多了嗎？”潤的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不安。

? ?“不……不會太多，反而太少了，對您來說，這么重要的委托兩千眼根本不夠用，這樣吧，兩萬眼！我馬上就給你轉(zhuǎn)過去，你就不要推了，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

? ?“等……”潤正想出言阻止，但那小伙子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

? ?【您好，兩萬眼鈔已經(jīng)轉(zhuǎn)到您的賬戶，請您注意查收，格林銀行，持續(xù)為您服務(wù)~】

? ?兩萬眼已經(jīng)到賬，潤嘆了口氣，也沒再說什么。

? ?再次拿起終端，潤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 ?“喂，我是潤……對，是我，這次有個委托給你……錢不是問題，我可以毫無壓力的將這次委托的報酬和之前欠你的那些，連本帶利還回來……這不是開玩笑，我有預感……這次委托，我們一定可以一本萬利！……對，人手是不太夠，但是有那個小伙計一起去就行了……就是那個芬恩啊，上次你說長的很俊的那個……這次只是先進去試試水而已，又不是正式行動，要那么多人干嘛……那就這么說定了，你跟我一起處理，委托的收益，你六我四……你說什么？你已經(jīng)晉升八階收尾人了，要加錢？！……唉，好吧，你八我二，行了吧？那就這么定了吧，下午四點到我事務(wù)所來，委托細節(jié)那時候再告訴你……好了，再見?！?/p>

? ?掛斷電話，潤捂住了額頭，他只覺得冥冥中好像有一道無形的深淵，正不斷想他吐出誘人的光焰，試圖將他吸引過來，然后突然將他完全吞噬……

? ?而他明知靠近深淵極度危險，但他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過于一個瘋子清楚的知道自己瘋了。

? ?那種無法遏制的無力感和絕望感，足以將一個心智健全的青年推向那無法掙脫的黑夜。

? ?正如上述所言，潤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遏制自己的能力。? ?

?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 ?他已經(jīng)失去了停下賭局的最后機會。

? ?事已至此，

? ?是一鳴驚人，

? ?還是萬劫不復，

? ?只在一念之間！

? ?為了自己的未來，他無路可退，只有——

? ?——殊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