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照顧好我媽媽》 申京淑 152個筆記 ◆?獻(xiàn)言 >> 母親仍在我身邊，我躺在她旁邊，等待清晨降臨。能夠聽母親說話，這是我的幸運。 ◆?插圖 >> 曾幾何時，她的黑眼睛又圓又亮，猶如即將生產(chǎn)牛犢的母牛，如今卻藏進(jìn)深深的皺紋里，越來越小了。 >> 你的媽媽茫然失措的時候，人們也是這樣走過去了。 >> 媽媽疲憊的樣子總是刺激他產(chǎn)生新的斗志。 ◆?引言 >> 盡可能地去愛吧！————李斯特 ◆?導(dǎo)讀 >> “你從未想過，原來媽媽也有蹣跚學(xué)步的時候，也有三歲、十二歲，或者二十歲的時光。你只是把媽媽當(dāng)成媽媽，你以為媽媽天生就是做媽媽的人?！?>> 每個人大概都是這樣，一旦告別故鄉(xiāng)，離開母親，人生便踏上了高速運轉(zhuǎn)的傳送帶，再也停不下來，絕難有機會去想象這樣看似瑣碎的事情。 >> 也許只有當(dāng)母親走失這樣的大事發(fā)生時，才會豁然猛醒，重新打量心目中習(xí)以為常的母親。 >> 想到母親也是從不諳世事的孩童長大，手忙腳亂地成為母親，每個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孩子都會忍不住心疼。 >> 孩子小的時候，依戀著父母。當(dāng)孩子長大以后，父母似乎轉(zhuǎn)而依戀孩子。 >> 他們辛勤放飛的風(fēng)箏遠(yuǎn)走高飛了，自己的心里只留下濃濃的陰影，于是便在無盡的勞作中回憶從前。 >> 我們努力成長，終于長成了父親和母親的客人。當(dāng)我們也為人父母，一邊是母親的孩子，一邊是孩子的父母，能做的無非是將這份愛接過來，傳遞下去。那中間的心思還是萬古不變的。 >> 村子里五百歲的老槐樹、父母曾無數(shù)次挑水的如今早已廢棄的水井、曾經(jīng)供養(yǎng)整個村莊的胃而今成為風(fēng)景的碾子和石磨，去的去了，來的來著，每次回到日新月異的村莊，心底里總覺得莫名地荒涼 >> 誰的成長不是一步步地和故鄉(xiāng)告別呢？ >> 母親也許早已意識到生活對自己的腐蝕，努力掙扎探出腦袋。母親的失蹤，難道是蓄謀已久的出走？“她的一生都在為家人犧牲，最后卻失蹤了?！?>> 這次失蹤事件看似突然，其實母親終生都在完成這個失蹤的過程。 >> 對于母親而言，失蹤是進(jìn)行時態(tài)，失蹤是漸進(jìn)的程序。 >> 也許，失蹤的母親才是最后的母親，愿意為子女奉獻(xiàn)全部，并將撫育子女當(dāng)作終生的事業(yè)。 >> 致敬一個永不回來的時代，帶著歉意，因為受之恩惠，卻又不能竭力去延續(xù)這份恩情。 >> 真誠的文字飽含著永不過時的情感和力量 >> 她習(xí)慣于在隱隱約約間和自己的生活保持平行關(guān)系，有時主人公的身上就帶著她本人的印記，重要的個人履歷和思想情感會被反復(fù)提及。 >> 她不可能與城市身心交融，生活場所的轉(zhuǎn)移只是為她增加了觀察故鄉(xiāng)的新視角。 >> 身體在現(xiàn)實的推動之下被迫向前，靈魂還在拼命掙扎著回頭遙望，這樣的覺醒令人痛苦而又無奈 >> 靈魂的回鄉(xiāng)之路已被徹底斬斷。 >> “申京淑的全部小說其實是一部小說，申京淑講述的全部故事其實是一個故事，無論這個故事的外殼是青春的愛與死亡，還是歷史煙云里的家國之痛?！?>> 作為忠于自己心靈的書寫者，故鄉(xiāng)不僅締造了她的生命，也為她的寫作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動力和養(yǎng)料，只是她遠(yuǎn)走高飛，投身洶涌澎湃的都市生活，這么多年她變了沒有？ >> 我們的故鄉(xiāng)還在，我們的母親還在，只是我們的眼睛蒙上了蔭翳，只是我們的初心落滿了煙塵。 ◆?第一章 沒有人知道 >> 大家碰頭本來是為了商量如何解決媽媽失蹤的問題，想不到你的家人們卻總是指出其他人平時對不住媽媽的地方。轉(zhuǎn)瞬之間，曾經(jīng)像躲避般縫合的往事紛紛膨脹起來，結(jié)果有人咆哮，有人吸煙，有人奪門而去。剛聽到媽媽失蹤的消息時，你忍不住發(fā)了脾氣，家里這么多人，怎么就沒有人去首爾站迎接呢？ >> 你走向媽媽失蹤的地點，那么多人與你擦肩而過。你站在父親松開媽媽手的位置，仍有那么多人擦著你的肩膀前前后后地走過，沒有人說對不起。你的媽媽茫然失措的時候，人們也是這樣走過去了。 >> 所有的事情，尤其是壞事，往往在發(fā)生之后才感到后悔。 >> 那個像你媽媽的老人在地鐵站里坐了很久，后來便進(jìn)了剛剛進(jìn)站的地鐵。那天夜里，你的媽媽消失了，無影無蹤。你和你的作家同人卻驅(qū)車趕往燈火輝煌的北京美食街，在紅燈高照中品嘗著高達(dá)五十六度的中國美酒，享用著紅油烹炒的滾燙的香辣蟹。 >> 媽媽開始于“給亨哲”的話語終于變奏為感情的湍流：也幫不上你的忙，媽媽心里很難過。你在信紙上一字一句地謄寫著媽媽說的話，啪的一聲，大滴的眼淚掉落在媽媽的手背上。你媽媽口述的最后一句話總是不變：千萬不要餓肚子啊。媽媽。 >> 你給媽媽讀信，譽寫她的話，然而你從沒想到媽媽不識字，還要依靠年紀(jì)尚幼的你。她的托付被你當(dāng)成了慣常的使喚，就像她叫你去宅邊地里摘蜀葵，或者去油坊買油。 >> 母女關(guān)系要么是相互間非常了解，要么是比陌生人還要陌生。 >> 那是媽媽當(dāng)著你的面收拾屋子的時候，你忽然感覺自己不再是媽媽的女兒，好像變成了媽媽的客人。 >> 家人，就是吃完飯后，任憑飯桌凌亂，也可以放心去做別的事情。媽媽再也不愿讓你看見她紛紜的生計了，于是你也豁然醒悟，原來你已經(jīng)變成了媽媽的客人。 >> 你不肯用母親這稱呼來取代媽媽，直到媽媽失蹤的今天。稱呼媽媽的時候，你心里隱隱約約地相信自己的媽媽會永遠(yuǎn)健康。你相信自己的媽媽有力量，無論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每當(dāng)你在這座城市里遭遇什么挫折，你也相信媽媽會永遠(yuǎn)守候在電話那頭。 >> 這是你的出生之地，也是媽媽的家，然而對你來說這個村莊已經(jīng)變成了陌生的地方。至于你度過的童年時光的痕跡，也只有殘留在水溝里的幾棵樸樹了。 >> 那時，你感到無比憤慨，好像以為是別人疏忽了媽媽。然而把她扔在庫房里的不是別人，正是你啊。 >> 對你而言，媽媽從來就是媽媽。你從未想過，原來媽媽也有蹣跚學(xué)步的時候，也有三歲、十二歲，或者二十歲的時光。你只是把媽媽當(dāng)成媽媽，你以為媽媽天生就是做媽媽的人。 >> 你沒有回答，只是在黑暗中找到媽媽的手，緊緊握住，仿佛抓住的是掉落的繩子。 >> 眼睛看不見的人想讀我寫的文章，想用他們能夠讀懂的文字做成圖書，希望得到我的允許。 >> 只要深思熟慮，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預(yù)見得到。如果認(rèn)真思考，即使那些看似意外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了。經(jīng)常發(fā)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只能證明你對那件事沒有深思熟慮。 >> 你感覺像是墜入了黑洞。因為是自己熟悉的樓梯，所以看也沒看，不假思索地走了下去，結(jié)果一腳踩空，滾落到了下面。 >> 所有的眼睛都盯著你，卻什么也看不見。面對著這些眼睛，你是那么孤獨。你甚至懷疑，面對這樣的目光，闡述作品又有什么意義。 >> 令你驚訝的是，他們比以往遇到的任何人都更認(rèn)真地聽你說話。他們聚精會神，側(cè)耳傾聽，從他們的動作可以感覺得到。有人點頭，有人向前伸出了腳，有人上身前傾。對于他們的文字你懵懂無知，他們卻讀了你寫的書，向你提問，還發(fā)表自己的感想。你對媽媽說，以前從來沒見過有人像他們這樣對你的作品表現(xiàn)出如此友好的態(tài)度。 >> 媽媽大聲對病床上的父親說，生在這樣的小山村，又家貧如洗，如果不讓女孩上學(xué)，以后怎么在這個社會上立足。 >> 媽媽唯一的寶貝就是戴在左手中指的黃色戒指。給你繳初中學(xué)費的時候，她左手中指上的戒指不見了，只留下深深的印痕。 >> ——如果有機會去的話，幫我?guī)Щ貋怼！闶裁吹胤蕉寄苋サ?，不是嗎?>> 媽媽獨自來到這里，就是為了看一眼已經(jīng)渺無人跡的童年村莊嗎？ >> 生了三個孩子的妹妹很認(rèn)真地問你，姐姐，媽媽真的喜歡廚房嗎？你問妹妹，怎么會想到這個問題。你妹妹說，也許媽媽并不喜歡廚房。 >> 關(guān)于媽媽和廚房，你從來沒有分開想過。媽媽就是廚房，廚房就是媽媽。媽媽真的喜歡廚房嗎？你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 從家里出來的時候，你懷里抱著的是小狗，現(xiàn)在抱著的是書。 >> 廚房有什么喜不喜歡的啊，這是必須做的事，不做不行啊。我在廚房里做飯，你們才有的吃，才能上學(xué)。人活著，怎么可能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很多事情是不能不做的，喜歡也好，討厭也好。 >> 那時候也談不上喜不喜歡廚房里的事。做上一大鍋飯，旁邊煮上一小鍋湯，首先想到的不是辛苦，而是這些東西都要進(jìn)到我孩子的嘴里，心里別提有多踏實了。你們現(xiàn)在可能想象不到，那時候我每天都擔(dān)心沒有糧食吃。所有人都是這樣，填飽肚子最重要。 >> 你的媽媽笑著說，填飽肚子最重要的那段時光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第二章 亨哲呀，對不起 >> 媽媽，獨自留在地鐵首爾站的媽媽，像夢一樣消失了，不留痕跡。 >> ——媽媽說沒事了，怎么了？——媽媽這么說你就相信嗎？媽媽每次都這樣說，這是她的說話習(xí)慣。你明明知道，為什么還要裝糊涂？媽媽是覺得對不起你，才這樣說的啊。 >> 媽媽的手凍僵了。他抓住她冰冷的手，暗下決心，一定要讓擁有這雙手的女人幸?？鞓贰Ｋ焐蠀s在責(zé)怪媽媽，陌生人讓你跟著走，你就跟著走，這怎么行呢。媽媽反過來責(zé)怪他，人和人之間怎么能沒有起碼的信任呢，這個世界上好人比壞人多得多！她的臉上露出了特有的樂觀的笑容。 >> 心里盼著你快長大，可是當(dāng)你真的比我還高的時候，雖然你是我的孩子，我還是感到恐懼。 >> 清晨醒來，他看到媽媽正在掃地。他讓她別掃了。她卻說，手閑著干什么？好像手一閑下來，就要受懲罰似的。 >> 媽媽，在洞事務(wù)所的值班室里，為了不讓兒子躺在風(fēng)墻旁邊而謊稱自己不靠墻就睡不著的媽媽，跟他換了位置的媽媽。自己曾經(jīng)對她許下的那些蒼白的諾言，以及媽媽下次再來這個城市的時候，一定要讓她睡在溫暖房間里的誓言。 >> 媽媽對他說，你好好吃飯，媽媽的悲傷才會減輕。悲傷，這是他第一次從媽媽口中聽到“悲傷”這樣的字眼。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好好吃飯，媽媽的悲傷才會減輕。 >> 你在家里，我為什么不回去……我沒想到這些，還有你在那里呢。 >> 為了回家，為了兌現(xiàn)和他的承諾，媽媽決定變成戰(zhàn)士。 >> ——她是女孩子……應(yīng)該讓她繼續(xù)讀書。你想個辦法，讓她在這里上學(xué)。我不能讓她像我這樣。 >> 每次走到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他都會停下腳步，仔細(xì)看看曾經(jīng)的家，盡管現(xiàn)在那里已經(jīng)住了別人。 >> 家里好幾個男人，為什么媽媽貼窗紙的時候卻沒有人幫忙？ >> 如今，他的年齡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當(dāng)時的媽媽的了，然而在他看來很多事情依然是想都不敢想，媽媽卻做得得心應(yīng)手。 >> 就當(dāng)時來說，這是媽媽能夠?qū)崿F(xiàn)的最極致的浪漫。 >> 他第一次看到媽媽為了觀賞而種花。媽媽種花的樣子在他看來是那么陌生。 >> 去年12月31日，迎接新年的時候，我沒寫小說。我寫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今后十年必須做的事和我想做的事，然而我的全部計劃之中唯獨沒有陪媽媽。寫下這些句子的時候沒有意識到，但是媽媽丟了以后回頭再看，我才發(fā)現(xiàn)是這樣。 >> 他只知道自己年輕時的夢想沒有實現(xiàn)，沒想到自己也辜負(fù)了媽媽的夢想。 >> 如果找到媽媽，一定要專心照顧。這種欲望充盈著他的胸膛，他感覺胸膛快要爆炸了。然而他也知道，他已經(jīng)喪失了這種能力。 ◆?第三章 我，回來了 >> 我有好幾個孩子，可是今天這樣的日子連朵花都沒有，別人會怎么說？我就自己買了。 >> 現(xiàn)在你才覺得，也許真像妻子說的那樣，你在潛意識里輕視妻子。 >> 妻子走失之前，你幾乎已經(jīng)忘卻了她的存在。沒有忘記時，大部分都是有求于她，或者責(zé)怪她，要么就是對她置之不理。習(xí)慣是可怕的東西。面對別人你的語氣謙卑，然而回到妻子身邊，你立刻就變得氣呼呼的了，偶爾還會說出這個地方特有的臟話。 >> 你年輕的時候，甚至結(jié)婚生子以后，還是總想著離開這個家。想到這個南部地區(qū)普普通通的小村莊，你將生于斯、老于斯，于是覺得好孤獨。每當(dāng)這時，你就無言地走出家門，浪跡全國各地。到了祭祀的時候，你仿佛受到基因派遣似的回家。然后再出門，直到渾身疼痛難忍，你終于懶洋洋地回家。 >> 她是永遠(yuǎn)矗立不動的大樹，除非被人砍伐，或者被人拔走，否則絕對不會自行離開。 >> 從五十年前到現(xiàn)在，一直都被你遺忘的妻子終于生動地呈現(xiàn)在你的心里。妻子失蹤了，你卻對她產(chǎn)生了觸手可及的真實感。 >> 妻子因為疼痛而雙手抱頭昏迷不醒的時候，你以為她在睡覺。你還希望她不要隨便躺在什么地方就入睡。最后她連房門都打不開，急得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的時候，你還責(zé)怪她，讓她睜大眼睛好好走路。你從來不覺得自己應(yīng)該關(guān)心和照顧她。你無法理解她混亂如麻的時間概念。 >> 每當(dāng)你從外面回到家，只要說聲“我回來了”，妻子肯定會從家中某個角落探出頭來。 >> 對于妻子的嘮叨，你總是左耳聽右耳冒，然而此時此刻，你竟無比懷念她的嘮叨。為了聽到妻子的嘮叨，你甚至在下火車后進(jìn)了旁邊的米腸湯飯店，大白天喝了酒回來。然而你的耳邊悄然無聲。 >> 因為真正守護(hù)祖墳，每個季節(jié)忙于準(zhǔn)備祭祀的人是你的妻子。 >> 你想走的時候，隨時都可以離開家門。你想回來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回來?？墒悄銖膩頉]想過，妻子也會離開這個家。 >> 想到那個坐在茅草屋的廊臺上，抱著繡花機繡鳳凰的女孩，那個在棉花田里叫著“媽媽、媽媽”，然后伸開雙腳放聲痛哭的女孩，想到她可能會在某個深夜被山里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抓走，你就邁不動腳步了。 >> 妻子手到之處，什么東西都會茁壯成長。 >> 你怎么辦呢？一輩子依賴別人，你會什么？你想想吧，沉默寡言的老人自己占著個房間，渾身臭味，誰會喜歡呢？我們已經(jīng)成了孩子們的累贅，一點兒用處也沒有了。從大門外面就能看出誰家有老人，因為有味。女人不管怎樣還能照顧自己，男人要是獨自留下來，肯定會很狼狽。即使你想活很久，也不要走在我后面。我先把你埋好了，然后就跟你去……這些我能為你做到。 >> 你知道自己犯了錯，犯了無法挽回的大錯。你的心跳聲大得連你自己都能聽見。你不敢回頭。 >> 你這輩子都是走在她前面，有時轉(zhuǎn)彎也不回頭看看。落在后面的她喊你，你就責(zé)怪她怎么走得這么慢。五十年歲月就這樣流走了。她走得很慢，然而只要你稍微等等，她就會滿臉通紅地追上來，仍然笑著說，慢點兒走。你以為今后的路也會這樣走下去。 >> 每次看到妻子粗糙的雙手，你都希望她能比你多活一天，希望在你死后，她用那雙手最后一次拂過你的眼睛，在孩子們面前擦拭你冰冷的身體，用那雙手為你穿上壽衣。 >> 這時你終于意識到了，希望妻子比自己活得長久的心愿是多么自私。你也意識到正是這個心愿使你不愿承認(rèn)妻子患了重病。 >> 傷痛深深扎根在姐姐心底，使她變成了枯木。這是任憑誰也砍不倒的枯木。 >> 死者沉默，活下來的人卻像是瘋了。 >> 可憐的人，直到現(xiàn)在你才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卑鄙。你將所有的傷痛都轉(zhuǎn)嫁給了妻子，如今你總算想明白了，需要安慰的人是你的妻子，你卻緘口不語，把她推入了窘境。 >> 這么多年，你逼她陷入困境，卻不伸手援救，始終沉默不語。 >> 媽媽最討厭別人大喊大叫……可是我們所有人都對媽媽大喊大叫。 >> 有些話該說的時候就要說……我這輩子都沒怎么跟你媽媽說話，要么是錯過了說話的時機，要么就是覺得我不用說她也會知道?，F(xiàn)在我什么都可以說了，可是沒有人聽了。 >>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忘記，女兒也會記得，你的妻子是那么熱愛這個世界，你是那么愛你的妻子。 ◆?第四章 另一個女人 >> 我們不了解媽媽，只知道她丟了。 >> 孩子哭了。奶奶會說，孩子哭了，快給孩子吃奶。外婆卻說，這孩子怎么老是哭，折磨媽媽……我也不例外。 >> 你讀了那么多書，擁有令人羨慕不已的能力，為什么要過這種枯燥的日子？我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我的乖女兒！你敢于面對現(xiàn)實，勇往直前，有時候我卻感到氣憤，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選擇這樣的生活。 >> 不過我也很緊張，生怕你哥哥會覺得我無知。年輕人就該做年輕人的事，我卻拼命阻擋。 >> 倒不是我記性好，只是有些日子我無法忘記。 >> ——我就是想和媽媽一起，走吧！我喜歡你這句話。身為大學(xué)生，你卻愿意帶上我這個從來沒邁進(jìn)學(xué)校門檻的媽媽，理由是“我就是想和媽媽一起”。 >> 好了，丫頭，抬起頭來，我想抱抱你，我要走了。枕著我的膝蓋躺一會兒吧，休息一下，不要為我悲傷。因為你，媽媽有了很多快樂。 >> 你就像陳舊的公路，鋪在我的心里。你像石子路上的碎石子，你像泥土地里的泥土，你像灰塵中的灰塵，你像蜘蛛網(wǎng)中的蜘蛛網(wǎng)。 >> 清爽的風(fēng)吹進(jìn)衣襟，我手里什么也沒有，頭頂也沒有，后背上也沒有任何東西，我已經(jīng)很久沒這樣走路了。 >> 我不知道我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你卻是我人生的伙伴。 >> 聽我大女兒說，除草機割雜草的時候，就在割斷的瞬間，雜草還纏著除草機的車輪，撒下種子，試圖繼續(xù)繁殖。 >> 隨著時間的流逝，所有的傷口都會愈合。你讓我什么都不要想，冷靜地處理眼前的事情。 >> 那次我去找你并不是因為遇到了什么事，那是我第一次為了找你而找你。 >> 你是我的罪孽，也是我的幸福。在你面前，我想顯得更有氣節(jié)。 >> 原以為早已過去的事情其實都滲透進(jìn)這里，只是我們感覺不到罷了。過去的事和現(xiàn)在的事、現(xiàn)在的事和未來的事、未來的事和過去的事都相互交織。 >> 這些事情也都滲透進(jìn)了過往歲月的某個縫隙，從而帶著我們來到了這里嗎？ >> 沒有人知道你曾存在于我的生命里，然而每當(dāng)我的生命遇到狂風(fēng)巨浪時，你都會給我送來木筏，讓我順利渡過。人生有你，我很開心。我常常在不安的時候找你，而不是幸福的時候。也正因為有你，我才能走過自己的人生。 >> 房子這東西很奇怪。所有的東西都會因為人的接觸而變舊，有時距離人太近，仿佛被人的毒氣傳染了。房子卻不是這樣，再好的房子沒有人住，也會迅速倒塌。人在里面糾纏、說笑、走動，房子才有了生命。 >> 我仍然不想在你面前做個病人。為此，我常常感到孤獨。 >> 跟你說這些，我會覺得有傷自尊。學(xué)會了識字，除了親自閱讀女兒的書，我還可以做另外的事情，那就是在我離開之前，給每個家人寫封告別信。 >>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會失去全部的記憶。在這之前，我想親手處理自己用過的東西。我不愿意讓它們留下來。 >> 我努力擺脫悲觀的思緒，然而悲傷還是每天都在增加。 >> 媽媽，您有資格穿這樣的衣服，您穿著吧。 >> 晚秋的夜里，清風(fēng)吹拂，旁邊院子里的柿子樹葉簌簌飄落，紛紛揚揚。這時候，整夜都能聽見秋風(fēng)拂過庭院的聲音。下雪的冬夜，如果有風(fēng)吹過，堆積在院子里的雪就會爬上廊臺。 >> 世界上所有的關(guān)系都由雙方共同形成，而不是取決于某一方。 >> 那里陽光很好，我也喜歡那棵歪歪扭扭的松樹，然而我真的不想在死后仍做這個家里的鬼。 >> 啊，這些記憶就像春筍，毫無頭緒地冒了出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停止。曾經(jīng)遺忘的往事紛紛涌上心頭。 >> 住在房子里的人不一樣，房子的結(jié)局也不一樣，有的會變得溫情洋溢，有的卻變得破舊不堪。 >> 媽媽沒有笑，也沒有哭。媽媽，你知道嗎？我也一樣，這一生都需要媽媽。 ◆?尾聲 薔薇念珠 >> 媽媽動不動就說“等我死了”……從很久以前開始，這句話就是媽媽的武器。每當(dāng)子女不順?biāo)囊獾臅r候，這句話就成為她唯一的武器。 >> 若想收獲果實，就要精心照料。 >> 我第一次對那棵柿子樹產(chǎn)生了感情。這棵樹真的能結(jié)出豐碩的果實嗎？現(xiàn)在，懷疑消失了。我想起媽媽說過的話，等我死了，你在摘柿子的時候可以想起我。 >> 那些看似無能為力的事情，媽媽全都做到了。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媽媽也被徹底掏空，最后變成了連自己孩子的家都找不到的人。 >> 我也做了媽媽，卻依然有那么多夢想。我記得自己的童年時光，記得我的少女時代和青春年華，然而為什么會覺得媽媽天生就該做媽媽呢？媽媽沒有機會去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手里握著時代交給她的最糟糕的牌，她不得不獨自對抗貧窮、悲傷，而且必須取勝。盡管這樣，媽媽還是盡其所能地全身心奉獻(xiàn)自己。我為什么從來沒有考慮過媽媽的夢想呢？ >> 只能在無人理解的情況下默默犧牲，人世間怎么會有如此不妥的事情。 >> 難道媽媽是因為父親生病而不能說出自己生病的事嗎？因為家人，媽媽是不能生病的。 >> 一天天活著就很可怕。最可怕的還是糧倉里沒有糧食的時候，想到你們幾個要餓肚子……我簡直憂心如焚啊。這樣的日子的確有過。 >> 失去媽媽之后，你的身體和內(nèi)心都充滿了沉入水底般的絕望。 >> 你的吶喊聲里夾雜著對其他認(rèn)識媽媽的人的抗議，還有對弄丟媽媽的自己的憎惡。 >> 每個人，都漸漸地變成了沒有媽媽的兒子、女兒和沒有妻子的丈夫。 >> 哥哥說，我們總覺得媽媽的一生只有痛苦和犧牲，也許這只是我們自己的想法。我們總覺得媽媽悲傷，也許只是出于我們的負(fù)疚感。我們這樣想，其實是小看了媽媽，以為她的生命無足輕重。 >> 她就說，謝謝！太感謝了！媽媽用感激之情代替每個人都能體會到的瑣碎的快樂。 >> 懂得感激的人，她的人生怎么會不幸呢？ >> 直到媽媽失蹤以后，你才意識到媽媽的故事已經(jīng)在你的靈魂深處扎根了。媽媽日復(fù)一日的生活，還有她說過的瑣碎的話語。媽媽在身邊的時候，你從來沒有多想，有時甚至感覺她的話根本不必當(dāng)真。 >> 她每天不停地重復(fù)這些瑣事，家人都不幫忙，甚至連你也形成了習(xí)慣，覺得這些事情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由媽媽去做。有時真像哥哥說的那樣，你們以為媽媽的人生充滿了失望。她這輩子從來都沒有碰上過好時候，卻總是努力留下最好的給你。在你孤獨的時候，給你安慰的人也是媽媽。 >> 一個女人，忘記了出生時的喜悅，忘記了童年和少女時代的夢想，趕在月經(jīng)初潮時早早結(jié)婚，接連生了五個孩子。隨著孩子們的成長，這個女人漸漸消失了。為了孩子，她無所畏懼，從不動搖。她的一生都在為家人犧牲，最后卻失蹤了。你拿自己和媽媽做比較。媽媽就是世界。如果換成是媽媽，她絕對不會像你現(xiàn)在這樣為了躲避恐懼而逃跑。 >> 你明白了，每當(dāng)感覺有什么不對的時候，你就會想到媽媽，從來都是這樣。想到媽媽，你就會糾正自己的想法，內(nèi)心深處重新升騰起力量。 ◆?作者的話 >> 日子久了，我漸漸發(fā)現(xiàn)，許多尚未解決的往事猶如樹根般在母親的腦海里痛苦交織。 >> 母親的需求并不多，只是希望有人聽她訴說。 >> 母親仍在我身邊，我躺在她旁邊，等待清晨降臨。能夠聽母親說話，這是我的幸運。 >> 我們的母親們猶如空殼，站在今日之你我的身后。她們?yōu)槲覀冏龀龅臓奚y以計算。我只想努力還原母親為我們付出的令人心痛的愛、激情和所做的犧牲。我希望母親們曾被埋沒的人生在某種程度上具有社會意義，這是我作為作家的樸素的心愿。 >> 有人沒有犯錯卻遭遇挫折，仍然不肯放棄自己的人生，繼續(xù)追尋夢想，繁衍出更多的愛，從而讓人生邁向新階段。 >> 我是這樣的母親的女兒，我也能夠在這條路上繼續(xù)走下去。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