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風與太陽

4月24日，周一，晚間，21:00。

工業(yè)區(qū)坡道。

……不知從何而來，一根羽毛悠悠飄落在C的身邊。

于是，少年緩緩睜開了眼睛。

夜幕早已籠罩了天際。

地震停歇，只剩下一片狼藉，路面開裂，煙塵散去，遍地碎木碎石。

……自己從那樣的災難中幸存下來了嗎？

少年用力掐住自己的胳膊——確實的疼痛傳來，那也許意味著自己還活著？

C抖落渾身的灰塵，用力擦去臉上凝結的血漬。

他感到意識曖昧不清，仿佛顱骨內被灌滿了某種粘稠液體似的，令他的思考遲緩，頭腦發(fā)沉，時不時還從耳道深處傳來“咕咚、咕咚”的悶響。

C的書包早已不知丟到哪里去了——也許是地震時不小心甩下了山崖也說不定。

少年嘗試啟動MR終端，運轉正常，只是無法連接網絡。

幾聲爆破聲傳來，夾雜著些許風聲以及金屬撞擊的銳鳴——C疑惑地將視線投向聲音的方向，那是山坡的另一側，靠近河岸的地方。

繞過一座幾乎變成廢墟的工廠，少年的視野豁然開朗。

于是，C目睹了他此生從未見過的景象——

不遠處的河畔，此刻正上演著劍拔弩張的對峙戰(zhàn)。

其中一方勢力——C敏銳地認出——正是今天中午在天臺上看見過的西裝革履的男女組合。

其中的獨眼青年，將少女緊緊護在身后，表情嚴肅，未被眼罩遮擋的右眼里閃耀著如火般赤紅的光芒。一只小鳥靈巧地停靠在他抬起的右手上——細看才能察覺，那只鳥竟是青銅打造而成，周身遍布神秘莫測的方紋，以及模擬鳥羽般多層次的綠色光暈，栩栩如生。

少女退避在青年身后，嚴陣以待。

“小心，Master，這個卑劣之徒，打從一開始目標就是您?！鼻嗄昀淅涞鼐娴?。

“——那是當然啦！”

做出回應的乃是敵對者。

“畢竟我被令咒下了命令嘛！【殺掉一切見到的Master，奪走他們的令咒】！”

與裝束考究、得體的對手截然不同，這名敵對者身騎戰(zhàn)馬，手握一柄維京刺劍，上披金紋鎧甲，背后一條鮮紅色披風，耀武揚威似的迎風獵獵作響，宛如一頭威風凜凜的獅子。

奇怪的是，明明他的上身幾乎全副武裝，雙腳卻裸露在外——仿佛大理石雕出來般健壯有力的光腳掌，結結實實地踏在馬鐙上，骨節(jié)分明的腳趾一覽無余——透露著與主人如出一轍，拒絕被任何鞋履束縛的狂放與不羈。

“……卑劣嗎？算啦，抱怨也沒用。反正我不就是個只知道掠奪和占領的國王嘛！”

裸足的敵對者露出直率而爽朗的笑臉，殺氣分毫不減。

“那么，我就自報家門了！我是Saber——真名，馬格努斯三世（Magnus Ⅲ）——最后的維京國王，赤腳之王，好戰(zhàn)者馬格努斯！”

敵對者高舉長劍，一道凜冽的寒氣隨之裹挾而上，為劍刃鍍上一層極寒的輝光。

“就讓我看看，你們是否有資格，踏破這極北之大地的風與雪吧！”

“……嘖！”

那裸足的國王揮劍的一瞬間，西裝青年也眼疾手快，立刻放飛手中的青銅鳥。

鋒利的邊羽與刀刃短兵相接，火花四濺。

積聚在長劍上的魔力在交鋒的一刻放出，呈螺旋狀擴散開來，仿佛一場微型的暴風雪，青銅鳥與四周的地面眨眼間便綴滿冰棱——但那青銅鳥旋即涌出同等量的魔力，化為白熾的陽炎，將那風與雪交織的魔力帷幕強行擊碎。

魔力對撞，引發(fā)劇烈的爆風。

濃霧滾滾，對戰(zhàn)的雙方都不得不退卻數(shù)步。

率先沖破霧氣的是青銅鳥——在青年的指揮下，那只鳥盤旋而上，又瞬間俯沖直下，雙翼噴射火焰，向對手數(shù)度發(fā)起進攻——后者提劍抵抗，斬出寒氣擊退鳥翼，熄滅其上的熱量；或偏轉其軌跡，使刃端避開要害部位，劈在鎧甲上。

青銅鳥靈巧地上下旋飛，有意將敵人誘導向遠離二人的方位。

眼見戰(zhàn)斗節(jié)奏逐漸落入敵手，裸足王索性魯莽地向前沖刺，任憑青銅鳥的羽毛劃破臉頰。下一秒，戰(zhàn)馬高高躍起，宛如一枚披掛寒風的隕星，墜向少女所在之地。

“Saber！”少女一聲驚呼。

西裝青年果斷轉身抱起Master，堪堪避開攻擊——盡管如此，戰(zhàn)馬落地時迸發(fā)出的魔力波動，仍舊在青年的衣擺上結出大片冰霜，使他一個趔趄，勉強才維持住平衡。

“你也是Saber嗎？……原來如此，那只奇怪的‘鳥’就是你的劍啊，這也太帥了……不對，太狡猾了吧！”

赤著腳的國王干凈利落地甩去劍上凝結的碎冰，隨后又將劍高高舉起。

“既然這樣，我也得拿出點真本事來了，是吧？”

裸足之王英俊的臉上浮現(xiàn)出自信、狡黠的笑容。

月光灑下，映射出劍刃上的盧恩銘文。

寶具！青年立刻意識到對方的意圖。然而，要操縱青銅鳥飛過去打斷對方的行動，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寒風涌動。

“被凍僵、碾碎，化為冰屑吧！”

名為馬格努斯三世的英靈，憑空揮動長劍，解放寶具。

“——【極北的獅牙】（Legbiter）！”

腿咬劍，Legbiter。

如果說所謂寶具（Noble Phantasm），是英靈一生中最閃耀之輝光的拾枝，凝取幻想，交織以歷史，于傳承中鍛造出的結晶——

那么，以腿咬劍之名被構筑出來的，無疑便是馬格努斯三世，這位最后的維京國王，遠征四方，踏足奧克尼之戰(zhàn)馬的鐵蹄下如雷般的震響吧。

伴隨赤足之王征戰(zhàn)的愛劍，早已等同于榮光本身。

在此之上，賦予其操縱風與雪之力，寄宿神秘的，則是另一件不為人知的秘寶。

巨鷹，赫拉斯瓦爾格爾（Hr?svelgr）之翼邊的一羽，被鍛入了劍刃中。

極北之地的支配者，萬風歸還之主。當它扇動翅膀時，冬風便席卷人間，為世界帶去寒冷——這正是寶具【極北的獅牙（Legbiter）】真名解放的意義所在——鍛入了惡鷹一羽的劍刃，揮舞之時，即為惡鷹振翅的極小化復現(xiàn)。

恰如此刻，隨著裸足Saber解放寶具，從他身后，傍地而行的極寒之風正急速涌來——宛如一匹純白色的惡獸，貪婪地要將大地盡數(shù)吞入腹中。

土地被凍結，唯余肅殺。

河流被凍結，唯余寂靜。

不，那絕不僅僅是凍結——寒潮流經之處，無論是石塊，還是野草，都被冰霜自內而外地徹底侵蝕，又在狂風蹂躪下登時化為齏粉，破碎殆盡——果真如同被巨獸咬碎了一般。

凍風漫過國王赤裸的腳趾，向敵人奔襲而去。

……只消一眼，無論是誰，都能明白，這是與之前放出具備“風”與“雪”性質的魔力，用以加持武器，那樣的小把戲截然不同的廣域致命攻擊。

即便具備超人般的爆發(fā)力，也不可能在寒流抵達前逃出如此距離。

西裝青年迅速得出結論。

要守護身后Master性命無虞，唯一的方法只能是正面迎擊。

幾乎未經思考，青年毫不猶豫地扯掉了右手手套，同時指揮青銅鳥飛來，用它尖銳的羽翼干脆利落地切開了自己的右腕——血流如注——然而，未等濺落地面，那鮮血就迅速化為烈焰，轉眼間便焚燒殆盡。

青年毅然決然地向前揮出手臂。

這一次，熾熱的火焰直接從他的血管中噴涌而出，明亮的金光肆意迸射，有如日珥，有如不死鳥涅槃時的火翼，將青年整只手掌都埋沒其中。

積聚的烈焰變做盾牌，承受下了極北寒風的直擊。

呼嘯的冬風，狂奔的烈焰。

冬風之領主的殘羽，與太陽末裔之血，在這北美大陸偏僻一角上演激烈的交鋒。

青年支撐著手臂，火焰涌流在他的手腕內部，動脈充斥火光，從皮下顯現(xiàn)出來，令人聯(lián)想到火山噴發(fā)時縱橫的巖漿。

寒風壓迫，卻無法減弱烈焰分毫。

這是自然——以大范圍凍結、限制敵軍行動為優(yōu)勢，Saber馬格努斯三世的寶具【極北的獅牙（Legbiter）】，唯獨在對點突破上有所欠缺——對于只需要保護Master一人的青年來說，引燃血液，所要抵消的只有直擊一瞬間的威力，隨后引導風向，使其余的風匯入兩側即可，宛如劈開巨浪的獨角鯨一樣。

盡管如此，北風與灼炎的交錯，仍舊引發(fā)了劇烈的魔力波動，令大地為之震顫。

對于肉體比常人更加堅韌的英靈來說，這點沖擊力當然不足為懼；西裝少女躲在自己的Servant身后，也能保證自己安然無恙。

……唯一的受害者，只有一名被卷入戰(zhàn)斗的無辜少年。

視線放遠。

……戰(zhàn)場的邊緣，破舊工廠一旁，名為C的少年，正注視著這場遠超出他認知范圍的戰(zhàn)斗。

英靈與英靈之間的較量。

Servant與Servant之間的對決。

——毫不夸張地說，對于這些手握常人所不可企及之力的存在來說，每一次躍動，雙腿下展露的皆為超越視界極限的速度；每一次斬擊，刀劍上附著的皆為斬滅河山的力量。

若是經受過嚴格訓練之人，也許還能從魔力奔流的趨勢中，勉強掌握戰(zhàn)斗的走向。

但在這位平凡的少年眼中，所能觀測到的，恐怕就只剩下令人眼花繚亂的光芒，兵戎相接的銳鳴，以及大地上傳來的震蕩了吧。

冬風，烈焰。

呼嘯的冬風，狂奔的烈焰。

如猛獅般呼嘯的冬風，如獵鷹般狂奔的烈焰。

C目睹著眼前的一切，再度開始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身處現(xiàn)實。

冬風與烈焰的碰撞，掀起魔力波動，毫不客氣地往少年身旁那座廢棄工廠的墻壁上，又新增添了數(shù)以百計的裂痕——早就岌岌可危的工廠，再也承受不住負擔，轟然倒塌。

所幸，轟響令少年有所察覺，他不假思索地向前奔去。

下一秒，巨大的水泥塊便直擊在C曾所站的位置。

煙幕瘋狂地從廢墟中奔涌而出，C只能勉強彎下腰，遮掩口鼻，避免吸入過多灰塵——卻不知前方就是深淵。

失重？！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

是自己一腳踩空了——墜下山崖的C，絕望地意識到這一點。

已經沒有希望了嗎？

答案是否定的。

一雙手忽然從少年身下出現(xiàn)，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他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