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納吉爾法船工

我現(xiàn)在依然記得很小的時候在某本科幻雜志上看到過的一篇小說，講的是主角穿越到游戲成了BOSS——當然，你很容易看出他的原型是《魔獸世界》的瑞文戴爾男爵，不過那篇小說提供了一個在當時還挺別出心裁的思考：在網(wǎng)游中無限刷新的BOSS，什么時候算作是真正死亡（失敗）？

從RP的角度來說，許多人認為，當?shù)谝粋€玩家小隊完成擊殺、看到通關劇情的時候，對應的BOSS其實就已經(jīng)死了，后續(xù)的所有攻關都是平行世界的“副本”。

按照這樣的說法，那么最近在知名MMORPG《最終幻想14》的最新高難副本“歐米茄檢測絕境戰(zhàn)”中，BOSS在被首殺團隊擊殺之后迎來了第二次“生命”。

歐米茄打贏復活賽，是因為在2023年1月31日凌晨通過絕歐米茄的首殺團隊、來自日本的“UNNAMED”（無名）被曝在攻略過程中開掛，受到了《FF14》玩家、尤其是高難內容玩家的千夫所指。

歐米茄檢測絕境戰(zhàn)，是《FF14》最新推出的最高難度等級的副本。

一般來說，關注相關內容的玩家會在副本開放的同時觀看頭部玩家開荒副本、完成解謎的全過程。在Twitch、在Bilibili，有許多參與攻略絕歐米茄的玩家正在直播，將全新副本的魅力帶給熱愛游戲的觀眾們——尤其是由于版本延遲暫時還無法自己動手攻略的國服玩家。

拜這一新副本所賜，《FF14》在Twitch平臺的觀看人數(shù)在1月份迎來了一次暴漲。人們看著直播、討論著機制和解謎，隨著喜愛的主播一起推進進度——直到并未直播的無名突然宣布，他們已經(jīng)將副本通關了。

由于在首殺當天，直播團的進度距離正式擊殺還有非常遠的差距，人們在恭喜之余，心中確實也埋下了疑惑的種子；而讓所謂“開掛”實錘的，是一個名為“天罰”的賬號在Youtube上發(fā)布的一則視頻。

看得出來，這則視頻來自首殺團隊中龍騎士玩家的第一視角片段。很顯然，游戲的視角被不自然地拉高了——遠遠超過了正常游戲設置所能達到的極限。

與此同時，人們還發(fā)現(xiàn)無名已經(jīng)開始在網(wǎng)站上兜售絕歐米茄代打，定價2000刀；似乎是由于生意太好，原本的八折優(yōu)惠又變成了九折。

這樣的事實在游戲相關討論中引發(fā)了許多玩家的憤怒情緒。而另一個有趣的點是，這樣的第一視角視頻僅僅有可能由隊伍內部人員流出——考慮到“天罰”相當于是匿名，人們認為無名隊內出現(xiàn)了內鬼，編排了一場狼人殺的戲碼。

在聲勢浩大的炎上中，作為無名場外輔助者的Feuer E發(fā)布聲明，承認自己的團隊在絕歐米茄的攻略中使用了第三方工具。在聲明中，他強調龍騎玩家是“在我的要求下”才開啟了視距工具的，而他本人將從此退出對《FF14》高難內容的攻略；而視頻流出是因為他自己的Youtube賬號被盜，發(fā)布在私人內容中的視頻遭竊。

顯然，這又是一次非?！叭毡撅L格”的道歉。先不談油管號恰好被盜的真實性，分擔逃避責任、在大變申后一走了之，確實是在往互聯(lián)網(wǎng)對日本人的刻板印象里對號入座了。

隨后，曾經(jīng)在P8S（上一個高難副本）時期在無名參與攻略的知名日本玩家eis坦承自己在上一個副本中也從第三方工具中受益，宣布刪除賬號從此退坑，留下了他一臉茫然的現(xiàn)隊友面對7=1的狀況欲哭無淚。

這已經(jīng)不是《FF14》第一次有隊伍利用“插件”獲得較好成績了。就在上一個絕本“龍詩戰(zhàn)爭絕境戰(zhàn)”中，首殺團隊Neverland就公然使用衛(wèi)月插件更改UI，并利用外部工具實現(xiàn)了正常游戲不可能實現(xiàn)的無損三插（即在兩個戰(zhàn)技中插入3個能力技），用明顯不正常的方式通過了DPS檢測。

由于這次的“無限視距”實在太過離譜，不過半天，網(wǎng)友已經(jīng)為此制作了大量梗圖。在狙擊目鏡里，在顯微鏡下，歐米茄充滿史詩感的戰(zhàn)斗成為了一場鬧劇。

但在調侃之余，人們更關心的問題是：官方會如何處理？

在無數(shù)網(wǎng)友的期待的目光中，制作人吉田直樹終于在國際服官網(wǎng)發(fā)布了名為《關于歐米茄檢測絕境戰(zhàn)的違規(guī)行為》，對這一事件表達了官方態(tài)度。

公告指出，SE正在對絕歐米茄首殺隊伍在攻略過程中涉嫌使用第三方工具的信息進行調查，“但是具體的處罰內容不會向大家公開”，因為“這是運營對個人的懲罰行為”；同時，SE“今后將暫時避免對首殺競速活動的官方發(fā)表”。

在公告的最后，吉田表達了自己的態(tài)度：“如果本次調查確定了違規(guī)使用第三方插件的情況，至少我本人，不認可該隊伍的首殺結果?！?/p>

于是，被無名擊殺的絕歐米茄，突然之間打贏了復活賽——目前，已經(jīng)有復數(shù)隊伍進入到了最終階段，向著“堂堂正正的擊殺”作最后的沖刺。

不久之后，一位首殺隊伍成員公開了自己與GM的對話。從這張對話截圖中我們可以了解到，除了被上傳到油管的那則視頻的主視角玩家（即龍騎士）將會面臨封號處罰之外，其他通過絕歐米茄的玩家受到的處罰僅僅是回收稱號和成就——以及GM一句“請立即摧毀已經(jīng)換取的武器”的警告。

不在游戲中直接回收武器、而是由受罰玩家自己摧毀，可能是因為《FF14》“切換職業(yè)通過切換武器實現(xiàn)”的底層代碼——如果直接刪除武器而角色失去了該職業(yè)的全部武器，可能會導致不可預料的BUG。

盡管這種解釋看上去還挺合理，但是“官方甚至無法獨立完成處罰”這一點正是SE在諸如此類事件上無能的縮影?；剡^頭來想，這場鬧得沸沸揚揚的大炎上其實是長期以來他們對所謂“第三方工具”言行不一、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所造成的必然結果。

事實上，由于《FF14》并未開放任何插件端口，上到這次高難度副本中使用的無限視距、BOSS技能范圍預讀，下到休閑玩法中的釣魚輔助和裝修工具，甚至是色盲色弱玩家所依賴的色彩增強插件，其本質都是通過讀取內存實現(xiàn)的“外掛”。

在這些所謂的“第三方工具”中，有的是對游戲“本該有的”功能進行補充。比如，高難副本中的DPS統(tǒng)計、以及與之相關的用于分析DPS數(shù)據(jù)的fflogs網(wǎng)站對于PvE玩法來說顯然是必要的——考慮到許多副本確實存在DPS Check，玩家無法實時確認自己的輸出量是不合理的。

而另一些則涉及到破壞游戲平衡。顯然，無限視距、更改模型或是自動標注預警能夠顯著降低副本難度、讓很多機制設計失去意義，作為游戲開發(fā)者和運營者當然要避免這種工具被濫用。

當然也有一些中間地帶。比如被廣泛使用的TTS（cactbot）能夠語音提示BOSS技能，但是由于它的提示是通過讀取內存實現(xiàn)的，因此會產生一些“未卜先知”的效果，比如在技能動畫還未出現(xiàn)之前就指示出了安全方向，一定程度上簡化了玩家的觀察成本。

就在事件發(fā)生后，有人在中文玩家社區(qū)發(fā)布了一則投票，調查《FF14》玩家對所謂“外部工具”的使用情況。從這份包含1000人的調查來看，有高達93.2%的玩家多多少少在游戲中使用過第三方工具，但進行過普世意義上“開掛”行為的人少之又少。

這一現(xiàn)象體現(xiàn)出的問題是，玩家、或者說有正常判斷力的人，都能夠對“外掛”與“插件”的鴻溝有所分辨；而與此同時，SE卻無法對這兩種行為區(qū)別對待，而是一刀切地戴上了“違規(guī)”的帽子——更離譜的是，他們僅僅只是在批發(fā)帽子而已。

在早些時候吉田對“第三方工具”的說明中，他甚至將這一定義滑坡到“使用Excel表格計算傷害也是外部工具”，本質上其實是在回避對這一問題的討論；

而考慮到制作組本身也在吸納外部工具中好用的部分（比如下個版本將實裝此前只有衛(wèi)月插件能夠實現(xiàn)的、在框架顯示隊友BUFF時間的功能）、甚至是引發(fā)過爭議的部分，他們對于所謂違規(guī)工具的態(tài)度是令人迷惑的。

制作人如此表現(xiàn)的背后，是團隊既無法自發(fā)地處罰違規(guī)玩家、又無法對外掛和插件作明確定義、更無法從技術層面阻止所謂“外部工具”的無能。

正如網(wǎng)友比喻的那樣，《FF14》就像一場只提供了鉛筆的考試，監(jiān)考老師吉田告誡大家用橡皮也是作弊、用計算器也是作弊，但是考試開始之后他根本沒在教室里，而是在門口抽著煙。

根據(jù)另一款擁有更長久更成熟首殺競速歷史的MMORPG《魔獸世界》的經(jīng)驗，其實頭部團隊對于副本的攻略和相關插件的研發(fā)都是在“BUG”和“作弊”的紅線上跳舞。

從Method為阿克蒙德制作的“精煉混亂”插件，到阿爾法對烏納特的特殊打法，再到Pieces在恐懼雙王的攻略中開發(fā)的“找內鬼”插件，都是通過某種獨特的方式處理掉了BOSS最難的核心機制——而暴雪對此的回應是插件端口的關閉和技能邏輯的修正，“是否允許這種攻略方式出現(xiàn)”則體現(xiàn)在修正的具體時間。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是，并不是所有玩家都會按照制作者設定的方法玩游戲，而首殺爭奪者尤甚。為了最快速度通過副本，“法無禁止皆可為”是可以理解的——你看，即使是看了那個作弊視頻后驚呼的大胡子，在之后也坦言“我想看看他們的P5處理，因為我希望盡快通過P5”。

事實上，在這條模糊的紅線上本該存在玩家與官方的互動和博弈，通過一次次的交鋒確認一個心意相通的底線。但是SE的選擇是直接往地上一躺，美美開擺。

在UI優(yōu)化和功能升級上停滯不前、對顯而易見的違規(guī)行為又打太極拳，共同造成了相當一部分頭部玩家在高難副本首殺爭奪中使用超過“合理范疇”的外部工具幫助自己快速過本的現(xiàn)狀。

這一惡果在絕龍詩就初現(xiàn)端倪，而在絕歐米茄徹底被引爆。

從那個心算所有玩家輸出的“天才妹妹”到如今裝都不裝的大開特開，那一瞬間被鼠標滾輪拉大的超級視距看上去無比滑稽，但這其實是長久以來被沒有反抗的試探戳得千瘡百孔的所謂“底線”的具現(xiàn)化。

可以想象的是，如果沒有“內鬼”（或是他口中的“盜號者”）曝出視頻，這次事件根本不可能會走到處罰這一步。在這樣的前提下，吉田直樹口中的“不認可”，確實很容易讓人想問他一句“你寄吧誰”。

從結果上來說，絕歐米茄首殺“開掛”事件，確實在《最終幻想14》的游戲相關討論中掀起了軒然大波，甚至在當天登上了日推熱搜第一。

一方面，過度利用外部工具通關副本的無名不論是在游戲中還是游戲外都被剝奪了首殺的榮譽；但在另一方面，在SE對于違規(guī)行為的界定依然模糊的情況下，高難副本首殺爭奪的可看性和參與隊伍的含金量都在無形之中被降低了——畢竟，即使隊伍全程直播，你也沒法確定主視角之外的隊友是否通過外部工具獲取了額外信息。

在被所謂“外掛”拉遠的鏡頭之下，流光溢彩的舞臺劇被縮小，顯露出背后的、埋藏著太多問題的黑暗宇宙。

在故事的最后，歐米茄帶著自己的“心”與世界問好；而在現(xiàn)實里，這個世界的信任危機正在愈演愈烈，而它的創(chuàng)造者選擇把視線移開，然后西裝革履地走到臺前，微笑著和大伙說起“今年下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