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 冷惜春甘伴青燈佛 潔妙玉泥陷瓜洲渡
? ? 題曰:樹噪蟬鳴漸靜息,隱者不問鶴鸞心。平陽落獸龍潛澮,颶過梵鈴盡泣音。
? ? 話說薛蟠被處斬過后,薛姨媽不覺病倒,成日躺在炕上啼哭,思念兒子。寶釵也曾多次勸慰,自己倒陪著淌了不少淚。賈蓉、賈薔幾次來山莊找寶釵談?wù)摲指钯Z府房地的事。寶釵道:“榮寧兩府外加大觀園竟占了大半條街,若是每人分得一處,也空曠的很。再說如今世道剛剛安寧,城里生意還是冷淡的很,分的這么多房子,開門面也沒有人光顧。我先不去住著,你們帶兄弟們隨意住去吧,我怕寶兄弟回去又勾起傷心事,等再過幾年他忘了舊事再搬回去不遲,那么大的地方誰住著都怕。”賈蓉道:“那我就帶了弟兄們先住進(jìn)去,把大觀園都留給你和寶叔了?!睂氣O道:“正是如此?!?/p>
? ? 于是蓉、薔帶王仁、倪二、柳湘蓮、卜世仁及眾弟兄搬了進(jìn)去。外頭有賃屋的也都打了錢住進(jìn)來,租金由蓉薔收了。寶釵仍陪寶玉住在紫檀堡讀書。寶玉一時讀的煩了,和他吵了幾句嘴,不肯再讀,寶釵便軟硬兼施,讓他收心。寶玉不想跟他吵鬧,只得暫時依了他,一時也說不盡。
? ? 話說妙玉自那回離了賈府往東路而來,經(jīng)過常熟,因與當(dāng)?shù)匾粋€老尼姑是舊相識,就住在他庵里,此尼乃長安師傅之同門師妹,好生收拾了庵堂讓他住下了,把隨身所帶日用物品同珍稀古玩都鎖在妥當(dāng)之所,因當(dāng)初受師姐之托,若有日見了妙玉,定要體貼善待,妙玉一時安心住了下來。同庵的還有幾個小尼姑,生性俏皮貪玩,見來了一個標(biāo)致師姐,都笑呵呵去問候他,熟料妙玉為人孤僻高傲,凡俗夫庸輩皆看不上眼,只是冷冷對待諸位,把個諸尼惹出一腔忿怨,都不愿理他。時有當(dāng)?shù)馗毁F人家太太小姐來庵里敬神,聽聞這里來了個氣度不凡的富家小姐帶發(fā)修行,都來他庵里拜訪,都被他嗤之以鼻概不相見,就是某人生生硬闖入他室里看他有多么傲慢,他仍是一語不發(fā),一時煩了,就下起逐客令來,從此,本地官宦女流皆嫌他清高,不再來探看,一時傳開了。本地好多大富人家都知道這里有個出奇高傲的尼姑了。
? ? 且說當(dāng)?shù)赜兄T多紈绔子弟聽聞得妙玉容貌絕色,氣度文采風(fēng)流,都慕名而來,都被老尼姑好言勸了回去。眾子弟閑了聚在一處飲樂,都口口相傳妙玉的風(fēng)采,議論他的出身和容貌,個個有艷羨之心。
? ? 這日大家聚在某人大堂宴樂,又提起妙玉的人品風(fēng)度,個個眼烏珠蕩,舔嘴咂舌,搖頭晃腦,豎起拇指夸贊。忽有家奴來報,說本地最有財勢的陳富豪之子陳也俊同家奴趕來赴宴,都整衣正冠出去迎接。說話間已見一個翩翩風(fēng)度俊雅公子進(jìn)來了,都拱手抱拳笑道:“貴客降臨,不勝榮幸?!?/p>
? ? 原來這陳也俊家大業(yè)大,親友都是官宦之門,人品出眾,德行良好,不比那些粗俗魯莽紈绔公子,文采更是一流,多少官宦小姐都想同他攀親,可惜此人心高氣傲,暫未看中那個。待他坐好一同吃酒,有人提出每人作詩一首,都用紙謄了,拿與那庵堂里的妙玉小姐賞閱,陳也俊早聽聞妙玉名號,當(dāng)即興動揮筆三首,令一小奴拿往庵堂交與妙玉小姐。小奴奉命趕往庵堂,被老尼姑擋住,不肯代交妙玉,家奴便把陳也俊所托的銀兩塞與老尼,老尼姑眉開眼笑,當(dāng)下便把詩拿到內(nèi)堂交與妙玉看,說是自己所作,妙玉接來細(xì)細(xì)看了,寫道是:
江東行
其一
兵敗詔下已數(shù)年,將士不見風(fēng)吹邊。
朱門零落易歌舞,清風(fēng)狂放恨無限。
中原亦存壯士心,江東尚多弟子愿。
遺民血淚盼國復(fù),誓滅胡虜夢未闌。
其二
河山飄絮憾難滅,九州恨同恥未雪,
故人尚節(jié)死慷慨,今士偷生淚悲嗟,
百年心事負(fù)君諾,萬里功名嘆凄切。
人生有恨生愈艱,不如棄筆赴軍臺。
其三
歡聚南樓盡少年,躍馬看花似等閑,
酒杯探樂誤一生,家山思憶已百年,
紅豆若血杜鵑啼,綠楊是夢黃鶯憐,
紫殿何處覓王侯,國亡不堪唱關(guān)山。
妙玉看完笑道:“果然好詩,真乃佳作?!币虿恍畔道夏峁盟?,便問老尼姑實(shí)情。老尼姑笑道:“我那會做什么干濕,這是本地最有名的一個公子哥特特寫了交與小姐看的?!泵钣癫挥X變了神色,本欲怪罪起來,但想起詩句飄逸警拔,兼自己是寄人籬下,怎可動怒,只是淡淡說道:“日后不要再帶什么人的詩文了,我有些累了,要睡一會?!闭嵘淼瓜拢雎犻T外有人嚷道:“閑人莫要妄進(jìn)!”
? ? 只見小尼姑們攔著一個公子不讓進(jìn)門,那公子卻搶先一步進(jìn)來了,對妙玉鞠躬道:“鄙人特來請教小姐,學(xué)學(xué)作詩賦文?!泵钣衿鹕硪豢?,竟是個飄逸俊美的公子,千里挑一的容貌,心里似被撩撥了似的,呆了一下,轉(zhuǎn)而又正色道:“實(shí)在無禮,妄入女堂,不可羅唣?!标愐部∵€要解釋什么,已被老尼姑推搡了出去。妙玉倒在庵床上靜思,想起來者人品出眾,文采風(fēng)流,竟動了凡心,生出諸多情愫,不免有了相思之情,無奈他對世俗有鄙視排斥之心,怕落了塵世,魂神不再潔凈,因決意把一腔愛欲之心又打滅了。
? ? 那陳也俊回去也害了相思病,也顧不了許多,急忙找人就辦起婚事來,命幾個媒婆用八抬大轎去接妙玉,誰知又有幾個多情的當(dāng)?shù)毓右舱埩嗣狡偶泵s來說媒,妙玉獲悉消息,趕忙辭別老尼姑,帶了家當(dāng)匆匆忙忙要離開此地避情,一時想起在瓜洲上衣師傅的另一個師妹和徒兒,便連日去往瓜洲。暫時不提。
? ? 且說王仁在街上做個小生意,這日與人賭錢,賺了一把,一大早急忙坐馬車趕往瓜州渡口的煙花巷,找娼妓尋歡。待來到渡口時,已是日照當(dāng)頭,只見集市上人來人往,挑夫商販、趕集閑逛的占滿了街。忽見人群中有個白發(fā)老嫗帶著一個十五、六的小伙兒在買布匹,看著眼熟的很,想了半天才想起是那年兩次造訪賈門的劉姥姥。身后跟著的定是他的孫子板兒,竟長這么高了,因不想過去和他說話,故側(cè)著身子打他們身邊走過去。劉姥姥此次是趕集買些家常東西,因問板兒喜歡那樣,他都一并買了帶回莊子里去。忽見人群里走著一個尼姑,面熟的很,好象是賈府里那個會畫畫的四小姐,不覺吃了一驚,心想:“看這人的面貌定是四姑娘了,怎么他做了尼姑,實(shí)在納悶。他不是公府里的千金小姐嗎,怎么落到這步田地?”越思越不解,走上前笑道:“四小姐怎么在這兒?姑奶奶和巧哥兒可好?”惜春道:“什么姑奶奶的,我不認(rèn)識你?!鞭D(zhuǎn)身要走,被劉姥姥一把抓住道:“四小姐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出了家了?”惜春不耐煩一把推開,徑直走了。劉姥姥喊道:“四小姐怎么走的恁快,我還沒有問你姑奶奶跟巧哥兒呢。”見惜春已走遠(yuǎn)了,發(fā)了一回呆。板兒過來拉他道:“姥姥怎么跟個尼姑說了恁大半天,咱們還急著趕路呢?!眲⒗牙雅牧怂幌履X袋道:“才來沒多大工夫就急著回去,早知道也不讓你跟來了,還不如青兒沉住氣呢!半大小伙子猴蹶似的不穩(wěn)當(dāng),以后怎么娶媳婦?”板兒道:“姥姥都挑了半天了,也沒見買著一點(diǎn)半點(diǎn),急不死人?!眲⒗牙阎吡擞泻么髸耍氤灾形顼埩耍惆阉麕э堜伬锶コ燥?。
? ? 且說惜春在街上化緣被幾個井市無賴上前拉拉扯扯調(diào)戲,大為驚懼,匆忙逃往沿路的村子里去了。正是:
莫罕我裝聾作啞,莫怪我白眼瞪他。
休問我鄉(xiāng)居出身,細(xì)思量淚灑杈椏。
畫一幅怪鳥殘萼,不稀你惑解圖畫。
心卻似虬根禿枝,情唏噓分付梅花。
惜春急促趕路,滿眼望處卻見連年征戰(zhàn)村落空寂,人煙荒蕪,聽的見座座墳冢旁穿著缞绖老嫗兒童的祭祀哀哭,時時看見有跌跌撞撞的瘋癲漢子拿著樹枝胡亂揮舞,正是:
濟(jì)濟(jì)世間路,蕓蕓有眾生。
日求耘田去,食與父子同。
殞命誰相躲,斫伐命何匆。
空怨天賜運(yùn),啁哳夢成空。
? ? 又見一個婆子邊走邊哭笑呼喊:“你也殺,他也殺,老張老李去你媽!”忽然看見惜春遠(yuǎn)遠(yuǎn)走著,一個婦人奔過去哭道:“翠紅,我的兒,你還活著啊,快隨我回去罷!”上來一把抓住惜春袖子。惜春唬了一跳,盡力掙開,快步逃奔,又回到古廟里,先吃盡了缽盂里的飯菜,又跪著合掌對著青燈后的古佛念念有詞道:“弟子不敢貪戀紅塵,一心向佛,以前聽水月庵的智能兒說過,西方有婆娑寶樹,上結(jié)著一百零八個長生果。弟子求佛祖保佑,有朝修成正果,賞弟子一個長生果,弟子也好長生不死。弟子絕不貪慕人間繁華,癡情恩怨都是假,什么功名利祿、王權(quán)富貴,也趕不上世事無常,一切都是過眼煙云?!?/p>
? ? 一時念的累了,就臥在古佛旁曬曬日頭。不知不覺睡去,恍惚夢見西方佛祖駕著祥云前來下旨,要他聽封,說他功德圓滿,要封他一個仙職,司掌眾仙。惜春從夢中笑醒,卻見大殿空寂,冷風(fēng)襲來,忙裹緊了身子,仍舊靠著古佛睡了。暫時言不到惜春。
? ? 且說劉姥姥與板兒在飯鋪吃飽喝足,又去集上買布,忽然看見那邊圍了一堆人,不知又看什么熱鬧。湊過去一看,只見一個帶發(fā)修行的尼姑領(lǐng)兩個侍女跟一伙和尚吵了起來,有個丑陋黑瘦的老和尚,看樣子也有六七十歲,目光昏濁,一身糙肉粗皮,身后站著四五個年輕徒弟,正在和那尼姑拉拉扯扯。尼姑豎著眉毛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強(qiáng)搶良女,造孽不淺,佛祖知道會罰你們不得超生的,來日也只變作豬狗?!崩虾蜕械溃骸氨娢粍e聽他蠱惑,他原是偷了我們廟里的舍利子,我們來找他討要罷了,不是強(qiáng)搶良女?!眲⒗牙褦D過去插話道:“既是你拿了他們的東西,還給他們就是了?!蹦峁玫溃骸袄先思覄e聽他們鼓惑,他們才是賊呢,這是要把我們搶到他們那里,我們的名聲都被他們玷污了?!眲⒗牙涯貌粶?zhǔn)兒,搖搖頭對板兒道:“走吧,還是少管閑事的好?!崩鍍簲D出了人堆。尼姑和那兩個侍女一邊說一邊趁著人多擠進(jìn)人群不見了。老和尚氣的嚷道:“別讓他跑了,徒弟們快趕上去抓住!”眾和尚急忙去追。尼姑和侍女滿頭大汗喘吁吁的躲入巷子深處,探出頭見無人追來,都松了一口氣道:“狗賊沒有追上,咱們回庵里去吧?!比齻€急匆匆繞路往東去了。
? ? 且說眾和尚在各個巷子找遍了,沒有見到尼姑和兩個侍女,趕回廟里告訴老和尚道:“師傅,徒兒找了半天沒找到人,只好回來了。”老和尚道:“先坐著喝口茶,咱們從長計議?!?/p>
? ? 于是眾僧拭汗端茶坐了。一僧道:“這人我認(rèn)識,是東邊尼姑庵里的妙玉師傅。人長的就不用說了,聽人說他本是金陵官宦人家,父母俱已亡故,到渡口找了熟人住到庵里修行?!崩虾蜕械溃骸氨驹聫垎T外到咱廟里和翠兒過夜,收了他五十兩銀子,他還嫌多,說咱這里沒有幾個好看的。還說早相中一人,是個帶發(fā)修行的尼姑,長的風(fēng)流超凡,貌賽天仙,世上難找,為他茶飯不思,害了相思病。今兒得見此人,果然美若天女,老衲也魂不守舍了。”不覺“呵呵”一笑。眾和尚道:“師傅把他再抓來就是,先讓師傅玩幾天,再讓他陪陪徒弟們過個幾夜。這等上品好貨實(shí)是難逢,徒弟們也嘗嘗滋味?!崩虾蜕械溃骸巴絻翰欢?guī)矩,既然師傅看中了,就只為師傅一人備著,徒兒快滅了念頭吧。以后還要靠他當(dāng)聚寶盆、搖錢樹呢?!北娡降芏嫉溃骸皫煾狄话涯昙o(jì)了,還要霸占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姑娘,不讓徒弟們插一腳,我們倒沒什么,只怕他們幾個回來也不樂意呢。”老和尚道:“他們回來又能怎樣,不還是得聽師傅管教。今夜咱們多派幾個人到他庵里,把他抓來??此抢镉袔讉€姿色好的,都一并抓了來。咱們這里老是那幾個姑娘,生意都清淡了?!焙鋈挥腥送崎T進(jìn)來道:“老禿驢原來在禪房里待著。這個貨色大爺不滿意,快換個好的來!”說完把一個女子往屋里一推。那女子敞著個胸道:“大爺變心了,再也不理翠兒了。”
? ? 只見進(jìn)來一個挺胸疊肚的貨商,用手一推翠兒道:“瞧著你惡心還來不及,怎還有心思玩那個。這里沒有好的,我就到紅香院去找,到這里沒的掃人興致,好不喪氣!”老和尚忙陪笑道:“老爺別急,今兒先將就著點(diǎn)兒,過兩天我們寺里又添新人了,比月宮里的嫦娥還要俊,保你滿意?!必浬痰溃骸袄隙d驢別不是騙我吧,那我過幾天再來?!闭f完轉(zhuǎn)身走了。老和尚氣的罵道:“不知足的老貨,胃口大的很,再好的也不過三兩日就丟開了?!庇谑呛捅娡降苌套h夜間去庵里抓人,嘀咕了好大會兒。
? ? 話說妙玉和侍女逃回庵里,早有老尼接著,掩了庵門,仍心驚肉跳的道:“這里待不得了,明兒離了這里到別處去吧?!卑选抖U門日誦》念了一遍。吃了晚飯,點(diǎn)上香拜了菩薩,命老尼自去歇著。垂簾跏趺,坐在禪床上閉目吐納,不覺恍惚睡去,只見寶玉滿臉掛淚進(jìn)來道:“妙卿何其冷漠,不顧小生一片癡心,斷然離開,錯過一段絕佳姻緣。如今賈門遭逢不幸,林妹妹又不懂御敵治家之道,把個園子葬送殆盡。妙卿才智世上罕有,林妹妹有不及也。若小生棄林而娶妙卿,也不至家敗如此?!泵钣裨屓坏溃骸昂握劶覕??從何說起?”寶玉道:“妙卿日居庵堂,怎知世外之事?如今之國已不是漢人之國,竟是戎羌異族之天下了。妙卿不可再有推阻,快回來咱們聯(lián)姻,莫讓強(qiáng)賊有可乘之機(jī)?!泵钣衤犃瞬挥X紅了臉道:“論出身,咱們都是官宦人家,只是父親辭官告老還鄉(xiāng)多年,早已不在朝中任命,且已去世多年。咱們也算門當(dāng)戶對,只是公子已經(jīng)屬心與林,我豈能奪人之美?”寶玉道:“妙卿定是不好意思許配,我就找人三媒六聘把妙卿娶來可好?”妙玉又恍惚看到那邊來了眾媒婆扯扯拽拽要扶他上車,自己耳熱心跳,遂不得主意了。
? ? 正在推阻,忽然大喊著驚醒,原來卻是一夢。不覺發(fā)了會呆,竟不知不覺掉下淚來。聽得譙樓打了五更,身上有些寒氣。忽聽見窗外一響,覺得一股香氣透入囟門,便手足麻木,不能動彈,口里也說不出話來,心中更自著急。
? ? 只見幾個和尚拿著口袋進(jìn)來。此時妙玉心中卻是明白,只不能動。和尚將妙玉抱起裝入袋中,來到園后墻邊,搭了軟梯,爬上墻,跳出去了,又留下兩個到旁邊禪房里去抓那兩個侍女。
? ? 只言庵里一個女尼,他本住在靜室后面,睡到天亮,披衣起來,叫了老尼預(yù)備茶水,他便往前面來看妙玉。豈知進(jìn)來一看,并無半個人影,對老尼說:“這樣早,他到那里去了?”走出院門一看,有一個軟梯靠墻立著,急叫人起來查看,庵門仍是緊閉。那些婆子們都說:“有兩個侍女也不見了,這梯子是誰搭的?”眾人驚詫不已,也都著了忙,開了庵門,滿園里都找了一遍,也不見蹤影,都跺足哭道:“這是怎么回事,難道被賊抓去了不成?”無可奈何,都返回庵里談?wù)摗?/p>
? ? 且說妙玉和那兩個侍女被抓到廟里,老和尚命人解開系口,將三人從袋中放出。妙玉、侍女一見屋子里站了七八個和尚,還有一個老僧,正是白天見過的強(qiáng)人,嚇的目瞪口呆,都罵道:“惡賊休要胡來,神天老爺劈不死你們這些孽徒!”老和尚笑道:“都這時候了還強(qiáng)嘴,快拖禪房里教我調(diào)教調(diào)教,不聽話就打嘴。”有兩個徒弟把妙玉抬內(nèi)室去了,另有六個和尚哈哈笑著去撕那兩個侍女的衣裳。兩個干干凈凈的女兒,竟遭淫僧侮辱。老和尚把妙玉往禪床上一扔,笑著便要侮辱,可憐妙玉罵不絕口,渾身不能動彈,被老禿驢任意掇弄了去了。
? ? 天色剛亮,妙玉從禪床上起來,鬢發(fā)散亂,眼睛哭的紅腫,起身便要往墻上撞,被老和尚一把拉住,又喊來兩個徒弟進(jìn)來,把他手腳捆住,放在床上。妙玉大哭不止,眾和尚聽的刺耳,上去一番毆打,要他??冢钣癜さ哪樐[口破,只得忍住了。老和尚獨(dú)占了妙玉幾天,便要他去接客,妙玉幾次尋死,皆被阻止,又是幾番責(zé)打,強(qiáng)架到后院叫張員外強(qiáng)行奸淫了。那兩個侍女也被逼著接客,夜里只能偷偷啼哭。從此妙玉在廟里日日接客,漸漸有些麻木了,變的放浪形骸起來。
? ? 不覺年歲漸去,老和尚終有一命嗚呼之日。妙玉也年長色衰,沒人肯去光顧,離開寺里,獨(dú)自找了一處青燈古殿打發(fā)日子。
? ? 又過去幾十年,妙玉一頭青絲換作白發(fā),人將老去,憶起當(dāng)初在賈府櫳翠庵的日子,那是何曾的悠閑清凈,不曾被世俗打擾。雖說是有些高傲孤僻,世人皆不容,但畢竟是個清潔身子,誰料到頭來竟淪入風(fēng)塵,過著骯臟的日子,違背了一世的心愿。再想起與寶玉的奇緣,皆因自己懦弱孤僻而錯過,弄的遺憾終身。
? ? 且不說妙玉一生舛錯,只說寶玉在紫檀堡住著,與寶釵志趣不投,幾次三番爭吵。這日又為了賈蓉、賈薔、王仁、卜世仁等住進(jìn)賈府生起氣來道:“咱們家都是毀在他們手里,怎么你還把他們往山莊上引,跟他們談天論地?這不,他們又霸占了咱家園子,都住了進(jìn)來。他們不是好人,快把他們趕出園子吧?!睂氣O道:“我只知道咱家是趙姨娘禍害的,又與他們何干?我看你是誤會了,他們可能是進(jìn)園子去把強(qiáng)盜趕走,是幫了咱們的忙了,不可亂說?!睂氂竦溃骸八麄円彩菑?qiáng)盜,你不必混我,我知道。”寶釵道:“就算他們是強(qiáng)盜,可那都是陳年的事了。如今他們不敢把咱們怎么樣,園子又空成那樣,他們能住多大空兒,讓他們住去吧。蓉薔兄弟也是咱家的子弟,更沒有理由趕他們走了。要是再得罪起他們來,咱們那有勢力去跟他們爭斗,還是忍回來的妙。”寶玉道:“雖說如此,到底心里憋屈?!睂氣O道:“你不想理他們就不用理,只管好自己就夠了。”
? ? 只見襲人紅著眼圈進(jìn)來,探個頭又出去了。寶釵見了納悶,出來笑道:“好好的又哭什么?”襲人拉他到自己屋里道:“我如今也不知怎么是好了,他這幾日在外過夜,也不回來。我派人過去跟蹤,他竟是和幾個后生在城外胡混。他這毛病竟是改不了了?!睂氣O愕然道:“竟有此事?你也不用和他吵,好言勸著點(diǎn)兒,也許就回轉(zhuǎn)心意了。”襲人道:“那里這么容易,只怕以后他要離了我,去尋好的,我豈不成了嫠婦了?!睂氣O道:“這倒未必,以后再說,還有我?guī)椭隳?。”襲人道:“寶二奶奶定要幫著我才好?!闭f完又掉下淚來。寶釵因要看母親的藥熬好沒有,先去茶房里去了。襲人擦著淚去拿針線,忽見蔣玉菡掀簾子進(jìn)來,不覺嗔道:“這幾日也不回來,敢是找到相好的了。”玉菡上來抱著肩膀笑道:“娘子休要怪罪,以后再不出去就是了?!币u人道:“你這話我聽了也有一百遍了,怎么還是不改?”玉菡道:“這算什么,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也是正理,怎么我就不能出去找了?”襲人道:“你找的都是些什么,成個什么樣子?!庇褫章牫鲆魜恚樕霞t暈著有羞慚之色道:“大家逢場作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娘子怕個什么?”襲人道:“這要說出去,官人的顏面還要不要了?”玉菡聽了不順耳,不覺動氣道:“娘子管的太寬了,叫我為難的很。若是忍的住,誰還能不忍,這都是沒法子的事?!币u人道:“從今你不許出去再廝混,要不咱們就生分?!庇褫盏溃骸吧志蜕?,又怕誰來!”轉(zhuǎn)身就要出去,口里說道:“家里不好蹲,我到外頭住去?!币u人聽了,哭鬧了起來道:“你要是再出去,就別再回來?!睂氣O從那邊過來笑道:“兄弟這是往那里去?”玉菡道:“這是我們夫妻家生氣,外人別管。”寶釵道:“兄弟有話慢慢說,沒有完不了的事?!庇褫漳抢锫犓模惶_出去了。襲人哭著去追道:“你給我回來!你走了我也不活著了!”怎奈玉菡頭也不回走遠(yuǎn)了。襲人哭的淚天淚地,被寶釵勸回房去。蔣玉菡在外又和幾個孌童廝混了幾天回來,喝的醉醺醺的道:“娘子,我回來了?!币u人用身子頂著門兒不開。蔣玉菡敲著門道:“我以后真的改了,快開門吧?!币u人只得開門,也不吭一聲兒,噘著嘴歪在炕上倒頭睡著。蔣玉菡脫了外衣也不言一聲,兩個干睡了一夜。
? ? 天一明,蔣玉菡覺的不好意思,主動向他道了歉,求他諒解,襲人知他素習(xí)如此,再不好改的,只得忍著,湊合著過了,就不再管他的事了。蔣玉菡果然收斂了幾日,不再出去。
? ? 且說寶釵要鶯兒下山買些針線,給他些銀兩,又怕鶯兒偷偷克扣了去買吃的,就要陪著鶯兒同去,臨走又囑咐著寶玉把四書章節(jié)背熟,就同鶯兒下山了。寶玉見他走了,把書一擲,躺炕上打盹兒。
? ? 且說寶釵同鶯兒買回些家常用物,見街上熱鬧異常,又是一派清明安祥氣象。寶釵道:“而今新帝踐祚,載戢干戈,從此可以安寧度日了?!柄L兒道:“街上好熱鬧,不再打打搶搶了?!睂氣O不覺點(diǎn)點(diǎn)頭,又催著他快點(diǎn)上山,怕寶玉功課又荒疏了。
? ? 兩個趕回紫檀堡,鶯兒去自己房里待著。寶釵進(jìn)自己屋里來,剛掀了簾子就見炕上兩個人緊抱著翻滾,竟是寶玉和蔣玉菡,不覺怔了。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