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鎮(zhèn)的小茶館 第一章 來客

世上從來不缺憂愁的人,缺的是消除憂愁的方法。傳說喝了孟婆湯便能忘記前世的記憶重新來過,不過那充其量只是想象,真的想要忘記憂愁是不可能的。雖然忘不掉它,但是人們可以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去想它。人們常說,只要不去想,就不會有憂愁。
這也是忘憂鎮(zhèn)存在的意義。山清水秀的小鎮(zhèn)子,叢叢灌木伴著精美的小石橋,青靛的磚瓦伴著素白的墻壁,濃濃的水鄉(xiāng)氣息將它環(huán)繞,為它打上江南的烙印。在這小鎮(zhèn)里一條稍顯偏僻的街道上,一家老字號茶館矗立于此。據(jù)說這家茶館有一百多年的歷史,雖然不是什么推陳出新的地方,但是僅憑特色的菊花茶和金銀花茶,能夠在一百年的變遷中留存也實屬不易。不過,它最大的特色并不是茶,而是門口那個經(jīng)常會被填滿的有點古樸的大郵箱。雖然寫信的人在越來越少,不過忘憂鎮(zhèn)的所有信箱里,就屬它裝的信最多。路過的人總?cè)滩蛔≌{(diào)侃,爺爺這是又把全鎮(zhèn)的信都塞進信箱了吧!
人們口中的爺爺姓金,大家都親切地稱呼他金爺爺。大概半個多世紀(jì)前他從父親手中接過茶館,一直經(jīng)營至今。他的父親在世的時候,常常幫助鄰居和客人,對他們問寒問暖,或是和他們來一場心與心的交流。久而久之,便萌生了為鎮(zhèn)子里的人們排憂解難的想法。于是一個古樸的大郵箱拔地而起,一封封信件雪片般飛進信箱,飛到他平時工作的桌案上。久而久之,不僅來信日益增多,茶館的生意也興隆起來。不少人都會來這里點一杯茶,然后和店長談上好久。不過無論進去時多么傷心的人,出來后臉上永遠都是掛著笑臉的,這也是“忘憂鎮(zhèn)”名字的由來。至于它原來的名字,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正是因為大家的信賴和喜愛,茶館里的信箱才會每天都裝滿。店長過世后,金爺爺繼承父親的遺愿,繼續(xù)接管忘憂茶館,直到今天。爺爺雖然年事已高,但每逢信件遞來,他一定會戴上那副有點舊的修過的老花鏡,認真地看完每一封來信,并盡力斟酌字句,爭取給出最好的答復(fù)。
爺爺每天都在管理著茶館和信箱,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黑發(fā)變成了白發(fā),神采變成了滄桑,不變的卻是那份溫暖熱誠的心。不過因為年紀(jì)大了,體力有限,茶館的一部分工作就交給其他人去做了,每天爺爺要做的,就是為這些在此吐露心聲的人們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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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漓背著包,拿著地圖,仔細端詳著忘憂鎮(zhèn)的地圖,想要弄清楚接下來去哪里。十六七歲的年紀(jì),正是青春洋溢且浮躁的時候,原本他應(yīng)該在家中準(zhǔn)備入學(xué),但因為和父母鬧了不小的矛盾,一氣之下便一個人背著包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任憑怎么規(guī)勸也不肯回去。在他準(zhǔn)備前進的時候,湊巧路過忘憂鎮(zhèn)。似乎是在路上奔波太久,又想坐下來歇歇腳,再加上剛好路過一家茶館——真是出乎意料的一場相遇。他有點擔(dān)心,是不是價格會很貴。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問過價就拒絕似乎不太好,而且難得能遇到茶館,他那難以抑制的強烈的好奇心開始蠢蠢欲動。“不如進去喝一杯吧,”他心里想著,“等我休息好,就繼續(xù)趕路?!痹掚m如此,但是陌漓還是想有個落腳的地方的。畢竟,終日旅行的人根本不在乎今晚會睡在什么地方。他拿定主意,大步流星地踏入茶館坐下。
剛剛走入正廳,陌漓便被它的風(fēng)韻吸引:但凡是茶館,就會有一種仿古的特色,用透著紅木光澤的柜子、器具,以及大量的雕花圍欄作為裝飾。這些基本的要素茶館應(yīng)有盡有,不過最吸引人的還屬那個放在服務(wù)臺一角的大信箱。茶館共有三個信箱,兩個大的分別用于收集店內(nèi)和鎮(zhèn)上人的來信,另外一個自用。信箱的樣式不是那種老式的鐵皮箱,而是一個可以拉拽的酷似儲物箱的箱子;再看茶客,從幾歲的孩子,到耄耋的老者,各個年齡的顧客都有。陌漓嗅嗅茶館內(nèi)的空氣,的確有一股淡淡的、和著些許苦味的茶香,想必是茶館主人正在忙著沏茶,沉浸其中無法自拔吧?陌漓一路從家鄉(xiāng)至此,口干舌燥不說,心中也時常煩悶,早想喝一杯茶解渴消火。湊巧,附近的座位旁剛好有位服務(wù)員遞完茶水。
“您好,請問現(xiàn)在可以點茶嗎?”陌漓稍稍抬高些聲調(diào),想要讓旁邊的服務(wù)員聽到。不過他忘記了一件事,整個茶館里并沒有高聲說話的人,而他這一句頓時打破了茶館內(nèi)的寧靜。雖然,大家也只是不滿地看他一眼便繼續(xù)喝茶,但是服務(wù)員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她快步來到陌漓面前,雖然盡力控制著情緒,但是臉上的不滿告訴陌漓,他不應(yīng)該這樣做。這時他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女孩子居然如此漂亮:一米七上下的身高,一雙散發(fā)著神采的瞳孔,一對未經(jīng)修飾但自有姿色的眉毛,透著淡淡粉紅色的嘴唇,挽在身后的及腰的馬尾辮,還有那身最吸引他的白裙子,真不知道這是精雕細琢的娃娃還是天仙下凡。即使經(jīng)常和女生打交道,陌漓也難掩對她的傾慕,臉上的溫度轉(zhuǎn)瞬間升的飛快。
不過,這位漂亮的姑娘似乎對他絲毫不買賬?!罢埬惆崖曊{(diào)降低些?!彼龥]有發(fā)聲,但是陌漓能看出她這個口型的意思。陌漓輕聲對她說聲抱歉,點了壺菊花茶,一坐就是一下午。當(dāng)夕陽透過薄薄的云層將云朵暈成火燒云,茶館的一天也步入尾聲。陌漓將最后一點茶飲盡,像這樣品茶思考一下午還是第一次。看著客人來來往往,看著人們從憂愁到喜悅,再到揮手道別,他忽然感覺這里的生活將會很溫暖。因為和父母吵架,奔波的一路陌漓都在尋找這種家的感覺。有那么一個瞬間,他忽然好想,好想好想留在這里?;蛟S這樣,他就可以每天都擁有這種簡單幸福的生活了吧?他一邊想,一邊發(fā)呆似地盯著茶壺蓋看。
“請問,你在想什么?”這時候,白天對他冷眼相對的、一直在店里忙碌的漂亮姑娘居然主動來到他的面前問話,“你在這里做了一整天,是不是有什么煩心事呢?”她誠懇的眼神讓陌漓無法拒絕,而他又不知從何處冒出一絲想要把自己的心聲講給她聽的念頭。
“……有,”陌漓沉思了一會兒說,“你想聽嗎?”作為回應(yīng),姑娘認真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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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傾聽,”說完積壓在心頭的負擔(dān),陌漓覺得輕松了不少,“奔波這么久,這些事一直壓在我的心頭,現(xiàn)在我感覺好多了?!辈贿^作為回應(yīng),姑娘卻發(fā)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這不是嘲笑哦,”姑娘一邊收斂笑容一邊向他解釋,“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呢。不過呀,顧客們能夠帶著憂愁進來,帶著歡喜出去,在一直都是我們的目標(biāo)哦?!蹦繕?biāo)?難道這里不只是一間茶館嗎?陌漓露出疑惑的目光看著她。
“這里不僅是一家茶館,同時也是忘憂鎮(zhèn)的‘解憂信箱’所在地,”姑娘很鄭重地向他介紹,“大概從爺爺接手茶館起,它就一直在那里放置著,至今仍是如此。”講到這里,她又輕輕嘆口氣,“好多年過去了,寫信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但是回信的仍然是爺爺?!辈幻靼姿诟锌┦裁?,陌漓只能靜靜地聽著。似乎是察覺到他在等待下文,姑娘走過來想要收走他桌子上的茶具,不過陌漓拒絕了——盡管那里面已經(jīng)是空的。
“我們要準(zhǔn)備關(guān)門了,”姑娘有些不解,“你還不打算走嗎?”作為答復(fù),陌漓搖了搖頭。姑娘一時間也沒什么辦法,只得隨手坐在一張桌子旁,等待陌漓的下一步行動。
“欣靈啊,怎么還沒有關(guān)門呀?”靜坐時,一個有點蒼老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來。一個有點瘦小的白發(fā)爺爺從里屋走出來,他的臉上帶著對欣靈的疑惑和好奇,“不是已經(jīng)到了打烊的時間嘛?”他一邊說一邊來到欣靈面前,并沒有十分在意一旁坐著的陌漓。而對陌漓來說,原來這位就是面前這個姑娘,哦不,欣靈所說的茶館的主人,她口中的爺爺。
“爺爺,這里還有位客人不肯走呢?!毙漓`一邊委婉地解釋,一邊將爺爺?shù)哪抗庖蚰袄?,“我們店似乎好久都沒有過不想走的客人了?!睜敔斵D(zhuǎn)頭望向他面前的這個孩子,仔細打量著:放在一旁的背包,幾乎遮住小半張臉的帽子,還有那雙目光堅定的雙眼,爺爺看到后很是高興。“小伙子長的不錯嘛,”他忍不住夸贊陌漓,“可是,你為什么不想走呢?”陌漓也不打算掩飾,把之前對著欣靈說的自己的經(jīng)歷又對爺爺復(fù)述了一遍。不過和欣靈的反應(yīng)不同,爺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爺爺,您這是……”他疑惑地看著面前的長者。
“其實,你只是不想繼續(xù)奔波下去,想要找個居所,但是又不想回家,對吧?”爺爺?shù)脑捴睋粢Γ幌伦狱c破陌漓心中的想法。雖然驚訝,但既然已經(jīng)被識破也不好意思去掩飾。陌漓低下頭,緩緩?fù)鲁鲆粋€“是”字。
“爺爺,您是打算讓他也住在這里嗎?”欣靈忍不住插嘴問道。
“是啊,”爺爺一邊笑,一邊捋著胡子說,“不過,寄宿可是有條件的。平時你要和欣靈一起在店里工作,明白嗎?”陌漓看了看爺爺,又看了看一旁有點不知所措的欣靈,高興地點點頭,而欣靈的臉上則悄悄被腮紅暈染。許久以來第一次有人想要在這里寄住。
“快來,先把行李放下,”爺爺一邊說,一邊帶他進里屋,“我給你安排睡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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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當(dāng)星星和月亮悄悄在天幕上發(fā)光時,爺爺?shù)姆块g里仍然是燈火通明。他的左手邊擺著一杯已經(jīng)喝了一半的茶水,右手邊則是一摞摞擺放好的信件,這些都是今天從郵箱里收集來的。從他接手茶館起,每個晚上都是如此,多年如一。每寫完一封回信,他就會啜一口茶,緩一緩緊繃的精神,同時也開始為下一封信組織語言。正在他準(zhǔn)備下筆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進來的人是欣靈。
“你是想和我說那孩子的事,對吧?”熟悉的談話方式,欣靈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于是她點點頭以示回應(yīng)?!盀槭裁淳瓦@樣讓他住在這里呢?”她迫切地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茶館不是收容所,即使?fàn)敔斣僭趺瓷屏?,也不會隨意收留過路的旅者的。而這一次可以說是特例。
“你也知道的,欣靈,”爺爺語重心長地說,“我在一點點老去,忘憂茶館必須有人延續(xù)下去。而且,每天都會有很多來信,現(xiàn)在僅憑我自己是忙不過來的。而且,從和陌漓的對視中,我能感覺到他身上有那種溫柔、堅強和善良的氣質(zhì),這些氣質(zhì)在回信時是很重要的。”
“可能你覺得,忽然和陌生人一起工作會很不適應(yīng)。不過我相信,你們,還有其他孩子一起,一定可以讓茶館成為忘憂的地方的?!闭f話時,爺爺?shù)哪樕鲜菐еθ莸?。欣靈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再打擾爺爺忙碌。當(dāng)晚,她躺在床上,腦海中盡是爺爺剛才的話語。
“忘憂……的地方嗎?”她輕聲對自己說,“看來,還要加油呢。你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吧,陌漓?”而在不遠處的另一個房間里,陌漓也注視著天花板,心中想著和欣靈同樣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