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我們過往人生中買了又后悔的東西全部都退回的話，總價值會有多少呢？ 我嘛，毫無疑問，至少有兩百萬日元了。不，如果再加上一些無益的學費或因三分鐘熱度而花去的費用，這個數(shù)字很可能還需要再加上五十萬。 無益費用竟如此之高，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的易受騙體質(zhì)。 十七歲那年，我從深夜的收音機節(jié)目中聽到了一個傳聞：“在午夜十二點整時，拿上新的鏡子和梳子去廁所，就可以看見未來結(jié)婚對象的長相?！蹦且凰查g，我雀躍了起來，盡管一邊在心中想著“這是迷信的說法，肯定沒可能嘛”，一邊又說服自己“難說哦，搞不好真的能看到”，“如果我看到的就是那位心儀好久的人，怎么辦”……心中不靠譜的期待使我脫離了自己原有的常識領域。 第二天，我馬上去買了鏡子和梳子，在家興沖沖等待著午夜十二點的來臨。我還因為擔心家里的時鐘可能會慢，特別地在十一點五十分就躲進廁所里面了。 不久，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了。一時疏忽的我沒有搞清未來的丈夫會在哪里出現(xiàn)，于是驚慌失措，先看看鏡子好了。結(jié)果，鏡子里面只有一張自己糊涂的臉。咦？或許是……我趕緊將馬桶的蓋子掀起來往里頭看。算了吧，心儀已久的結(jié)婚對象怎么可能從馬桶里對我說“嗨”呢？我在電燈的照射下，只看到馬桶里爸爸遺留的污物。 那么，說不定是我家的時鐘快了幾分鐘吧？我在廁所里面待到十二點十分。在這二十分鐘里，我一直看著鏡子，并窺視著馬桶里的動靜。 經(jīng)過一番掙扎，我終于醒悟了，自言自語地傻笑起來：“就是說嘛，這種事本來就不可能的嘛?！比缓笈ο氚炎约簞偛抛龅拇朗峦洝２贿^，手里已經(jīng)變成廢物的鏡子和梳子，散發(fā)著寂寞的冷光，似乎在證明著我剛剛的行為，嘲笑著我的愚蠢。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的蠢事只花了鏡子和梳子的費用，大約五百日元就打發(fā)了。大約半年后，我又買了件更蠢的東西。 那就是“睡眠學習枕頭”。據(jù)說這個所謂的睡眠學習枕，是一種“可以邊睡覺邊背單詞”的大神器，但它卻緊緊地拿捏住了我這個超級大懶蟲的心理。 產(chǎn)品的宣傳文案上這樣寫道：“人在睡眠時，有淺睡和深睡兩種狀態(tài)。淺睡時，身體看起來是在休息，但大腦里實際上還是清醒的。這種睡眠學習枕連接了枕頭和錄音機，將時間設定在天快亮時，在我們呈現(xiàn)淺睡狀態(tài)的同時，機器就會開始念單詞。如此一來，在睡眠狀態(tài)下，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記住這些單詞了?！?諸如深淺睡眠啦、身體在休息而大腦其實在思考之類的說法，看起來都是有科學依據(jù)的事實。在聽到具體的說明后，更是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了，這款產(chǎn)品的效果已經(jīng)直戳我的胸口。就像那些洗衣粉廣告會這樣告訴你，它的產(chǎn)品以酵素的威力來分解油污，還會散發(fā)出清香的味道，此外還兼具漂白作用。說得那么動聽，而且連廣告中出現(xiàn)的演員都那么值得信賴——“連他都這么說了，那我就相信你，買了哦！”荷包就快招架不住了。 二話不說，我把郵購睡眠學習枕的訂單寄了出去。媽媽一臉要哭的樣子對我說：“如果可以一邊睡覺一邊記住東西的話，那你每天在課堂上打瞌睡不就都考滿分了嗎？女兒，拜托你不要做夢，別買那些愚蠢的學習機啊?！闭f的也是，我常常在上課時打瞌睡，可從來沒有記住老師說過的話。我的心中也涌起了對睡眠學習枕的一絲絲疑惑，但是重新思考后我覺得，課堂上的瞌睡是熟睡而不是淺睡嘛！于是我很快否定了媽媽的意見。 堂妹也提出了切合實際的看法：“我經(jīng)常在三更半夜聽收音機，而且還常忘了關就睡著了，但我也從來不記得節(jié)目內(nèi)容是什么啊。所以姐姐，在睡眠中學習是不可能的啦！”可是話說回來，比起媽媽和堂妹的反對意見，我更相信大阪府的A君所寫的《睡眠學習枕體驗感想》。他寫道：“我用著學習枕，一邊睡覺，一邊和我的競爭對手拉開距離！現(xiàn)在是全學年第三名。” 親朋好友中四處傳開的都是否定意見。這時，睡眠學習枕也寄達了。定價三萬八千日元，作為一枚枕頭，算是相當貴了。我以分期付款的方式支付，共分十期，每個月要支付三千八百日元。 懷著無比興奮和期待的心情，我打開了箱子，里面是一只有兩個按鈕的硬枕頭?！班拧@些按鈕的確和一般的枕頭不一樣，而且，里面還內(nèi)裝了擴音器……”我替自己解釋道，同時確認著枕頭的每個部分。 站在一旁圍觀的爸爸說：“這枕頭會說話??！好玩耶！來玩玩看！”為了測試，爸爸把一句不怎么入流的“大便臭臭”錄了進去。 對著錄音機，爸爸說完“大便臭臭”，又將枕頭上的按鈕設定好。在我們的高度期待和緊張中，枕頭緩緩傳出爸爸的聲音，呢喃著“大便臭臭”。 我和爸爸機關炮似地狂笑不止，而似乎感覺到處女聲音被“大便臭臭”奪走的枕頭，好像也在輕輕顫抖。 好事不宜遲，我打算當晚就開始執(zhí)行睡眠學習計劃，所以要先看看說明書?？烧f明書上竟然寫著：“首先，將想要背下來的單詞各寫在紙上練習一百次，然后，再將單詞錄進錄音機。”這什么跟什么??？我愕然失色。我就是不想要練習一百次，才買了這個機器的啊。這樣的事情如果讓媽媽和堂妹知道了，她們一定會罵我：“你看吧！怎么可能有不努力就可以背好單詞這么輕松的事?。　?為了讓家人相信我是用枕頭的力量達到的背書效果，我背地里偷偷將單詞各自練習了一百次。為什么竟然要為了一個枕頭做這種本末倒置的事呢？對我而言，學習到底有什么意義？我心中所產(chǎn)生的混亂思緒，在練習單詞的同時，像小宇宙般不斷擴大。 托大家的福，單詞練習在我的心不在焉中結(jié)束了。雖說是寫了一百次，但只是機械地完成了，感覺一點也沒有把它們記到腦子里。不過，我想，總歸是按照說明書上所寫的方式練習了，接下來便滿心期待著記憶枕頭的真正威力。 我將單詞的拼寫一一錄在錄音機上。即使現(xiàn)在記不住，但明天一早我就會因為枕頭所發(fā)揮的神奇功能，讓這些單詞的拼法一一呈現(xiàn)在腦海中。 “好了！你們看我的吧！”我心滿意足地睡覺去了。 清晨五點半，定時響起，從枕頭內(nèi)傳出的難聽聲音劃破了寧靜，將我吵醒。 這是爸爸的聲音。我忘了將“大便臭臭”洗掉了……我在被子里“嗯”了一聲，隨即聽到了自己那散漫的聲音。然而，這聲音并不能讓我集中精力，我很無奈，只好悶悶地伴著枕頭的呢喃，直到起床時間。 第三天，枕頭的事情成了家庭問題。最憤怒的當然是和我睡同一個房間的姐姐。“一大早天都沒亮，就聽到枕頭蹦出的聲音，吵得我根本睡不著覺！”姐姐向我抱怨她的困擾。接著媽媽也提意見了：“我也聽到從門那邊傳過來的聲音，吵得我睡也睡不著?！蔽覉孕艔恼眍^傳出的聲音并沒有那么大，只不過是她們的反對意見沒有被采納罷了！ 總而言之，從第二天晚上開始，我被禁止使用睡眠學習枕。不過，我也已經(jīng)不打算再使用這個麻煩的機器了。花了三萬八千日元，我得到的只不過是早已熟記的“take care of ”（照顧）這個詞組和“大便臭臭”這個笑話的再度復活。 于是，睡眠學習枕被關進了黑暗的壁櫥，我們家也恢復了黎明前的清靜。只是，最棘手的問題，是剩下的那九次分期付款。 要從我本就拮據(jù)的高中生零用錢中每月?lián)艹鋈О税偃赵呛芡纯嗟?，但這是我自找的。我想，總有一天會碰上好事的，于是就心甘情愿地每月到郵局匯款。 付到只剩最后一期時，我突然不想再付了。 我為什么要付那么多錢，去買一件沒用的商品呢？我越想越覺得不甘心。而且，我都已經(jīng)付了九期的錢了，他們應該會原諒我這一次吧？ 我決定不付了。假裝不知道，等他們搞不清楚時就算了。持續(xù)了兩個月假裝不知道之后，催繳通知單寄來了，上面寫著：“上個月的款項尚未結(jié)清，為什么？”但我依然決定不理會。 過了四個月，又一封催繳通知單寄來了。這次我連信封都懶得打開，丟在一旁就是好幾個月。很久之后，我才打開它。 里面是一封“警告信”，它已經(jīng)不像是催繳通知了，信不是以打字的方式寫的，而是手寫的拷貝：“你無視我們再三的催促，仍然不支付尾款。購買本公司睡眠學習枕的消費者，都是有上進心、愛學習、很認真的人，很少碰到像你這么邪惡的。如果你再無視本次警告，不付清尾款的話，我們只有采取法律行動了。在我們做出最后的決定前，請將你的余款付清。”哇！連法律行動都搬出來了，嚇得我只有趕快到郵局去繳款了。 不過話說回來，我很懷疑，哪些有上進心又很認真的人，真的會去買睡眠學習枕嗎？ 之后，我還是沒受夠教訓，持續(xù)不斷地將錢花在無益的東西上。不管是對便秘有幫助的食品啦、會使頭發(fā)烏黑柔亮的洗發(fā)水啦、黃鶯的糞、絲瓜水、能夠使腦筋變好的書……事實是花了許多錢在這些商品上，但沒有一樣是有效的。 尤其是在買黃鶯的糞時，奶奶說：“你還特別去買這種東西啊！你只要把我們家養(yǎng)的虎皮鸚哥的糞涂到臉上，不就得了嗎？鳥的糞啊，每種都是一樣的?！边@倒是真的，不管是黃鶯的糞還是虎皮鸚哥的糞，效果都是一樣的，奶奶的意見應該是正確的。 我這差點就遭到鳥糞荼毒的臉，后面還有許多苦難要受呢！接著，我又買了一套插電后會有磁頭旋轉(zhuǎn)的臉部按摩器，除了按摩外，它還可以像章魚吸東西一樣，將皮膚內(nèi)的污垢等吸掉。 一開始我覺得很有趣，所以經(jīng)常使用，但沒多久也就膩了。 哎，反正呢，我買東西的時候最好有三個孔武有力的大男人在一旁，將我強行按住，否則便很難阻止我。越是沒用的東西，似乎越是對我有吸引力。我真是非常沒有自控力。 也正是因為身邊缺少三位孔武有力的男士，所以最近我又開始進出美容中心了?？墒牵呀?jīng)去了兩次，竟然還是一點效果都沒有。我又產(chǎn)生了不太妙的預感，看來這筆錢似乎也要打水漂了。 事到如今，我竟又開始對老家的那個枕頭有點期待了。看來，有必要將關在娘家壁櫥里的那只睡眠學習枕挖出來，麻煩爸爸錄一段“不要隨便浪費”，然后設定好時間，讓枕頭在黎明時分的呢喃深植于我的潛意識中。 節(jié)選自隨筆集《桃子手記》 作者：三浦美紀（櫻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