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父文學(xué)，全文1w，一篇完。?

*CP：怒火重案｜張崇邦｜邱剛敖，美人互攻請注意，不喜勿入。

*開頭引自《黑夜馬戲團(tuán)》?

無人幸免

文/洛丹

——昏迷的長街已無緣與他共舞，他卻要演救世主來召你歸隊。

從四年前那天開始，他就一直在等這一天。

破碎的琉璃彩在夕陽的穿透下于地面上打上了古舊的剪影，伴隨著一聲撕裂的聲音，那原本完整的琉璃彩就碎成了一地殘渣。

隨即一個身影抱著另一個身影砸在了殘渣之上。

那個瞬間，張崇邦看到阿敖在朝他笑，嘴角的弧度讓他以為自己是個完全的敗者，明明是他把阿敖抓住，在逃亡的路上。

他就知原來阿敖那可憐又光芒萬丈的人生已經(jīng)在四年前戛然而止，現(xiàn)在只是一聲回響，為了尋求一個答案。

張崇邦的上臂抵著邱剛敖的前胸，險些沒壓制住，阿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他的小師弟了，無論是應(yīng)變，還是力量，都甚至可能已經(jīng)勝了帶阿敖入門的自己。

他想到第二次見到邱剛敖的場景了，在十幾年前警校畢業(yè)生的畢業(yè)典禮上，這個帥氣的年輕小伙作為全科第一上臺致辭、前往講臺的路上經(jīng)過他行了一次注目時，他才發(fā)現(xiàn)，那年輕人眼底不加遮掩的執(zhí)著那樣熟悉。

他來了，來找他了，來同他一起體會這人間的一半天堂、一半地獄了。

他的心中一半狂喜，一半哀凄，喜于一個最是欣賞的靈魂同他靠近，哀于這樣的靈魂或許終會四崩五裂。

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后，張崇邦就在門口堵了阿敖，“怎么，還想做警察??？”

邱剛敖聽了，轉(zhuǎn)頭注視著他，眼中是璀璨的光，藏著還沒有被現(xiàn)實(shí)擊碎的意氣風(fēng)發(fā)，那是屬于少年的，是這世間難得一見的。

看了他好幾秒后，阿敖才不緊不慢地回復(fù)道，“有人說過這里一片黑暗，不是我該來的地方，可是張sir，這里有你啊?！?/p>

阿敖說這話時眼神打著飄，講到一半都不敢再看對方。

張崇邦更是不知所措，他一直都以為邱剛敖是為父母而執(zhí)著，卻沒想過原因是自己。阿敖不說，他也不探，以至于誤會這許多年，如今木已成舟，阿邦也不好再反對。

正溫馨卻窘迫之際，大白鯊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喲，阿邦，你怎么在這勾搭小學(xué)弟啊?！?/p>

“說什么呢？你不認(rèn)得了？這是邱剛敖啊，他是……”

“誒？” 見大白鯊剛正的臉上一臉疑惑，張崇邦拉過大白鯊的頭，和他講悄悄話。

還是彼時，邱剛敖還會把那干凈澄澈的眼神停在他們的身上，他很優(yōu)秀，卻還那么懵懂和單純，和現(xiàn)在不一樣，又好似哪里沒變過。

時至此時，阿敖盯著他的眼神里都是裹挾著血腥的暴雨。

張崇邦知道，那不是完全的仇恨。

阿敖臉上露出戲謔的笑容，嘴角越開越大，直到像蛇一樣從他的懷抱中滑離。

他們相對而立。

阿邦其實(shí)知道說什么都晚了，可是幾十年的堅持與習(xí)慣變都沒變，都什么時候了，他還在勸邱剛敖收手。

“收手吧，你逃不掉了，阿敖?！?連唇邊都是沒有溫度的。

毫無疑問，緊接著，他就看到邱剛敖像看傻子一樣看著自己，“干嘛？回去坐牢啊。” 像是自嘲，也像是控訴。

一個天大的玩笑，張崇邦早就預(yù)見到的玩笑，在他們的心間劃出了一道巨大的溝壑。

在更久之前，尚還年輕的張警官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小小的阿敖還會哭的，孩子趴在自己的臂彎里，頭埋在自己胸前，拿警察的制服擦眼淚。

“別哭了，以后我照顧你?！?/p>

“他們呢？” 孩子繼續(xù)埋頭，帶著哭腔地悶悶問道。

孩子其實(shí)自己知道死亡的意義，可他還是想問。明明在這之前，他都一直很安靜，如同精致卻毫無感情的木偶，可是當(dāng)被張崇邦撈進(jìn)懷抱的時候，像是終于找到了宣泄口，深藏的悲傷與委屈蜂擁而至。

張崇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不知道，對著一個剛剛失去至親的孩子，他該如何解釋：他的父母僅僅因為上級的一次失誤，就雙雙殉職這件事。

他們是警察啊，應(yīng)該站在同一個戰(zhàn)線。

可是事實(shí)并非如此。

張崇邦沒有再說話，只是用手輕輕安撫著邱剛敖，直到他終于沉睡，不再哭泣，在他懷里安靜得像個天使。

后來他們在同一屋檐下相處得很好，直到?jīng)Q定阿敖未來的一個雨夜。

邱剛敖說，他要拿能上港中文最好專業(yè)的成績?nèi)缶！?/p>

從來把阿敖疼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張崇邦，在阿敖成年的那個暴雨夜把阿敖打了，拳頭如雨點(diǎn)落在十八歲少年的身上。

張警官給剛成年的孩子買的蛋糕，碎成了雪泥躺在了地上，到第二天也無人問津。

以至于后面很多年，張崇邦只是用手靠近他，他都要做出一些過激反應(yīng)。

“張崇邦，你都能做的我為什么不行！” 孩子挨了打，卻還是不知悔改，一直乖順聽話的阿敖第一次朝自己大吼大叫。

“你不合適！別逼我打斷你的腿?！睆埑绨钛鄣讘C色未消，看到阿敖發(fā)瘋的反應(yīng)又火上澆油。

張崇邦把邱剛敖丟進(jìn)雜物間，看他摔在一堆箱子中央，眼中都是對自己的失望和不解。

“為什么不相信我可以做好??！” 阿敖還抓著最后的希望里祈求著。

可那門被阿邦無情地摔上了。

關(guān)門的巨響和眼前蝴蝶刀出鞘的聲音融為一體。

張崇邦知道，在邱剛敖的心中，有和自己一樣的英雄主義，只是他邱剛敖眼中的黑白，是那么地純粹，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受感情、不受道德、甚至都不受法律的影響。

張崇邦就是早知道這點(diǎn)，因為他在靈魂深處和邱剛敖一模一樣，可是這么多年，他都在現(xiàn)實(shí)的規(guī)則下蟄伏偷生。

他教了阿敖這么多，可是阿敖唯獨(dú)學(xué)不會如何在程序里好好地存活下去。邱剛敖倔強(qiáng)得像個根本不知道如何在人間做出改變、高高在上的神。

邱剛敖應(yīng)該去天上接受審判，而不是在悲慘人間的迂腐程序里裂成碎片。

鋒利的尖刀劃過身上的很多地方，要不是張崇邦這么了解邱剛敖的一招一式，能不能撐到現(xiàn)在都很難說。

那是一個亡命之徒奏響的，生命最后的樂章。

他們拿出近身的兵器，正在進(jìn)行一場公平的決斗。

邱剛敖抓住了機(jī)會，雙刀擲向張崇邦，被躲了去，最終插在了他身邊。

他乘勝追擊，騎在了張崇邦身上。拔下墻上的刀，刀尖一點(diǎn)點(diǎn)靠近著張崇邦的瞳孔。

其實(shí)類似的事情在訓(xùn)練場中發(fā)生了很多次，只是邱剛敖都沒有足夠的力氣，最后都被阿邦用絕對力量反敗為勝了。

這次不一樣，想來是這些年阿敖經(jīng)過了嚴(yán)酷的訓(xùn)練，硬性條件已經(jīng)不同往日了，可是，他等了這么多年，也期待了這么多年，等阿敖的體能和力量終于配得上與自己棋逢對手時，誰知已經(jīng)是最后一次。

他在不為人知的家里養(yǎng)了一位名叫邱剛敖的孩子，更在不為人知的心里養(yǎng)了一位名叫邱剛敖的好警察，盡管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警隊之恥了，可是張崇邦從沒有懷疑過，他就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只是這個到處是陷阱的灰色世界顛倒了黑白。

張崇邦說那一句“有”，不止是依循了內(nèi)心對規(guī)則的敬畏，還有對邱剛敖的留戀，只是他做得還是太晚、太放縱。

而這份縱容，根本就不“無辜”，在他的心里，藏著一樣的野獸，卻被不夠冒進(jìn)的行事風(fēng)格拖沓著，也許，他只是真的想看看邱剛敖活成自己理想的樣子罷了。

張崇邦以為自己有夠了解繞在他身邊長大的孩子，可他唯獨(dú)不知道的是：

——在邱剛敖的心里，張崇邦才是邱剛敖的理想之姿。

張崇邦和阿敖說，“這里一片黑暗，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可是邱剛敖不信命。

和邱剛敖十八歲那年一樣，他從未變過。

當(dāng)張崇邦打開那間他關(guān)阿敖禁閉的雜物間，那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只有用雜物堆起的高塔，通向高處的小窗戶，也只有邱剛敖這種精瘦的少年身材能勉強(qiáng)鉆出去了。

因為——在邱剛敖的世界里，雖然到處都一片黑暗，可是他還有張崇邦啊。

他們誰也沒仔細(xì)想過這句話的重量。

即使是把全世界和張崇邦放在天平的兩端，邱剛敖也依然認(rèn)為張崇邦那頭比較重。

所以，他才會認(rèn)為自己的警察之路還是光明的，邱剛敖覺得自己不會輸，只要張崇邦永遠(yuǎn)站在自己身邊，他就不會輸?shù)摹?/p>

聽到阿邦提起這孩子的姓名時，大白鯊想起來了，邱剛敖就是前九龍總督查的大兒子。一場鬧劇過后，他們一家四口，就剩這一個了。

那時候外貌條件相當(dāng)不錯被很多優(yōu)秀女人主動追的張姓單身警官，任誰來勸都沒用，就是不愿看小小一只的邱剛敖去孤兒院過活，非要把這個孩子養(yǎng)大不可。

阿寶拍著他肩膀，半開玩笑地說，“男的帶拖油瓶也就罷了，男警官才是最沒救的。阿邦啊，你總不能因為孩子太可愛就拐回家吧？又不能給你當(dāng)媳婦兒?！?/p>

“去你的?！?/p>

大家都覺得邱剛敖太小了，沒人在意他還在這里，誰知道本來因為害羞一直躲在張Sir身后的孩子聽了這番話，從張崇邦的身后冒出了頭，一口把阿寶的手給咬了。

阿寶疼得嗷嗷叫，張崇邦也不管孩子，大家都在旁邊看笑話。

“是我錯了，看來是親生的…他這么護(hù)著你啊，真有你的，阿邦…”

“哈哈哈哈哈……”

一時間本來沉重的氛圍也被打散了。

大家正一陣哄笑之時，駱智輝走進(jìn)房間，把一箱子?xùn)|西交給了張崇邦，那是他剛從自己隔壁辦公室收拾出來的，他和邱剛敖的父親是同期的同事，一起走到現(xiàn)在，分管香港的不同區(qū)域。

“阿邦，這些你拿去吧，替孩子保存好?！?/p>

張崇邦鄭重地接了去，卻說不用了，轉(zhuǎn)手就放在了邱剛敖手里，“他自己會放好的?！?/p>

邱剛敖聽罷，乖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張崇邦溫柔地摸了摸小朋友的頭發(fā)。

小朋友的頭發(fā)一直黑得像深邃的海底，明明是很硬的發(fā)質(zhì)，可是摸在手里很舒服。

可是現(xiàn)在，自己正揪著邱剛敖的頭發(fā)，把他的頭拽起，逼迫他看去教堂的遠(yuǎn)方，而后狠狠地砸向了經(jīng)久失修的鋼琴。

鋼琴無人愛護(hù)。

張崇邦聽得出來，當(dāng)邱剛敖的頭被自己按著滾過鋼琴鍵的時候，琴音全都跑了，不如家里他最寶貝的那架。

彼時，孩子還會讓他彈來聽聽。邱剛敖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孩子很愛笑，笑起來更是明媚得扎眼，眼睛彎得像對月牙。

他會評價自己的音樂，點(diǎn)評每每都恰到好處，于是，這也正是他給邱剛敖規(guī)劃了無數(shù)的美好未來里的一種。

可是惡魔到底沒放過張崇邦的心，讓張崇邦對邱剛敖成為去自己心中最好的警察、也是世上最成功的警察，有了一絲期待。

哪個心有熱血的男人不想完成一個天下太平的夢想呢？他自己是，阿敖也是。

他更知道阿敖比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大了一絲，哪怕只有一絲，他也從最開始打斷邱剛敖的腿也不愿他做差人，到后來把半生所學(xué)與經(jīng)驗都教給了邱剛敖。

他怎么舍得，他為什么會舍得，他到底還是舍得了。

邱剛敖本是他心上的疤痕，他揭不下來，是邱剛敖逼著他把整塊肉割下來也要揭開的。

阿敖年輕，可是身體并不好，一個月總有幾天都要住在醫(yī)院，張崇邦就也整夜陪著他。

孩子懂事，知張Sir每天都很辛苦，也不鬧騰。早上醒來看到趴在床邊睡著的監(jiān)護(hù)人，警官先生睡全了后半夜都還是累極了，阿敖就盯著張崇邦的挺拔細(xì)長的眼睫毛看，上學(xué)遲到了都不想弄醒他。后來阿敖就不想再去醫(yī)院了，小病小恙的都不再吱聲，能捱過去都捱過，直到后來高三搞出來胃病一些慢性的毛病也不敢給對方講。張崇邦做這差人正直得離譜，本來就少的工資多年總不見漲，更沒時間照顧一個考生的一日三餐，被張崇邦知道了去，恐怕一大半錢都要給他請專業(yè)的營養(yǎng)師和保姆去了。

等他藏在床底的藥被張Sir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中學(xué)畢業(yè)十年以后了。邱剛敖胳膊被子彈打穿，臥床燒了個糊涂，更一天沒怎么吃飯，渾身哪兒都不好，迷迷糊糊想自己去找藥來吃，誰知為了把藥從床底下勾出來自己整個人從床上掉了下去，張崇邦剛好下班馬不停蹄回到家，打開臥室門只看見告假的小師弟摔在地上，亂七八糟的藥也散了一地。

“這是什么？” 張崇邦未見過它們，又見是藏起來的東西，有些冒火地問。

邱剛敖眼睛還閃躲了去，更是讓張崇邦憤怒了。

“你……” 阿邦怕年輕的邱警官不學(xué)好，沾了最不該沾的才要瞞著自己，三步并兩步地走到床邊，拾起藥瓶的同時抓著邱剛敖的領(lǐng)子把人從地上提了起來。

這是個沒有說明的空白瓶子。張崇邦沒有接下來的動作，只是繼續(xù)揪著阿敖的領(lǐng)子，在等他一個解釋。

可是機(jī)敏過人的阿敖早就看出他在想什么，燒紅的臉看不出他已經(jīng)受傷極了。因為邱剛敖最不能接受這個人不信任自己，這讓極度依賴張崇邦的他跌入了谷底。阿敖別開了臉去，連半句解釋都沒給張崇邦。

等不到解釋的張崇邦手里越收越緊，直到邱剛敖喘不過氣來，接連咳嗽，也還沒等到阿敖出聲為他自己辯護(hù)半個字。

“說話??！” 張崇邦低吼出聲，可是對方就像自己手里的牽線木偶。

他把木偶重重扔到了床上。

壓到手臂，阿敖疼得呲牙咧嘴了起來，張崇邦打碎牙咽下去了才能說一句對不起，手還伸著沒有收回，意圖把邱剛敖拉回來。又想阿敖摔都已經(jīng)摔到，拉回來也沒什么用了，索性放下了手。

他著急，也懶得去化驗，于是試圖自己判斷一下這是什么鬼玩意兒，讓一直聽自己話的邱剛敖瞞著自己。

聞了聞，判斷出不是平時天天打交道的東西，氣氛也就緩和了下來。

張崇邦剛俯下身，湊近床頭，想安慰一下摔疼的師弟，誰知那人突然伸手死死地拽著他胸前還沒來及脫掉的外套，把頭埋進(jìn)了他懷里。

——同很多年前那般一樣。

“阿敖？”

沒人回應(yīng)。

邱剛敖不講話，只在他懷里發(fā)抖，張崇邦本想可能是真的把他弄疼了，誰知那人在他懷里輕輕咳出一些溫?zé)帷?/p>

張崇邦連忙拉起藏在胸前的阿敖，誰知撞見他一雙痛到失焦的眼睛正怔在自己眼前，而他的手正慌亂地拭去嘴邊的鮮紅的液體。

“還有哪里受傷了！？” 只是問，但著急的張崇邦哪還等得住他回答，把人連抱帶攥地帶了出去。

不規(guī)律的生活終究給了阿敖報應(yīng)。張崇邦后來想起時，都還在責(zé)怪自己怎么這么粗心大意，身為警察，連每天一起生活的人早就有了糟糕的胃病都沒有發(fā)現(xiàn)。

然而，再干凈漂亮的玻璃的反光，也映不出任何人類的記憶?？诠┦依锏牟Ａб黄浒?。

張崇邦坐在口供室里時，手里是自己給邱剛敖送的禮物。而禮物的心中，澆灌了溫?zé)岬呐Ｄ炭Х取?/p>

當(dāng)年那些同僚誰都知道，工作玩命步步升遷的邱剛敖愛晚睡和咖啡，張崇邦不讓，他說，年輕人要喝熱奶。

于是他們兩不相讓，只好折中，邱剛敖的咖啡口味成了辦公室里那個最奇怪的少糖鮮奶。

如今物是人非，再沒有人記得這種事，甚至連當(dāng)年這位光芒萬丈的明日之星的名字，也沒人記得了。

邱剛敖很有禮貌地接過闊別四年許久未見的咖啡杯，聽張崇邦對他說：“這點(diǎn)你還是沒變啊?！?前警官環(huán)顧了四周，假裝對方也一點(diǎn)沒變扳回一局。

看著邱剛敖今天戴著眼鏡，張崇邦本想說，那種東西根本無濟(jì)于事，他怎么可能看不穿邱剛敖呢，可當(dāng)邱剛敖的臉上露出他從未見過可怖表情時，他才恍如隔世，原來四年的時間，足以發(fā)生改變一生。張崇邦怕邱剛敖入地獄，便恨不得讓他先邁進(jìn)去一步看一看，哪怕讓阿敖生出半點(diǎn)敬畏再退出來，都可能還會晚一些收了他。誰知他這一去，已是萬劫不復(fù)。

邱剛敖那雙扶在馬克杯旁的手，修長而漂亮，小指和無名指都翹得老高，時不時按節(jié)拍在杯子上敲打著，在他眼中晃來晃去。

只有張崇邦知道，那是阿敖緊張的表現(xiàn)之一，他從未提過這件事，就為了像這種時候，他還能有幾張底牌。

邱剛敖剛來時，同張崇邦一個組，第一周的周末，他們在附近的酒店為阿敖開了新人歡迎會。

“昨日”的事都已過去，除了大白鯊，后面來的這些新人知道邦主和阿敖私下關(guān)系的并不多，以至于在游戲環(huán)節(jié)差點(diǎn)鬧出了笑話。

邱剛敖一張好看的皮相生來受用，連著被抽到幾次就有一些女警和文職開始瞎起哄，最后輸?shù)脦妆【贫家娏说?，每次真心話都被整得不輕，所以他學(xué)乖了，開始選大冒險。

這局又輪到阿敖，大家看到，阿敖正想喝下一杯，動作就被邦主擋住了，“各位，他不能喝了?！?/p>

“邦主，護(hù)著徒弟??？別這樣啊，大家玩?zhèn)€開心嘛。。”

邱剛敖左右為難地看著兩邊，最后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他有些醉了，索性垂下眼眸盯著手中的酒杯隨別人安排。

“是啊別掃興嘛邦主，看阿敖也不是酒量不行?！?/p>

張崇邦的話落地有聲：“他已經(jīng)醉了?！?

大家看他有些生氣，語氣也斬釘截鐵，房間里一時沒了起哄聲。

他想搶阿敖手中的酒杯，一下沒搶走，他就再用更多勁，邱剛敖手倒是松了，可人也松了，整個人掛在了他身上。

“阿敖？” 張崇邦輕輕喚他。

新人也不說話，輕輕抖動著睫毛，平時亮亮的眼睛此時似乎已經(jīng)找不到焦距。

“你們看，我說了吧，已經(jīng)醉成這樣了，今天就到這里吧。”

“不要！” 邱剛敖突然說道，他從邦主身上撐起，“約定還沒兌現(xiàn)呢……”聲音已經(jīng)拐了十八個彎。

大家聽了更來勁了，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問什么問題，最后敲定的是，“上一次接吻那天上了幾壘？”

他不懂，就問什么是上了幾壘，結(jié)果聽完女孩子們的解釋越來越羞紅，誰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見到此情此景更迫不及待了。

邱剛敖在想什么，張崇邦大概是知道的。

“好啦今天就這樣吧，改天我給大家表演打一百個賠罪?！?/p>

張崇邦從人群里站了起來，阿敖整個人被他扛在肩上，已經(jīng)準(zhǔn)備帶人離開。

“哎邦主！阿敖都還沒說不回答呢！?。　?他的身后是陣陣哀嚎。

“我?guī)退卮穑珘敬??！?/p>

“全壘打啊啊啊——” 他的身后又是一邊炸裂的紅心橫飛的淚水。

等邦主走遠(yuǎn)了，才終于有人反應(yīng)了過來，“等等，可是邦主怎么會知道？？？”

大白鯊不知道說什么好，說了有些嚼舌頭，背景牽扯出來，對阿敖也不好，可是不說，誤會以后會越來越多吧。想來想去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其實(shí)，他們幾年前是室友了，后來才分開的?！?/p>

“啊？”

“兄弟，太不夠意思了，這么大的事現(xiàn)在才說啊！”

邱剛敖被張崇邦扔進(jìn)了后座，可是他的手卻不愿放開張崇邦，一直扒拉著才剛久別重逢的師兄。

“邦主……”?

這是邱剛敖剛給自己起的奇怪外號，他說在小隊里就像一個被萬眾崇拜的江湖大俠，濟(jì)世救民，不慕名利，真像個幫主，還是丐幫邦主。

張崇邦聽了怕只覺得他是嫌棄自己是個窮差人。

“邦主？什么是全壘打啊。”?

“就那天，你醒來就問我會不會跑去告你?！?/p>

張崇邦說著，頓了頓，看邱剛敖一副沒聽懂的模樣，又接著說：“傻小子，兩個大男人，都喝醉了，誰告誰去？”

“我沒醉哦，邦主，我主動的?！?/p>

“對，你主動，主動到躺了一整天，課都沒得上?！?/p>

“這就是全壘打啊?！?/p>

“我的理解是這樣，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那今天也開球嗎？”

“說什么呢，玩起來還上癮了？沒見這么多姑娘看你看得眼珠子都移不開？以后挑個喜歡的結(jié)了婚，生了孩子，和老婆開一天球也沒人管你?！?/p>

“就愛和邦主開不行嗎？”

張崇邦有點(diǎn)懷疑人生，他教育孩子的方法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他心煩意亂，強(qiáng)硬地把阿敖的手從自己身上扒開，離開了這即將失控的世界。

回到家照顧好阿敖后，張崇邦一夜無眠。

——其實(shí)，四年前那天，他也沒有醉。

那天晚上，他和邱剛敖玩了一整夜，換了無數(shù)次的上下和各種各樣的姿勢，他們都以為對方醉了，所以無比大膽。

十六年后。

“起來?。　?邱剛敖喑啞的怒吼聲響徹了這間破敗的教堂。

他們二人都知道，邱剛敖已經(jīng)活不成了。

就算今天免于一死也是再入獄，更生不如死。

張崇邦掙扎著起身，他要玩完這場比開一天球還累人的持久戰(zhàn)，陪邱剛敖最后一程。

一個人殺了人，所以他該付出代價。如果在這個地方放過邱剛敖，連邱剛敖自己都知道，他無論做多好，都將不再是正義的代言，而是一個潛伏在正義里的定時炸彈，不日就能把整個香港炸得煙花璀璨。

世界上的壞人這么多，不可能解決完的，如果要沐浴腥風(fēng)血雨換得天下太平，最后只會成為修羅，而絕不可能是愛護(hù)人類的善神。

可是在正義之外，邱剛敖更不能忍受的事，是陰差陽錯下，張崇邦對情與法徹徹底底的割離。

張崇邦說一句“沒有”其實(shí)無法改變邱剛敖的未來，那只是張崇邦個人對邱剛敖的一場審判罷了。

張崇邦是這么想的，所以他說了“有”，自以為是地去拯救邱剛敖。

邱剛敖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最堅韌的靈魂終于崩塌在最依賴的人面前。

張崇邦這么喜歡阿敖，可從來沒有平視過他，直到四年后的今天——終于沒有了保護(hù)與被保護(hù)，沒有了主導(dǎo)和依附，終于肯以平等的姿態(tài)對待他，以一種絕對敵人的身份。

他們像一對正在決斗的野獸，沒有任何多余的目的，此時此刻，只是想戰(zhàn)勝對方罷了。

他們互相撕碎了彼此的衣服，道道慘烈的傷痕暴露在對方面前。就像野獸被咬爛了皮毛。

盡管，在已經(jīng)煙消云散的那十幾年共事中，他們曾愛惜對方的皮毛勝于自己。同回一窩還會互相舔舐傷痕。

阿敖坐在椅子上，給站著的張崇邦上藥，動作一點(diǎn)也不溫柔，他其實(shí)很會，可是就是不想張崇邦好，一邊包扎一邊摩挲和捶打，到后面包了也是白搭，都得重來。

幾次過后都沒成功，他以為他在折磨張崇邦，實(shí)際上在折磨他自己。

張崇邦無奈地看著沉默不語一件事反反復(fù)復(fù)做的阿敖，終于伸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不想弄就別弄了?！?張崇邦說著，把阿敖按在了腰側(cè)。

“那種事，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我知道……”

“為什么…明明就…”

“我知道！阿敖，我知道……”

“張崇邦你不要再這樣了！” 從顫抖的哭腔逐漸轉(zhuǎn)變?yōu)樾沟桌铮拔以谀阊劾锞褪菑U物嗎？”

“……我盡量?！?張崇邦保證不了，他只會這么說，“而且你怎么會是廢物呢？那教出廢物的我是什么……”

阿敖在他的傷口上又掐了一下，滲出血來，“你還是去見閻王吧。”

聽罷，他扯開嘴角笑了笑，連空氣里都是一股無奈的味道。

年輕的阿敖在腦海崩塌、消退，重塑成了眼前這位對自己瘋笑的家伙，他這一刀刺過來，讓自己手心都是鉆心的疼痛。

早已死在四年前的阿敖，從混亂的煙霧里撕咬著教堂的空氣，渾身是血也能破塵而出。

阿敖總是換著法子讓自己記得他，天崩地裂也要記得他，傷了他記得，被他傷害也記得，這名為邱剛敖的傷疤，在上面涂再好的藥也不會愈合了。

這道傷疤終要死去，連帶著張崇邦的全身都一起潰爛到墳?zāi)估锶ァ?/p>

張崇邦攥起曾小心翼翼對待了幾個月的阿敖的手臂，那是精瘦好看卻異常脆弱的東西，他都沒怎么用力就把它卸斷了，再也使不出漂亮的蝴蝶刀了。

松了一口氣地跌落在阿敖身邊，看著阿敖緊緊抱著自己斷掉的手臂，脫落了所有偽裝的堅硬外殼，直白無畏也悲傷痛苦地看向自己。

這個如今三十多歲的惡徒，在自己身邊哭得像個孩子，和二十年前自己第一次看見他沒什么差別。

僥幸沒被上帝一起帶走的邱剛敖，在人間緊緊跟隨著張崇邦多活了二十年，被依賴和崇拜的人又扔在時間的縫隙里了。

邱剛敖入獄的第一年，已經(jīng)四十有余的張崇邦終于得空和戀愛長跑多年的女友結(jié)婚了。

他在雨天撿過一只可憐的小貓回家，藍(lán)可盈看見，無奈地微笑說，你又撿了一只，這次可不能隨便丟掉了。

張崇邦愣了好一會兒，才知老婆在說什么。他那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大義凜然地宣判，也冠冕堂皇地想邱剛敖改過，于法，于理，于邱剛敖的未來，他做的本該都是對的，可他從沒有想過，在感情上的傷害才是徹底摧毀一個人的根源，是他張崇邦無能，做不到保護(hù)，讓年輕氣盛卻仍然稚嫩的阿敖暴露在資本家貪婪的烈火與腐敗上司陰險的妒火之中，最后還親手把阿敖推向深淵。

不能愛到最后，一開始就不要去愛它們，被愛又被舍棄，會讓它們的生命比流浪到死在不為人知的角落更為可悲。

他自己都去不了的夢，卻讓小了他十幾年的孩子去做，他只是個在孩子身上寄托夢想的爛人罷了。

但這樣的想法這么普通，張崇邦明明和萬千人類的父母一樣，他卻痛苦得不能自已。

他抓著自己的頭發(fā)，直到頭皮都抓爛，也不知怎么彌補(bǔ)心里這個空洞。

后來他心里總發(fā)慌，去看過很多次被他舍棄的那只貓，都被貓拒絕。

他在夢里被邱剛敖控訴著，仇恨著，報復(fù)著。這只曾經(jīng)世上最可愛的貓逐漸變得妖冶。等邱剛敖出獄，他們在標(biāo)哥墓前偶遇，他才知夢境都是現(xiàn)實(shí)。

邱剛敖走了，本就單薄的背影被幾個前警員簇?fù)碇@得更加冷淡，根本不比剛才握住自己的手溫暖有力。

等看不到阿敖的身影了，張崇邦頷首，又想到老姚，老姚死得很慘，就像在邱剛敖心中已經(jīng)隨阿敖一起死亡的自己一樣。

可是現(xiàn)在，他和邱剛敖都復(fù)活了。

張崇邦的眼底又重新生長了溫柔，他費(fèi)力地睜開差點(diǎn)被邱剛敖戳瞎的眼睛，水潤的眼瞳里都是對阿敖的不舍、與對過往的釋懷。

像是用一生的幸福換取了神最好的贈禮，邱剛敖生來美貌逼人，連受傷喘息的聲音都是悅耳好聽的，他的臉終于消退了妖冶和狡猾，與多年前那個聰慧可愛的邱剛敖逐漸重合了起來。

張崇邦看到他養(yǎng)大的貓被萬千紅線聚焦在中央，結(jié)局將和那些他見過最兇惡的暴徒?jīng)]什么不同。

他腳步虛浮地站了起來，與邱剛敖背道而行。

邱剛敖看見張崇邦遠(yuǎn)離自己，最后他還是要遠(yuǎn)離自己，在沒有自己的世界里成家生子、安享晚年，然后，他邱剛敖這個恥辱，在想沖榜的人生里連一段回憶都不配有。

他抱著手臂顫顫巍巍地爬起來立在張崇邦身后。

邱剛敖看向張崇邦遠(yuǎn)去的背影，滿臉是血卻噙著笑，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在監(jiān)獄里一直在想一個事情?！?/p>

——“如果當(dāng)初，是你去追可樂，我們的命運(yùn)，會不會反過來？”

張崇邦靜靜回頭，只看了阿敖一眼，就又看向遠(yuǎn)方。

邱剛敖笑出聲來，笑得無比開心，用不得回答，他已經(jīng)知道張崇邦的所有，他們總是能心照不宣，卻也背道而馳。

他帶著笑聲和遍體鱗傷，一步步踩上了鋼琴，在夕陽落下以前，直直地跌落了，落在了圣母的懷抱里，和她一起碎裂成海。

特警走進(jìn)，誰也沒說一句話，一個槍聲也沒響。

教堂的彩色琉璃瓦投射著太陽最后的光芒，照在阿敖胸前綻放的玫瑰前，他像要在光芒里消散了一樣。

邱剛敖死了。

他把自己殺死了，在一個普通而美好的黃昏里。

張崇邦最后也沒回頭看他。

END

后記：

邦主是不想看阿敖翻更大的船，更不想給他做一個會做偽證的榜樣，他知道邱剛敖有多喜歡自己這個警察，他努力去幫阿敖了，可是不會作偽證。這永遠(yuǎn)不會是身為警察該做的。規(guī)則是用來框住天生的惡魔，也是用來框住跌落的天使的。再強(qiáng)的能力也不該跨越它與法律自己做罪犯的裁決人。喜歡過很多次這種人，我也為他們可惜，可是不是可惜了就能怎么樣的，他們悲劇的原因，終究還是因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