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情侣中文字幕电影,在线麻豆精品传媒,在线网站高清黄,久久黄色视频

歡迎光臨散文網(wǎng) 會員登陸 & 注冊

安葬瑪麗

2023-06-04 10:31 作者:Pale騎士  | 我要投稿

掘墓人科瓦克被開除了。

通知他的AI教養(yǎng)很好,聲音沉痛,言辭懇切,

好像真的很惋惜一樣。

如果科瓦克沒有見過它在各種葬禮上的樣子,也許真的會被感動到流下一滴眼淚來。

“您對任務(wù)目標(biāo)的談話行為,已經(jīng)嚴(yán)重...”

他關(guān)掉訊息,抽了抽鼻翼,想要哭上一哭,但碎玻璃卻只照出一張麻木的,滿是胡渣的臉,上面充斥著劣質(zhì)興奮劑和提神藥的痕跡,就像垃圾堆里面的金屬碎片。

也許長期用藥把他的淚腺弄壞了,如果有錢買更好的義眼,就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

足足三分鐘過去,他還是沒能擠出哪怕一滴眼淚,于是他放棄了這個舉動,打算試試看倒下。

但讓他無語的是,雙腿狠狠打了幾個擺子,最后卻很有力氣地?fù)巫×恕?/p>

也許是因?yàn)槲顼埻低的昧艘粋€員工不要的小面包,也許是因?yàn)樗刻煸缟隙紩懿揭还铩?/p>

“安靈送葬服務(wù)萬歲!安靈送葬服務(wù)萬歲!”

他每天早上都這樣,一邊喊,一邊繞著工作的墓地跑上好幾圈,為什么?因?yàn)橹挥羞@樣積極地參加活動,他才能勉強(qiáng)保住自己的工作。

可他現(xiàn)在不需要了,這種“積極”的痕跡卻還是緊緊地纏著他。

【這座城市從來都不會拒絕熱情洋溢,積極向上的人】

光之城的落戶宣傳語在夜空中閃爍著明亮的光,它懸浮在半空閃爍了幾下,然后化作一個英俊的男人,應(yīng)該是市長...或者某個鼓吹這座城市的議員,科瓦克不在乎,因?yàn)樗麄儾畈欢喽奸L一個樣子,金色的頭發(fā)、筆挺的西裝,唯一的不同點(diǎn)在于坐在他們會議室里的贊助商,哦不對,應(yīng)該說是支持者。

他在一張金屬椅子上坐了下來。

椅子從中間斷裂成兩截,但大量的垃圾袋和工程用碎石把椅子下面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不僅不會倒,還有種坐在水床上的感覺。

逼仄的小巷里為什么會有一張椅子,科瓦克第一次路過的時候就很好奇,但還沒等他琢磨出為個所以然來,就被身后焦慮的人推搡著擠出了小巷。

等他第一次下班休息回來,他就再也不想思考什么椅子了。

接著無數(shù)個日夜,他也沒有再注意過這張椅子,甚至他覺得自己都快忘了這里還有一張椅子。

但是真怪啊,他明明剛剛才被解雇,這張椅子就像哥們一樣突然出現(xiàn)在他腦子里,叼著不知道經(jīng)過了幾手的煙向他吞云吐霧:“嘿,老兄,來我這坐坐吧”。

科瓦克搖搖頭,把廢氣一般的荒誕思緒從他身體里排出。

現(xiàn)在...現(xiàn)在...

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思考點(diǎn)什么有價值的東西,而不是什么會說話的哥們椅子,或者該被殺千刀的傻瓜議員。

他的腿莫名其妙地抖了起來,這是他獨(dú)處時候的一個習(xí)慣,但自從被同事以此為名舉報他對工作不認(rèn)真以后,科瓦克就再也沒抖過了。

“噠噠噠噠?!?/p>

科瓦克的抖腿很緊張,像是鼓手在敲著激烈的鼓點(diǎn),可他從來都不聽音樂,除了公司的各種宣傳曲。

那些“安撫靈魂”的東西的確讓他魂牽夢繞了,他的工友某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對他破口大罵,指責(zé)他半夜做夢哼送葬的曲子,害得他自我發(fā)電發(fā)到一半就被嚇軟了。

科瓦克縮了縮頭,那個工友的影子在他心里膨脹起來,像是一頭熊,雖然科瓦克只在圖鑒里見過熊長什么樣子。

那個工友很高大,說話的嗓門也非常嚇人,每次開口都像個被點(diǎn)燃的爆破物,所以他很幸運(yùn)地得到了墓地保安的工作,平時還經(jīng)常炫耀那公司給他的那兩只義體胳膊。

結(jié)果有一次,這個工友去接客戶的時候慢了半分鐘,客戶的家人就打爆了他的頭,最后還是科瓦克把他的尸體拉了回來,找了個爐子火化掉,再把骨灰灑進(jìn)那條穿過城市的1號河,因?yàn)樗钕矚g做的事情,就是在這條河邊吹奏那個老舊的口琴。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這個高大的工友才會顯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就算有人經(jīng)過,他也只會報以微笑。

那個口琴據(jù)說是他亡妻留給他的,現(xiàn)在就靜靜地躺在科瓦克宿舍的柜子里面。

一想到口琴,科瓦克忽然就有些被觸動了,他停下抖腿,扶著墻壁站了起來。

他得回宿舍去,拿到那條口琴。

椅子坍塌下去的聲音在科瓦克背后響起,但不知道為什么,科瓦克覺得這就像是一聲贊許。

他急急忙忙地穿出小巷,充滿了煙霧和水汽的空氣頓時將他包圍,逼迫他不住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

他這才回想起一些事情,這條小巷穿過去以后就是條紅燈街,每次夜幕降臨,這里都會站滿了各色各樣的站街女郎,或者牛郎,無性人,多性工作者,溶液體...

琳瑯滿目得像是網(wǎng)店頁面。

科瓦克在一片片浮光掠影里面穿行,一具具或豐腴或纖細(xì)的身體蹭到他身上,一開始的時候,他還像碰到了火炭似的躲避,但隨著碰到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他也變得越來越習(xí)慣,到最后,甚至不再逃避,而是像頭蠻牛似的,盯著那些身影橫沖直撞。

啪嗒啪嗒的。

科瓦克忽然停了下來,但他還沒有累,他本不該在這里停下,就像領(lǐng)導(dǎo)說的“決定了要加班就不要抱怨”一樣。

但有一些穿著學(xué)生服裝的女孩從他面前經(jīng)過,她們青春靚麗,看起來身上沒有一點(diǎn)義體改造的痕跡,被簡單裁短的裙擺上統(tǒng)一點(diǎn)綴著小兔子的裝飾。

就像是舊時代的戀愛電影被粗暴地拼接到了現(xiàn)在。

這個瞬間,仿佛整條紅燈街的時間都靜止了,那些沉醉在快感和迷茫中的人們紛紛停下動作,屏住呼吸,生怕只要一個動作,就會破壞了這份美麗。

科瓦克也不例外,可忽然間,他的肩膀好像被什么東西被撞了一下,撞擊讓他的腳步 被大亂,還好他下盤穩(wěn)固,這才不至于摔倒。

粉紅色的光芒在科瓦克的視線邊緣一閃而逝。

他抬起頭,與某個陌生的女孩對上了目光。

像是見到了潭水,水面上緩緩落下一朵櫻花。

見到他的視線,女孩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露出一個甜美到令人窒息的微笑。

粉紅色的淚痣倒映在科瓦克的眼里。

他覺得自己好像能哭了 可實(shí)際上,可他卻面無表情,負(fù)責(zé)管理表情的肉體部分好像拒絕了工作。

還好他也用不著了。

因?yàn)橐恍χ?,女孩就重新轉(zhuǎn)身,向著剛才跑走的女孩們追了過去。

嘰嘰喳喳的笑聲傳到了科瓦克的耳中。

有些刺耳。

“珍,你干嘛對那種男人笑?。磕憧此砩?,連義體都沒有,絕對是個窮鬼?!?/p>

“練習(xí)啊,練習(xí),妮娜,你就是因?yàn)檫@樣,上次才看走眼把那個公子哥放走了的?!?/p>

“呸!你還敢提,還不是你趁著我去上廁所的機(jī)會偷偷溜到我包廂里的!”

“那還不是因?yàn)槟銥榱耸″X沒做完全改造?”

“你找打!”

“女孩們”嬉笑打鬧著,忽然從不知道哪里掏出了槍,火藥和爆鳴噼啪作響。

于是荷爾蒙的味道又把科瓦克包住了。

一個提著一長串金色鈴鐺的人從他身邊走過,鈴鐺響亮,像是有著某種魔力,在鈴鐺響起來的瞬間,剛才還嬉笑著開槍的女孩們紛紛把武器收進(jìn)背后學(xué)生包里,排成了一條整齊的長隊,有序地邁著步子。

科瓦克忽然想起來某個傳說。

但他又記不清了。

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有巫女、祭祀和神。

但這些單詞都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頭,女孩們的道路前方是一座高聳入云的金色高塔。

高的就如同人造的神話。

科瓦克傻傻地站著,直到一通電話浮現(xiàn)在他視線的左上角,他下意識地接通,但里面?zhèn)鱽淼穆曇簦瑓s讓他條件反射般的地弓起了腰。

“您說我還有工作要做?誒,好,好的...是,是的...我馬上,馬上!”

他掛斷電話,發(fā)瘋似的向著來路狂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的臉看起來比剛才還有活力,如同浴火重生。

在他從小巷里穿過的時候,那個已經(jīng)徹底斷成兩截的椅子一言不發(fā)。

像是死了。



————

刺耳的搖滾樂轟擊著科瓦克的腦子,一陣接著一陣,像是要把里面的腦漿都震出來一樣。

即使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多年,他也沒能適應(yīng)領(lǐng)導(dǎo)的音樂品味。

無論工友們在他面前贊美了這個家伙多少次,也無論他為了工作會多么低聲下氣,只要他一踏進(jìn)這個吵鬧的房間,他的眉毛就會忍不住皺起來。

“領(lǐng)導(dǎo)...”

科瓦克努力舒緩著表情,用力彎腰,讓臉上掛起溫暖而諂媚的微笑:“您說我還有工作要做?”

把臉埋在報紙后面的人露出頭來,禿頂反射出油膩的光線,像是海豹被切開的尸體,那雙三白眼中透露出明顯的不悅。

“???啊...”

不耐煩的聲音拉起了科瓦克的心跳頻率,但緊接而來的若有所思的聲音,卻讓科瓦克再次安下心來。

“對,沒錯,是有件工作,急件?!?/p>

領(lǐng)導(dǎo)恍然大悟一般地放下報紙,伸手劃掉上面的幾個美女投影,讓各種公司相關(guān)的信息取而代之。

但科瓦克卻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這個小動作。

他只在乎自己究竟有沒有被解雇,但可惜的是,他怎么也想不好該怎么開口。

不過,領(lǐng)導(dǎo)也沒有發(fā)覺他的異常,那雙更高級一些的的義眼里閃爍出幾道流光,將一道熟悉的加密鑰匙送到了科瓦克視野的左上角。

“這是...”

科瓦克疑惑地道。

“我剛才沒說清楚嗎?”

還沒等科瓦克說完,領(lǐng)導(dǎo)就用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濃郁的眉毛像繩子似的打起了結(jié):“急件就是急件啊,突然冒出來了一具尸體,明明有我們的服務(wù),但是信息庫里沒有她的信息,燒掉還是埋掉,隨你的便,但是不要隨便丟掉,也不要放到我們貴賓的墓地里,差不多處理一下拍一張照片,知道了嗎?”

說完,領(lǐng)導(dǎo)就直接抄起報紙,肥胖的身體轉(zhuǎn)了半圈,用椅背對著科瓦克,顯然是不想再多說哪怕一個單詞。

看著領(lǐng)導(dǎo)不耐煩的背影,科瓦克張了張口,欲言又止,但最后,失業(yè)的壓力還是壓倒了長久以來養(yǎng)成的恐懼。

他硬著頭皮囁嚅道:“領(lǐng)導(dǎo)...我剛才,六點(diǎn)鐘的時候,收到了辭退的通知?!?/p>

“...哈?”

領(lǐng)導(dǎo)猛地轉(zhuǎn)過身子,上下掃了科瓦克一眼,接著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皮球一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指著科瓦克的鼻子破口大罵:“喂,你這家伙,不會是在耍我吧,你不要以為用這種拙劣的借口就能讓我放過你,不就是埋個尸體嗎?我告訴你——”

“是,是真的!”

科瓦克舉起雙手,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他的目光閃爍,被辭退的通話記錄瞬間發(fā)到了領(lǐng)導(dǎo)的終端上。

“我真的被辭退了,時間在這里,只是因?yàn)闆]有發(fā)送到平時的工作信箱...”

聽著科瓦克悲慘的絮叨,領(lǐng)導(dǎo)的臉色頓時一僵,接著忿忿不安地咬了咬牙,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眼中的流光快速閃爍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淚流滿面的科瓦克覺得領(lǐng)導(dǎo)好像有些緊張,那雙精明而閃亮的小眼睛好像從未晃動得如此不安過。

大概過去了半分鐘,領(lǐng)導(dǎo)才像是全身脫力一般倒回了椅子上,雙目無神。

又過去好一會兒,他才重新振作起來,看著面前的科瓦克,表情有些猙獰:“我知道了,很抱歉,科瓦克,你的確被我們公司解雇了?!?/p>

科瓦克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像是在一瞬間變成了液氮。

從未經(jīng)歷過的寒冷傳遍全身,就連他的思維似乎都被凍結(jié)了,敲一下的話,也許能聽到清脆的聲音。

領(lǐng)導(dǎo)看著科瓦克那如同死灰般的面容,眼神閃爍了幾下,隨后打開抽屜,從里面的紙堆中挑揀出一張,放到桌上。

上面寫著“解雇安置合同”類似的字眼。

領(lǐng)導(dǎo)簡單地掃了這張合同一眼,接著小心翼翼地拿出他那支放在紅色盒子里的訂制鋼筆,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拿走吧。”

做完這一切之后,領(lǐng)導(dǎo)把紙張向著科瓦克推了過去:“自己去政府終端上搜一下該怎么用,還有,把你最后的工作完成,上傳照片,否則這份錢你還是領(lǐng)不到的。”

說完,領(lǐng)導(dǎo)深吸了一口氣,揮了揮手。

科瓦克身后的大門自動打開。

但他久久地站著,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也許,他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實(shí)。

出人意料的是,領(lǐng)導(dǎo)也沒有催促他或者不耐煩,禿頂?shù)闹心昴腥税褕蠹堉匦履昧似饋?,將漂亮女人的投影重新拉回界面上?/p>

聽到她們搔首弄姿的聲音,科瓦克才如夢初醒,知道了自己不是在做夢。

他死死地咬著牙,用兩根手指拈住合同,然后像具僵尸一樣,把自己拖出了房間。

科瓦克離開辦公室的一瞬間,室內(nèi)的冷氣就停了下來,燥熱的夜晚將搖滾樂沉默,將除了科瓦克的腳步聲以外的另一種聲音不停放大。

整齊劃一得像是某種軍隊。

領(lǐng)導(dǎo)放下了報紙,伸手按住自己的面頰。

這個禿頂男人的肩膀不住地聳動著,沒能被手遮住的那部分面皮紅如融鐵,像是憤怒,又像是悲傷過度。

昏暗的房間里,只剩下虛擬女郎還在面容姣好地微笑著。

她們的頭頂上滾過了一條條新聞,其中一條如下:

【由于職務(wù)變動,光之城安靈送葬服務(wù)城西7號分局近日遭到了全體解雇,這是該公司本年度第五個被解雇的分局,本臺評論員克羅勒斯認(rèn)為,這是正常的商業(yè)行為,并不代表安靈送葬服務(wù)的整體經(jīng)營出現(xiàn)了問題,廣大投資者們...】

————

“嘀嘀——”

警示燈的紅光在閃爍,這表示正有人在進(jìn)行違規(guī)操作,代表著月評價表上的一顆紅星,集滿三顆就代表著一個月的工資化為泡影。

這就像是死神的三杯毒酒,第一杯往往引人深思,第二杯最是甜美可人。

但只有第三杯,才會在無比苦澀的同時致人死地。

他的工友們往往會故意翹掉一天晚上的夜班去喝酒,然后在粗心大意之下獲得第二顆紅星,最后在膽戰(zhàn)心驚中因?yàn)橐恍耙馔狻眮G掉第三顆。

無一例外。

科瓦克看著停尸間頂部不知道是誰涂上去的死神標(biāo)志,眨了眨眼睛。

“已彈出,請在一分鐘內(nèi)進(jìn)行操作?!?/p>

科瓦克麻木地站了起來,掀開塑料包裝,露出了里面那個倒霉蛋的尸體。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一樣。

科瓦克拿著塑料包裝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并不是體態(tài)臃腫的公司肥豬,或者充滿了義體的政客打手。

那是個...美到讓人窒息的女孩。



————

科瓦克看著她,義眼像是宕機(jī)了似的模糊起來。

他不知道該怎么描述自己現(xiàn)在的這種心情,不,他甚至不知道該怎么理解,只有那些可有可無的回憶涌了上來,像是想要替他說話。

那是他還沒有得到掘墓人這份工作,只能住在天橋下面的時候,有一個妓女住在他對面的帳篷里,每次到半夜,那個帳篷里就會傳來交歡的聲音。

而等到他好不容易睡醒之后,就會看到那個妓女靠在帳篷邊,迎著天光抽煙的樣子。

那些或虛幻或真實(shí)的光芒打在她那只剩繾綣的臉上,煙霧向上繚繞,在他們之間拉出一張長長的面紗。

偶爾,她會拿出一個像是黃銅大花的機(jī)器,把一個尖針般的東西放在上面,那機(jī)器就會傳出歌聲。

她就這么聽著歌,一口又一口地抽著煙,直到太陽升起。

后來他才知道,那個機(jī)器叫留聲機(jī),里面經(jīng)常放出的,是百年前的藝術(shù)家們的歌聲。

波多黎、埃爾瓦西克、唐...

他們現(xiàn)在就躺在他的宿舍里了,和她最后的那些痕跡一起。

在科瓦克得到現(xiàn)在這份工作,收到工資的第一天,她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走的時候似乎很匆忙,留聲機(jī)也好,唱片也好,她一個都沒有拿走。

當(dāng)時他想著,也許她只是意外有事出去了,沒過多久就會回來的,到時候,他就可以像那些故事里一樣,把錢折成紙花送給她。

她一定會喜歡的。

可最終,他既沒有學(xué)會折紙,也沒有等到她回來。

他和留聲機(jī)一起被留下了,留在那個滿是流浪漢的天橋下面,看著她視若珍寶的那只口紅出神。

但事到如今,他卻又能聽到那些藝術(shù)家們的歌聲了。

“我看不見這迷人的少女,獨(dú)自在家里暗暗的悲傷,像一只關(guān)在籠子里的黃雀,只把我的瑪麗懷想,把瑪麗不斷地懷想?!?/p>

他屏住了呼吸,四周的暗影進(jìn)步而上,藝術(shù)家們在他耳邊抒發(fā)感情。

天花板上的死神取下自己的肋骨,做成了一副枯槁的大提琴,搖搖晃晃地演奏出一首情歌。

他們圍繞著他,那些目光如此溫暖,如同最高級的游泳池,會根據(jù)VIP每一微秒的體溫變化來調(diào)節(jié)溫度。

慢慢地,科瓦克眼里的塑料變成了雪白的婚紗,冰冷的鐵床上長出了鮮花與天鵝絨,寶石一顆顆地從她的身邊鋪開,一直蔓延到世界的盡頭。

她就這么躺著,如一位高貴的公主,緊緊閉著眼睛,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來喚醒。

那雙嘴唇鮮紅如櫻桃。

科瓦克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一般地痙攣起來,他情不自禁地向著她走去,抬起了手——

可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爆鳴忽然響起,嚇得死神趕忙丟下了大提琴,藝術(shù)家們紛紛鉆回墻壁,就連鮮花和天鵝絨也在瞬間枯萎破敗。

“?。 ?/p>

科瓦克驚恐地捂住耳朵,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他居然伸出腳去,一腳踢在了那個發(fā)出聲音的裝置上。

在某種東西砸到地上的聲音消失后,世界徹底安靜了下來。

停尸房里只有代表等待的黃燈在閃爍。

科瓦克低下頭,看到了那個警報,被踢壞的線頭上冒出了一點(diǎn)點(diǎn)的電火花,閃亮了一下之后,就再無動靜。

上面【300銖】的價格標(biāo)牌躺在地上,沾滿了未知的污漬。

那是他一個月的工資。

害怕、恐懼、膽怯...

這些情緒應(yīng)該把科瓦克的心臟攫住才對。

但他現(xiàn)在什么都感覺不到。

他只是看了這個警報一眼,就再次將目光放回了眼前的女孩身上。

也就是這時,他才注意到她的身軀是赤裸著的。

科瓦克頓時慌張起來,他趕忙把手中的塑料丟回了女孩的身上,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把自己身上裹著的大衣給拿了下來,盡可能輕柔地蓋了上去。

但是突然,他又把大衣拿了回來,含含糊糊地絮叨著:“不,不對,抱歉...等等,等我一下。”

他的雙腳緊張地點(diǎn)了幾下地面,像是在思考著什么,然后猛地沖出停尸間,撞進(jìn)對面的員工宿舍。

不足二十平米的宿舍里擁擠著足足七張平板床,雜物就像沼澤一般纏繞著踏入者的雙足。

但科瓦克沒工夫再管這些,他著急忙慌地跑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翻箱倒柜。

口琴、唱片,來不及帶走的他就拍照,直到把自己的風(fēng)衣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他才一個猛子又沖回了停尸間。

“哈,哈...久等了。”

他在呼吸急促的間隙里咽了口唾沫,走到女孩身邊,然后從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個全新的尸袋。

上面的生產(chǎn)日期明確地寫著一個月前,規(guī)格那一欄則用黃金寫著一個S。

無特殊身份者能夠使用的最高級別。

本來如果沒有申請流程的話,這種級別的尸袋是不可能讓他這樣的低級員工接觸到的,但半個月前,一個VIP客戶的下單因?yàn)榧夹g(shù)方面的失誤造成了多筆違規(guī)操作,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為了掩人耳目,包括這個尸袋在內(nèi)的許多東西都遭到了“處理”,大部分的,都被他的工友們販賣一空,只有這個不好出手的尸袋被丟給了他。

科瓦克拉出另一張鐵床,把尸袋放到了上面,然后拉開拉鏈。

還沒等違規(guī)操作的紅光亮起,科瓦克就切斷了尸袋上的信號連接,右手在界面上點(diǎn)了幾下,以脫機(jī)的方式強(qiáng)行開始了收容程序。

他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但他很快就把這種惡心的表情收斂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啊,只能讓你暫時待在這種地方...”

他一邊向著女孩道歉,一邊把手艱難地伸到女孩的脖頸和腿彎下面。

因?yàn)椴恢涝撚枚嗌倭?,所以科瓦克的第一下甚至沒有把女孩從鐵床上抬起,他只能稍稍加大了力量,再度嘗試之余,咽了口唾沫。

女孩的身體比他想象中還要柔軟許多,像是抱住了一團(tuán)被束縛住的冷水。

他艱難而緩慢地將女孩的身體放到了尸袋旁邊,這個黑金色小棺材的傳感器感應(yīng)到物體,閃爍了幾下,就亮起了確認(rèn)目標(biāo)的提示音。

接著,尸袋里面伸出了幾根鐵黑色的觸手,將她身上的塑料薄膜拉到一旁,掃描確認(rèn)她的身上沒有任何殘留物后,才用微小的重力場將她吸了進(jìn)去。

直到代表收容完成的提示音響起,科瓦克才睜開了眼睛,低頭看向尸袋。

尸袋的頂端部分逐漸變得透明,女孩那宛如睡著的面容浮現(xiàn)出來,讓科瓦克略一失神。

但這次,他很快就恢復(fù)了過來,裹緊了身上公司的大衣,然后將尸袋的綁繩系到自己身上,打了個蝴蝶結(jié)。

“好了,現(xiàn)在...”

科瓦克咽了口口水,有些艱難地說道:“我們,我們先去墓地,好不好?”

尸袋里面沒有聲音,等待的黃燈卻因?yàn)槌瑫r而黑了下去。

科瓦克覺得這就是答應(yīng)了。

于是他開心地背著尸袋開始奔跑。

他從來沒有跑那么快過。

快到連賬單和賠款的協(xié)議,都被徹底甩在了身后。

就連那張安置費(fèi)的合同,也被他踩在腳下,烏黑的鞋印在上面蓋出了一個深刻的印子,再也沒辦法看清了。



————

夜晚的光之城亮得像是白天,地下鐵和懸浮鐵道噴出的熱汽旁邊聚集著無數(shù)的流浪漢,他們或躺或坐,竭盡全力讓自己能更靠近噴口一些。

無人會關(guān)注一個從小巷里竄來竄去的身影,畢竟,越是閃閃發(fā)光的地方,老鼠也會越多。

“你...冷不冷?”

科瓦克扶著臺階,有些不安地?fù)崦约耗樕系暮D(zhuǎn)頭看向尸袋。

但上面的讀數(shù)顯示都很正常,他只能悻悻地又把臉轉(zhuǎn)了回來。

“沒事啊...沒事就好?!?/p>

不知道為什么,科瓦克現(xiàn)在就很想說話,他好像有很多很多的話,都想和身后這個女孩說。

明明那么多年,他都一直沉默著,一言不發(fā)。

“額...嗯...”

但他卻又不清楚該怎么說,于是他只能一邊走,一邊像個蒼蠅一樣,胡亂地看著四周。

還好,這一片雖然是居民樓之間的復(fù)雜區(qū)域,但卻也因此充滿了生活的氣息,虛擬盆栽長成的參天大樹在夜色下發(fā)出黯淡的熒光,綠色的落葉在道路的盡頭緩緩飄落,讓人甚至無法分清現(xiàn)在的季節(jié)。

雖然這座城市也不需要就是了。

“啊,那個,看到了嗎?”

科瓦克辨認(rèn)了一下方向,隨后就朝著那棵樹走去,斑駁的光影投在他的身上和背后的尸袋上,像是某種紋身。

“其實(shí),幾年前,這里是有一棵真的樹的?!?/p>

他終于開始喘氣,但很快,他就靠著意志力把虛弱給壓了下去,義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如果不是尸袋的話,他現(xiàn)在或許就要手舞足蹈起來:“真的樹,不是那種合成的景觀,哈哈,那個時候,大家一遇到熱的天氣,就會躲到那棵樹的樹洞里面,一下子就涼快了。”

“那個時候,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樹枝會結(jié)出果子,雖然果子不能吃,但是有一位老婆婆會花錢讓我們把果子收集起來,然后曬干了泡水喝?!?/p>

“味道很苦,我一點(diǎn)也不喜歡...”

他努力走上臺階,原本輕松的舉動,現(xiàn)在卻變得艱難。

還好,他最終還是到了目的地,巨大而虛擬的樹冠下沒有陰影,用作照明的土制路燈噼噼啪啪地閃著光,把那個堆滿了垃圾的土壇子照亮。

這上面已經(jīng)沒有樹了。

“不過,后來發(fā)生了很多事情啊...”

科瓦克背著尸袋,在壇子邊緣上坐了下來。

他從自己手邊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個還算干凈的塑料盒子,正準(zhǔn)備拿起來當(dāng)風(fēng)扇,但想了想,他還是把手收了回來,在自己那略顯油膩的褲子上擦了一下。

這個臉色蒼白的男人看向遠(yuǎn)處巨大的煙囪群,說道:“后來,一家公司看上了這附近的一塊地,要建工廠,然后,拿影響工廠運(yùn)作效率當(dāng)做借口,要把這棵樹拔走?!?/p>

他又開始抖腿,腳跟點(diǎn)在地上,像是在敲鼓。

“其實(shí)我們都知道,這只是他們想讓我們屈服的手段而已,我們應(yīng)該聯(lián)合起來,拒絕他的收購要約,但是...”

“但是...”

科瓦克像是想要笑,但不知道為何,他的嘴角就是無法動彈,跟灌了鉛似的。

“但是大家好像都沒辦法,好像都在等什么似的。”

“所以最后只有那個老婆婆站了出來,說不允許他們搬走那棵樹?!?/p>

“從那天起,她就把家搬到了這棵樹下面,不管做什么,都不離開這棵里?!?/p>

一片虛幻的葉子飄落到科瓦克的頭頂,粉碎成了光點(diǎn)。

他咳嗽了一聲,吐出的雪白氣息在空中漸漸消失。

像曾經(jīng)那個妓女抽過的煙。

他似乎覺得有些好玩,就又吐了幾口,看著這些煙才繼續(xù)說道:“接著,她的錢就花光了...”

“但就算那樣,她也還是沒有離開這棵樹?!?/p>

“最后...她在這棵樹下面餓死了?!?/p>

“她死了以后,這里的人們才終于走出了家門,然后,和公司達(dá)成了一項(xiàng)協(xié)議?!?/p>

“他們把她當(dāng)做籌碼,揚(yáng)言不出高價的話,不但不會簽約,還會把老婆婆死掉的事情公布出去?!?/p>

“公司的人很生氣,但也沒有說什么,只是說要回去考慮一下,大家都很開心,還一起去喝酒?!?/p>

“但是第二天晚上,雇傭兵來到了這里。”

科瓦克抬起頭,看到了一面坑坑洼洼的墻壁。

上面彈孔遍布,新鮮得如同昨日,好像還能從里面扣出幾顆子彈來似的。

“他們說是在追捕逃犯,但其實(shí)就是來殺人的?!?/p>

科瓦克閉上了眼睛,然后又猛地睜開,向著身后的尸袋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總是在說這種讓人不高興的事情,你一定不會喜歡的吧,啊,對不起。”

他不停地道著歉,然后迅速地改變了話題:“對,對了,我聽說,女孩子是會喜歡那種,叫什么來著?衣服...那種很長的...”

科瓦克眉頭緊鎖,那個詞匯好像就在他嘴邊,可卻在這種緊要關(guān)頭和他玩起了捉迷藏。

他苦思冥想,卻始終找不到它,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終于放棄了繼續(xù)思想,摸著頭,笨笨地笑了起來:“哈哈,想不起來了,總之,就是你們很喜歡的那種衣服?!?/p>

他有些心虛似的學(xué)著自己記憶中那些人的樣子,轉(zhuǎn)過頭,對著尸袋拍了拍胸脯:“放心,不管多貴,我一定也會給你買來的!”

尸袋依然沒有反應(yīng)。

科瓦克停下了笑臉,他覺得自己的嘴唇好像突然干澀了起來。

女孩那如同櫻桃般的嘴唇劃過他的腦海。

“咕嚕?!?/p>

他吞下一口干癟的唾液,伸手按向尸袋的頂部。

自動感應(yīng)到了認(rèn)證信息的靠近,尸袋頭部位置的材料自動透明,露出了那張仿佛沉睡著的臉。

依舊美得如同天鵝。

“瑪麗...”

科瓦克下意識地說道,但隨后他就像是犯了錯的小孩子一樣,縮回了手:“不,對不起,我一直有這個毛病,喜歡給像你這樣的...”

他硬生生把“尸體”這個單詞憋了回去,改口道:“人,取名字,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呵呵...畢竟能聽我說這么久話的,你還是第一個,所以...”

他又咽了口唾沫。

“瑪麗,我可以這么叫你嗎?”

尸袋被風(fēng)吹得歡動了一下,科瓦克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他激動地握緊拳頭:“瑪麗,哈哈,瑪麗!”

科瓦克雀躍地轉(zhuǎn)過頭來,向著女孩的臉頰湊去。

像是想要親吻她的鼻尖。

“滴答。”

午夜的鐘聲響了。

故事里的睡美人和白雪公主變成了一個人。

科瓦克眼前的女孩越來越美,美得發(fā)光,美得...灼熱。

緊隨而來的爆炸聲震耳欲聾。

強(qiáng)大的氣浪將他脆弱而缺乏營養(yǎng)的軀體直接掀翻在地,他綁在尸袋上的蝴蝶結(jié)被暴力硬生生撕碎。

他拼了命地想要抱住尸袋,但最后卻只有手指動彈了一下。

懸浮。

女孩和他懸浮在空中。

地面好像被剛才的爆炸給打碎了。

投影出來的大樹消失不見,久違的月光重新接管了這個世界。

仿佛做夢。

槍林彈雨在他們頭頂劃過,咒罵和尖叫伴隨著鮮血熬煮出沸騰的樂章。

但他們所在的此處卻無比安靜。

靜到只能夠聽見他一個人的心跳。

“瑪麗...”

科瓦克喃喃著伸出了手,夠到了尸袋。

然后,他和尸袋一同朝著深淵墜落下去。

但科瓦克的臉上卻只有滿足。

好像拉住了尸袋,就拉住了整個愛著他的世界。



————

鴿子。

科瓦克養(yǎng)過一只鴿子,不是機(jī)器的,是活的,就像那個老婆婆最喜歡的樹一樣,是活生生的鴿子。

但是因?yàn)轲I,那些大人想要吃掉他的鴿子。

他們很餓很餓,餓到義眼都不再閃爍,餓到每個人都只剩骨頭和皮。

第一天,科瓦克放走了鴿子,被毒打到幾乎快要咽氣。

第二天,鴿子回來了。

第三天,科瓦克的報紙前面被丟下了一堆吃干抹凈到再也啃不動的骨頭。

第四天,他把骨頭裝進(jìn)了一個小小的鐵盒。

第五天,老鼠把盒子撬開,把骨頭也吃光了。

第六天,科瓦克離開了那個街區(qū)。

第七天,科瓦克靠著當(dāng)做墓碑的小石頭沉沉睡去,石頭下面的坑里埋著一根小小的羽毛。

“咕咕咕?!?/p>

他似乎夢到那只鴿子靠在他的身邊,一邊叫著,一邊用嘴敲了敲他的頭。

他卻只是淚流不止。

快走啊,鴿子。

快走啊。

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

科瓦克猛地睜開了眼睛。

濃煙與烈火把安寧瞬間驅(qū)逐,子彈與爆破物的轟鳴震撼著他的耳膜,他不禁咳嗽起來,然后顧不上那已經(jīng)沾滿灰塵的風(fēng)衣,開始急切地尋找起了什么。

快點(diǎn)??禳c(diǎn)...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身體就已經(jīng)行動了起來。

是什么東西,只要看到就能找到了。

一面巨大而破碎的石板說著這樣的話,在科瓦克走過的瞬間吹起了口琴。

科瓦克在廢墟和火焰里面奔跑,濃煙與高溫讓他的生理安全警報發(fā)瘋似的鳴響閃紅,但他既聽不見,也看不到。

斷掉的長椅就像路牌,它浮現(xiàn)在科瓦克面前,科瓦克則熟練地跨過它,繼續(xù)向前走。

左轉(zhuǎn),然后右轉(zhuǎn)。

科瓦克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但是他的腦海似乎從未如此清醒,清醒到能夠記住自己經(jīng)過的每一個轉(zhuǎn)角,見到的每一處畫面。

他開始笑,一邊咳嗽,一邊笑。

槍火的聲音漸漸消失了,一場亂戰(zhàn)似乎將要迎來終局。

但科瓦克卻渾然不覺。

他追逐著自己繪制的地圖,一路狂奔。

他跨過尸體,翻過圍墻,最后來到了一扇破舊而生銹的大門面前。

門上似乎掛著一個警報器,旁邊繪畫著巨幅的死神畫像,這個白骨森森的神明看了他一眼,用雙手遮住了眼睛。

于是科瓦克一腳踢在了門上。

然后有某種聲音響了起來。

那扇本就破舊的大門被一踹而開,但出乎科瓦克意料的是,這扇大門被踹開之后,并沒有向著兩邊打開。

而是從門框里倒了下來。

“噗嗤!”

科瓦克好像聽到了什么聲音,但他沒有在意,因?yàn)樵谒媲岸走h(yuǎn)的地方,正放著一個造型華美的尸袋。

“啊啊...”

他從金屬門板上走了過去,無視了門板下方傳來的惡心聲音,無視了周圍被遍布鮮血的慘狀,也無視了周圍那些張著嘴巴,顫抖不已的雇傭兵們。

他只是自顧自地向著尸袋走去,然后在它旁邊蹲下,擦去了上面沾染的一些塵土。

盡管他自己的身上,已經(jīng)遍布漆黑。

尸袋面部的位置再一次變得透明起來,露出了女孩的面龐。

最高等級的尸袋果然名不虛傳,即使是在這樣瘋狂的火并中,女孩的身體也沒有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損傷。

科瓦克流出了激動的淚水,但他趕緊用自己的手肘遮住了眼眶,不讓女孩看到他的失態(tài)。

“不,對不起,我來晚了...我來晚了...”

哭了片刻之后,這個蒼白、瘦弱的男人用力擦干淚水,轉(zhuǎn)頭四顧。

他這才看到那些雇傭兵打扮的人們,其中一個站在倒下來的門板旁邊,手里拿著一個掃描儀一樣的東西,上面似乎顯示著“死亡”的標(biāo)記。

血和義體碎片從倒在地上的金屬門板下面涌出,在地上畫出了一幅值得死神歡愉的抽象畫。

科瓦克沒有去看,只是微笑著走到那個頭上戴著全防彈面具,看起來像頭領(lǐng)的男人旁邊,謹(jǐn)慎而謙卑地彎下了腰:“您好,能不能,請您把毛巾和繩子借給我?!?/p>

這個比科瓦克高大許多的男人聽到他的話,一言不發(fā)。

科瓦克直起腰,指著男人背后的戰(zhàn)術(shù)背包,又重復(fù)了一遍話語。

男人這才茫然而震撼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謝謝?!?/p>

科瓦克自以為爽朗地笑了起來,但他沒有看到的是,在他露出笑容的時候,那些雇傭兵都如同見到了鬼一般向后退去。

此時的科瓦克,渾身一片白一片黑,白的部分像是雪,黑的部分則如同地獄,那雙靴子沾滿了鮮血的痕跡,仿佛從血海中走出,就連他未老先衰的白發(fā),此刻也被熏得漆黑一片,甚至,部分頭發(fā)的末端都像蠟燭似的燃燒著。

即使是頭領(lǐng)打扮的男人,在科瓦克面前,也像是個乖巧的孩子。

科瓦克得到男人的應(yīng)允,稍低著頭走到他背后,從那個背包上面拿出繩子和毛巾,但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整理自己儀容的時候,他卻走回了尸袋旁邊,開始仔細(xì)地擦拭起上面的灰塵。

動作之認(rèn)真,之一絲不茍仿佛在面對一件偉大的藝術(shù)品。

尤其是他那含情脈脈的目光,讓雇傭兵們頓時感到后背生涼。

直到把尸袋清理得一塵不染,科瓦克才站了起來,放松地把雙手擦干。

雪白的毛巾現(xiàn)在如同在煤堆里滾過似的。

科瓦克把繩子綁在自己腰上,略帶歉意地轉(zhuǎn)身,看向那個魁梧的領(lǐng)頭男子:“抱歉,弄太臟了,您能否留下您的地址,我會洗干凈了送還給您的?!?/p>

瞬間,場內(nèi)雇傭兵們仿佛如夢初醒,一道道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領(lǐng)頭男子的身上。

領(lǐng)頭的男人當(dāng)然不會感覺不到,他身上加裝的義體也許比在場所有人加起來的都多,但那又怎樣?

在科瓦克剛才一系列的舉動之后,就算是他,現(xiàn)在也必須要謹(jǐn)慎行事,畢竟——

他是剛剛用門板殺死了“毒蛇”奎爾的家伙啊。

“咳,咳!”

男人用力地咳嗽了一聲,試圖讓自己爭取回一些主動權(quán)。

但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落到了科瓦克那件破破爛爛的風(fēng)衣上,尚未被徹底污染的“安靈送葬服務(wù)”標(biāo)記如同炸雷一般,打開了他的腦海。

于是他立刻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您是...安靈送葬的人嗎?”

科瓦克似乎有些驚訝,但他很快就理解了現(xiàn)狀,隨后爽朗地?fù)u了搖頭:“不,我已經(jīng)被解雇啦,哈哈?!?/p>

“啊...果然?!?/p>

男人點(diǎn)點(diǎn)頭。向著自己的同伴投去了一個眼神,后者在略一發(fā)愣之后,也立刻理解了現(xiàn)狀,紛紛點(diǎn)頭。

于是男人接著轉(zhuǎn)向科瓦克,故作輕松地說道:“最近聽說安靈送葬為了新部門在裁員,沒想到連您這樣的人都加入了,早知道的話,我們就不接這單了。”

科瓦克不是很能理解男人話語的意思,但好在,他對于自己不理解的狀況向來是有應(yīng)對方法的。

他聳了聳肩,沒有理會這個動作在男人和雇傭兵們心中升起的滔天巨浪。

為了逃避,科瓦克追問道:“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您的住址...”

“不,不用了!”

男人連忙擺了擺手中的重型機(jī)槍,說道:“這塊毛巾和繩子,就送給您吧!”

“是嗎...”

科瓦克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毛,但隨后就再一次爽朗地笑了起來:“那真是多謝了。”

說完,科瓦克轉(zhuǎn)身就走。

雇傭兵和頭領(lǐng)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比起兇神惡煞的敵人,瘋子才是最可怕的,何況是這種草菅人命的瘋子。

然而,他們剛剛放下心還沒多久,科瓦克就忽然又停了下來,一臉為難地轉(zhuǎn)過頭來,道:“額...請問,您有沒有交通工具???”

“???”

領(lǐng)頭男人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滑稽的表情。

科瓦克有些無奈地輕拍了一下尸袋,解釋道:“我這個樣子,應(yīng)該不太好坐地鐵,別的話...”

“明白,明白!”

領(lǐng)頭男人以咬牙切齒的語氣說道:“我有一輛‘皇帝’!現(xiàn)在就停在外面,雖然不一定能入您的法眼...”

后面他說的話,科瓦克不太聽得清了。

只有那個單詞在他的腦海緩慢地閃爍著。

皇帝。

科瓦克低下了頭。

能配得上公主的,除了王子。

也只有皇帝了吧。

于是,科瓦克再一次,露出了充滿感謝的微笑。

“那就麻煩您了,車費(fèi),我會付的?!?/p>

然后他一腳踩在了倒地的門板上。

“噗呲!”

血肉橫飛。

雇傭兵們不約而同地又后退了一步。

就連領(lǐng)頭的男人也不例外。



————

“皇帝”不愧是“皇帝”。

寬敞的車廂,豪華卻內(nèi)斂的內(nèi)飾,加上在外面以黑金色為底的構(gòu)造,不愧對宣傳語中瘋狂營造的“奢華感”。

科瓦克正襟危坐,尸袋被他綁在了身側(cè),男人弓著腰,雙眼緊緊地盯著前方的路面。

氣氛壓抑得像是社交晚宴,人們借著悼念的理由,進(jìn)行著各種無法言說的骯臟交易。

就連眼神茫然的科瓦克,都察覺到了這種不妙的氛圍。

但是他沒有絲毫的慌亂,反而有些興奮。

他覺得這是他該表現(xiàn)的時候了。

科瓦克看向外邊,“皇帝”正經(jīng)過科橋區(qū),這里的每一幢建筑都被高大的防壁和安保設(shè)施所保衛(wèi)著,因?yàn)檫@里的每一幢建筑,都可能是人類未來的起點(diǎn)。

他看著這樣的景象,忽然放松下來:“外面,是科橋區(qū),就是一些科學(xué)家們待著的地方?!?/p>

“不過,可不要覺得這里真的是為了他們而開的?!?/p>

科瓦克暗暗咽了口唾沫。

轉(zhuǎn)折來了,他必須想一個足夠能震懾人心的言論,才能在瑪麗面前表現(xiàn)自己的博學(xué)。

于是他說到:“實(shí)際上,這里面至少有一半,只是有個工廠的樣子而已,其實(shí)啊,里面根本就什么都沒有!”

“完全就是為了騙錢的,去年,這里不是還開了一場...藍(lán)鯨博覽會嘛?那時候,那群藍(lán)鯨只經(jīng)過了大約一半的場館,就是因?yàn)檫@個啊,要是被人看見居然有一半的廠子是空的,那還會有冤大頭來投資嗎??!?/p>

這是完全的胡謅。

尸袋沒有變化,只有綁在尸袋上的繩索窸窸窣窣了一下。

科瓦克頓時有些心灰意冷。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選擇了男人會感興趣的話題,懊悔的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但是根據(jù)他以前買的戀愛芯片,這樣的動作不僅不會在女孩子面前加分,反而會讓女孩子覺得男人很沒用。

于是科瓦克又沉默下來。

而坐在駕駛座上的領(lǐng)頭男人,此時卻不禁咽了口唾沫,冷汗在背后狂飆不止

他的目光在副駕駛的一個水箱上停留了片刻,隨后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把它塞進(jìn)了副駕駛的座位底下。

水箱上有一個藍(lán)鯨的標(biāo)志。

是參加某個活動的證明。

也是不好處理的催命符。

他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科瓦克的話語,只能沉默,不停的沉默。

但好在,科瓦克立刻換了下一個話題:“對了,這位...”

“喬!”

領(lǐng)頭男人終于找到機(jī)會,以近乎慘叫的狀態(tài)喊道:“您叫我喬就可以了,這次不識抬舉,耽誤了您葬禮的工作,實(shí)在萬分抱歉!”

“別這么說?!?/p>

科瓦克寬和地笑了:“我是想問,您這邊有沒有電視?”

“有的,有的!”

喬趕緊呼喚出懸浮界面,右手顫抖著在上面點(diǎn)了幾下,因?yàn)楹ε码娨暸_的數(shù)量不夠,他一口氣呼喚出了八個屏幕,但很快他就把其中的四個給取消了,只剩下最大的三個。

科瓦克看了看,最后點(diǎn)擊了一個服裝頻道。

經(jīng)過無數(shù)合成,甜膩如蜜的女聲傳了出來,在車廂內(nèi)陣陣回蕩。

【今日美麗,大家好,今天我是你們的華麗甜心——洛可可!】

一個穿著金色禮服,身材浮夸,滿身都是金屬裝飾的女性在屏幕上端莊地坐著。

【今天,我們不會向各位直播,而是轉(zhuǎn)播?!?/p>

【為什么?哈哈,當(dāng)然是因?yàn)楝F(xiàn)在正在發(fā)生一件足以震驚藝術(shù)界的事件!知名大師卡西嘉的新作,能夠自動變化成各種款式,而且具有劃時代自凈和防彈功能的,號稱‘人類最強(qiáng)服裝’的名作——卡西嘉的落日,正在拍賣!不管您是什么人種,裝了多少義體,這件長裙都能如您所愿,展現(xiàn)您最美的一面,而今晚,她將屬于誰呢?是櫻神集團(tuán)的公主,還是泰勒公司的女CEO,哈,開玩笑的,最后肯定是那位神秘的天光公司董事長女兒瑪格麗特獲勝啦,她本人從一年前就傳出消息,對這件衣服勢在必得了呢,只不過最近她一直不見蹤影...】

“裙子?!?/p>

科瓦克喃喃道,雙眼漸漸染上了明亮的光彩:“對,裙子!”

“什么?什么?”

領(lǐng)頭男人不解地問道。

他害怕到開始思考自己到底還有沒有什么關(guān)于裙子的把柄。

“女孩子最喜歡的就是裙子啊?!?/p>

科瓦克說著,心底好像有一股熱血在翻騰。

毫無思考的余地,這個快要粉碎似的男人撥通了屏幕上浮現(xiàn)出的號碼。

很快,一個女性的面孔出現(xiàn)在了科瓦克面前。

【您好,普羅拍賣行,請問您——】

女性抬起頭,臉上忽然僵硬了一瞬,隨后她的聲音里帶上了明顯的嫌棄【請問您要做什么?】

但科瓦克卻毫不在意。

他只是問道:“你們那件裙子,什么什么落日,要賣多少錢?”

女性的眉頭皺了起來,但她還是說道【卡西嘉的落日,現(xiàn)在正在拍賣中,您沒有拍賣資格,所以無法競拍,不管您有多少錢,最后都是一樣的,何況...】

聽著女性那暗地里貶低的話,科瓦克的面容變得越發(fā)猙獰。

好像就連柔軟的沙發(fā)都在和他作對,有什么東西硌著他的后腰。

“不。”

他說。

【您說什么?】

女性頓了頓,問道。

“我說,不?!?/p>

他將尸袋放到了通訊屏幕前,在面部位置劃過,讓里面女孩的面容顯露出來,說話仿佛斬釘截鐵:“這個女孩...瑪麗,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配得上這件裙子的人,你要清楚?!?/p>

【你在說什么?瘋了嗎?】

女性甚至連敬語都不說了【你這個瘋子,這明明就是個——】

她的話語忽然停了下來,金色的小口大張,好像看見了某種魔鬼。

下一個瞬間,她最開始的謙卑就全都回來了,甚至還猶有過之。

【不,等等,天哪,那是——請您稍等,千萬別掛斷,求您了!】

通訊屏幕晃動了片刻,女性的身影瞬間消失不見,就在科瓦克疑惑的時候,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出現(xiàn)在了屏幕上,但看他的動作,似乎也是臨時上來的。

【您好,能...請問您的名字嗎?】

“名字?我的名字不重要?!?/p>

科瓦克說:“重要的是瑪麗,是她!”

【是,是的,瑪麗,瑪麗】

男人為難地吐著詞,推了下裝飾用的眼鏡,表情不自然地笑著【我是來告訴您,那件卡西嘉的落日,其實(shí)已經(jīng)被人買走了,非常抱歉...】

科瓦克的眼眶頓時紅了。

但西裝男人的下一句話,卻將他從地獄中抓了回來【但是您別擔(dān)心,實(shí)際上,卡西嘉的落日并不只有一件!】

“什么?”

科瓦克張開了口,血紅色的嘴唇與雪白的牙齒,讓西裝男人下意識地后仰【我是說,卡西嘉的落日其實(shí)已經(jīng)實(shí)現(xiàn)了量產(chǎn)化和差異化,額,也就是說,如果您愿意的話,我們可以向您免費(fèi)贈送一件!只是我們需要您的定位!】

“哦?!?/p>

科瓦克笑了起來:“那我需要付您多少錢?”

【不,免費(fèi)!】

男人幾乎是急不可耐地說道【只是您的定位——】

“發(fā)過去了?!?/p>

科瓦克的眼中閃爍微光,說著,就把自己的定位發(fā)了過去。

西裝男人頓時啞口無言。

【是,是的,我們收到了...】

男人愣愣地抬頭,連一旁秘書出現(xiàn)在屏幕中都顧不上了。

科瓦克看著男人驚慌失措的舉動,笑了出來。

西裝男人頓時驚醒,趕忙重新看向了他【不好意思,實(shí)在抱歉,讓您看到我們的丑態(tài)了】

這個英俊的男人雙手胡亂地交叉著,內(nèi)心的混亂全部寫在了他的臉上。

“唔。”

科瓦克收住笑容,翹起二郎腿,自以為帥氣地?fù)u了搖頭:“你還有別的事嗎?”

【不,沒有了!】

西裝男人用力地?fù)u著頭,隨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追加道【普羅拍賣行,您的貼心藝術(shù)品管家——】

“噗?!?/p>

科瓦克聽著這句廣告詞,徹底笑出了聲:“噗哈哈哈!”

西裝男人再一次緘默下來。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自己搞砸了。

看著難掩慌亂的西裝男人,科瓦克忽然間坐直了身子,鬼迷心竅一般,悠悠地道:“你也不容易啊。”

【???】

男人疑惑地喊了一聲,但下一秒,科瓦克一臉肅容地就斷開了連接。

普羅拍賣行總部的辦公室內(nèi),身材高挑的秘書官站在旁邊,一臉茫然地看著這個一直以來都以冷靜著稱的西裝男人。

看著他莫名流下了一行眼淚。

科橋區(qū)和南城區(qū)交界線上, “皇帝”猛地停了下來。

在它的面前,七輛經(jīng)過暴力改裝的跑車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慘白的車燈照亮了一個肩扛武士刀的矮小男人。

那張滿是刀疤的臉獰惡地笑著,如同一只聞到血腥味的豺狼。




————

坐在駕駛座上的領(lǐng)頭男人頓時急了眼。

他憤怒地拍了一下喇叭,“皇帝”代替他發(fā)出高亢而憤怒的鳴叫,將周圍的雜草都振動出了幅度。

但矮小男人卻對此嗤之以鼻。

他如同享受美女一般,一邊撫摸著自己肩上的武士刀,一邊張開了血腥的大口:“喂!喬,好運(yùn)的喬!”

“你居然能夠從毒蛇的槍管子底下活過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該不會...你用前幾天找的那個性偶擋子彈了吧,哈哈哈!”

矮小男人大笑了一會兒,卻在忽然間沉默下來,空著的右手蓋住了自己的嘴巴,望向自己身旁的小弟們:“誒唷,誒唷...你們看看,看看,我這個記性啊...”

他忽然收住了笑,用武士刀做了個割喉的表情。

“我都忘了,那個胸超級大的小性偶,現(xiàn)在已經(jīng)躺在停尸房里啦!”

科瓦克看了過去,那個駕駛座上的男人眼睛里透著血絲。

原來他叫喬。

還沒等科瓦克反應(yīng)過來,喬就一腳踹開了車門,金屬制成的拳頭上泛著森寒的冷光。

“巴蒂...你這狗娘養(yǎng)的雜種!”

杰喬嘶啞地喊著那個矮小男人的名字。

“你干的...”

“是你干的!”

被稱作巴蒂的矮小男人聽到杰克的怒吼,露出了異常夸張的驚恐神色,但身體卻像蛇一樣,充滿挑釁地涌動起來。

“啊呀呀,我好害怕,好害怕呀,喬好嚇人,不過...我有一個問題?!?/p>

巴蒂“怯生生”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你說的是兩件事情,我到底干了其中哪一件呢?”

“是殺掉小性偶,還是引來毒蛇?”

“還是說...”

他緩慢地伸出了中指,發(fā)瘋似的大笑起來:“我**的兩件都干了啊!哈哈哈哈!”

哄笑聲如同惡心的黑潮,一下子把喬給淹沒了。

這個高大健壯的男人,不知怎的,在現(xiàn)在的科瓦克眼里,就像是個被人搶走糖果的小孩。

于是,他再次看向尸袋,問道:“瑪麗,我該怎么做?”

但這次,尸袋沒有任何反應(yīng),就連女孩的臉頰,也沒有浮現(xiàn)出來。

科瓦克第一次有些慌神,他有些焦急地伸出手,想要做點(diǎn)什么來吸引注意力,但就在這時,一陣虛弱襲擊了他,把他的整個上半身給砸在了汽車的后座上,腰部的不適變得越發(fā)嚴(yán)重。

不...

等等...

科瓦克忍著腰疼,視線越過座位,望向了座椅背后。

那里好像有著什么的東西,也許就是它一直硌著他的腰。

科瓦克伸出了手,接著,他的神色頓時變得詭異起來。

車外。

對于喬那滿是憤怒的面孔,巴蒂臉上的神色卻沒有多少變化,而是再度用那種挑釁的眼神看向了身旁的小弟們:“哦,不對,不對呀,誒呀,你們怎么不提醒我啊..”

他緩緩地伸出了無名指:“我做的事情,應(yīng)該是三件才對啊?!?/p>

“這第三件事情,就是——”

喬的眼睛頓時瞪大,但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他反應(yīng),他只能用力舉起雙臂,護(hù)住頭部。

“打爆你的頭啦!蠢貨!”

巴蒂炫技似的彈了下舌。

小弟們撩開風(fēng)衣,打開車蓋。

鮑勃13、寒潮、TC2100...

形態(tài)各異的槍械們張開了獠牙。

它們因?yàn)榧磳逶〉孽r血而發(fā)出狂暴的轟鳴,隨著扳機(jī)的扣下,彈殼在不到半秒的時間內(nèi)就已經(jīng)形成了黃銅色的噴泉,火藥和硝煙的味道鋪出一整條暴力的螺旋,像是要直沖天際。

在這種程度的火力下,就算是經(jīng)過了暴力改裝,安裝了強(qiáng)化內(nèi)纖維和抗彈涂層的玻璃,也難以幸免。

兩秒中后,彈雨就已經(jīng)將“皇帝”打的千瘡百孔。

子彈的洪流一直持續(xù)了三秒,才徹底消失。

看得出,巴蒂趕來德也比較匆忙,并沒有攜帶重火力,否則的話,他應(yīng)該會用機(jī)炮和重機(jī)槍一直掃射,直到“皇帝”化為一團(tuán)再也看不出原型的廢鐵。

“喂,好了,差不多了,別打壞了貨?!?/p>

巴蒂舉起手,攔住了幾個想要換彈匣的家伙,一臉得意地看向了已經(jīng)倒地的喬。

這個帶領(lǐng)著一整支雇傭兵團(tuán)隊,曾經(jīng)無比威風(fēng)的男人,現(xiàn)在卻像是被打斷了脊梁狗,難看地趴伏在地上。

他腿部流出的血液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血池,在不知道為什么變得越來越強(qiáng)盛的光線之下,顯得越發(fā)刺眼。

“嘖嘖嘖?!?/p>

巴蒂把玩著自己的那柄武士刀,滿臉嘲諷地道:“不愧是曾經(jīng)的國家級運(yùn)動員,就算到了這種地步,也不愿意改造自己的腿,誒呀,難怪你的名聲會那么好,大家都寧愿花高價和你合作,卻連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呢?!?/p>

“但是啊...”

巴蒂臉上的嘲諷終于帶上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得意和憤怒,他一把丟掉刀鞘,將長刀拖到地上,劃出一地火星。

“在光之城,我才是前輩,而現(xiàn)在,我,這個前輩,要告訴你一件事——”

“那就是絕對,絕對不能放過和你搶生意的雜種!”

巴蒂咆哮著沖了出來,他的速度不快,動作甚至有些滑稽,但誰都不會對他產(chǎn)生懷疑,因?yàn)楝F(xiàn)在這個局面,絕對就是他的勝利了。

然而,就在巴蒂即將沖到喬面前,給他一個痛快的結(jié)果時候,漆黑的車廂里面卻有什么東西猛地伸了出來。

巴蒂震驚地轉(zhuǎn)過頭,凝視著離自己不足半米遠(yuǎn)的管狀物體。

那是根槍口。

“咔。”

扳機(jī)扣動,撞針狠狠地砸向了子彈的底火。

槍械怒吼,咆哮,明亮的槍口焰照亮了科瓦克那張不知道悲喜的臉。

“噠噠噠噠噠!”

三秒時間很快過去。

任憑科瓦克怎么扣動扳機(jī),也無法從槍管里面激發(fā)出哪怕一發(fā)子彈。

然而,巴蒂卻還站著。

這個自信而張狂的傭兵頭子,此時像個犯了錯卻不知道如何補(bǔ)救的小學(xué)生,摸著自己身上的每一個部位。

從頭,到腳。

他好像覺得還是不保險,于是他又摸了一遍,然后目光在地上的彈坑和科瓦克之間不停游移。

他的那些小弟也跟了上來,上下查看著他的狀態(tài),然后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

科瓦克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不,他覺得真的很好笑。

在不到半米的位置,他打空了一整個彈匣,卻連敵人的一根毛都沒有擦破,子彈在他身邊畫了個漂亮的半圓,但是連圓內(nèi)的哪怕一個點(diǎn)都沒有占到。

是怎么做到的?

科瓦克甚至想要想問問自己。

但巴蒂不會給他時間。

短暫的驚訝過后,這個雇傭兵頭子立刻想起了遭到偷襲的憤怒。

于是他一把奪過了小弟的槍,對準(zhǔn)了那仿佛鬼魂一般,嘴角帶笑的科瓦克。

“你這個混賬東西...!”

要死了嗎?

科瓦克看著那黑洞洞的槍口,不知道為什么,居然沒有多少恐懼,心像是一條干枯的河床,只有幾顆被潤濕的泥土,有些可惜。

然而,一聲刺耳的尖嘯打斷了所有人的動作。

巴蒂惱怒地看向四周,但是無論他怎么找,卻都沒有找到聲音的來源,只是看到了幾個驚恐后退的小弟。

“?”

“你們跑什么??!”

巴蒂的疑惑頓時化為惱怒,然而,他的怒吼剛剛說到一半,就忽然止住了。

那聲尖嘯好像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于是,巴蒂抬起頭,看到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幕。

那是個急速放大的箱子。

“轟!”

坑洞和塵土一起出現(xiàn)在了科瓦克的面前。

巴蒂拿著的那把武士刀在他死前被巨大的沖擊力給甩飛出去,然后“叮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碎成了無數(shù)碎片。

他的四肢義體因?yàn)榕鲎捕殚_,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地連在他身體上,像一朵有血紅莖干的大花。

科瓦克愣住了。

小弟們也愣住了。

但箱子沒有愣住,它自顧自地放射出微弱的激光,在科瓦克身上掃描了一下,接著緩緩打開,裝飾性的二氧化碳將周圍籠罩得如同仙境。

箱子里面似乎內(nèi)置了無數(shù)的微型燈光,在它們?nèi)A麗的照亮之中,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少女?dāng)[出了各種姿勢,但最終卻都收攏到一處。

那條華麗而銀光閃爍的裙子上。

【貨物已經(jīng)送達(dá),TF快遞,守護(hù)您的秘密】

在科瓦克的注視中,那條裙子就像是個有生命的活物一般,沿著二氧化碳的邊緣漂到了他手中。

不知道是哪個小弟受不了這種情況,發(fā)瘋似的嚎了一嗓子,這些幾分鐘前還趾高氣揚(yáng)的家伙,頓時作鳥獸散,七輛跑車瞬間就沒了影子,讓路面再次恢復(fù)了寬闊。

科瓦克看著手中那不斷變幻著樣式的裙子,忽然感到自己肩膀上好像壓著什么。

他轉(zhuǎn)過頭去,看到了尸袋傾倒在他肩膀上的模樣,

“啊...”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們...回家吧?”

已經(jīng)支離破碎的“皇帝”閃爍起了自動駕駛的藍(lán)光。

它像一只千瘡百孔的烏龜,努力地向著記憶中的海島爬去。

原地,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喬和只有四肢的巴蒂躺在一起,風(fēng)把他們的血混到了一起,再也分不清究竟屬于誰。

只有警笛聲在吱哇作響。


“干杯!”

看門的保安們把速食外賣放到桌上,碰了一下杯子,盡情享受起屬于他們的夜宵,每一張受到藥物摧殘的臉上都洋溢著無上喜悅。

這是他們一生中都幾乎不會再遇到的閑暇時光。

因?yàn)榉植空{(diào)動的關(guān)系,今晚幾乎所有的安保和高層人員都從這座大型墓地中離開,一切對外服務(wù)暫停,所有剩余任務(wù)都交給臨時租用的AI來完成,而他們這些在裁員潮中留下的幸運(yùn)兒要做的,就是把守這道關(guān)口而已。

還有比這更好的差事嗎?

上一次這個關(guān)口被沖破,還要追溯到十年前一個退伍軍人變成的賽博精神病,至于現(xiàn)在?

到處都是暴恐機(jī)動隊和LCPD的眼線,怎么可能有人會沖他們這道卡。

更何況,就算是賽博精神病,沒事來墓地干什么?就算要成為傳奇,起碼也得去沖櫻神集團(tuán)的天空樹啊。

“喂!再來一杯,再來一杯!”

“去你的,直接對瓶啊你們這些膽小鬼!”

“今天...今天晚上,為我們沒有被辭退,不醉不歸!去他丫的安靈送葬服務(wù)!”

三個保安胡言亂語地吃喝著,直接舉起了酒瓶,瓶口在空中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干杯!”

“轟!”

爆炸聲直接把他們手里的酒瓶給震了下來,粗制濫造的瓶身在地上直接摔兩個粉碎,但他們已經(jīng)顧不上了他們就像是見到了科考船的企鵝,不約而同地?fù)涞搅舜皯襞赃?,看著那輛遍體鱗傷的“皇帝”沖出火光,把他們的關(guān)卡護(hù)欄撞出一個空洞。

“啊...?”

“靠!”

其中一個保安迅速從驚訝中回過神來,趕緊沖到控制臺邊,手動解除了AI保安的限制。

“滴——滴——滴——”

黑暗中亮起了螢火蟲一般深黃色的光芒。

坐在駕駛座,緊緊拽住尸袋的科瓦克額頭上微微見汗。

下一刻,十六一組的機(jī)器人從墻壁上跳了下來,背后的M79重型機(jī)槍順著軌道從他們的右側(cè)滑出,統(tǒng)一瞄準(zhǔn)了前方的“皇帝”。

但科瓦克卻只是笑著。

他俯到尸袋旁邊,輕聲說道:“別怕,瑪麗?!?/p>

“相信我?!?/p>

他用那只幾乎和尸體一般病態(tài)蒼白的手從風(fēng)衣里掏出了什么東西,然后用力地扔了出去。

所有機(jī)器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到了一張員工卡。

【認(rèn)證,通過】

【認(rèn)證,通過】

...

趁著機(jī)器人們認(rèn)證的時間,科瓦克按下按鈕,取回了手動模式,然后用力地踩下油門。

“皇帝”的引擎發(fā)出高亢的鳴叫,它的確千瘡百孔,破爛不堪,但歸根結(jié)底,它也還是“皇帝”。

在雇傭兵中最負(fù)盛名的“皇帝”!

重型越野車狠狠撞開了第二道攔截桿,機(jī)器人們剛剛變成綠色的檢測視線再度變回了警告待機(jī)的黃色。

重機(jī)槍的槍管開始旋轉(zhuǎn)。

科瓦克的手心滿是汗水。

他原本沒想過要正面沖破,一開始,他只是想偷偷地把尸袋帶回來然后埋到一個墓地里去。

但是在過來的路上,他想明白了。

“偷偷的”是做不到的,任何一個AI都能夠輕松收拾掉他,那張員工證明頂多也只能拖延個一分鐘,何況還有保安組的盤查。

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

科瓦克猛地推開車門,然后從腰間取出一根狀似土制手雷的東西,用牙齒拉開引線,隨后狠狠丟出。

劇烈的強(qiáng)光驟然爆發(fā),機(jī)器人失去了判斷力,槍管的轉(zhuǎn)速陡然提高,很快就來到了發(fā)射速度。

這時...有流星劃過。

一個機(jī)器人立刻抬高了自己的攝影機(jī),鏡頭自動切換到熱成像模式,識別程序迅速捕捉到了那些懸浮于空中的身影,還有他們發(fā)射出的遠(yuǎn)程火力。

“轟隆隆?。 ?/p>

一個機(jī)器人被流星砸中,渾身上下都燃燒起來,但它的同伴立刻上前,補(bǔ)上了它的位置

【目標(biāo)識別...失敗,攜帶有重火力,等級,危險,暫緩對第一目標(biāo)追擊】

【全機(jī),立刻開始保衛(wèi)安靈送葬服務(wù)財產(chǎn)】

深綠色的字符從它們的目光中閃過,早已蓄速完畢的重機(jī)槍噴出了盛怒,彈雨將夜晚的天空撕成了碎片。

空中。

LCPD的浮空車?yán)铮?fù)責(zé)黑客戰(zhàn)的警員正在怒吼。

“不行,這些家伙是臨時抽調(diào)來的,根本就沒法識別我們的信號,除非強(qiáng)行攻破他們的防火墻。”

“該死...!”

一個隊長模樣的家伙狠狠踹了一個人一腳,直接將他踹得吐了一口血:“誰讓你用榴彈的,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已經(jīng)接近了公司的財產(chǎn)嗎?”

被踹的那個人似乎想要反駁些什么,但隊長模樣的家伙投來了威脅的目光,讓他根本沒法再開口,只能瑟縮成一團(tuán)。

“不過是區(qū)區(qū)一個人,車上有那么多重火力不說,居然還能讓AI不攻擊他...算了,我們撤!”

隊長模樣的家伙咬著手指,憤怒地下達(dá)了撤離命令。

然而,在駕駛室里的警員卻發(fā)出了哀嚎:“不行,撤不出去!它們的保衛(wèi)程序已經(jīng)啟動了,如果太靠近墻壁的話,會被上面的炮塔給打下來的!而且后面藏在地下的防空炮也已經(jīng)出動了,雖然好像有不少是啞彈...他們不會沒更新過吧!”

“可惡...這些臭鐵罐...”

隊長模樣的家伙幾乎要把牙齒咬碎:“下降,全員地面戰(zhàn)準(zhǔn)備!立刻呼叫增援,還有給安靈送葬服務(wù)打電話,叫他們停止攻擊!”

對于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的局面,科瓦克并不清楚。

而且現(xiàn)在,他也不在乎了。

“皇帝”以駕臨之勢,狠狠地撞爛了墓地的正門,來不及等車完全停下,科瓦克就抱著尸袋從車上滾了下去,然后頭也不回地朝著一個方向猛沖。

燈沒有開,哪怕能夠感應(yīng)到腳步聲,燈也沒有開,因?yàn)楝F(xiàn)在是經(jīng)過計算的休息時間,公司絕對不會再任何一個沒必要的地方浪費(fèi)資源,但是沒關(guān)系,科瓦克已經(jīng)在這里工作了很久很久,他記得住這里的每一扇門,每一條走道,甚至每一根鉚釘!

他緊緊抱著尸袋,像一只公鴨似的邁步。

終于,終于到了。

他一腳踢在門邊的控制器上,年久失修的控制器自動識別成了最高權(quán)限,發(fā)出的機(jī)器音里滿是恭敬。

【歡迎,···先生,歡迎您...】

科瓦克沒有等它說完,而是急不可耐地從門縫中穿過,一個異常寬敞的地方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如同舞臺。

但舞臺的正中,卻擺放著一個巨大的純銀色的正方體,上面正散發(fā)出雪白的冷氣,如同從長眠中蘇醒的公主,即將睜開她的雙眼,把見到的第一個人選作自己的丈夫。

但真正的公主卻要下葬了。

科瓦克跑到正方體旁邊,識別到最高級尸袋的靠近,銀白色的正方體開始變形,原本嚴(yán)絲合縫到看不見任何縫隙的形體緩緩開裂,露出一個由無數(shù)方塊組成的凹陷。

科瓦克終于停了下來,他甚至顧不上喘氣,立刻就將裝著女孩的尸袋放入了凹陷之中,然后在投影出來的界面上操作起來。

尸袋在化學(xué)氣體解放的聲音中展開,作為核心的納米機(jī)器人順著方塊緩緩滑落,整個尸袋就這樣一點(diǎn)點(diǎn)地變作了凹陷的深黑底色。

隨著尸袋的消解,女孩的容顏也再一次出現(xiàn)在科瓦克面前。

栩栩如生。

他笑了一下,然后珍而重之地拿出了那條名叫“落日”的裙子,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到了女孩的身上。

“落日”真的像是落日一般,落到了女孩這個太陽上。

它變幻了幾下,一會兒是樹,一會兒顯現(xiàn)出年輪,一會兒又變作矢車菊。

但最后,它還是變成了一個樣式簡單的粉紅色個裙子,上面點(diǎn)綴著花和樹枝。

“好看?!?/p>

科瓦克癡癡地贊嘆道。

“瑪麗,你真的很好看啊。”

這次,誰都沒有給他回應(yīng)。

但他的臉上卻只有滿足。

隨著最后一個按鍵被敲下,正方體開始合攏。

接著,一陣舒緩的音樂從立體式音響中被放了出來。

在沒有指定的情況下,音響放出來的,只會是科瓦克最熟悉的那首曲子。

安靈送葬服務(wù)的宣傳曲。

但有生以來第一次地,科瓦克從這首曲子里感覺到了寧靜。

他聽到平靜的風(fēng)聲穿過大街小巷,聽到那棵老樹結(jié)出果實(shí),聽到那個妓女為了好玩故意撥弄唱片...

好安靜。

科瓦克背靠著銀白色的棺材,看著眼前逐漸模糊的天花板,徹底失去了力氣。

他像一條被抽走了脊梁的狗,沿著棺材的邊沿,滑了下來。

但他還是掙扎著,從風(fēng)衣里哆哆嗦嗦地,掏出那只口琴。

一盒香煙被帶了出來,掉在他的腳下,盒口被摔開,滾出了一朵用錢折成的,小小的紙花,可他已經(jīng)看不見了。

科瓦克的視野漆黑一片,在“消滅”的惡魔把他全部吞噬以前,他把口琴湊到嘴邊,像是想要吹點(diǎn)什么。

但吹什么呢?

科瓦克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于是他笑了出來。

我...根本就不會吹口琴啊。

“對不起...瑪麗...”

他喃喃著,然后,徹底失去了意識。

那團(tuán)紙花滾了半圈,最后,碰了一下他的指尖。



————

光線很亮。

亮的如同白晝。

不對,這些光不是那種溫和的光,而是帶有刺激性的,侵略性的,像是要把死者從地獄里面硬生生拽出來的光亮。

“咔嚓咔嚓!”

科瓦克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用力合上。

“咔嚓咔嚓!”

他好像感覺到有什么不對,于是他又嘗試了一次,勉強(qiáng)自己睜開了眼睛。

聚焦,慢慢聚焦。

“咔嚓咔嚓!”

“醒了,醒了!”

好像有很多人在歡呼,在雀躍,咔嚓咔嚓的聲音,是在拍照嗎?

記者?

科瓦克又眨了幾下眼睛,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這里是墓地的門口,但和往常不同的是,現(xiàn)在,這里圍滿了人,看樣子,大部分都是記者,當(dāng)然,也包括記者的無人機(jī),記者的機(jī)器人、機(jī)器狗...

他們是在拍...

科瓦克的嘴唇哆嗦了幾下,終于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

我?

還沒等他徹底理解現(xiàn)在的請跨過,無人機(jī)和機(jī)器人就已經(jīng)沖了過來,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麥克風(fēng)和收音棒像海藻似的瘋長。

“請問科瓦克先生,您是怎么做到如此壯舉的?您平時會用櫻神集團(tuán)的產(chǎn)品嗎?”

什么?

科瓦克無法理解這個記者的發(fā)言。

但就像是打開了一個話匣子,隨著這個身上有“LCTPT”官方認(rèn)證記者的開口,其他記者也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光之城第二大電視臺“櫻花神話”的記者伸出了粉紅色的話筒:“將被暗殺的瑪格麗特小姐的尸體護(hù)送到最高規(guī)格的墓地,一路上還殺死了光之城最致命的刺客‘毒蛇’,干掉了有雇傭兵雙雄之稱的喬和巴蒂,但是您身上甚至沒有一樣超過C級的義體,請問您是怎么做到的?”

你在說什么?

科瓦克眨著眼。

“科瓦克先生,您還知道LCPD其實(shí)是這件刺殺的幕后黑手,巧妙地利用了安靈送葬服務(wù)的火力與他們周旋,如此計劃,請問您是在多長的時間內(nèi)想到的?根據(jù)我們的獨(dú)家了解,您還使用了閃光彈,這種本該對AI安保無效的戰(zhàn)術(shù)居然誤導(dǎo)了榴彈發(fā)射器的自動鎖定,請問您是早有打算還是臨時想到的?還是說您對于櫻神集團(tuán)供給LCPD的武器有非常深厚的了解?”

第三大電視臺洛克視野的記者緊張地取下了自己的眼鏡。

不,不對...

“瑪格麗特小姐與您素未謀面,是個甚至連本報記者都沒有與她接觸過的隱藏極深的人,您是為什么愿意為了她做那么多事情,甚至付出生命的?難道你們底下有私密來往?”

誰?

“我們了解到,您還給她穿上了她生前最珍視的‘落日’,能否解釋下,您是否是在以這種行為挑釁LCPD,還是單純的在為瑪格麗特小姐鳴不平?又或者說,您是在向瑪格麗特小姐背后的天光集團(tuán)匯報工作進(jìn)度?能請您解釋一下嗎?”

瑪格麗特...是誰?

“傳奇的科瓦克,光之城的傳奇,請您務(wù)必要為我們的義體代言,報酬好商量...喂該死的別擠我!”

“去你的,誰把這個沒有在‘圓桌’上登記的三流記者放進(jìn)來的,喂!把他給趕出去!”

記者們似乎產(chǎn)生了糾紛,他們中的有些開始對剛才要代言的那位拳打腳踢,剩下一些則是趁機(jī)擠到了離科瓦克更近的地方,眼睛里閃爍著瘋狂般的絢光。

你們...到底在說什么?

科瓦克動了動嘴唇,他好像想要說點(diǎn)什么,但是他只要一有動作,那些話筒就會往他這邊擠過來一些。

不,不要再過來了!

滾開!

科瓦克的額頭上開始滲出冷汗,那種卑微的,脆弱的靈魂好像又纏上了他,讓他變得無比恐懼。

然而就在他快要被話筒逼瘋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將科瓦克從絕望中拯救了出來:“是天廣集團(tuán)的實(shí)際控制人,世界級富翁馬賈利斯!”

只是一瞬間而已,那些話筒、照相機(jī)和鏡頭就全部消失不見了。

所有記者都把注意力從科瓦克身上移了開去,剛才的閃光燈就像是一場幻夢,淺薄的黑暗在科瓦克身后顯現(xiàn)出來,讓他感到略略安心。

在他的正面,為了節(jié)約能源數(shù)年都沒有開過的大燈像是個跑馬拉松的老者,拼命地讓自己看起來更加亮堂。

但這種亮堂和那些記者一樣,都沒有去注意科瓦克。

它們此刻只為一個人而閃耀。

“啪?!?/p>

精致的長靴踩過地面。

納米機(jī)器人組成的紅毯在靴子面前鋪展開來,將那個踩紅毯的男人襯托得越發(fā)高大偉岸,就像是行走在人間的神明。

科瓦克那老舊的義眼甚至都無法顯示出他身上裝載著的義體的級別,如果用幾十年前的游戲來做類比,恐怕這個男人的身上只會顯示出一連串的問號。

科瓦克愣愣地看著這個男人走到他面前,然后,緩緩地蹲了下來。

他拍了拍科瓦克的肩膀,那張臉上浮現(xiàn)出一些可以稱之為“感動”和“悲憫”的要素。

“謝謝?!?/p>

科瓦克只能聽到這樣一個聲音。

在場的那些記者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哭腔,就連懸浮在空中的無人機(jī),也適時地將燈光顏色切換成了藍(lán)色。

氣氛莊嚴(yán)而肅穆...如果有旁觀者,一定會將現(xiàn)在的風(fēng)景視為葬禮的延續(xù)。

但科瓦克知道,葬禮絕不是這樣的。

不是。

這更像是一場....

他抬起頭,那個高大的身影已然站起,向著他頷首致意。

接著,高大身影轉(zhuǎn)過身,伸出雙手。

話筒和麥克風(fēng)如同蒙幸召見的臣子,紛紛靠攏到他的周邊,但卻并沒有像剛才采訪科瓦克一般充滿壓迫感,而是如同花圃般圍攏在高大身影旁邊一米開外。

閃光燈照亮了高大身影的臉,但他卻神色如常。

接著,他開口道:“我,瑪格麗特·阿爾克的生父,天光集團(tuán)的實(shí)際控制人,現(xiàn)在要在這里,在我亡女的墓前,控訴一個敵人?!?/p>

他緩緩地環(huán)顧四周:“這個敵人的名字,我們已經(jīng)聽了數(shù)千年。我們與它爭斗、對決,我們?yōu)榱舜虻顾飨迈r血,流出眼淚?!?/p>

“但現(xiàn)在,它依舊屹立在這座城市的上空,俯視我們,嘲笑我們?!?/p>

“我和我的公司,正是為了打倒它而建立的?!?/p>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認(rèn)真而懇切:“這個敵人,叫做強(qiáng)權(quán)。”

記者們也隨著他的動作而點(diǎn)頭,所有人的目光里都是贊賞。

高大的身影將他們的目光盡收眼底,頓了一頓,才繼續(xù)說道:“我們不得不承認(rèn)的是,這個敵人難以戰(zhàn)勝,甚至,這個敵人已經(jīng)成為了我們的一部分,某些至關(guān)重要的一部分。”

“但這就像癌癥一樣,我們既不能失去它最基本的,作為白細(xì)胞的功能,也絕對不能任由它傷害我們的身體。”

“所以,我們有一件事必須要做,一件!”

他伸出一根手指,說話聲如斬釘截鐵:“那就是我們必須要斬斷它的妄想!”

“每當(dāng)強(qiáng)權(quán)膨脹起來的時候,我們就必須要對它說不!”

高大身影的語速開始逐漸增快:“我們曾在夜之城對它說不,我們也在過去的歷史中對它說不!從古老的歐羅巴到現(xiàn)在的新世界,我們腳下的每一片土地里都浸透了對它說不的人的鮮血!”

“就像我的女兒,她的一生都致力于為這份事業(yè)奮斗,甚至無法出現(xiàn)在社會公眾面前?!?/p>

“但是今天,她,還有這位幫助了她的紳士,讓我做出了這個決定?!?/p>

“我們要將權(quán)力還給群眾?!?/p>

“我們要從強(qiáng)權(quán)的手下奪回屬于我們的一切!”

他高高地舉起雙手,大聲喊道:“以我的女兒瑪格麗特的名字起誓,我們天光集團(tuán)與泰勒公司,將全力推進(jìn)對LCPD的清查的問責(zé),并且——”

“從今以后,包括警察在內(nèi)的公共安全事業(yè),必須要全部交還給群眾!禁止政府對暴力的濫用!”

“打倒強(qiáng)權(quán)!”

高大的身影握緊拳頭,用力打向空中,像是要擊碎某個并不存在的事物。

“打倒強(qiáng)權(quán)!”

又是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接著,記者們也開始慢慢咆哮起來。

“打倒強(qiáng)權(quán)!”

“打倒強(qiáng)權(quán)!”

...

好像整個光之城都在吶喊,都在發(fā)泄。

人們的怒氣點(diǎn)亮了天空,太陽要升起來了,漫漫長夜似乎終將過去,從今天開始,整個光之城將變得名副其實(shí),是個陽光下的國度。

熹微的晨光打在了高大身影的身上,在他背后拖出長長,長長的影子。

“不...”

他搖著頭,麻木地重復(fù)著一句話。

“她不叫瑪格麗特。”

“她的名字叫瑪麗...”

“她叫瑪麗...”

他終于哭了。


安葬瑪麗的評論 (共 條)

分享到微博請遵守國家法律
平度市| 萨嘎县| 稷山县| 鄱阳县| 莱阳市| 建瓯市| 康平县| 且末县| 亚东县| 安徽省| 兴和县| 安宁市| 安多县| 城固县| 宝鸡市| 泸西县| 凤冈县| 黄平县| 阳江市| 五指山市| 城口县| 湘西| 曲阜市| 濮阳市| 永新县| 堆龙德庆县| 神农架林区| 东城区| 鄂州市| 滨海县| 武功县| 浪卡子县| 关岭| 万年县| 丹寨县| 荆州市| 平遥县| 平邑县| 三亚市| 岢岚县| 林口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