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2

續(xù)上一章

于是那日，丞相府上上下下張燈結(jié)彩，忙碌至極，準(zhǔn)備迎接貴客的到來。

馬才站在廳堂里正著急忙慌地指揮仆從布置宴會，轉(zhuǎn)頭就見自家丞相悠閑地在一旁坐著，不禁心生怨懟。

“丞相啊，您設(shè)的宴請的別人來，您都不稍微關(guān)心一下宴會的置辦嗎？”

“就按普通家宴來即可，來的都是熟人?！瘪R嘉祺不以為意，繼續(xù)擺弄著案幾上的茶具。

馬才急得一跺腳，繼續(xù)忙活去了。卻見廳堂門庭大敞，仆人進進出出間，從朱色大門外閃進來一道黑影。那黑影用折扇擋著臉看不清面容，躲躲閃閃的。馬才見他，心想：全府上下又不是不認(rèn)識當(dāng)朝太子，太子這樣躲閃又有何用……

那人見馬嘉祺坐那兒，便往對面的空座位直奔而去，沒想到卻被叫住了：

“回來，那邊的位子不是給你坐的。”

“那是柳小姐的位子。”

馬嘉祺好整以暇地開口。

他雙眼往四周逡巡一遭，發(fā)現(xiàn)除了對面的空位，只有馬嘉祺身旁有位置，只能不情不愿地走過去。

“丞相府又不是窮得揭不開鍋，多加一張桌子不行嗎？”張真源拂了拂衣袍上的褶皺，端端正正地在他身旁坐下，依然用折扇將臉擋住，不去看旁邊的人。

“丞相府尚節(jié)儉，請?zhí)右娬彙！瘪R嘉祺將泡好的茶倒了一杯放在他案前，身邊的人也不接，只是小小地哼了一聲，似是生氣了又沒辦法反駁他。

馬嘉祺見他一直擋著臉，便問：“臉怎么了，干嘛一直擋著？”

他扭過臉去，不愿理他。還氣著呢。馬嘉祺也不急，慢慢等他消氣。

過了一會兒，他自己把臉轉(zhuǎn)了回來，小心翼翼地把折扇往下挪了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

“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馬嘉祺放下手里的茶具，專心聽他講。

“你還記得上書堂的徐夫子嗎？”他伸手在他的袖子上戳了戳。

“當(dāng)然記得?！?/p>

“徐夫子之前說我卷子要是得了甲等，就給我一個獎勵。”

“那你得甲等了嗎？”

“那是當(dāng)然。”他手往桌上一撐，越說到后面越激動。

“我去找徐夫子要獎勵，他夸了我?guī)拙渚碜訉懙貌诲e，然后他就，”

“拿起批閱卷子的朱砂筆在我臉上畫了一道！”

馬嘉祺聞言伸手把他的折扇給合上，只見他右頰上確實有一道紅痕，十分顯眼，便也忍不住笑了。

徐夫子為人和善，只是素來愛開些小玩笑，這確實像他的作風(fēng)。

“你還笑！”張真源推開他的手，繼續(xù)用折扇擋著臉。

“其實是好看的，我說真的?！瘪R嘉祺安慰他，只是看著頗具喜感，很難不笑。

他笑歸笑，還是招手將馬才叫來，在他耳邊吩咐幾句，馬才領(lǐng)命退下了。隨后他便端了文房四寶上來，放在案幾上。馬嘉祺取了筆，沾上他特意吩咐馬才取過來的彩色顏料，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旁邊的人道：“你坐過來點。”

“你想干嘛？”張真源猶豫地坐了過去。

馬嘉祺伸手拿掉他的扇子，單手托著他的臉。

“我給你看看，怎么畫好看點?！彼种缚壑掳?，不讓他的臉亂動，另一只手握著筆就要往他臉上畫。

沒有鏡子，張真源也不知道他要往自己臉上畫什么，心中驚恐。

“先說好，不許在我臉上亂畫?！?/p>

“我看看畫什么合適，”馬嘉祺一邊畫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不如就畫個王八吧?！?/p>

“你敢！”他氣極，但奈何自己的臉在別人手上，絲毫不敢亂動，只能拿眼睛干瞪他。

“臣心中有數(shù)，保證太子的臉一定會安然無虞?！?/p>

“現(xiàn)在倒知道尊我一聲太子了。”張真源氣得嘴里直哼哼。

“天下烏鴉一般黑，不愧是權(quán)傾朝野的丞相，再也不是我的小馬哥哥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到那久違的稱呼，馬嘉祺神色一滯。

仍記得當(dāng)丞相之前，他曾以太子侍讀的身份在上書堂上過兩年學(xué)，也由此結(jié)識了太子。彼時太子年幼，待人親切，尊稱他一聲哥哥，兩年來一直堅持和他一起坐在書堂學(xué)習(xí)，風(fēng)雨無阻，雖然太子時常撐著腦袋躲在書后面打瞌睡。他那時還想，太子并不如傳聞那般活潑愛玩，還是很有上進心的。

清風(fēng)霽月的朗朗少年和乖巧討喜的可愛兒郎就坐在最后一排捧著書卷長讀，倒成為那時上書堂一道獨特的景觀。

后來他從上書堂結(jié)業(yè)，入朝為仕，而太子繼續(xù)在上書堂念書。

有一天他因事入宮，想順道去看看他，卻見書堂大門緊鎖，站在窗邊一看，書堂空無一人。從宮人口中得知，太子素愛知行合一，以行踐知，說簡單點就是走哪學(xué)哪，今兒剛和夫子以及其他學(xué)生一同到郊外踏青去了，已有大半年不曾回上書堂了。

再一細問，上書堂還是他入宮以前太子緊急下令翻新修繕的，美其名曰，待客之道。太子原意便是，平日里他隨性散漫便罷了，但是對待這清俊的少年，未來的國之棟梁，自是端正守己，以禮相待，萬不可貽誤少年學(xué)業(yè)。據(jù)說那兩年是宮中最為清靜的兩年，除了書堂傳出來的讀書聲外，連樹上的鳥兒都不讓多叫幾聲，怕擾了興致，闔宮上下都陪太子演這出戲。

太子主打的就是一個陪伴式學(xué)習(xí)。

想起往事，他氣不打一處來，小騙子。

而此時某人并不知曉自己被翻舊賬，心中仍十分緊張他的臉。

“你到底畫成什么樣了？”

馬嘉祺見他微微仰著臉，雙手交疊著擱在膝上，一動都不敢動，倒乖巧得像個瓷娃娃，一時又氣不起來了。

“想給你畫朵花在臉上?！彼f。

“花嗎？也還行?！碧拥故呛脻M足。

“可是又覺得太素了……”他又道。

畢竟，花不及人美，在人前總失了顏色。

“思前想后，不若綴成一羽鳳翎，華麗尊貴，不失身份?！?/p>

還差最后一筆就畫成了，馬嘉祺低頭沾了墨，余光里瞥見門口站著一道身影，不知站在那兒看了多久，只聽那人開口：

“丞相與太子這般，倒像夫君給娘子畫妝呢。”

最后一筆落下，成了。他收回了手，放下了筆。

張真源聞聲轉(zhuǎn)頭看去，只見著粉色衣裙的姑娘施施然走到對面的座位上，隨玲瓏身姿旋轉(zhuǎn)晃動的裙角，像散落滿地的桃花，美麗動人。

“柳家妹妹果真如傳聞中一般，是名動京城的絕世佳人?！彼鹕碛樱瑢χ鴻庂澆唤^口。

“太子過譽了，柳檸實不敢當(dāng)?！彼蛩硇卸Y，又遙遙向丞相行了一禮，方才坐下。他也開心地坐下了，轉(zhuǎn)頭卻用眼神責(zé)怪身旁的丞相，柳檸來了那么久都不告訴他一聲。這放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倒像是親昵的舉動。

“太子似乎跟丞相很是相熟？”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聽見柳檸的話，張真源默默地坐遠了一點，跟身邊的人拉開距離。

“不熟，只是剛好認(rèn)識。”他回答道。

馬嘉祺在一旁冷笑，也不管他，由著他去了，反正不多時自己就會坐回來了。

說話間宴會最后的主角登場了，那便是丞相的祖母馬老夫人。

世人皆言少年丞相光耀門楣，但其實祖上名聲更為顯赫。老夫人便有開國夫人的稱號，功勞煊赫，皇親貴族見她無不恭敬有加。

老夫人在主位落座，宴會便正式開始了。老夫人許久未見太子，看他長大許多，倒愈發(fā)俊俏了。

“太子今天怎么這么好看呢？”

“謝謝老夫人夸獎，”他聽到老夫人夸他十分開心，還不忘恭維一下人家的孫兒，“丞相哥哥給畫的?！?/p>

這一番話倒說得滴水不漏，在座的人不管老少聽了都開心。

馬嘉祺轉(zhuǎn)頭看他一眼，說好話的時候倒是會叫哥哥。

宴上有許多他愛吃的菜，但奈何放得有點遠，他伸手去夠，身子愈發(fā)往馬嘉祺那邊挪。馬嘉祺見狀，夾了一著放他碗里，他心滿意足地吃了。人吃著吃著就靠過來了，之前裝不熟都白折騰了。

他倆同桌坐著，說起了小話。

“之前拒絕和柳家的親事以后，祖母很是過意不去，便收了柳檸做義孫女?！?/p>

“所以她現(xiàn)在是我的義妹，此次也是一場普通的家宴?！?/p>

原來是這樣，張真源點點頭，但這別人的家事好像跟他沒什么關(guān)系，他只是來看一眼柳家妹妹而已。

“你以后，要是來看……我，可以順便來看她?！瘪R嘉祺說到后面，聲音越來越輕，有點勉強的樣子。

一旁的馬才聽了，心里發(fā)笑，丞相這話怕不是說反了……

“不啊，我不來。”他義正言辭拒絕，他可沒想著常來。

“我要是經(jīng)常來這找柳家妹妹，那下一次，和柳家妹妹議親的，不就是，本太子了嗎。”

他一邊剔著雞腿上的肉，一邊嘴里的話一段一段地往外蹦。

馬嘉祺直接給聽笑了。

這話乍一聽好像沒什么特別，但要真計較起來，又覺得有點陰陽怪氣的。

“太子倒是愈發(fā)口齒伶俐得很，咱倆現(xiàn)在說話怎么這么有意思了?！?/p>

“丞相大度，不要小人之心，我可沒有在內(nèi)涵誰，”他神情十分坦然，畢竟他真沒那意思，最后還不忘分點肉給他，“丞相請吃?！?/p>

“你可多吃點，別說話了，”馬嘉祺把肉夾回他碗里，“我頭疼。”

“行吧，不領(lǐng)我情?！彼皖^自顧自吃了起來。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

卻不知對面的柳檸看了他們許久，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方才，太子說與丞相不熟，現(xiàn)在看來像是私交甚好？”

桌上有一碟櫻桃酥肉，那櫻桃鮮紅艷麗，像紅寶石一般鑲嵌金黃酥肉之上，令人垂涎欲滴。他方用筷子夾了來，一顆放自己碗里，順手將另一顆放旁邊人碗里。一聽見柳檸的話，他伸筷又將櫻桃從旁人那里撈回自己碗里，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其實不熟，都是些表面客套。”他認(rèn)真解釋，為自己之前的說辭找補。

旁邊的馬嘉祺也跟著搭腔：“確實不熟，太子送出去的東西也能收回去呢?！?/p>

話語間你來我往，針鋒相對。

柳檸卻又問：“可見太子跟丞相席間交談甚多，可是在說一些旁人不能知道的秘密？”

這話可不能忍，張真源立刻澄清道：“不不不，我們只是在例行商討公事而已?！?/p>

“這樣嗎？”一旁的丞相繼續(xù)追問，“太子年紀(jì)輕，尚未涉政，不知有何公事相商，可說來一聽。”

他側(cè)頭，言笑晏晏的樣子，盡是戲謔捉弄之意。

而被調(diào)侃的太子，瞪大著眼看他，奈何兩人還是同桌吃飯，距離太過親密，真的很影響他的語言發(fā)揮，過了半天才咬牙切齒道：

“論這偌大丞相府，連多余一張空桌子都不曾有，是真節(jié)儉還是假清高。”

此又名為“當(dāng)朝太子與丞相的空桌懸案”，以及我又沒寫完，還有那么兩千字才能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