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aea同人/忘卻&咲彌&拉格蘭】真理妄想
搬運自自己的LOFTER,首次發(fā)表時間為2023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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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愛世人。”
“神明用天地的精華塑造我們的軀體,將天堂的清泉化為我們的血液。神明飲下瓊漿玉液,隨后親吻我們,從此我們擁有了靈魂。我們自天堂而來,歷盡一生,最后穿越忘川,回歸天堂,將身外之物歸還給自然。”
“神明知曉愛,卻不知曉偏愛。神明向所有的人伸出手。誤入迷途的人被引導進入純白的世界,在那里,一切的罪孽都將得到凈化,最終,真、善、美重新浸潤了我們的生命?!?/p>
“犯錯是每一個人成長的必經之路,并不是不可原諒的。神明會寬恕所有的人、所有無知的過錯。但前提是,過錯被彰顯,而不是刻意隱瞞。因此,對著神明坦誠地說出自己的過錯吧。懺悔吧。我們會得到原諒。我們會繼承某些神明的品質。我們會得到資格接受神明的恩典,直到……”
教堂的大門被推開,隨后傳來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原來只有沉沉念誦聲的、仿若是天堂之境的寧靜。燭臺上插著的一支支白蠟燭閃爍著昏暗的火光。在火光的引領之下,綠發(fā)的穿著白裙的女子徑直地向女祭司走去。
“停下。別講了?!眮碚叩溃曇舨豁?,卻干脆利落。座位上坐著的信徒們頓時從半夢半醒的恍惚狀態(tài)下驚醒過來,詫異地看看左邊,看看右邊,再看看來者,看看女祭司。
女祭司從書架上的禱文后探出頭來。她柔順的亞麻色長發(fā)披散在黑袍上,頭上的一對角向身后探去,淺黃色的雙眼中透出若隱若現(xiàn)的綠色的光芒。她長得像個魔鬼,而不像個神職人員,這是所有人對她的第一印象;但是,看著她友善而有些迷茫的神情,聽著她溫柔地念著禱文,信徒們卻覺得,她便是神明在人間的具象載體,若是經文將她描繪成魔鬼,那是經文的謬誤。
“你是誰?為何打斷我們的晨禱?”女祭司開口了,聲音還如同念誦禱文一般平靜。
來者絲毫不慌張,只是從隨身攜帶的手包中取出一張名片,遞到女祭司面前:“國立大學物理系,拉薇妮雅·咲彌?!?/p>
“無神論者?”女祭司不解地搖了搖頭,“你我本不相干。為什么來擾亂我們的秩序?”
“因為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明?!眴D彌開口道,“這個世界是科學的、邏輯的、合乎自然的。絕大多數(shù)的人自幼便明白這一道理,卻依然選擇將希望寄托在根本不存在的神明和所謂的超自然力量之上,這無疑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行為,對整個人類社會都會產生消極的影響。”
臺下傳來一陣喟嘆之聲,少數(shù)人依然興致盎然地趴在前面椅子的靠背上聆聽這場對話,更多的人只搓著手看向地下,時不時地搖搖頭。
女祭司重新回到桌后?!澳銈兿茸甙?。圣餐在門邊的長桌上。今天的事情與你們無關。”
待人群離去后,女祭司重新轉向咲彌?!澳阒滥愕男袨闀鹕鐣膭邮巻幔坎皇撬惺挛锒伎梢杂眠壿嬋ソ忉?,人們通過信仰來尋找意義、尋求慰藉??v使那是自我欺騙,個人和社會都在這一平衡之上尋找穩(wěn)定的運行方式。你直接否定宗教的意義,他們接受不了。”
“但是你可以接受?!眴D彌回答道,“我先針對你一人?!?/p>
女祭司從講臺上步下,坐到信徒們原先落坐的座位上,也示意咲彌坐下。“咲彌,我知道你?!迸浪镜溃皣⒋髮W物理系的青年研究員,同時推進全民科普,整治社會亂象,通過殺死自己的未婚夫來批判當今社會的虛偽現(xiàn)實,得到了白姬陛下的賞識。”
咲彌側坐,將腿斜著伸直到走廊上,手肘撐在小桌上,手托著頭?!澳憬惺裁础鼌s?很適合你的名字呢。從小父母雙亡,被教堂里的大祭司養(yǎng)大,在他死后接替他的職位。很少接觸教堂以外的世界,要我說的話,連自己擔任女祭司的初心都已經忘卻了吧?!?/p>
忘卻沒有反駁,只是低下頭眨了眨眼睛。“大祭司……他告訴我,不要將過多的疑問牽掛于心頭?!?/p>
咲彌換了個姿勢,將身體靠向另一邊?!澳敲次覇柲?,你可以接受這個世界上沒有神明么?”她說。
“不可以?!蓖鼌s小聲地說。
“那我和你沒什么可說的了。”咲彌手撐著椅背站起了身。
“我本科學的是生物?!?/p>
“虧你還說得出口。”
咲彌伸手撫摸眼中的花瓣,輕柔而韌性的觸感。隨后,從手包中抽出一把水果刀來。
忘卻也起身,走到巨型十字架之下,從墻上取下一把鐮刀來。此刻的她像極了死神?!拔矣凶约旱脑瓌t。”她說,背對著咲彌。
但是沒有得到回應,只有漸行漸遠的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忘卻看著咲彌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了教堂外的陽光之中,搖了搖頭,將鐮刀放回原位。
“你這么說,她同意才怪?!弊仙榛ㄞp的女子一邊說,一邊扶了扶自己的單片眼鏡,隨后用叉子將魷魚圈送進自己的口中。
“世界的真理可是你發(fā)現(xiàn)的,拉格蘭。”咲彌靠在椅背上,右手把玩著潔白的餐巾紙,并沒有吃飯的意思。
“嗯嗯,是呀??墒悄怯秩绾??時代的變遷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你不可能指望一個有信仰而敬業(yè)的人立刻接受一個有悖于她認同了二十幾年的世界觀?!奔s瑟芬·拉格蘭一邊說著,一邊把一小碟章魚小丸子往咲彌面前推,“吃東西呀,愣著干啥?”
“但忘卻是問題的根源?!眴D彌搖了搖頭,“必須先從她著手。否則你想怎么做?讓白姬陛下解決?……其實我一直想不通,你這樣的人竟然會選擇從政。”
“這些事情,她不會管?!崩裉m從手包中取出一支鋼筆,在結賬單上隨意地圈圈劃劃,“我只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為了我認為值得的人?!?/p>
“你變得和以前很不一樣了。”咲彌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失望。
拉格蘭看似隨意地從餐廳的閱覽架上抽出一張報紙,翻到其中的一頁,指著一張雙人合影給咲彌看?!安灰粯拥氖虑槎嘀?。一個醫(yī)學生把自己的女朋友殺了,被判為正當防衛(wèi),無罪釋放了,奇怪吧?你自己都還沒有知曉這個世界的真理,還總是想著去說服別人。賬我結了,改天記得請我吃牛排?!?/p>
拉格蘭抓起手提包離開了。咲彌看著她的背影,淺紫色的長發(fā)梳成兩條麻花辮垂蕩在身后,頸部的深紫色絲巾映襯出她皮膚的白皙無瑕,明明穿著及膝裙卻用一只手提著裙擺,略踮著腳走路,好讓高跟鞋踩在地面上不發(fā)出什么聲音。她不一樣了,咲彌對自己說。
頭戴皇冠的安利·懷特斜倚在榻上,用金叉子將一小塊蛋糕塞進口中。粉紅色長發(fā)的穿絨衣的少女坐在女王的腳邊,一張一張地翻閱著群臣的奏折。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來晚了?”門口傳來拉格蘭的聲音,房內的兩人同時抬起了頭。
“不,你來得正是時候?!卑准Щ氐?,“吃些蛋糕吧?!?/p>
“多謝陛下?!崩裉m說著,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個文件夾,用雙手呈上,“這是我最近的研究成果。我相信若是將它公之于眾,我們一定可以震驚世人?!?/p>
“世人需要震驚嗎?”白姬反問,接過文件夾。
拉格蘭后退了一步,穩(wěn)了穩(wěn)重心讓自己站住?!鞍。@……”
“世界需要穩(wěn)定與安寧,至少是現(xiàn)在?!卑准б贿呎f,一邊起身從櫥柜里取出一個精致的玻璃瓶,塞進拉格蘭的手中,“紅親自釀的酒。嘗嘗看吧?!?/p>
“我不喝。”咲彌用左手虛掩住高腳酒杯的杯口,“謝謝?!彼肫鹆四翘焱砩?,多納文給她遞上的酒。她想起喉嚨口的燒灼感。她想起自己舉起面包刀,人們的驚呼。她感覺臉上涌起一陣冰涼。她搖了搖頭。
“那我自己喝。白姬陛下的賞賜,可不能浪費。”拉格蘭舉起酒瓶為自己倒了杯酒,又把黑松露薯條推到了咲彌面前,“你吃菜。”
“你學過哲學?!眴D彌說,用筷子夾了一根薯條放進口中,“應該可以更好地理解和接受世界的真理吧?!?/p>
“我的結論是數(shù)學、物理和哲學的綜合結果?!崩裉m說,“你沒有接觸過哲學,所以……沒什么。你只相信繹理。”
“那你為什么不親自和忘卻說?為什么要找我?”
“身份不合適?!?/p>
“你說你是以私人身份去的不就行了?”
“她信嗎?……我想了,也只有你合適了?!?/p>
“你放心,你交給我的事情,我一定給你辦到。”
“我信任你?!崩裉m握住咲彌拿著餐刀的手,“還有……不要傷害忘卻。大祭司和忘卻是先王和白姬陛下親自任命的人。我就提醒你到這里?!?/p>
“我有我的行為準則?!眴D彌說,放下餐刀,“你不要干涉。”
“好久沒有這樣和你說過話了。上次是……什么時候?研二?我記不清了?!崩裉m搖搖晃晃地起身,“我累了,得去休息了?!?/p>
咲彌扶著拉格蘭走到床邊,給她掖好被子?!澳阌肿兊煤鸵郧耙粯恿??!?/p>
“留下來陪我吧?!?/p>
“身份不合適。”
“啊。我喝醉了,不好意思。那你走吧?!崩裉m取下單片眼鏡,放在床頭柜上。金屬鏈條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咲彌回頭看了一眼拉格蘭,后者長發(fā)披散在被子上,雪白的面上染著紅暈。咲彌回身向大門走去?!昂煤眯菹?,別想太多。”
忘卻把束帶的禮裙換下,穿了件便于行動的風衣。隨后她執(zhí)起鐮刀,用擦燭臺的布仔細擦拭,直到可以看到刀刃上泛起的寒光。她想起自己小時候曾經問過大祭司,為什么從未見過和自己一樣頭上長角的人。
“有的,只不過不是在正規(guī)的史料記載里,而是在人們口口相傳的故事里?!贝蠹浪菊f,“有一個和你一樣的姑娘,在忘川指引迷失的靈魂,找到通往彼岸的道路。她穿深棕色的束帶禮裙,騎在鐮刀上飛行。”
后來大祭司便給忘卻買了禮裙,又親手鍛造了閃爍綠色熒光的鐮刀。忘卻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自己便是那個靈魂的守護者。
“我可以試著揮動它嗎?”忘卻問大祭司。
“你還小,但是……你可以試試。”
忘卻第一次切斷了一支蠟燭,第二次把地板打出了一個洞,第三次切掉了大祭司袍子的一角。不過后來,忘卻便對揮舞鐮刀得心應手了,只是鐮刀一直作為忘卻的玩具,沒有什么發(fā)揮實際效用的機會。
“現(xiàn)在終于有了?!蓖鼌s一邊對自己說,一邊將鐮刀放在講臺邊顯眼的地方。
然后咲彌來了。從后門進入,穿過并不艷麗卻經精心打理的后花園,以黃色和綠色為主的植物圍繞著錯落有致的雕像擺放著,讓人覺得添一棵減一棵皆是不合適的。她想起自家的艷俗而又突兀的后花園——貴族家的必備品——各色的鮮花包圍著抽象雕塑和光能轉換裝置,讓她相信花園的創(chuàng)造者不理解其中的任一物。她穿過筆直的小徑,走進教堂,走到忘卻的身后。
“別來無恙啊。”咲彌開口道。
忘卻轉過身。她神情堅定,卻不看著咲彌,而是望向白裙女子身后的無窮遠處?!拔业群蚰愣鄷r了?!?/p>
“想通了么?是否愿意停下你那無用的禱告,轉而告訴那些烏合之眾們,世界的真相?!?/p>
“不可能?!?/p>
“我可否多問一句,為什么?”
“與其讓社會陷入動蕩,不如讓每個人的內心皆是平靜的,用一個善意的謊言來掩飾又如何?絕大部分的人沒有改變未來走向的能力,只是想平靜地度過一生罷了?!?/p>
“但是每個人都有知道真理的權利。”
“那么你說,我算是知道真理嗎?”
咲彌沉默。
“很多科學家也是有宗教信仰的,也會到這里來祈禱?!蓖鼌s接著說。
“可是為什么?真相就擺在面前了,就差我用勺子喂到你們嘴里了。為什么不愿意去正視呢?我不理解?!?/p>
“因為我們也是普通人啊?!?/p>
“你太天真了。那些信徒也是。你們所有人?!?/p>
“太過天真的是你。將已知的一切奉為圭臬,拒絕去探索未知的事物,甚至不愿去假設?!?/p>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p>
“我也覺得你的理解能力有問題。我想你今天來這里,并沒有抱著說服我的希望吧?!?/p>
“那我便不客氣了?!眴D彌說著,從斜挎包中抽出細長的金屬物件。是一把面包刀,尖銳而鋒利,反射著蠟燭的暖光卻散發(fā)出極寒?!拔揖褪怯盟鼩⑺懒宋业奈椿榉颉!?/p>
“它帶你認識了白姬陛下?!蓖鼌s冷笑道,暗暗地握住了鐮刀的刀柄。
“它差點兒送我上了斷頭臺?!?/p>
“但愿你不要再上一次?!?/p>
說時遲,那時快,忘卻高舉起鐮刀,一陣風似的向對面砍去。但咲彌只輕輕地一躍,跳到了一邊。
“我并未用盡全力?!蓖鼌s道。
忘卻一邊跳起,一邊再執(zhí)起鐮刀揮下。咲彌右手提起面包刀抬至身前,直抵住鐮刀的刀刃,兩者相碰的一瞬擊起了火花。忘卻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咲彌低吼道。
忘卻并不回應,只是抽回了鐮刀,又調整姿勢,雙手持鐮刀朝著咲彌砸去。一瞬間失去重心,她失手掉了鐮刀,條件反射地閉上了雙眼。待她重新站穩(wěn),睜開眼睛,咲彌已不在身前。正當她遲疑之時,一絲銳利而冰涼的觸感爬上了她的脖頸。
“刀下留人!”尖利的喊叫刺破了凝滯的空氣。忘卻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咲彌一松手,面包刀落在地上,發(fā)出硬物碰撞的清脆的鳴響。她有些恍惚,似乎自己才是被拯救的人,趴在斷頭臺上,鍘刀高高懸起,那時拉格蘭高喊的也是這一句話。
“你怎么來了?”咲彌終于回過了神,側身面向靠在門邊神情焦急的拉格蘭。
“我說了,讓你不要動忘卻?!崩裉m冷冷地說,“這一次,我可不敢保證你能從斷頭臺上下來?!?/p>
咲彌后退一步。忘卻理了理衣服,靠在墻上喘氣,臉色蒼白。
咲彌又轉向忘卻?!澳俏覀冎v道理,你說呢?”
“我和你沒有什么道理可說的?!蓖鼌s扶著身后的墻,防止自己順著墻滑下來。
“那么說,你討厭我?!?/p>
“我不討厭你?!?/p>
“為什么?”
“因為你針對的是宗教,不是我個人?!?/p>
“那么我現(xiàn)在就針對你一個人,忘卻。你阻礙了我們的事業(yè)?!?/p>
“那也不至于使我討厭你。你針對我亦是出于宗教和科學的不可調和,而不是私人原因?!?/p>
“呵,神明的悲憫?!?/p>
“這與神明無關。神愛世人。你不會理解?!?/p>
“我不會理解?”
咲彌向前一步,白色裙擺上的假花瓣輕柔地觸在忘卻的高跟鞋上。她抬起先前緊握面包刀的手,去觸碰忘卻頭上的角,順著撫摸下來,將忘卻纏繞在角上的一綹長發(fā)小心地撥開;又撫上女祭司冰冷的面頰,輕而穩(wěn)地,為她擦去緊貼在面龐上的淚痕。
忘卻只覺得胸悶氣短,視線被淚水模糊;但她仍試圖去聚焦,看咲彌的綠色的瞳,看她眼中綻放的花朵。她想起大祭司臨終的時候,支撐著軀體,坐起來輕撫她的長發(fā),告訴她,不要將過多的疑問牽掛于心頭。然后他便倒下了,那個曾經每天早上叫醒她、送她去教會學校、在她平安歸家后為她端上晚飯的父親般的人,從此只是一具空殼,再也不會回應她的呼喚。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那天,她把所有的書本從教堂的高塔上盡數(shù)扔下,又一本一本地拾起來,粘貼好掉落的書頁。她再也不愿相信課本中的科學,她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人是有靈魂的,神明指引他們升上天堂。
可是現(xiàn)在呢?忘卻只覺得心悸。她的世界觀再一次被轟擊,她不得不再一次直面那一刻、直面自己的內心。該怎么辦?世界真的如此絕望嗎?她閉上雙眼,竭力地從自己的腦海中抹去綠發(fā)女子的面容。
“別動忘卻!”拉格蘭焦急地喊道。
咲彌的手在忘卻的臉上停下了。她轉過頭冷笑:“哦,你嫉妒了?”
“你瘋了?!崩裉m道,壓抑著內心的怒火。
“我讓你不要干涉我的行為準則?!眴D彌說,“既然你已經把事情交給了我……”
“我收回?!崩裉m回道,“你剛才險些殺了忘卻。”
“你也看見了,她不愿和我講理?!?/p>
“說得好像你愿意和她講理一樣。我告訴你,你一定比她更為抗拒世界的真理?!?/p>
“我聽不懂你的話?!?/p>
“別急。我遲早會告訴你。這里現(xiàn)在沒有你的事情了。”
咲彌從忘卻身旁撤開,轉身向拉格蘭走去,又與她擦肩而過,從陰冷的教堂重新回到陽光照耀的大地?!皼]想到你并沒有把一切告訴我,”她似是自言自語,“你終究不是以前的那個你了。”
拉格蘭上前,扶起攤坐在地上的忘卻。忘卻下意識地推開拉格蘭向她伸出的雙手,拉格蘭卻順勢將她拉扯起來。
“跟我走,我來告訴你?!崩裉m的聲音輕柔而穩(wěn)定,“我不會傷害你?!?/p>
忘卻如同被控制的人偶,跟在拉格蘭的身后。
“喝一點酒吧。”拉格蘭從櫥柜中取出上次白姬賞賜的自己喝了半瓶的酒,在忘卻面前的杯中倒了一些,又為自己斟上。
“怎么是綠色的?”忘卻饒有信致地觀察著酒杯反射出的自己的綠色的臉、虛像中同自己一樣閃爍著綠色光芒的眼睛。
“皇家御賜?!崩裉m坐在忘卻的對面,“咲彌不喜歡,但你和她不一樣?!?/p>
忘卻仍顯得有些拘束,她覺得拉格蘭天生帶有一種教師的氣質。她端正地坐好?!拔抑滥?,拉格蘭。”她說,像個背誦課文的學生,“數(shù)學和哲學方面的博士,天體物理的碩士。畢業(yè)后去了國家科學院工作,不久后從政,現(xiàn)在為白姬陛下工作?!?/p>
“你說得很對?!崩裉m輕笑,“但是在接下來的交流中,我希望你暫時忘記我的身份?!?/p>
“我最好奇的是,”忘卻向前探身,“您是如何得知世界的真理的?”
“其實不一定是真理,只是推翻了我們以往認知的、到目前為止的真理。但是……”拉格蘭啜飲了一口杯中的酒,“我所得知的一切,皆是源于我的親身經歷?!?/p>
“那么,世界上有神明嗎?”忘卻問。
令忘卻驚詫的是,拉格蘭鎮(zhèn)定自若地點了點頭?!坝?。”
“那么咲彌騙了我?!蓖鼌s說。
拉格蘭重新靠回椅背上。“也不盡然。這個神并非你所祈禱的那個對象,它是一個概念,一個僅在理論上存在之物,而不是一種物質、一個實存?!?/p>
“那和沒有神明又有什么區(qū)別?”
“當然有區(qū)別。當我看見那些物理定律、精巧的宇宙的構造,甚至是重塑了我的世界觀的震攝人心的奇觀,我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一定有一個造物主。不過,向這個造物主祈禱是沒有用的,造物主有自己的行為準則,以使一切事物都自恰地運行?!?/p>
忘卻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澳敲矗烤箍匆娏耸裁??經歷了什么?”
“讓我來慢慢地告訴你吧?!崩裉m扶著桌子起身,轉身從背后的書架上取了一支鋼筆、一張大白紙?;璋档陌谉霟艄庀?,拉格蘭的兩條麻花辮無力地掛在肩頭,讓這位年輕的宰相顯得收斂而魅惑。忘卻轉回目光,只低頭盯著自己酒杯中一動不動的液面。
拉格蘭推開自己的酒杯,將白紙在桌上鋪平,又拔開鋼筆的蓋子,在白紙的中央畫一個圓圈?!斑@是我們的宇宙。其中的一切事物遵循我們的物理定律?!?/p>
忘卻點頭。
拉格蘭又在中間的圓外畫了若干個相離的圓。“這是其他的宇宙?!?/p>
“這些圓——其他的宇宙……”忘卻問,“有多少?”
“零個到無窮多個。這只是我的猜想?!崩裉m將所有圓外的地方劃了斜杠,以表示涂上了陰影?!岸@些地方,不在任一個宇宙之內。不妨給它取個名字,叫作‘最低世界’。”
“那就是你看見的地方?”忘卻問。
“是的?!崩裉m回道,“在那里,沒有任何的物質存在,但人的意識依然是清醒的。原本宇宙之中的物質來到那里,會化為看上去像絲線一樣的東西,但是其實沒有質量。那里是絕對的虛無,但也是神明居住的地方?!?/p>
“難以想象。”
“在擁有這種經歷之前,沒有人可以想象;即使是我,一個確確實實經歷過異象的人,也無法準確地向你描述我的感受。研制出了宇宙際躍遷機后,我將自己當作了第一個試驗品。在進入那個世界后,我的軀體化為了一維的絲線,但我的感官卻更加敏銳了,似乎我的靈魂被抽離出來,脫離了肉體的束縛。然后,我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個聲音——不,不能這么說,只能說我的意識中被輸入了一條信息,我可以確信是神明在對我說,我不應出現(xiàn)在此地。隨后,我便昏迷過去,醒來時仍然在自己的實驗室里。但我的宇宙際躍遷機壞了,我也暫時沒有找到修復的方法。”
忘卻將手肘支在桌子上,雙手交叉撐著頭,似是陷入了沉思。良久,她回道:“我相信你,拉格蘭。若是咲彌也這么告訴我,我不至于和她那樣打起來。話說,你的宇宙際躍遷機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還沒有檢測到它的問題所在,這致使我甚至去相信一些超自然的原理?!崩裉m將白紙撤去,飲了一口酒,“咲彌比你更加偏執(zhí)。若是我和她說這些,她會發(fā)瘋的,她會說我只是做了一場夢,機器從來就沒有研制成功過??墒俏掖_信自己親身經歷了那一切!不過,向世人展示一切是遲早的事。所以我想請你幫忙,忘卻,從明天開始先把祈禱和贖罪放一下吧,你來國立大學聽我講課,從宇宙際基本原理說起,再了解一下宇宙際躍遷機的原理。咲彌也會來。你的影響力很大,相信你會說服更多人的。”
“真是感謝你。”忘卻感到緊繃著的神經終于放松了下來,“我明天一定準時到?!?/p>
“那我問你,”拉格蘭換了個舒展的姿勢,“你怎么看咲彌?”
“無情?!?/p>
“冷漠?”
“不是。我不是在說狹義的情感。她絕對地接受一切合乎理論的東西,絕對地摒棄一切出于人性的、曖昧的想法。像是絕對的法則,而不是一個具體的人。”
“那你討厭她嗎?說實話?!?/p>
“并不。她有自己的原則,只是與我的不同罷了。我很欣賞她的執(zhí)念?!?/p>
“那么我呢?”拉格蘭又問。
“節(jié)制?!?/p>
“矜持?”
“不是。您對一切事物抱有謹慎而溫和的態(tài)度,接受一切而又懷疑一切,客觀地看待世界萬物。也許會顯得有些……疏離?但是從性格上來說,您也只是個普通人罷了?!?/p>
“是呀。我們并不應該為身份、性格、立場所囿,拋開一切無關緊要的因素,我們首先是人,我也是,你也是。”
“沒錯。人們眼中的我只是女祭司,是神明在人間的具象載體;但其實我也是和他們一樣的人罷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會回憶和期待,也會欣喜、憂傷、恐懼?!?/p>
拉格蘭將忘卻的酒杯往前推了推:“喜歡的話就再喝一點吧,皇家御賜,可不能浪費?!?/p>
忘卻舉起酒杯,將綠色的液體一飲而盡。她感受著清冽而甘甜的泉水化為烈火,躍入她的體內,仿若她自己也在燃燒。她有些恍惚,眼前的紫發(fā)女子的形象也逐漸地模糊起來;她又想到咲彌,想到幾個小時前的沖突,絕望而又狂喜。她覺得混亂,側身倒在桌上。她不禁詢問自己,究竟是何時,她又重新?lián)碛辛似珢鄣哪芰Γ?/p>
夜幕早已降臨,如同深紫色的幕布映上了魔鬼的爪子。呼呼的風聲像是嬰兒在哭泣,其間夾雜著野貓的叫聲。白熾燈快速地閃爍了一下,又恢復了常亮的狀態(tài),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拉格蘭站起身,搓了搓手?!疤焐淹?,要不你留下……”
“天色已晚,我該離開了?!蓖鼌s也站起身,走到衣帽架邊取下了自己的斗篷。
一陣晚風吹過,掀起忘卻的斗篷,打在女祭司發(fā)燙的臉上;忘卻瞬間清醒過來,扯過斗篷的下擺裹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緊緊地握住鐮刀,加速往教堂趕去。
昏暗的路燈下,一道黑影如同隕石一般從矮墻上躥下,卻在忘卻的腳邊減了速,終于停止下來,換了個形狀,發(fā)出“喵喵”的叫聲。忘卻俯下身來,注視著它青綠色的雙眼。
“真是可愛的靈魂呀……跟我回去吧?!蓖鼌s溫柔地說。
次日,國立大學。
“我來聽你們的課,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呀?真是不好意思?!蓖鼌s久違地背起了雙肩包,雙手抱住折疊起來的鐮刀。
“不會的,你愿意來是我們的榮幸?!崩裉m笑著說,手中抱著書本和稿紙。
“不要隨便用‘我們’?!眴D彌把手中的鑰匙拋起,又準確地接住。
“你還在賭氣?!崩裉m伸出空閑的手去揉咲彌的頭發(fā)。
“誰要和你賭氣啊?!眴D彌把鑰匙塞回口袋里,也伸手試圖去揪拉格蘭的麻花辮,卻被某個突然沖來的……圓球?打斷了。
“嘖?!眴D彌朝著拉格蘭翻白眼。
忘卻回過頭去看,只見那個深紫色的圓球長著耳朵和眼睛,乖巧地懸浮在空中,顯然是一個生命?!斑@是什么?”她好奇地問道。
“卡戎?!崩裉m回答道,“我所創(chuàng)造的生命?!?/p>
咲彌冷笑:“人類已經可以自由地創(chuàng)造生命了,可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類之上的神明,倒不如說人類就是神明。”
“不是這樣的。卡戎是一個巧合。”拉格蘭搖了搖頭,“我寧愿說,它是神賜的。”
“說到神賜,”忘卻低頭看向自己的腳下,“這只黑貓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跟著我,也挺乖巧的,也許我們有緣分吧?!?/p>
“教室到了?!崩裉m舒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書稿放在講臺上,將講臺邊的椅子拉出來放在一邊,“不妨讓小貓也坐著和我們一起上課吧?!?/p>
黑貓像是聽懂了人類的語言一般,一躍上了座位,乖巧地坐著。
“我覺得小貓長得很像一個人?!崩裉m突然說。
“反正不是多納文?!眴D彌插嘴道。
“我昨天還懷疑是不是大祭司回來了……但是不像啊。這畢竟還是只貓?!蓖鼌s說。
拉格蘭撥開雜亂的稿紙,取出曾經給咲彌看過的報紙?!拔矣X得像那個被醫(yī)學生殺了的學哲學的姑娘?!彼f。
“你怎么總惦記她。”咲彌冷笑道。
“好了,別說風涼話了,快坐下吧。還要我請你嗎?”拉格蘭比了個手勢,“請坐?!?/p>
“什么?讓我坐下?你在開什么玩笑?”咲彌注視著拉格蘭單片眼鏡后的那只眼睛,“我是物理系的青年研究員,我明明應該和你一起……”
“你一直站在講臺上講課,也該回憶一下當學生的感受了?!崩裉m柔和地笑了笑,“況且,你知道的不比忘卻多。”
咲彌只好不情愿地坐下。“真不知道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學會對我隱瞞的。”她嗔怪道。
“咲彌小姐……請問您介意我坐在你邊上嗎?”忘卻將鐮刀放在衣帽架邊上,雙手抱著書包。
咲彌恍惚間覺得忘卻像極了剛上大學時的拉格蘭,單純而懷抱著理想。似乎曾經與自己為敵的女祭司并沒有那么令人討厭?!拔医橐馐裁矗俊彼氐?,“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p>
“我不介意的?!蓖鼌s斂起裙擺,小心地側身坐下。
拉格蘭低頭將書稿按順序整齊擺放在講臺上,清了清嗓子。
“那么現(xiàn)在我開始介紹,世界的真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