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情侣中文字幕电影,在线麻豆精品传媒,在线网站高清黄,久久黄色视频

歡迎光臨散文網(wǎng) 會員登陸 & 注冊

馬三立口述:藝海飄萍錄

2023-07-24 20:32 作者:譚徒馬兒  | 我要投稿

二、我的作藝生涯 我正式說相聲賣藝,是從一九二九年即我十五歲的時侯開始的,掐指算來,五十多個春秋過去了。酸甜苦辣,榮辱備嘗。講講我的前半生,作個新舊對比,既是自我教育,也能對青年朋友有所啟發(fā)。 從一九二九年到一九四九年天津解放,我在賣藝的苦海里浸沉了二十年,經(jīng)歷了許多苦難坎坷,也遇合了許多的人和事。這篇回憶錄主要說說這一階段的事。 父親與萬人迷搭伴來津作藝 一九一七年,民國六年,我三歲的時候,父親馬德祿和他的師兄萬人迷李德钖從北京來到天津,我和母親,哥哥也隨著遷居到天津。那時候,我的母親體弱多病,已經(jīng)不唱大鼓了,父親和萬人迷搭伴在天津雜耍園子說相聲。 萬人迷實際是父子兩代。第一代萬人迷是李德钖的父親李廣義,他善于說書、演唱,太平歌詞、二黃梆子無所不能。我沒有見過他,聽說他以說鬼而達(dá)到迷人的地步。他說鬼不是完全依據(jù)《聊齋志異》或魏晉南北朝的志怪小說,而是他自己看了大量的神鬼故事,搜羅了許多神神鬼鬼的民間傳說,再揉進(jìn)一些迷信的東西,加以編撰,達(dá)到了“自神其術(shù)”的地步。聽我的父親及前輩藝人們傳說:李廣義說鬼,可以從晌午開場,一直說到午夜。他編造的內(nèi)容,繪聲繪色地描述,往往使聽眾心寒膽戰(zhàn),散場后非跟他一道走不可。李廣義以這種口頭民間藝術(shù)的魅力,贏得了“萬人迷”的綽號。據(jù)說,光緒二十年,慈禧六十壽辰,把北京城各行各業(yè)的生意人及作藝的,召集到頤和園宮外,擺攤設(shè)案,亮地劃鍋。叫賣的,唱戲唱歌詞的,說相聲的,耍大刀的,盤杠子的,應(yīng)有盡有,為的是供慈禧觀賞取樂。李廣義也被召去,并且以學(xué)唱二黃梆子得到封賞,萬人迷一時名噪京都。 李廣義死后,他的兒子小鎖子繼承了乃父的衣缽,繼續(xù)說書、說笑話。后來小鎖子拜恩緒為師,才取名德钖,藝名“小萬人迷”。小萬人迷初露頭角就轟動一時。當(dāng)他和我父親搭伴到天津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十二歲的中年人了,因此,將小萬人迷的“小”字抹去,承襲了萬人迷的藝名。 萬人迷給我的印象是高高的個頭,黑蒼蒼的臉色,兩只眼珠子滴溜溜炯炯有神,一上場,逗人發(fā)笑,獨不見他一絲笑意。他的“玩藝兒”可稱得雅俗共賞。南市、鳥市、三不管的市民百姓、勞苦大眾十分歡迎他,文人墨客也多有為他捧場的。當(dāng)年天津四大文人名士:嚴(yán)范孫、華世奎、孟廣慧、趙元禮,都是萬人迷的熱情聽眾。他們不僅愛聽萬人迷說相聲,而且與萬人迷交友,幫助萬人迷編創(chuàng)相聲段子,調(diào)理他的演出本子。這些名士對萬人迷的相聲有一定影響,萬人迷拿手的段子,屬文字游戲的,許多都是經(jīng)過名士潤色、雕琢的。他的膾炙人口的單口相聲《柳罐上任》(解放后改編為《糊涂縣官》),針砭清末賣官鬻爵的腐敗時政,諷刺一個暴發(fā)戶花錢買了個知縣,上任以后,不懂官場規(guī)矩,鬧了許許多多的笑話。這段單口相聲,經(jīng)過文士筆下加工,把清末腐朽的吏治用漫畫手法展現(xiàn)出來,再經(jīng)萬人迷有聲有色地演說,這幅漫畫中的人物一個個都活躍起來。 萬人迷李德钖為人落拓不羈,頗有幾分窮不怕的遺風(fēng)。他嗜賭,經(jīng)常輸?shù)蒙頍o分文,無錢吃飯,便把衣物送進(jìn)當(dāng)鋪;沒米下鍋,也不見他犯愁,數(shù)九寒冬,常常單衣薄衫,蹲在墻角里曬太陽。不過,在萬人迷短暫的一生中,也曾“抖”過一次。那是在民國初年軍閥混戰(zhàn)的年代,“長腿將軍”張宗昌在天津聽萬人迷的相聲,每有賞錢,總在百元之譜。有一回,萬人迷在山東濟(jì)南府說相聲,應(yīng)了一個堂會,趕巧張宗昌是這個堂會上的上賓,一方面有點“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意味,另一方面也是聽相聲笑得十分開心,當(dāng)時正在賭博場上,張宗昌一時樂不可支,就把賭桌上的賭注、賭資,悉掃一光,據(jù)說約有千金,全部賞贈給了萬人迷。萬人迷得了這筆“重賞”,回到天津,贖了舊當(dāng),置了新裝,還典了房子,娶了妻子,結(jié)束了光棍漢的生活。當(dāng)然,這樣一筆錢并不能改變?nèi)f人迷這樣一個舊藝人的命運。一九二九年,風(fēng)靡京津的萬人迷,貧困潦倒,溘然而逝,終年不過四十歲,身后十分蕭索。 萬人迷作古了,我的父親馬德祿失去了搭伴,自己也就被戲園辭退了。萬人迷的凄涼下場,已經(jīng)夠他寒心的了,加上暫時的失業(yè),日子真不好過。 輟學(xué)作藝,刻苦練功 母親自我出生以后,體弱多病,一九一六年,我三歲那年,我的母親病死了。父親把母親的衣物和生前賣藝時的服裝都變賣了,又賣掉了僅有的幾件家具,辦理母親的喪事。完了,母親沒了,家也沒了。父親帶著哥哥住到書場后臺去了,我怎么辦呢?父親商得嬸母的同意,把我寄養(yǎng)到叔父家。這時候,萬人迷還健在,他們還搭伴兒演出。 我在嬸母跟前寄養(yǎng)了三年多,跟父親一直也沒有見面。我六歲多了,開始能記事了,記得有一天父親來了,猛然一下,我差點不認(rèn)識他了,因為他衣帽光鮮,不象說相聲的馬德祿,面團(tuán)團(tuán)地象個富翁模樣。原來這時候,他已是很有些名氣的相聲演員,掙錢也多了。我被接回新家,才知道父親給我們?nèi)⒘死m(xù)弦的后母。 我七歲那年上小學(xué),由初小而高小,又考入了天津匯文中學(xué)??墒?,新家并不是個溫暖的家,后母丁氏游手好閑,嘴饞手懶,成天雞腿鴨翅膀不停地啃,糟果零食不離嘴。父親又趕場,又撂地,拼命掙錢,外加哥哥馬桂元也已演出,收入雖不少,可是填不滿丁氏后娘的“無底洞”,一年四季沒有一季不鬧饑荒。父母兄嫂經(jīng)常吵嘴打架。父親自己也添了喝大酒、打麻將、斗十胡的嗜好。丁氏抓著他的短,胡攪蠻纏,真是弄得“家神不安”,我的書也就念不下去了。 我是匯文中學(xué)第二十一期的學(xué)生。我父親看出來我們這樣的家境,想供我上學(xué)走“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道路,不大可能,所以從我十二歲開始,我一邊上著學(xué),一邊跟父兄學(xué)藝。他們教給我?guī)讉€段子如《拴娃娃》、《家堂令》等等,讓我練著說。父兄對我學(xué)藝要求又高又嚴(yán),無論說個什么段子,單口也好,小笑話也好,都必得詞準(zhǔn)、尺寸準(zhǔn)、“包袱”抖摟準(zhǔn)。這對我這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來說,就夠難的了,可他們還總要問我,這句詞為什么要用這樣的語氣?這里為什么要有這個動作?讓我去反復(fù)琢磨、理解。一段“貫口活”的“趟子”,我起早貪黑地記住了,能說下來了,自己以為滿可以了,誰知父親、哥哥一聽,說:“不行!”什么“氣口不行”,“動作配合不好”,再練,再啄磨。相聲同行們都說馬三立的相聲“磁實”,可是個中艱苦,實非局外人所能設(shè)想,學(xué)活練功,實在叫人受不了。而最使我受不了的是挨打,尤其是哥哥教活,學(xué)不好,動輒就打,藤條打,戒尺打,抄不著家什,左右開弓打嘴巴。那種狠打,多年以后想起未,心里還犯哆嗦。話說回來,舊社會學(xué)藝,有幾個不是皮鞭子底下討生活的呢? 父親失去萬人迷這個搭伴被燕樂辭退的那年,我尚在匯文中學(xué)念書,沒有熬到高中畢業(yè)就退學(xué)了,幫父親去掙錢。那年頭,賣藝的規(guī)矩很多,要想說相聲掙碗飯吃,必須磕頭拜師,同時必須加入班社,才算正式的相聲藝人。不然的話,哪怕你一家子、幾輩子都說相聲,也不許你干。因此,我父親讓我拜周德山(藝名“周蛤蟆”)為師,加人他們的一伙,正式入了說相聲的門戶。這時候,南市聯(lián)興茶社是相聲藝人比較集中的地方,我父親和我哥哥馬桂元,加上我,還有周德山,結(jié)為一伙。在聯(lián)興說相聲的還有高桂清、郭榮起、趙佩茹、劉寶瑞、李德林等人。 周德山是“相聲八德”中的一員,他的活兒好,路子寬。拜他為師以后,因為他和我父親是師兄弟,對我很照顧,不象我父兄那么嚴(yán)厲。跟周德山學(xué)藝的還有劉桂田、李桐文等,他們算是我的師弟。 九河下梢的天津,是北方的大商埠,消費娛樂行業(yè)很發(fā)達(dá),各地作藝的人們都到天津趕碼頭,特別是干曲藝的。唱戲、唱大鼓、說書、說相聲,能在天津站住腳,就算是“掛上號”,“鍍上金”。在這種情況下,北京的、東北的、唐山的、通州的相聲藝人薈集天津,展開了業(yè)務(wù)上的競爭。我在當(dāng)時,技藝上進(jìn)展不大,拿不出高超的東西去爭強(qiáng)斗勝,觀眾不能老看我的“一道湯”似的演出,我看到了這種潛在的危險。自己想來想去,想到:“學(xué)如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些古訓(xùn),便下定決心,要奮發(fā)圖強(qiáng)。我既然把說相聲當(dāng)作了自己的終身職業(yè),就要:非學(xué)不可,非會不可,非好不可,非精不可。凡是技巧高難的段子,我都下苦功夫去學(xué),去練,要求自己必須練得掌握自如,得心應(yīng)口;對于相聲的“包袱”尺寸反復(fù)找準(zhǔn),鉆研相聲這個行當(dāng)?shù)奶厣鸵?guī)律。就這樣,我苦學(xué)苦練了好幾年。 一九三三年我十九歲時,娶妻成家了。窮作藝的人家,遇到婚喪嫁娶,經(jīng)濟(jì)上的困難是很大的。為我娶妻.家里借了一筆高利貸、父親為了早日還清這筆高利貸,和周蛤蟆搭伴到外地去跑碼頭,簡食省用,每月都能寄回一些錢。錢都落到丁氏后母手里,她就大吃八喝,胡亂揮霍。父親在外地辛苦了一年多,回到天津一看,不但債沒有還,而且家也不象個家,連氣帶累,一病不起。一九三五年我二十二歲,父親棄養(yǎng),全家生活的擔(dān)子落到我的身上。不久,丁氏“演出”了一場“夜奔”,我們在天津遍找而不知其下落。無奈,我夫妻只好帶著四歲的侄兒和一歲的女兒,搬遷到南市三不管,租賃了一間房子住下,我就在南市、鳥市、謙德莊、地道外一切可以說相聲的地方,早、中、晚連軸轉(zhuǎn)地說相聲,掙錢糊口、還債。 碼頭,闖關(guān)東,飽嘗辛酸 年老的觀眾說:“撂地賣藝最早蓋上屋子說相聲的,是在天津”。我估摸著所說的“蓋上屋子說相聲”,可能指的是在茶園、書場里說相聲。根據(jù)我的經(jīng)歷,說相聲的場地有三種:第一種,用行活說叫做“劃鍋”,就是說相聲的人占據(jù)一塊空地或道邊、街沿,用石子、沙土砌出一個大半圓,劃得象大鍋的樣子,聽眾圍著這個圈觀看。聽一段,甚至不到一段(單口、笑話居多),說到節(jié)骨眼上,就向觀眾斂錢?!皠濆仭辈唤坏仄ゅX,只要不遇上巡警、地痞流氓鼓竹杠,掙的錢可以全都裝進(jìn)自己的荷包里。第二種叫“撂地”,就是在市場或廣場,占一塊地方獻(xiàn)藝“打錢”(斂錢),而這塊地方要交地皮錢,張三花了地皮錢,李四就不能來占用。但是,一般說來,“劃鍋”、“撂地”都是名氣不大的藝人賣藝的場地,有了書場、茶社、戲園之后,有點名氣的人就進(jìn)屋里說去了,也就有了分賬或包銀的固定收入了。所以,從“劃鍋”、“撂地”到“入室升堂”,對說相聲的藝人來說,也是一種“晉升”。 我?guī)е迌喊徇M(jìn)南市三不管,以撂地為主,有時也到東興市場小書場去說一段,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有什么名氣。別看沒有名氣,那些地痞流氓、把頭惡霸“飛帖打網(wǎng)”卻總忘不了我。帖子飛來,我就得掏一塊錢,少了不行,不出更不行,你不買他的賬,等于自找苦吃,輕則挨頓打,弄不好“帽子”一扣,押進(jìn)大牢也不新鮮。我膽小怕事,帖子飛來,一家人勒緊肚皮,也要湊上一塊錢送上去?!半s霸地”的喜慶事還格外多,老太爺?shù)摹皦鄢健?,少爺小姐“滿月”,外帶老太太做“陰壽”,帖子滿天飛,平均一月得花個十塊八塊的。為了多掙幾個,只有豁出命去說。上午說,下午說,晚上說,再趕著*院落燈之前,到侯家后、同慶后*院里去說,說一段混個兩角錢。生活的重壓,真是叫人喘不過氣來,妻兒等著我拿錢回家買棒子面,債主等著我的利息,“飛帖打網(wǎng)”的還得應(yīng)付,我是肉休凡胎的人,沒有鋼筋鐵骨,如何肩得起這樣的重壓。在三不管撂地,混了不多日子就一病不起。撂地賣藝人的收人,刮風(fēng)減半,下雨全無,臥病不起,那就分文無有。什么“病假工資”、“勞保工資”,沒這種新鮮事,也沒有這詞匯。我一病三個月,多虧我的師兄弟、伙伴劉桂田、高桂清、趙佩茹、劉寶瑞、焦少海等人的接濟(jì)。三個月,差不多一百天,無論刮風(fēng)下雨,他們幾位天天往我家送煤、送糧,從他們微薄的收入中,抽出一部分,送到我家,以保我的妻兒不致餓死。這種藝人中的江湖義氣,實在是難能可貴得很。 大病不死,還得掙錢養(yǎng)家還債。為了想多掙點錢,我決定和劉桂田搭伴,出去跑跑碼頭。我們是飛不遠(yuǎn)的家雀,離天津太遠(yuǎn)的碼頭去不了,沒有那么多盤纏錢。所以我們頭趟外出,也就是搭小船去到咸水沽、葛沽、塘沽一帶。這些地方雖然碼頭下大,但來來往往的過客不少。我們在行人比較熙攘的街上“劃鍋”,或在小酒館里借地,說一場相聲,還很受歡迎,新鮮嘛!斂錢的時候,不掏錢白聽的人也比天津衛(wèi)里少。我們覺得有點甜頭。接著,我又帶著我的徒弟閻笑儒,走得遠(yuǎn)一點,從唐山、古冶、開平、昌黎,一直去到了秦皇島。白天撂地,晚上串*院,因為從上海到天津的海船都要經(jīng)過秦皇島,又有鐵路線經(jīng)過,是個比較大而繁華的水陸碼頭,*院很多。有一晚,在一家二等*院里,碰到天津名票友王庾生,這個人有點文墨,聽了我的幾段相聲,認(rèn)為辭意文雅,耐人尋味。王庾生也是回民,“他鄉(xiāng)遇故舊”,為表示對我的賞識和照顧,每次聽完我的相聲,給的錢總多于兩角錢。著名的耀華玻璃公司就在秦皇島市的車站附近,這是家中外合資經(jīng)營的闊工廠,有員司俱樂部,俱樂部里還有個國劇社,王庾生就是在國劇社里教京戲。王庚生叫我星期六到耀華玻璃公司員司俱樂部去說幾段相聲。我?guī)е愋θ灏磿r趕到。這個員司俱樂部能容二、三百人,有臺有座,比小書場茶社強(qiáng)多了。員司們有的西裝革履,有得綢衫縐褂,講究得很。我說了幾個拿手的段子,如《西江月》、《文章會》、《反八扇》等等,聽眾反映熱烈。從此,每周六去一趟,說幾段,俱樂部就給開支三塊錢。這一趟秦皇島,我們生意不壞,掙了點錢,把未能償清的高利貸償清了,積欠的債也還上了,真是嘗到了“無債一身輕”的滋味。 我又收了兩個徒弟,“笑”字排名;一個是張笑勤,一個是金笑天。 一九三七年春節(jié)前,我回到天津,仍然在東興市場撂地。這一年“七·七”事變發(fā)生了,天津市面蕭條,每天宵禁戒嚴(yán),生意一落千丈,藝人們各棄前程。說相聲的伙伴們,劉桂田搭戲班,改唱京戲,離開了天津,趙佩茹和常寶堃搭伴去了北京。劉寶瑞是個單身漢,住到他師傅張壽臣家去了。剩下我,怎么辦呢?臨時在時調(diào)班加場,每天固定工資四角錢,暫度燃眉。過了些日子,奉天(現(xiàn)在的沈陽)翔云閣茶社來人到天津約請相聲,有人介紹我去應(yīng)約。言明來去路費由茶社出,到了奉天,管住不管吃,茶社按收入和我三七分帳,一塊錢,我能分七角,這些條件是可稱“優(yōu)惠”的了。不過下奉天,闖關(guān)東,對于在京津兩大城市呆過的藝人來說,卻不是那么富有吸引力的,除非萬不得已,一般不走這條道。所以我雖然答應(yīng)了奉天的約請,但是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此一去吉兇如何。家里把整票零錢湊攏在一起,一共還有八塊來錢,妻子淚眼巴巴地對我說,窮家富路,你都帶上吧!我想:我一走,妻兒無依無*,我能把八塊來錢都拿走嗎?我只拿了兩塊錢,妻子給我烙了四張雜合面餅子,我就上了路。拿著翔云閣代買的車票就直奔奉天。 由天津直達(dá)奉天的火車,行程是一天一夜。頭天上車,天亮以后車過山誨關(guān),到了綏中縣車站,兩個日本憲兵,四、五個偽軍上車,逐個地斥問旅客:“干什么的?”“帶了什么東西?”旅客必須站起身,戴帽子的必?zé)┟撁?,一一回答。那時候,火車一過山海關(guān)就算是入了“滿洲國”境。我先是看著同車廂的旅客接受盤查,后來一名偽軍問到我頭上:“你是什么人?”我起立回答:“我是說相聲的?!眰诬娨粨P手,啪!打了我一巴掌,問我;“什么說相聲的,你是哪國人?”我連忙說;“我是中國人?!迸?!又一巴掌,“什么的中國人?”我忙改口:“我是日本人?!迸?!這一巴掌打得更重,“這小子冒充日本人。”那只手又揚起來了,我說:“我是法國人?!薄拔也皇侨?,行不行?”那家伙樂了,坐在我身旁的一位旅客捅捅我,輕輕給我提詞:“你說是滿洲國人,滿洲國人?!币粓鰹?zāi)禍總算過去了,那家伙喝斥我說:“坐下!”我咽著眼淚說:“謝謝老總?!碑?dāng)時我嘴里不敢罵街,可在心里把這班家伙狠狠地罵了一頓。本來,在火車上顛簸了一夜,肚子很餓,摸摸腰里還有半張妻子揣給我的餅子,可是,一口也吃不下,抹抹眼淚,心里想:闖關(guān)東,歷來是窮苦人傷心的事,我算是一出關(guān)就嘗到了這個滋味了! 火車中午抵達(dá)奉天站,翔云閣茶社派人來接我,還給雇了一輛馬車,把我一直拉到小西門翔云閣茶社,并把我安頓在附近的一家小客棧里,我感到對我安排得還算周到。當(dāng)晚我就演出,效果很好,頭炮打響了。奉天人喜好聽相聲,奉天東南西北四門的市場都有書場、茶社,都上演相聲。翔云閣在小西門,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場子,跟翔云閣差不多的,還有鼓樓南的萬泉茶社,也頗具規(guī)模。北市場還有個專門的相聲場子,據(jù)說還是*北京天橋老相聲藝人“人人樂”當(dāng)年走奉天開辟的。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京津相聲藝人在奉天留下了好的名聲。不過,就在我到奉天之前,發(fā)生了喬立元慘遭漢*特務(wù)殘殺事件,京津藝人對于下關(guān)東不免談虎色變。喬立元與喬清秀,夫妻鬻藝于天津,我們是世交的友好。喬氏夫婦同臺唱河南墜子,真正的河南腔,鄉(xiāng)土氣息非常濃厚,極受聽眾歡迎。喬清秀相貌十分標(biāo)致,同行常戲稱她為“大美人”,稱得上是“色藝雙全”。喬立元與喬清秀是一對貧賤夫妻,非常恩愛,為人也很正派,梨園、藝苑相識的人們,都敬重他們?!捌摺て摺笔伦冎螅彩菫樯钏?,喬氏夫婦走奉天。偽滿軍警、特務(wù)、地痞、流氓,企圖侮辱喬清秀,喬立元為保護(hù)妻子,被拖入偽警察所,活活地給整死了。所以,我實在是提心吊膽地下奉天。 自從“打炮”開始,每天翔云閣座無虛席,某社的經(jīng)理和票頭(代資本家管理茶社的雇員)到后臺來看望我,就茶社生意興旺而大捧了我一番,并且象算命先生一樣,預(yù)言我在奉天一定能“火”起夾。說來說去,繞了半天的彎兒,最后才言歸正傳,要我從每天的進(jìn)項中扣出五角錢交柜,因為我由天津到奉天是他們墊付的火車票錢,到達(dá)奉天,我又坐了馬車,這筆馬車費也應(yīng)由我自付。我說:在天津不是談妥了茶社管我的路費么?怎么又要我付錢呢?票頭說:“管么,就是管給你買票,管給你雇車,錢還得自己掏。”嘿!真沒想到相聲里面常用的扣住一個字作詭辯的手法,被票頭們利用得這么妙:真讓人哭笑不得。我實在氣不過,和他們爭論了一番,也無濟(jì)于事,說什么路費也得要我歸還。我感到他們言而無信,實在欺人太甚,有心不干了,可是不行,首先拿不出錢打火車票,再說,這里是“滿洲國”,我惹不起.忍氣吞聲,干了三個月,還清路費,攢了回天津的盤纏,不管翔云閣的經(jīng)理票頭如何挽留,我也堅決離開奉天,取道營口,乘船返回天津。我闖關(guān)東的這一段經(jīng)歷,雖然受了一肚子氣,但比起喬立元的被迫害致死,還算得“萬幸”了。 沿津浦線南下飄泊 我從奉天返回天津,還得走我的老路:三不管撂地。一九三八年,日寇的侵略鐵蹄已經(jīng)踏過了華北平原,正集中兵力向東南侵犯,淪為敵人后方的天津,兵荒馬亂的情況已經(jīng)不太明顯了,歌場舞榭也吹起了笙簫管笛,有些人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蔽覀冞@些一日不開口,一日不得食的吃“開口飯”的人,拖家?guī)Э?,有什么辦法呢?我和劉寶瑞、高桂清、楊文華、李少卿幾個弟兄搭伴,每天能混上幾斤雜合面也就湊合了。可是,在舊社會惡人當(dāng)?shù)?,作藝的人苦不堪言。在南市三不管,大惡霸、青幫頭子袁文會的徒子徒孫,到處橫行,凡是在南市一帶站腳謀生的,都得“孝敬”他們,南市的什么“花會”賭場、窯子妓院、大煙館,無不與袁文會有關(guān)。我們撂地賣藝的,自然也惹不起袁文會,要什么錢就得給什么錢。就是這樣也還不行,青幫老大傳下話來,不在青幫的人,一律不許在三不管混飯吃。狗腿子們氣勢洶洶地盤查賣藝的以至做小買賣的,凡是沒有在幫的嚇得跑的跑,躲的躲,我和劉寶瑞在家躲了五、六天??墒?,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不到市場上去掙錢,吃什么呢?有些在青幫的朋友,動員我去拜個師父,燒個“香堂”,我不干。我賣藝吃飯,憑本事,當(dāng)“混混兒”,我不是那條道上的人。再說,拜個師父,光磕頭還不行,總得十塊八塊的送禮,往后一年三節(jié),師父家的生日喜慶,都得送禮,我花不起這份冤枉錢。我拿定主意不入青幫。劉寶瑞也一樣,不想去進(jìn)青幫的山門。他跑到在幫的同行家,借來一本講幫規(guī)的書《通漕》。照著這個本本念什么:大、通、悟、學(xué)、萬、象、依、皈,八輩,二十輩,二十八輩,什么正宗有“航三”、“嘉白”,又是什么“清水的”、“渾水的”,等等。干什么呢?劉寶瑞膽子大,從這個本本里學(xué)到了青幫的一些行話,就冒充青幫家里人,打算這樣混下去。我膽子小,不敢。劉寶瑞光棍漢,出了事,撒鴨子一跑,完了,我妻室兒女一大群,“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彼?,我還得另找出路,離開天津去跑碼頭。 正好,這時有個開汽車的高少亭,愛好相聲,也能說幾口。在天津開汽車,常被憲兵、警察敲竹杠,他愿意改行說相聲,我就搭了高少亭這個新伙伴離開了天津,沿著向南去的鐵路線,一站一站朝南走,所經(jīng)的城鎮(zhèn)不論大小,只要能撂地就停下來,趕集市,趕商會,交通路口、大車店、茶棚、*院,只要能有聽眾,我們就撂地賣藝。如果生意不惜,我們就找個小客店,住上幾天;生意若不好,我們就在火車站的候車室里湊合一夜,天亮再往前趕。真是風(fēng)餐露宿,和乞丐、游方和尚差不多,所差的就是我們不乞討,不化緣。就這佯,一路上也能掙點錢,我自己省得不可再省,積攢到兩塊錢,趕快往家里寄,怕妻兒挨餓。冬天離開天津,過了滄州,又到德州,經(jīng)平原過禹城,入夏以后到達(dá)了泉城——濟(jì)南。 泉城風(fēng)物好,不過究竟是淪陷期間,市面上雖然過往行人也熙熙攘攘,但是大明湖上攜酒載歌的卻不多。聽說南崗子市場還熱鬧,我和高少亭趕到那里,果然,這里風(fēng)光不下于北京的天橋,天津的南市。路邊商店攤棚林立,說書的、唱戲的、變戲法的都有,游人很多。可是找不到空閑場地,沒法演唱。我們踅到一個變戲法的場地上,跟那個變戲法的搭話,這個江湖朋友叫李鳳祥,聽我們說是從天津來的,想在這里說場相聲掙點盤纏,通了姓名、行當(dāng)之后,他很仗義,愿意窮幫窮,慷慨地說;“沒問題,四海之內(nèi),都是朋友,你們就在我這里干?!边@位萍水相逢的朋友,為了讓我們作幾個買賣,下午太陽剛偏西就早早地“推”了(散場了)。趁觀眾還圍著的時候,他站到場子中間向觀眾們推薦我們說:“眾位,這是我的師弟,從天津來,侍候眾位聽幾段相聲?!庇^眾被吸引住了,我和高少亭趕忙拿著扇子、竹板,在場子中間向觀眾們拱手、鞠躬,說了幾句江湖上慣說的客氣話,就一連說了四段,掙了一塊多錢。我們向李鳳樣交兩角錢板凳錢,他說什么也不肯收。一連十幾天,我們就這樣借地沾光,每天掙一塊多錢,兩人住店要花四角,還要吃飯,多少得存下幾角寄給妻兒怎么辦呢?只有從牙縫里省,在吃上盡量節(jié)省。 我們借地說相聲很落好,有的聽眾每天必到,我們不“推”,他們不散。有一天,有個每場必到的??驼椅?,約我到他的茶社去演出。原來濟(jì)南二馬路上有家青蓮閣茶社曲藝廳,有評書、大鼓、魔術(shù)、相聲、墜子,拾樣雜耍差不多都有,男女演員齊全,是個共和班。每天分錢,一個份兒四到五角。此人姓楊,可能是個票頭,看上了我們的相聲,答應(yīng)給我們每天每人三個份兒,后臺可以住,電燈、水、桌椅板凳都不收錢。這可比撂地強(qiáng)多了。 青蓮閣茶社曲藝廳為我們?nèi)パ莩鲎髁艘藗鳎枭玳T前掛起大紅紙橫幅,上寫“特約天津相聲藝員馬三立每日上演”。我站在樓上朝下邊座池一看,地方不算大,能坐三百多人,已經(jīng)都滿座了,我沾沾自喜。我演出后很受歡迎,來了個開門紅,以后也總是場場客滿??墒沁^了不久,我發(fā)現(xiàn)有些觀眾不是來聽演唱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為了找女演員解悶,而且還可以隨便把女演員帶走。這時我才明白,原來這里是一家“花茶館”,女演員都是“活門兒”。這些女角當(dāng)中,有的人唱得也還不錯,可嘆有藝不能養(yǎng)身!青蓮閣茶社既是個花茶館,我在這地方算干什么的呢?真比串*院說相聲還別扭。同時我也發(fā)現(xiàn)干花茶館的人,比一般開茶館、書場的人更善于坑騙,不講義氣。原來經(jīng)理、票頭對我講得天花亂墜,什么能介紹我上電臺去廣播,還有堂會可趕,可是一個月過去了,滿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和高少亭每天每人確實分得三個份幾,可是一打聽,一般藝員、樂師卻不少于六個份兒,只有后臺的伙計勤雜才拿三個份兒,這不是欺負(fù)人嗎?找經(jīng)理說,我們要回天津,那經(jīng)理滿臉*象,笑瞇瞇地說:“你們回去不了啦!天津鬧大水,火車不通了?!蔽一琶Φ嘏艿交疖囌疽豢矗燮碧帓熘谱樱?“北行各次列車只通德州”。聽人說,天津果然被大水淹了。家中妻兒怎么樣了呢?我焦急萬分,飲食不下,夜不能眠,病倒了十幾天,積攢了幾塊錢也都花光了。不得已又忍氣吞聲在青蓮閣茶社干了一個月,火車通了,我們趕忙買票,擠上火車,回到了天津。這時,天津的大水退了,到處是淤泥、垃圾,臭氣熏天,被大水泡塌了的房子不少。三不管我家那間小屋還沒倒塌,只是原來就破破爛爛的桌子板凳經(jīng)水一泡就更扶不起來了。妻兒正在室內(nèi)清除污泥積水,原來他們避到趙家樓本家姐姐家中,也剛剛回來。我夫妻兒女大難之后,又得團(tuán)聚,不由得悲喜交加,真是感謝天地! 曲藝的畸形發(fā)展——反串戲 “人往高處走,水住低處流.”撂地的總想登舞臺,經(jīng)一位曲藝界朋友介紹,要我到舊城廂北門外的寶和軒茶社去演“倒二”?!皵€底”的是林紅玉的京韻大鼓。這是一個比較大的曲藝班社,藝員有包銀(工資),茶社賠賺,我們不管,一搭一擋每月共九十元,還允許出去趕場,條件滿可以了。從濟(jì)南回來以后,我的搭伴高少亭感到跑碼頭吃“開口飯”比開汽車更苦,更擔(dān)風(fēng)險,于是又重操舊業(yè),開汽車去了。我改與耿寶林搭伴。一九四零年農(nóng)歷正月初一我和耿寶林上演于寶和軒。 我到寶和軒正式登場演出,從初一到初三,說的都是拿手的段子:《開粥廠》、《西江月》、《文章會》、《賣五器》、《吃元宵》、《反八扇》,等等,聽眾反映非常熱烈。 在敵偽政權(quán)統(tǒng)治下的天津市,物價飛漲,民不聊生,聽“玩藝兒”的自然也少。過了春節(jié),寶和軒的生意就淡下來了。這時,寶和軒經(jīng)理桑振奎提出演反串戲。 曲藝搞反串戲,倒不是什么破天荒的新鮮事。但是,始于何年何月,何人首創(chuàng),我沒有考證過。有人說,曲藝反串戲始于天律,是否如此,我也說不清楚。在我來說,桑振奎提出要求之前,我沒有演過反串戲,我的父親和外祖父,他們也沒有搞過這門“藝術(shù)”。我這個人有點保守,所以我總認(rèn)為曲藝搞反串戲是一種畸形產(chǎn)物,從心里不大贊成??墒巧獠缓?,為了招徠觀眾,老板非讓我們排反串戲不可,我能說不參加嗎?沒有辦法,只好跟女藝人一起,反串《打面缸》、《一匹布》、《兄妹頂嘴》等鬧劇。我扮的總是丑婆子、傻楞子一類的腳色,這與我說相聲的長短無關(guān),只不過是我天生的相貌不那么俊,所以適宜扮那類丑角。這種逗樂兒的戲,有些觀眾愛看,愿意花上一兩角錢,買個捧腹大笑。寶和軒的生意又回升了。 我和耿寶林在寶和軒也說相聲,也演反串戲,一切服從票房價值。我們的包銀一直是九十元,兩人平分,但是老板還要提成,每月得交八塊錢作為后臺工友的“辛苦錢”。掙的包銀實在難以維持生活,好在桑振奎有言在先,允許我們趕場。那時候,唱戲已經(jīng)有了“梆子二黃兩下鍋”的做法,一晚上的戲,可以前面演京戲,后面演梆子;甚至也可以在一出戲里,前半出唱京戲,后半出唱梆子。這桿作法無非是圖新鮮,找噱頭,招徠觀眾。除此而外,也多有在大軸前面加段相聲的。經(jīng)人介紹,我到東北角大觀樓戲院和南市口中華戲院趕場。在中華戲院演出的是評戲班,挑大軸的是新鳳霞,每天我在她的大軸前面加上一段相聲。按當(dāng)時的規(guī)矩,我的錢不由戲院負(fù)擔(dān),而由挑大軸的演員發(fā)付。新鳳霞母女很講義氣,她們瞧著我的兒女多,家累重,日子過得苦,所以總多給我一點錢,江湖義氣,講究“窮幫窮”。我每天總格外賣力氣,拿自己認(rèn)為最好的段子,壓住場,讓新鳳霞好上大軸。有一天,我說完相聲,坐在后臺歇氣,大軸《孔雀東南飛》就要上了,新鳳霞的劉蘭芝已經(jīng)扮好了裝,劉蘭芝的丈夫焦仲卿也上場了,可是演劉蘭芝媽焦氏的演員誤場,沒有來,前臺、后臺管事的都急了,打簾子的已經(jīng)喊過“碼后”了,怎么辦呢?新鳳霞一看我愣在一旁,登時有了主意,她招呼我說:“三立過來,扮個彩旦吧!”我說:“什么彩旦?”“惡婆婆焦氏唄!”“我可是'棒槌’呀”新鳳霞說:“沒關(guān)系,我給你'攢鍋’?,F(xiàn)說現(xiàn)教,救場如救火!”我一邊聽新鳳霞給我說戲,一邊開臉兒,擦粉、畫眉,丑扮起來,箱官給我穿上彩旦的襖褲,惡婆娘焦氏就登場了。有的觀眾一眼就看出這個丑婆子是馬三立,我還沒張口,臺下觀眾就哈哈地笑開了。雖然,我臺詞還沒有記準(zhǔn),可也不緊張,反串戲唄,就是撇湯露餡,大家也能原諒。這一場戲我總算給應(yīng)付下來了。 曲藝搞反串戲的這種畸形發(fā)展,在兄弟曲藝團(tuán)成立前后,達(dá)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個曲藝劇團(tuán)從一九四零年開張,到天津解放時結(jié)束,十幾年的光陰,在天津留下了許多辛酸的回憶。我在這個班社里,進(jìn)進(jìn)出出,混了很多年,進(jìn)也無奈,出也無奈。 兄弟曲藝劇團(tuán),名義上負(fù)責(zé)人是相聲演員常寶堃、趙佩茹和魔術(shù)演員陳亞南,后臺則是大惡霸袁文會。 袁文會為什么插手曲藝班社?簡單扼要的可以用“撈錢取樂”四個字加以概括,細(xì)說起來還有一段光棍漢*格斗的過程:一九三八年,天津為日寇占領(lǐng),青幫、漢*、特務(wù)、流氓、戲霸、窯主等等魑魅魍魎都紛紛活動。青幫張景山的門徒裴毓松和戲班主王洪賓等人合開了燕樂升平茶園,后來由于生意不佳,窯主劉寶珍想把燕樂升平盤去開槍場(大賭博場)。正在集資籌辦的時候,小漢*特務(wù)陳炎和惡棍于嘉麟倚仗日寇憲兵隊的勢力,組織班社,占據(jù)了燕樂升平。狗咬狗地咬了一陣,窯主劉寶珍敗下陣去。于嘉麟當(dāng)了班社經(jīng)理,收容裴毓松等重新在燕樂升平演曲藝,并從北京約來了白云鵬、戴少甫等一些當(dāng)時比較有名氣的演員。 戴少甫在北京與于俊波搭檔,一逗一捧,可謂珠聯(lián)璧合。他們一到燕樂升平,馬上就紅得發(fā)紫,每場都能上個滿座。袁文會每天占一個包廂?!芭d之所至”時還要點個曲目。一次,袁文會點了戴少甫的拿手段子《打白狼》,偏巧前后臺管事的馬虎了,戴少甫應(yīng)了別人的煩請,無意中刮了袁文會的面子。這一來可惹禍了,袁文會甩袖離座,吩咐手下人:“把這個說相聲的現(xiàn)打不賒!”在燕樂升平后門“插上旗”(安置打手),就等戴少甫回園子。戴少甫聽說后嚇得不敢露面,經(jīng)過陳炎、于嘉麟等人出面向袁文會說合,事情才算沒鬧大。 袁文會對這件“不痛快”的事情,心里很不自在,決定自己干個曲藝園子,跟燕樂升平打?qū)ε_。當(dāng)即有那個開窯子的劉寶珍,干“白面”(毒品)生意的杜金銘等人趨奉起來,各掏五百元作股金,一共湊了三千多元,把南市慎益大街慶云戲院前后臺的經(jīng)理人找來,決定用慶云戲院作場地。開張的角兒都約的是一、二流的曲藝名角,如小彩舞的京韻大鼓,陳士和的評書,趙小福的時調(diào),金萬昌的梅花大鼓,郭榮山、韓永先的拆唱八角鼓,于德海、馮書田的中國戲法,佫樹旺的壇子,譚俊川的翔翎技藝(踢毽),吉評三、荷花女父女倆的太平歌詞,常樹田的單弦,張壽臣、侯一塵的相聲,另外又找來幾個漂亮的女演員清唱二黃。陣容強(qiáng)大,一時無兩。大軸主角小彩舞原己在小梨園挑大軸,憑著袁文會的勢力,小梨園允借兩個月。 慶云開張,班社定名“聯(lián)義社”。在袁文會的淫威之下,全臺藝員,唱的也好,說的也好,耍的也好,誰敢不賣力氣?但是幾個曲藝藝人再賣力氣也改變不了上座的不景氣,袁文會把慶云當(dāng)成他自家的銀行,隨時用錢隨時來拿,直弄得包銀發(fā)不下來。大家敢怒不敢言,演單弦的王劍云壯著膽子挺身出來問了一句“什么日子能關(guān)錢?”就遭到一頓毒打。王劍云忍氣吞聲,日子不多,含屈病死。 班社為了賺錢,決定搞反串戲以招徠觀眾。袁文會找來曲霸王新槐混名“王十二”的到慶云管事。王十二是手眼通天、沒有人敢惹的混混兒。他從小梨園把常寶堃、趙佩茹的相聲,陳亞南,陳亞華的魔術(shù)拿了過來,曲藝與反串戲同場演出。他們反串的戲是《挑簾裁衣》,連上三天六場,場場客滿。這樣一來,袁文會當(dāng)然不肯放走常寶堃、趙佩茹和陳亞南昆仲,于是他們也就成為聯(lián)義社的成員,但當(dāng)時還沒有打出兄弟曲藝劇團(tuán)的旗號。 一九四零年過新年的時候,王十二到東興市場找我,“約”我到慶云參加反串戲,常寶堃的父親常連安也勸我去,情不可卻,我答應(yīng)幫一個月的忙。沒料想“一入侯門深似海,”進(jìn)了聯(lián)義讓再想出來就“身不由己”了。 曲藝演員反串京戲,等于變相的改行。拿說相聲的來說,說、學(xué)、逗、唱,對京戲、梆子、評戲,一般的能唱幾句,甚至學(xué)名角兒,可以達(dá)到亂真的地步,但是要成本大套地唱,可不行。班社下本錢,請來幾位京戲教師教戲。日子不多就排演了大小幾十出戲。不過都是些鬧戲、粉戲,象《雙搖會》、《雙怕婆》、《打杠子》、《打鋼刀》、《打櫻桃》、《探親家》、《頂花磚》、《花田錯》、《胭脂虎》、《紫荊樹》、《定計化緣》,等等。這樣一些劇目,輪流上演,有些原京劇中沒有的笑料,相聲演員演來,現(xiàn)場抓彩,插科打諢,觀眾捧腹。當(dāng)時,京戲舞臺上流行《大劈棺》、《紡棉花》,聯(lián)義社不僅依樣搬演,而且運用魔術(shù)的手法,變本加厲地找噱頭,因而場場滿座。 我的第一個反串戲是《蓮英被害記》,就是曾經(jīng)流行一時的時事京劇《槍斃閻瑞生》。這原來是二十年代發(fā)生在上海的一件謀財害命的實事,編成一出京劇便裝戲,首演于上海天蟾舞臺,轟動一時。從上海灘傳到天津,由著名京戲女角碧云霞主演,在張園游藝場很紅了一陣,后來,天津的趙美英、孟小冬、小愛茹、劉漢臣都排演過這個戲。時過二十年,這個戲早已失去了號召力,現(xiàn)在聯(lián)義社又重新設(shè)計一番,增加一些魔術(shù)套子,渲染鬧鬼的恐怖場面。我在劇中扮演大煙鬼王長發(fā)。這場迎合低級趣味的戲,竟連續(xù)演四十多天、八十多場而不衰。內(nèi)外行人都認(rèn)為這實在是怪現(xiàn)象! 《蓮英被害記》是出便裝戲,比反串京劇的挑費要小得多。慶云前后臺老板受到了啟發(fā),讓我們反串話劇,一來可以省去租戲箱子,二來可以不用文武場。這時候,上海灘有個張治兒滑稽劇團(tuán)來津演出,他們的《一碗飯》、《活僵尸》演得很象相聲格調(diào),受到觀眾的歡迎。常寶堃與張治兒交上了朋友,在張治兒臨走時把《一碗飯》劇本留贈給他。常寶堃請憶云館主(張鶴琴)擔(dān)任劇本改編和導(dǎo)演,將《一碗飯》改為彩扮相聲劇。劇中對白采取相聲“群活”的套子,在對白中增加笑料,人物相互捧逗,取得喜劇效果。頭場演出,戲票被搶購一空。接著又把軍閥褚玉璞殺害京劇藝人劉漢臣的冤情公案編成劇本,定名《前臺與后臺》,以情節(jié)、人物與天津有關(guān),更受到天津觀眾的歡迎,連演一百場。為迎合觀眾心理,又杜撰劉漢臣妻子為夫報仇的情節(jié),作為《前臺與后臺》的續(xù)集,定名《前因后果》,又連續(xù)演七、八十場。此后,編導(dǎo)及演員們又將一些話劇流行劇目,改頭換面,如把唐若青主演的《金絲雀》改為《如此歌娘》,顧蘭君主演的《愛與罰》改為《愛情與薄情》,上海綠寶話劇團(tuán)的《啼笑皆非》改為《八點半》,《古塔奇案》改為《笨偵探》,傅威廉主演的《梁上君子》改為《偷》,周曼華主演的電影《桃花潭水》改為《法律與人情》,《秋海棠》改為《斷腸歌聲》,徐莘園的陳查禮偵探戲改為《謀產(chǎn)奇案》、《黑衣盜》;還有根據(jù)北平發(fā)生的郭華氏刀殺二子事件編改的《狠》;俄國古典名劇《欽差大臣》也改為中國式的鬧劇《按巡大員》。共得四、五十個本子,差不多都具有笑劇或鬧劇的格調(diào)。這是不是化裝相聲的起始?我沒有考證,只能提供這一點歷史情況。 曲藝劇團(tuán)唐山、北京之行 我們這個班社曾經(jīng)到北京、濟(jì)南、唐山等地作過旅行演出。到外地去演出,動機(jī)還是為了掙錢。我們來到唐山,在天盛舞臺公演,唐山觀眾很踴躍,劇場座無虛席。沒有想到戲演到正熱鬧的時候,全場電燈驟然熄滅,觀眾嘩然。究其原因,原來是劇場與劇團(tuán)對唐山電燈房的招待票送得太少。由于“招待不周”,不僅惹惱了電燈房,就連軍警憲特機(jī)關(guān)及車站警務(wù)段,也都得罪了。這樣一來,劇團(tuán)不敢繼續(xù)停留,只得“走為上計”。聽說車站警務(wù)段還正等候著我們,白天恐怕上不了火車,走不脫,只好化整為零,將服袋道具分給大家裝成行李,男女藝人都化裝旅客的樣子,在凌晨三點多鐘到了火車站。雖然大家都穿的便服,盡量裝得象普通百姓,可是,說相聲的、唱大鼓的、變戲法的,都象腦門上刻了字一樣,走到哪兒都會有人認(rèn)出來;尤其是常寶堃、趙佩茹、陳亞南更容易被認(rèn)出來。所以我們進(jìn)站,就如同魚兒落網(wǎng)。警特們揮拳踢腳,從常寶堃到雜務(wù),人人挨了一頓打。經(jīng)過再三央求,許以下次到唐山專門作招待演出,這才被推推搡搡地放行,上了火車。一路上,大家有苦無處訴,只有掩面飲泣。 雖然“夜走唐山”吃了一塹,但找“外穴”(即到外地演出),跑碼頭,打開財源的念頭并沒有打消,尤其是想到北京去試一試。事有巧合,北京京劇界有名的經(jīng)勵科萬子和來天津,看了常寶堃和我們的演出,認(rèn)為反串戲、彩扮相聲劇很新鮮,能抓住一部分觀眾,他和常連安又是舊交,于是就有意約到北京去演出。前門外的幾家影劇場都由萬子和派班社、派演員,所從很順利地就定妥了去北京演出。 赴北京的前夕,把提了多年而沒有“正名”的“天津兄弟曲藝劇園”的牌子正式亮了出來,以常寶堃為這個曲藝劇團(tuán)的正團(tuán)長,陳亞南為副團(tuán)長。惡霸袁文會以及曲霸王十二等人,為什么在這時候推出常寶堃、陳亞南來擔(dān)任正、副團(tuán)長呢?估計有三方面的原因:第一,便于駕馭常寶堃,陳亞南等人,促使他們更加賣力氣;第二,表示對赴京演出的鄭重,使劇團(tuán)帶有共和班的性質(zhì);第三,時至一九四五年春,侵華日軍已臨絕境,袁文會等已經(jīng)感到他們依附的“冰山”行將崩潰,想收斂一下手腳。這就是天津兄弟曲藝劇因成立于一九四零年,而“正名”于五年后的一九四五年的內(nèi)幕。 一九四五年七月一日,“天津兄弟曲藝劇團(tuán)”的牌子掛在北京大柵欄大觀摟戲院門口,第一場打炮戲的是反串時裝戲《前臺與后臺》。這出戲以藝人受官勢欺壓、斃死冤獄為主要情節(jié),比一般玩笑戲格調(diào)高一些,而在戲中串戲《蕭何月下追韓信》,陳亞南的蕭何,學(xué)“南麒”(麒麟童周信芳)堪稱維妙維肖;常寶堃的韓信,武生扮相,英俊瀟灑,唱做念白都很認(rèn)真。演出后果然收到“名滿九城”的效果。連演二十多場,場場客滿。 梨園界的朋友、京戲界大名鼎鼎的老板們,如:李萬春、李少春、侯喜瑞、袁世海、裘盛戎、馬富祿、張君秋、艾世菊等,都對我們這種曲藝劇感興趣。他們每次來看戲,準(zhǔn)要我在劇前上一段相聲。侯喜瑞先生帶頭到后臺,向大家道辛苦,跟大家一一握手。大京班的大老板們很和氣,并不對我們拿架子,他們多次把我約到前門外一位老板家里吃夜宵,自家廚師精制的面點,熱情的款待,使我很感動。我請不起他們,只能說段笑話助興。他們對曲藝反串戲不輕易予以評價,但很關(guān)心曲藝,囑咐我們不要丟了本工的節(jié)目。 “八一五”抗日戰(zhàn)爭勝利,日寇無條伴投降,古城北京沸騰了。我們這個受漢*、惡霸壓迫至深的曲藝劇團(tuán),也開了鍋似地歡騰起來。我挺挺胸脯,清清嗓子,走到王十二跟前,我說:“經(jīng)勵科!我退出兄弟曲藝劇團(tuán)了?!笔チ?山的王十二毫無辦法,我心里說不出的痛快。因為,自入了這個曲藝劇團(tuán),雖說沒有立下賣身契,但是跟立了賣身契差不多,沒有去留的自由,只許人家不要我,不許我不干。如一九四二年林紅玉組班到濟(jì)南演出,把我“借出”三個月,“使用”完了,送回劇團(tuán);又如一九四三年白云鵬到南京演出,大流氓高登第又向袁文會“借”我,訂了三個月的合同,期滿我又被送回天津。我就象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似的,可以聽?wèi){他們隨意借來借去。這時我可以理直氣壯地退出漢*惡霸把持的劇團(tuán)了。當(dāng)時我滿以為打敗了日寇,打掉了袁文會一伙壞蛋的威風(fēng),我們藝人該直直腰、舒舒心了吧!可是,沒想到我們的處境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 (兄弟曲藝劇團(tuán)的反串戲及彩扮相聲劇,一直演到解放后的一九五零年,最后的一出戲是《槍斃袁文會》。這出戲是對壓迫藝人的惡魔的控訴,也是對舊社會的控訴,對袁文會其人其事,其罪孽,大家都非常熟悉,而且又都身受其害,所以演得很成功。趙佩茹的袁文會,如實塑造了一個萬人唾棄的惡霸形象。演完《槍斃袁文會》,全團(tuán)演職員工告別了舊的舞臺生活,在黨和政府關(guān)懷下,組成新的文藝團(tuán)體——天津紅風(fēng)曲藝社。) 金雞報曉,大地回春 我離開兄弟曲藝劇因,回到我最熟悉的南市、鳥市這些貧苦同行撂地賣藝的場地上重操舊業(yè),撂地說相聲。我雖然從臺上又落到了地下,可是我高興,我愛自己的本工行當(dāng),我還是要一心一意說我的相聲。同行撂地的弟兄們也很歡迎我,我參加了劉奎珍、楊少奎一伙,首先在鳥市演出,生意很好,收入比在劇團(tuán)的包銀還多。抗戰(zhàn)勝利了,光復(fù)之初的天津市,出現(xiàn)了短暫的繁榮景象,人心暢快,游樂事業(yè)得到發(fā)展,對于我們藝人,提供了鬻藝的好機(jī)會。我在技藝上也相應(yīng)地有了一點提高。這時,戲園、劇場來邀請,廣播電臺也來約我。可是,我撂地的搭伴劉奎珍不肯離開鳥市,不得已只好從北京(當(dāng)時稱北平)約來侯一塵搭伴,演出于南市燕樂、勸業(yè)場、小梨園,同時又接受一家商業(yè)電臺的約請,說相聲兼播廣告,每天趕場,忙個不停。天津的聽眾對我更熟悉了,眼看著馬三立的名字越說越大,入了“流”?!俺擅睂τ谒嚾藖碚f是一個考驗,我自己隨時喚醒自己,千萬不可頭腦發(fā)昏,不要躺倒在“名角兒”三個字上不求上進(jìn)。我給自己立下規(guī)矩:說相聲是我鬻藝謀生的手段,我一定要兢兢業(yè)業(yè),把相聲說好,上園子也好,撂地也好,都必須認(rèn)認(rèn)真真,一絲不茍,要使聽眾覺得有“特殊風(fēng)味”。 現(xiàn)在回想當(dāng)年,可能是對于自己的作藝生涯,產(chǎn)生了一點新的抱負(fù)。但是,那時候沒有這方面的引路人,社會生活對于我這樣的藝人來說,更是茫茫歧路,不知如何邁步才好。更何況,隨著光復(fù)而來的仍然是物價飛漲,惡棍槽行,百姓們叫苦連天,我們這些被壓在社會最底層的藝人,苦楚就更多了。說相聲的同行,改行的,搞投機(jī)倒把的都有,因為弄幾塊現(xiàn)大洋到市上去賣,比說相聲出息得多。我的搭伴侯一塵想回北京,他的家小都在北京,在天津掙不了多少錢,何不回鄉(xiāng)呢?正巧,北京的鳳凰廳茶社和華聲電臺約我去演出,我便和侯一塵一道去到北京。 鳳凰廳茶社不是什么大茶社,華聲電臺也只不過是一般的商業(yè)電臺,給我的錢很少。不過,“樹不大,少招風(fēng)”,地方上的軍警憲特不大把我們放在眼里,可以少找些麻煩。 我是一九四八年到北京的,不久解放軍圍城,日落以后全城戒嚴(yán),鳳凰廳茶社停業(yè),商業(yè)電臺也停止廣播了。我在北京沒有家,可是戲曲界的朋友都照顧我,一點沒有讓我為難,趙燕俠同志的愛人張釗非常熱情懇切地讓我到他們家里去,管我住,供我吃,給我很好的待承。 一九四九年一月三十一日這天,北平解放了,古城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我是個好靜不好動的人,被空前的喜悅鼓動了,情不自禁地走上大街,走進(jìn)了歡慶解放的游行隊伍之中,而且破天荒地第一次扭了秧歌。解放軍入城的當(dāng)晚就取消了宵禁,平津鐵路正常通車了,朋友們從天津來到北京,帶來了妻兒的口信,他們平安無恙。我沒有急于返回天津。雖然戲院劇場還沒有開鑼,而電臺廣播恢復(fù)了,我仍到東城華聲電臺,廣播單口、笑話。上場前后聽安民告示和有關(guān)共產(chǎn)黨政策的講活,我聽得很仔細(xì),這是我最初的政治學(xué)習(xí)。 我的搭伴侯一塵到啟明茶社加入常連安他們一伙演出去了,正好東北的相聲演員張慶森來到北京,他是相聲界經(jīng)驗很豐富的老藝人,便由他給我“捧活”。我們拿出來一些老段子,因為新鮮,聽眾反映不錯。我們情緒也格外飽滿,解放了嘛,有多大力氣,就得使多大力氣。這一時期,我們的演出效果很好,聽眾給電臺寫信,點我們的節(jié)目。京戲界的名演員譚富英和他的父親譚小培很欣賞我的相聲,馬連良、張君秋、葉盛章、周和桐等人也成了我的知音。他談京戲的表演、表現(xiàn)手法,談京戲的流派,對我啟發(fā)很大。心情舒暢,相聲也說得順當(dāng),良師益友也增多。日子也過得特別快,冬去春來,夏天又來臨了,東單游藝社開幕,我和張慶森應(yīng)邀參加演出,孫書筠的京韻大鼓大軸,我和張慶森的相聲“倒二”。許多聽眾長時間收聽我廣播相聲,沒有看過我的明場演出,傳說我的相貌比我說的笑話更可樂,因此離東單很遠(yuǎn)的西城、北城、天橋、鼓樓一帶的相聲愛好者,也趕到東單游藝社看我的演出。觀眾和我交朋友,邀請我到他們家里去做客。我以自己是回民為由,謝絕了這些邀情。有一位朋友,為此購置了一套嶄新的鍋碗瓢勺,連菜板、菜刀都是新的,讓我非去不可,弄得我不能不感到盛情難卻。還有的觀眾聽說我住在游藝社的后臺,以為我還沒有成家,要想為我介紹對象,我誠實地向他們說明我的家庭情況,在這個問題上是不能“盛情難卻”的。為什么我要說這些事情呢?是想自我宣揚么?是我中年交了好運么?都不是。這是因為共產(chǎn)黨來了,人與人的關(guān)系變了,我這個說相聲的再不受輕*了,我不再是賣藝人,而是新中國的文藝工作者,這是翻滅覆地的變化! 一九五零年春節(jié),我回天津過年,家里桌椅板凳都有了,年飯、年菜準(zhǔn)備得很豐富。這且不說,我的妻子從來沒有穿過皮鞋,如今穿上新皮鞋,咯蹬咯蹬又添了一份熱鬧。我家從來不貼春聯(lián),我自父親死后,差不多每年都是?!盁o柴無米過新年,何有興味貼春聯(lián)?”而這一年可大不一樣了,我買來紅紙,寫上“共產(chǎn)黨萬歲”、“毛主席萬歲”,貼在屋里。我說不清心頭的激動,半輩子的窮愁困苦、艱難、屈辱,真是不堪回首!別的且不說,單說加入兄弟曲藝劇團(tuán)以后在慶云戲院過的那一個臘月三十除夕之夜吧!我們說相聲、唱鼓詞的撂地起家,本來沒有什么臘月三十“大破臺”之類的規(guī)矩,可是,我們用了慶云的園子,搞的又是反串戲,不“破臺”,不“祭臺”,那可了不得,凡是在這個臺子上出現(xiàn)過的妖魔鬼怪,兇神惡煞,會一年到頭“纏”著我們,什么倒霉的、敗興的事都會“撞”著,所以非得“大破臺”不可。不然,戲園子老板也決不答應(yīng)。我們這些藝人只好不回家,把園子里該收的收好,該封的貼上封條,園子前后門都鎖上。到了夜深,燈火熄滅,我們把堂鼓咚、咚、咚地?fù)舻蒙巾?,接著鑼鼓齊鳴,張鶴琴、卞勵吾等人扮的四個靈官,右手執(zhí)鋼鞭,左手舉香火,打出臺來。我天生的長相,決定不能充扮別的什么角色,所以派定我扮“吊吊”(吊死鬼,一切冤死屈死鬼的總代表),臉上抹上灰白粉,眼角嘴角血紅,頭戴白帽,身穿白箭衣,腰扎黑絳子,四個靈官趕著我這“吊吊”樓上樓下、前臺后臺奔跑竄跳。跑夠了,跳夠了,“吊吊”被趕出園子,我就從后臺一個小門竄出去,落到小胡同里,這才能脫去白衣白帽,還要燒幾張紙黃錢,才能回后臺。這時,靈官的“任務(wù)”也快完成了,張鶴琴、卞勵吾抓一只活公雞,砍了頭,鮮血灑滿了簿臺。陳亞南扮的加官,戴著加官臉子,手拿“天官賜?!钡恼郫B布,向四面八方照過,邁著方步下場。最后登場的是常寶堃扮的金面武財神,手托道具大元寶,在臺上東張西望,尋找那有“?!敝耍瑒鼋?jīng)理在臺下伸開雙臂正等著。武財神將大元寶朝他一扔,他便連忙抱住,跑入柜房,將這大元寶供在祖師爺神桌上,興高采烈去做他的“黃金夢”。我們折騰一夜,又冷又累,又困又餓,回到家里,菜涼飯冷,哪有一點過年的意味。第二天,大年初一,“開張宏發(fā)”的戲還在等著我,可是我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園子老板還一個勁兒打聽;“大破臺”的時候,馬三立到底見著嘛啦?我見著嘛呢?嘛也沒見著。我是被靈官追得遍身熱汗淋漓,在小胡同里脫衣摘帽感冒了。后來,戲劇界的朋友告訴我說;“大破臺”里的“吊吊”可千萬不能干,壓運!其實,舊社會,我哪年走過什么好運?年年過的都是喪氣年! 一九五零年,紅風(fēng)曲藝社成立,我參加了。在天津曲藝界有一定名聲的演員駱玉笙、常寶堃、趙佩茹、陳亞南、陳亞華、石慧儒、史文秀等都參加了這個曲藝社,我們是這個曲藝社的主要演員,也是主人,我們不再是吃“開口飯”的賣藝人,而是新中國的文藝工作者。翻身的喜悅不是語言文字所能表達(dá)的。我把老相聲段子《百家姓》改為《新百家姓》,歌頌新社會,新生活。相聲從來都是以諷刺為主題,嘻笑怒罵,插科打渾,而現(xiàn)實生活卻為我提供了進(jìn)行歌頌的主題,促使我不能不創(chuàng)新?!缎掳偌倚铡肥艿铰牨姷臍g迎與贊揚。 我是新社會的文藝工作者,我要為新社會演出,為新社會創(chuàng)作。在戲曲電影界里,我有一些朋友,富有喜劇表演、導(dǎo)演才華的謝添同志就是我的老朋友之一,他又是相聲的內(nèi)行,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謝添。謝添同志很以為然,他給我許多素材,都是具有笑料的,我把它加工,寫成相聲小段,如《送人上火車》、《所問非所答》、《請客得罪人》等等。演出以后,都收到較好的效果。 一九五三年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我繼常寶堃烈士之后到朝鮮前線慰問演出,這是解放初期我的最難忘而又最可紀(jì)念的一段經(jīng)歷。 常寶堃和琴師程樹棠為抗美援朝正義斗爭而獻(xiàn)身于朝鮮戰(zhàn)場上,用鮮血和生命衛(wèi)國保家,死得光榮。我抹干了眼淚,鼓起勇氣,向抗美援朝天津分會提出繼寶堃之后到朝鮮前線作慰問演出的請求。當(dāng)時報名參加赴朝慰問團(tuán)的曲藝界人士很多。經(jīng)領(lǐng)導(dǎo)批準(zhǔn),我納人慰問團(tuán)第六分團(tuán)演出隊,隊長是年輕的文藝工作者劉鵬,我擔(dān)任副隊長,全隊共有演員三十二人。渡過鴨綠江之后,我換上了中國人民志愿軍的軍服,感到很榮耀。經(jīng)龜城,過球廠到平壤,內(nèi)心不由得非常緊張,因為自有生以來,我還沒有見到過這樣炮火連天的場面,炮聲隆隆真比年三十晚上還熱鬧,我有些點怕了??墒遣筷犑组L、戰(zhàn)士們卻泰然自若,熱情歡快地接待我們,為我們安排活動,為我們的安全作周密、細(xì)致的布置。志愿軍的炊事員,做出美味細(xì)點招待我們。在炮火紛飛的戰(zhàn)斗前沿,我為最可愛的人演出了一百五十多場。 從朝鮮前線演出歸來,在天津人民廣播電臺的廣播曲藝團(tuán)演出。不久這個廣播曲藝團(tuán)改組為天津市曲藝團(tuán),我榮任副團(tuán)長。 五十年代值得回憶的往事非常多,而且許多事回憶起來令人神往!一九五五年,我應(yīng)邀進(jìn)北京,在政協(xié)禮堂為人民代表、政協(xié)委員演出。周恩來總理聽了我說的相聲《買猴兒》、《扒馬褂》,周總理盛贊古老的笑之藝術(shù),給予我很多鼓勵。一九五六年毛澤東主席來天津,我為毛主席演出,并且在天津干部俱樂部二樓與天津戲曲界著名的演員鮮靈霞、韓俊卿等一起拜見毛主席。毛主席那么平易近人地說,“在廣播中聽過馬三立的相聲《買猴》,可是沒有見過面?!泵飨瘑栁艺f了多少年相聲?什么文化程度?經(jīng)常愛看什么書?我回答了毛主席的問話,當(dāng)場為毛主席說了一個小段,毛主席笑了又笑。時光流逝,二十多年風(fēng)雨消磨,自己沒有能夠從政治上、思想上、藝術(shù)上取得應(yīng)有的進(jìn)步與成就,誠屬憾事。

馬三立口述:藝海飄萍錄的評論 (共 條)

分享到微博請遵守國家法律
米易县| 昔阳县| 盐亭县| 邓州市| 盐津县| 襄樊市| 永胜县| 调兵山市| 西和县| 大理市| 武夷山市| 定边县| 辽阳县| 华宁县| 景德镇市| 海晏县| 临清市| 寻乌县| 海阳市| 梧州市| 惠州市| 平远县| 贺州市| 泸溪县| 深水埗区| 宁海县| 舒兰市| 平乐县| 武安市| 庆安县| 哈尔滨市| 房产| 武义县| 宁阳县| 和平县| 巍山| 水富县| 天门市| 渭南市| 黎城县| 即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