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ppelg?nger

旭日露出小小的一角,輝映著朝霞,賽似剛從高爐里傾瀉出來的鋼水,光芒四射,傾倒在鐵石心腸的大地上,勾勒出天際盡頭的金色的邊。過了一會兒,紅日冉冉上升,血灑白云蒼狗,高空的勁風(fēng)吹得它們四散而逃,摩天的大廈似乎矗立在火海,截留金紅色的彩片。 疲憊的黑夜退了潮,縮回城市觸之不及的角落。 晨曦灑上薩科塔金燦燦的光環(huán)和她曼妙晚霞的及腰長發(fā),好似金色的珍貴血液,一旁留著黑色長發(fā)的狼沉默著,任由面頰上沾染金粉。她們比肩而行。 “德克薩斯,我記得你可不怎么熱衷出門???”能天使笑著說,“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天氣不錯,出門走走。”德克薩斯整理了一下灰色大衣的衣領(lǐng),“這一身很適合你,能天使。”她夸獎著。 能天使看著自己有些花哨的黑色夾克衫和黑色的修身長褲,得意的昂著頭,嘿嘿笑著跑到德克薩斯眼前轉(zhuǎn)了一圈。 不遠(yuǎn)處傳來有些刺耳的車笛聲,德克薩斯抖了抖耳朵,很是自然趕上去緊緊握住能天使的手,貼在她的身邊,像是怕她走丟或者在路上被疾馳的車撞飛。 “小心點(diǎn),跟我走”她說。 “搞得我像你的妹妹是的!”能天使不由得嗔怪道。 “你確實(shí)比我小個幾歲,跟緊我,你不出意外比什么都好?!钡驴怂_斯不由分說的拽住不安分的天使,不自覺的警惕著周遭的一切可能的危險。 能天使無奈的笑了笑。她曾經(jīng)詢問過德克薩斯在外面過度緊張的原因。德克薩斯當(dāng)時站在窗邊抽煙,她吐出一口煙圈,淡淡的說道,早年在徐拉古的習(xí)慣罷了 能天使不明白徐拉古到底是怎樣的危機(jī)四伏,讓她的摯友總是神經(jīng)緊繃的面對世間的一切,她心中從未親自造訪的徐拉古也染上了灰暗的底色。 德克薩斯如同冒著能天使被刺殺的風(fēng)險一樣,警覺著護(hù)送她到了目的地——那座小小的公園。 公園的花壇的雜草中夾雜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纖弱花朵,在風(fēng)中凌亂。 “德克薩斯,別?!蹦芴焓箶r住德克薩斯伸出的手,“讓這些小花接著開吧?!? “它們活不長的。野草早就搶光了屬于它們的養(yǎng)分?!钡驴怂_斯回答著,收回了手。 “可是,陽光是公平的?。 蹦芴焓剐⌒牡膿崦鴭扇醯幕ò?,“我們不能連它們沐浴陽光的資格也奪去吧!” 德克薩斯沉默的點(diǎn)頭,“這是人世間少有的平等啊?!? 她們牽著手漫步在鋪著透水磚的小路上。 “數(shù)數(shù)這些年輪吧?!钡驴怂_斯拉著能天使停在路邊老樹墩旁邊,幽幽的說著“它與世無爭的早早扎根在這里,抽枝長葉幾十年,它曾是多少羽獸的家啊!可它現(xiàn)在只留下這被時間深深雕刻的死樹墩?!? 能天使伸手撫著粗糙的傾斜斷面,一圈,兩圈……能天使懷著一種虔誠數(shù)著時間勾勒痕跡。 “四十三?!彼f “對樹來說,生命不過是剛剛開始?!钡驴怂_斯嘆息著,“它倒下時,會面對怎么樣的命運(yùn)?” 不言而喻。 能天使不由得心里沉甸甸的,德克薩斯不再多說什么,握著能天使的手離開緘默的樹樁。 一對唧唧我我的情侶這時映入能天使的眼中。男人滿不在乎的伸出骨節(jié)粗大的手揪下那些花,遞到女人的手邊。女人滿不在乎接過,湊到鼻尖嗅了嗅淡淡的花香,打了個噴嚏,甩手把它們丟在花壇邊上,不自覺的踩了兩腳,對著男人莞爾一笑,挽著他的手走遠(yuǎn)了。 德克薩斯松開能天使的手。薩科塔走到那些可憐的花兒身邊,彎腰把它們一一拾起。 野草蠻橫的搶奪它們應(yīng)得養(yǎng)分,擠壓有限的生存空間,遮擋著公正的陽光,截留潔凈的雨露……可這不屈的花兒啊,還是動人的拼命綻放。 “把它們安葬吧?!钡驴怂_斯看著花兒講道“葬回它們的家?!? 能天使在附近撿到根枯樹枝,挖著花壇濕軟的泥土,鑿出一個近似方形的小小的墓穴,認(rèn)真的把不屈的花兒舒展的鋪在坑底,她念念有詞的,握著土一把又一把的灑在遺骸上,堆成一個小小的土堆。 “走吧,能做的只有這么多了?!钡驴怂_斯結(jié)束無聲的默哀,拍了拍能天使的肩膀。 “咱們?nèi)ズ缺Х劝?,德克薩斯,就在老地方?!蹦芴焓沟偷偷哪钔甑吭~,流露出動人的笑意,牽起德克薩斯的手。 “嗯,走吧?!? 透過咖啡廳的窗戶可以看到公園里悠閑散步的男女老少。店員遲疑的看向能天使,欲言又止的把冒著裊裊熱氣的拿鐵擺在二人的手邊。 “你很久沒有動筆了?!钡驴怂_斯喝了一小口咖啡。 “這個嘛……德克薩斯,創(chuàng)作就是這樣的啊?!蹦芴焓剐χf“強(qiáng)扭的瓜不甜,靈感不是隨時都能有的。” “我昨晚做了一個一波三折的夢,到現(xiàn)在除了開始的那一幕什么都沒剩下了。”德克薩斯平淡的說著“聽聽看?” “你講吧?!蹦芴焓拐f。 “那是雨夜。豆大的雨滴打得窗戶顫動……” 頭頂豪華的吊燈撒下金粉,蕾繆樂穿著優(yōu)雅的禮服,深吸一口氣,拉響小提琴。 獨(dú)奏悠然的縈繞在衣著考究的上層人士之間,他們自得相互碰杯,眼中閃著不盡相同的光,那是信手捏來的佯作興趣、逢場作戲笑意、還有切開這層虛偽的鋒利的憂心忡忡。 這時切利尼娜不緊不慢的整理一下自己的西服,坐在鋼琴前嫻熟的按下琴鍵,與小提琴默契的交相呼應(yīng)。 一個戎裝配劍的矮胖軍官踏著合奏的旋律走進(jìn)門,他的腮幫子上是一道紫色的軍刀刀疤,像是趴伏著的蜈蚣,面上的肌肉僵硬的配合著擠出笑臉,眼中卻是毫無一絲笑意,令人遍體生寒。 當(dāng)這個喜怒無常,偏偏執(zhí)掌這座淪陷之城生殺予奪大權(quán)的人出現(xiàn)時,吊燈下矜持的自得,虛偽的奉承,偽裝的滿不在乎,自吹自擂的高談闊論消失了。 他身邊的副官收起來傘。 反應(yīng)過來的人群爭先恐后的端著酒杯蜂擁而至。 軍官仍笑得僵硬,在他身后,一個女人穿著尋常的一身打扮,撐著黑傘,格格不入的出現(xiàn)在眾目睽睽之下。 蕾繆樂好奇的投去目光,女人的面目卻隱在厚重的白霧之下。 “中將說,這位是元帥的女兒?!? 德克薩斯平淡的講罷,端起杯子吹了吹,緩慢的品味著醇厚的咖啡,她的視線穿過明亮的窗子,投向小公園,萬千縷金色的彩帶遍撒天地。 能天使回過神來,握住德克薩斯的說,“德克薩斯,你真的不記得那個女人的樣貌嗎?” 德克薩斯沒有回答。她端著白瓷杯,死死的望著一個方向。 能天使循著她目光轉(zhuǎn)向窗外。陽光有些刺眼,平凡的街景入眼卻顯得神秘朦朧,各色各樣的男男女女在高樓的腳下匆匆而行,巴掌大的公園被開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花朵的花壇隔離到與現(xiàn)世沒有交集的時空。 那時空中,白色的狼佇立于花壇前,留給俗世單薄的剪影。 能天使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及腰的白發(fā)瀑布似的垂下,黑色的連衣裙沉默,長長的裙擺隨風(fēng)而動。 什么才能讓她回頭呢?能天使冒出這個念頭。是彩色的糖紙、可口的巧克力、藍(lán)色的玫瑰花還是動人的詩歌? 這時,微風(fēng)撫動銀色的綢緞,白狼緩緩的回首。天上軟綿綿的白云趁機(jī)飄走,留下碧藍(lán)的蒼穹赤條條的,裸露于生活在大地胸懷之上的蕓蕓眾生眼中,太陽手執(zhí)明亮的矛去刺那些抬起頭的人的眸子,守護(hù)著天空的威嚴(yán)。 狼的眼中是清澈的湖泊,盈盈的秋水,清冷的月色。她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矜持卻活潑得開朗,親切而又禮貌的疏離,真誠但又隱藏著狡黠,美麗而出塵的姣好面容,卻讓人恍惚間心悸悚然。 能天使一時間忘了呼吸,不自覺的眨了下眼,下一刻,那佇立的白狼像是被蒸發(fā)掉了,無影無蹤。 “走吧”德克薩斯站起身,生硬的擠出一個詞,能天使不解的收回視線,跟著站起來,“德克薩斯,剛才……” “你看錯了,能天使。”德克薩斯打斷她,不容置疑道。 “也對,我或許是眼花了吧?”能天使遲疑的望向空蕩蕩的花壇邊,說。 德克薩斯拉著能天使的手,推開了略有些積灰的玻璃門,離了咖啡館,接著她一本正經(jīng)對能天使說“回家睡一覺就好了。” “嘿嘿,好啊,那我到你家床上睡吧?!蹦芴焓拐f。 “別,我回去也要補(bǔ)覺?!钡驴怂_斯適時的打了個哈欠,“昨天不知怎么了,夢到了老朋友,夢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著了?!? “這樣啊?!蹦芴焓钩槌鲎约菏?,一下子攬住德克薩斯的脖子,貼著她的耳朵笑著說,“以后晚上失眠了,記得來敲我家的門,到我床上來睡,我會給你唱搖籃曲的?!? 德克薩斯露出一絲笑,蜻蜓點(diǎn)水的親在能天使的面頰,“謝謝你,親愛的。” “哎呦!”能天使被這突然襲擊鬧了個臉紅,氣鼓鼓的用力親在德克薩斯吹彈可破的肌膚上,把紅彤彤的口紅印子印滿她嬰兒肥的半張臉。 看著德克薩斯悻悻的掏出手帕揩著口紅痕跡,能天使嘻嘻的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她突然拉著德克薩斯在人群中奔跑。像是魚兒穿過珊瑚礁,飛鳥穿過密林,狼和天使在鋼鐵森林中較勁,熙熙攘攘的人流吵吵嚷嚷,被她們甩在腦后。 德克薩斯最后靠在樓下的告示牌上,看著彎腰扶著膝蓋喘氣的能天使,“我贏了?!? “我累了,背我上去?!蹦芴焓顾Y囁频恼f。 “嗯?!钡驴怂_斯點(diǎn)點(diǎn)頭,“我背你上去?!? “哎?” 等反應(yīng)過來,能天使已經(jīng)趴在德克薩斯的背上了。跑了那么久,矯健的黑狼仍然大氣不喘,任憑能天使掙扎,還是穩(wěn)穩(wěn)的背著朋友一口氣爬上四樓。 德克薩斯放下能天使,“我就幫你到這了,我要回屋補(bǔ)覺?!闭f罷,掏出鑰匙開了門。 “啪嗒”門輕輕合上,隔絕了能天使的視線。 “好吧,德克薩斯?!? 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從脖子上蹭過,突如其來的寒意令站在門外的能天使不禁渾身一抖。她下意識跑上樓,不經(jīng)意的瞥向樓梯間敞開的窗戶外。 樓下,白色的魅影眨眼間一閃而過。 能天使三兩下跳下樓梯,撲到窗邊,然而那白色的影子一絲蹤影都沒有殘留在空氣中。 剛剛那是什么?我眼花了嗎?一眨眼就看不到了。 能天使腦子一團(tuán)漿糊,暈船一樣的搖搖晃晃的踩著樓梯,拿出鑰匙,回了家。 能天使對裝飾出一個屬于獨(dú)屬自己的空間這件事有濃厚的興趣,這在她少女時代熱衷于在自己的臥室大搞裝修時可見一斑。 很快她也不滿足于在小小的臥室里一展宏圖。 哥倫比亞是個新生的國家,與其伴生的文化雖沒有悠久傳統(tǒng)的包袱,但缺失了厚重歷史的底蘊(yùn)結(jié)晶。紛至沓來有著不同文化的背景的移民們,自覺不自覺讓來自其他文化土壤中生長的果實(shí)相互影響融合,屬于哥倫比亞的新文化在時代的浪潮中孕育。 而標(biāo)志哥倫比亞新文學(xué)誕生的,卻是年輕的紅發(fā)天使人生中第一部長篇小說。 不過,那些追捧這部偉大作品的各大文學(xué)家也許不會想不到,驅(qū)使能天使成為時代浪尖之人的初心,也不過是想著擁有屬于自己的不大不小的窩而已。 臥室是她下得功夫最多的地方。她把威嚴(yán)的藍(lán)天從敞開的窗戶請來做客,捎帶手把好欺負(fù)胖白云半勸半逼的也從窗口拽到身邊;她把時間從指縫間掐住,變作墨水灌進(jìn)五顏六色的鋼筆里,做了一個巧妙的時鐘;她把桀驁的波濤的一角踩在腳底;她還想著在失眠的深夜,讓天上清寒的繁星都來陪她嘮嗑…… 能天使不知為何感覺好累,她軟軟的倒在自己的床上。眨眼而過的不詳白影在眼前浮現(xiàn)??蓾u漸的,這讓人頭疼的東西像是吹大的肥皂泡,“啪”的一聲破了。 白狼難以捉摸的笑,那眼中的湖泊與月華,還有姣好的容顏在能天使的腦中再也揮之不去,一陣陣撩撥她的心弦。 德克薩斯描述中不清不楚的女人在這一刻慢慢明晰。 一團(tuán)火一點(diǎn)點(diǎn)在心底升騰,溫乎乎燒暖心口,橘黃的火舌舔得心窩發(fā)癢。它愈發(fā)灼熱,像是不顧一切的蔓延的沖動,也更像是似乎壓抑日久的失控渴望。 在黑暗里閃爍的電腦光標(biāo)讓能天使如夢初醒。窗外華燈初上,能天使的骨縫間嘎吱作響,手指手腕跟著酸痛難忍。德克薩斯那不過是只記得開頭夢化作一顆藝術(shù)加工的種子,在文學(xué)家胸中積累的肥沃土壤中瘋長。 心中的火緩緩的熄滅了。能天使審判著她寫就的字字句句,她不知怎么想起一位前輩曾經(jīng)寫給她的信中的話“您的作品是篝火旁出鞘的凜凜利劍?!? 這篇小說也是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短小精悍的匕首過了能天使的這一關(guān)。她沒有用所謂高級的修辭和詞句,反而選取了不少她精心積累的俚語,她一反常態(tài)的沒玩弄那些敘事順序,踏踏實(shí)實(shí)的講了個故事。 結(jié)束了。 “呵呵,amore,這就結(jié)束了嗎?”隱約的話語像是從窗外吹過耳邊的夜風(fēng)。 能天使僵住了。結(jié)束了嗎?她像是怕驚醒什么,輕輕的說著。 能天使猶豫著保存,合上電腦。眼前的黑暗一片空虛。 德克薩斯應(yīng)該還沒睡吧?要不…… 腦海中閃過著這個念頭,她心里沒有來發(fā)起了慌。她找出德克薩斯家門的鑰匙——這只多疑謹(jǐn)慎的狼習(xí)慣把防盜門鎖死,任誰把門敲得山響都置之不理,能天使干脆配了一把鑰匙,方便下樓串門。 薩科塔敞開房門,樓道的聲控?zé)粼鐗牧?,她小心的踩著樓梯,好容易的蹭到朋友家的門口。 能天使吐出一口氣,開了門。 冰冷的路燈光射入眼中,屋子里沒有開燈。 “德克薩斯?” 能天使打開燈,試探的問 安靜,祥和的安靜,能聽到的是她加快的心跳。 “德克薩斯,你睡得好早啊?!? 臥室,沒有。 “你在洗澡嗎?我進(jìn)來了,德克薩斯?!? 浴室,沒有。 “德克薩斯,是在做夜宵嗎?” 廚房,冷鍋冷灶。 “德克薩斯,別玩捉迷藏了,我承認(rèn)你贏了,好嗎?” 沒有回應(yīng)。 能天使霎時像是被抽掉了骨架,陷進(jìn)客廳書架邊半舊沙發(fā)上。 這時,深藍(lán)色的傍晚正迎來南方遠(yuǎn)道而來的沉甸甸的烏云,伴隨著電閃雷鳴,暢快的大雨不期而至,沖刷郁悶與窒息的都市。 透過火車的窗子,雨,這快樂的精靈到是為了看膩的景色增添了妙不可言的風(fēng)味。 火車入了站,墮天使穿上自己新買不久的黑風(fēng)衣,仍流連于窗外的雨,雨滴活潑的打在玻璃窗上,像是在提醒墮天使別發(fā)呆。 人們開始收拾行李,車廂喧嘩起來,狹小的甬道被大包小包擠滿了。然而墮天使沒有行李,她站起身,從容的尋找行李間隙可以落腳的地方,邁步走到車廂門口。 墮天使也沒有傘。她對身邊疲憊的列車員關(guān)切的笑了一下,走入雨中。 她在雨里散步,對打濕的藍(lán)色發(fā)絲和黑風(fēng)衣不以為意。雨中的車站朦朦朧朧,火車不再愜意的歇息在鐵軌上,而是回到憋悶而黑暗的車庫。 濕滑的月臺上,墮天使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個人影。她披散著白發(fā),穿著得體的黑西裝,把手里藍(lán)色雨傘當(dāng)作手杖一樣戳著坑坑洼洼的地面,她即沒有撐開傘的打算,也沒逃回候車室的意思,大雨中,她很快濕透了。 墮天使走近了,“好久不見了,白狼神探。這幾年過的不錯?” 拉普蘭德臉上洋溢著笑意“也就幾年沒見吧,憂郁藍(lán)調(diào)?!? 莫斯提馬點(diǎn)點(diǎn)頭,“所以,你理解的送傘,就是站在離火車快兩百米的地方,看著我自己走過來嗎?” “我看你挺樂在其中的?!崩仗m德說。 “咱們還是用徐拉古語交流吧。”莫斯提馬說,“你的哥倫比亞語的徐拉古腔也太重了,我聽不懂?!? “行吧。給你傘。”拉普蘭德像是遞一把刀,小心的把傘柄朝向莫斯提馬。 “你覺得我還需要嗎?”莫斯提馬問。 “你不能讓我白拿嘛,你說,是吧?!崩仗m德對著她眨眨眼。 墮天使最后順從接過,撐開了藍(lán)傘,“我走了?!蹦固狁R微笑告別。 “別忙,朋友?!崩仗m德唇邊勾起神秘的笑,從懷里拿出一個塑料的名片盒,把自己半邊身子探進(jìn)傘里,揭開蓋子,把白色的名片拿出來一張,塞進(jìn)莫斯提馬兜里。 “你在徐拉古明明風(fēng)聲水起的,怎么最近跑到哥倫比亞來了”莫斯提馬從兜里掏出名片看一眼,又塞了回去,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 拉普蘭德退回雨幕,笑了?!耙?yàn)槲矣斜仨氹x開徐拉古的理由。” “必須的理由嗎……我明白了”莫斯提馬最后了然的點(diǎn)頭,和她擦肩而過。 走到南出站口前,莫斯提馬停下了步子。她轉(zhuǎn)頭看向沐浴在雨中的拉普蘭德,偵探正好向著她揮手。 莫斯提馬眨一下眼,拉普蘭德身形消失不見。一個黑發(fā)的魯珀姑娘睜著琥珀色的眸子,沉靜似水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在大雨中對莫斯提馬招手。 “執(zhí)念入心啊……” 她嘆一口氣,收回視線,邁步出站。 她逛到中午才不緊不慢的找到一家說得過去的酒店,辦理入住。 穿在外面的風(fēng)衣和短褲都濕透了,莫斯提馬干脆的脫掉,穿著短袖把衣服洗了,從抽屜里找出來一個吹風(fēng)機(jī),鼓搗半天好歹烘干了。到了下午,太陽也從烏云中探出臉來,雨停了。 莫斯提馬對著一人高的穿衣鏡穿戴整齊,她眨一下眼,看到了鏡子里是穿著素白長裙的紅發(fā)天使,正沖著她開心的嬉笑。 “哈,看來我也沒資格對別人說三道四了”莫斯提馬笑著搖頭“……不可救藥。” 不可救藥的墮天使退了房,在酒店門口,攔下一輛計(jì)程車。她坐進(jìn)副駕駛,指揮身邊的司機(jī)師傅抄著近道,老師傅苦著臉打著方向盤,心里納悶這個薩科塔怎么比一般的本地人還要熟門熟路, 早知道他也不拉這一趟了。 “小姐,下車吧?!? 二十分鐘后,老師傅停穩(wěn)車子,心里嘆著氣,面上還帶著笑臉,扭頭對莫斯提馬說道。 莫斯提馬從錢包里夾出兩張五十面額鈔票,看也不看計(jì)價器上的數(shù),隨手就放到它的旁邊。她也滿面春風(fēng)的露出一個笑,“再見了,老人家?!蓖崎T下了車。 目送老頭開著黃色的計(jì)程車高興的遠(yuǎn)去,莫斯提馬吐出一口氣,看著隔著馬路刷的雪白的居民樓,她不由得放松下來,穿過了柏油路,吹著口哨走進(jìn)了樓門。 和她多久沒見面了?莫斯提馬說不清。她對時間的流逝愈發(fā)遲鈍,一年,兩年,又和一天沒什么分別;五年,十年,也不比一個星期長多少。 小樂,看來你每次見我問的第一個問題,我還是答不上來啊。 莫斯提馬登上五樓,停在左手第一個防盜門邊上。她其實(shí)不確定小樂的家在哪一扇看似安全無虞的門后。她決定碰個運(yùn)氣。 從兜里掏出幾個發(fā)卡,莫斯提馬嫻熟的搗鼓開鎖,開了一條縫,電視的聲音傳了出來,一個人男人背對著她正看著動畫片,沒有注意到自家的門的鎖已經(jīng)開了。 莫斯提馬合上了門。她用發(fā)卡開了下一扇門。 她看到一個孩子坐在客廳地攤上推著火車,嘴里還逼真的配音,莫斯提馬悄悄關(guān)上門,沒有打擾到投入的小車長。 莫斯提馬邁步到下一扇門,她這回心里有了十足的把握,把弄彎的發(fā)卡塞回兜里,換成幾個新的,毫無意外的開了鎖。 她驚訝的看到能天使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睡著了。莫斯提馬小心的走進(jìn)屋子,伸出手輕輕推著能天使,“小樂,怎么睡在這里?。繒鴽龅?。” 她說著坐到能天使的身邊,握住她的微微發(fā)涼的手指。 能天使睜開了眼睛,莫斯提馬愣住了。那雙永遠(yuǎn)無憂無慮的眼眸被慘淡的愁云封鎖,剎那間的閃過驚喜的光后,臉上也僅是強(qiáng)顏歡笑。 “莫斯提馬,咱們多久沒見了?”能天使的聲音略有些沙啞,她自顧自的講著,“五年零三個月了……我一直在數(shù)?!? 莫斯提馬聽著,揪起了心。她把能天使抱到懷里,貼著她的耳朵說?!斑@是怎么了,小樂?跟我說說好不好?!? 能天使躺在她的懷里,不說話。 “跟我說說吧,好嗎?” “德克薩斯,失蹤了?!蹦芴焓归]上眼睛,“我的好朋友,不見了。” “我已經(jīng)盡我所能的找了半個月了,莫斯提馬。我聯(lián)系了警察,我到街頭巷尾貼尋人啟事……我真的盡力了,可我還是找不到她?!? “我一直懸著顆心,就怕她出什么意外……我該怎么辦啊……莫斯提馬……我該怎么辦……” “唉,我可憐的小樂啊!”莫斯提馬嘆了一口氣,揉著能天使有些嬰兒肥的小臉,從褲兜里夾出那張名片,遞到能天使的手中。“安心吧,小樂。你要說找人的話,我的這位‘白狼神探’那可是最專業(yè)的?!? 莫斯提馬嘴里說著,她眨一下眼,黑發(fā)的魯珀族姑娘又出現(xiàn)在視線中,靠在沙發(fā)上,默默抽煙,窗邊熟悉的身影把莫斯提馬吸引過去,她驚訝的嘖了一聲,拉普蘭德穿著她從未見過的黑連衣裙坐在窗臺上,淡淡的露一個微笑。 “真的嗎……” 能天使把名片湊到眼前,一串手寫的灑脫字跡映入眼簾。 “拉普蘭德·薩盧佐?” “能讓切利尼娜小姐記住我,真可謂榮幸之至?!? 天自陰著。切利尼娜停下在琴鍵上翻飛的手指,輕輕把一只手團(tuán)成了拳,自然的垂下來,放到膝上,太陽正巧露出臉,打在鋼琴上,同時把造訪的客人軍帽下的笑臉照出來一半,染上溫暖。 切利尼娜抬手理順了自己的鬢發(fā),把拳頭貼著身子垂下來,然后一點(diǎn)點(diǎn)的松開?!澳膩碓L令我的寒舍蓬蓽生輝,薩盧佐少校?!? “叫我拉普蘭德就好,那才是我?!崩仗m德帶著半分認(rèn)真,轉(zhuǎn)而又親切微笑,“您也許不知道,我對音樂很是癡迷。幾天前演出讓我三月不知肉味,總想著結(jié)識您這樣的音樂家。我本應(yīng)早點(diǎn)來拜訪,沒想到拖到了今天?!? 拉普蘭德整理一下自己的新軍服,突然從木椅上站起身,走近切利尼娜。切利尼娜不動聲色的把手放進(jìn)白西裝兜里,眼神放在拉普蘭德光潔的脖頸上。她看著拉普蘭德停在幾步外,把隨身拿帶來一個小鐵盒送到切利尼娜眼前。 切利尼娜不著痕跡的把手抽出來,雙手接過。揭開蓋子,里面是幾塊千層酥。 切利尼娜眼中疑惑的光芒一閃而逝,她抬頭看了眼拉普蘭德。 “這算是見面禮?!崩仗m德說,“我自己做的,嘗嘗吧?!? “想不到少校還有這樣的手藝?!鼻欣崮褥o靜的說。 拉普蘭德笑著擺手,沉默一會兒,像是才想起來似的問,“那位紅頭發(fā)的薩科塔小姐呢?” 切利尼娜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她細(xì)微的表情,慢慢回答道:“小樂?她出門了?!? 拉普蘭德了然的點(diǎn)頭,沒有繼續(xù)追問。 “千層酥……嗯?”切利尼娜拿起千層酥塞進(jìn)了嘴里,略有些意外的開口說道。 拉普蘭德臉上洋溢出喜悅,“怎么樣,味道是不是不錯?” “好吃”切利尼娜回答的老老實(shí)實(shí)。拉普蘭德開心得直搖尾巴。她看著切利尼娜把千層酥吃完了,笑瞇瞇的把小鐵盒收走,又坐回切利尼娜的對面的椅子上。 切利尼娜掏出手帕細(xì)致的擦了手,把雙手放松的放在黑白琴鍵上,閉上眼睛彈奏起來。旋律在指尖流淌,切利尼娜跟著若有若無的哼唱,她柔美的音色自然的融合進(jìn)去,渾然天成。 一曲終了,情不自禁的,淚水模糊了又一次切利尼娜的視線。切利尼娜隔著鋼琴望向沐浴在陽光下的拉普蘭德,她眸中的清淚波光粼粼。 切利尼娜站起,想要越過鋼琴,拉普蘭德卻破淚而笑,不住的點(diǎn)頭,從椅子上站起來,她摘下來軍帽,鐵灰的軍徽不沾染一毫陽光的溫度,齊耳的銀色短發(fā)閃耀奪目的天光。 “好?!彼f。 “謝謝?!彼D(zhuǎn)身推門離開。 切利尼娜駐足在琴邊,看著窗外的鐵灰色軍徽遠(yuǎn)去,她閉上眼。 “切利尼娜?!? 切利尼娜緩緩睜開眼睛,慢慢的回頭,看向從二樓走下來的薩科塔。 “小樂?!? “是誰?”蕾繆樂問。 切利尼娜點(diǎn)頭,“拉普蘭德?;蛟S是湊巧?!? “拉普蘭德?那個薩盧佐小姐是嗎?”蕾繆樂眼神懷疑的閃爍,“偏偏在我們例行與組織電報聯(lián)系時來訪了……” “她值得懷疑?!崩倏姌纷叩角欣崮壬磉??!拔艺J(rèn)為這個人要報告莫斯提馬?!? 切利尼娜輕輕頷首。她把手伸進(jìn)西裝口袋,入手冰涼,那是一把折刀。 她拿出刀,彈出寒光凜凜的帶著血槽的刀身,那血槽里,泛著淡淡的暗紅。 能天使在莫斯提馬的懷中一夜無夢。等她從床上睜開眼睛,已經(jīng)接近中午了。 簡單的吃了飯,能天使換上那次參加哥倫比亞作協(xié)聚會時裁量的西裝,莫斯提馬幫著她整理著,她則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發(fā)呆。 莫斯提馬看穿她的心中所想,只是說了一句,“相信我?!? 臨行前,莫斯提馬用能天使的鋼筆在那張名片上寫下拉普蘭德精確到門牌號的地址,“她住的地方離得不遠(yuǎn)。今天是周日,等你到的時候,這個家伙差不多該起床了,不然她的起床氣還是很難辦的。”莫斯提馬寫完,把名片遞給能天使。 能天使下樓在公路上攔下輛出租車,顛簸一陣,也就到了。 站在低矮破舊的老樓前,能天使最后整理一下弄皺的袖口,走上了太平梯。 兩分鐘后,能天使停在掛著模糊不清的“203”木牌房門前,敲響了門。 “請進(jìn),能天使小姐,門沒鎖?!鼻辶恋呐晜鞒鲩T外。她的哥倫比亞語有著徐拉古的風(fēng)味。 能天使卻聽得清楚,心中一驚,還是推門進(jìn)去。 伴隨著吱呀作響的聲音,能天使走進(jìn)鋪著紅木地板的客廳。一張方形的餐桌擺在屋子當(dāng)中,燈泡借著裸露的電線垂下,穿著睡衣的白發(fā)女人靠坐陳舊的木椅上,發(fā)出一聲笑,站起身來,光著腳踩在地上,輕盈走到能天使面前,伸出了手。 “幸會?!彼f。 能天使的眼神躲開這雙魂?duì)繅衾@的眼睛好奇的試探,可她避不過拉普蘭德莫測的微笑。 兩只手禮貌的互相握了一下,“久仰大名。”能天使說。 拉普蘭德拜了拜手,“隨便坐吧,能天使小姐,我這里可沒什么好忌諱的?!? 能天使在桌邊坐下,一低頭,半瓶威士忌酒和幾個酒杯正擺在她的手邊。 “我猜您不喜歡喝酒。” “來一杯。”能天使說。 拉普蘭德一挑眉,貼心的給她倒了半杯,能天使把它一飲而盡,像是吞下一口火。 “您的朋友失蹤多長時間了?小姐。”拉普蘭德說,“半個月總該有了吧?!? 能天使剛還覺得烈酒在胸口燒了一把火,聽完這話,一股子寒意反讓她心頭一緊,“您怎么知道的……” “難不成您還會謀殺您的摯友嗎?”拉普蘭德聳肩問道,“我倒是見過這種人,解決掉自己的朋友后,回過頭來找我破案。” 能天使一時語塞,滿肚子的話在嘴邊出不出來,嘴唇直哆嗦。 拉普蘭德看她這樣,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趕忙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語氣懇切的說,“抱歉,小姐,我剛才出言不遜冒犯到您,我收回我說的話?!? “另外,您可以把您朋友的名字告知我嗎?” 能天使看著她的臉,“德克薩斯”她說。 從能天使進(jìn)門以來,拉普蘭德似乎不變的扯著一個笑臉,簡單而復(fù)雜,不同的情緒混雜著都從這一個窗口涌出,但好像發(fā)自肺腑的愉悅并不在此列。 然而眼前的拉普蘭德開心的笑了,她臉上每一塊肌肉都加入在其中,難以抑制。 “呵呵,您的朋友喜歡抽煙嗎?別誤會,這對我的推理有很大幫助的?!崩仗m德勉強(qiáng)控制住笑,說。 “說實(shí)話,挺討厭她這一點(diǎn)的。”能天使微微皺眉,“可難聞了?!? “她喜歡吃什么?”拉普蘭德緊接著問 “pocky”能天使脫口而出“她有時候會就著煙吃pocky?!? “她多高?” “嗯,大概一米六一?!? “她平時幾天洗一次澡?” “她洗澡間隔應(yīng)該用分鐘計(jì)算吧……” “她的頭發(fā)是什么顏色的?” “她的頭發(fā)外表看起來是黑的,實(shí)際上像是搞了個挑染,里面的發(fā)色和我的不限上下?!? 兩人快問快答,能天使?jié)M肚子疑惑拉普蘭德問的這些雜七雜八的有什么用,然而她剛要說什么,拉普蘭德卻搶先開口,又把她堵了回去。 “您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德克薩斯?” “三年前?!蹦芴焓拐f,“她跟我提過她在徐拉古生活過一段時間,不過,她平日里特別多疑,只要一提到徐拉古的事就十分的敏感?!? “她雖然沒有和我詳細(xì)講過在徐拉古日子,但應(yīng)該不算愉快?!? “您又不是德克薩斯,怎么知道她在徐拉古愉快與否呢?”拉普蘭德打斷她說。 能天使不解的眨眨眼,拉普蘭德做了個手勢,接著說道: “您認(rèn)為德克薩斯……小姐的失蹤,是因?yàn)槭裁矗俊? “我不清楚?!蹦芴焓固拱渍f?!八晕襾碚埱竽膸椭!? “不清楚……”拉普蘭德低頭遮住半張臉嘟囔著,“不清楚……” “哈” “哈哈哈哈……”竭斯底里的狂笑驟然充斥整個客廳,散亂的白發(fā)難以節(jié)致的舞動,寧靜無波的湖泊掀起狂風(fēng)惡浪,癲狂的不加掩飾的喜悅幾乎要把近在咫尺的能天使吞沒,驚得她猝不及防的摔下椅子。 “懸案!冤案!疑案!”拉普蘭德從椅子上站起來,她渾身顫動著,激動的喊道,“失蹤!謀殺!詐騙!盜竊!……毫無線索?不清不楚?無計(jì)可施?對極了!好極了!就是這樣!別讓我無聊!難題才是神探的伴侶啊!” 拉普蘭德一把拽起躺在地上的能天使,“我一定會找到德克薩斯的,能天使小姐,我說到做到?!? “給我一分鐘換身衣服,咱們馬上出發(fā)!” 陽光很好。路邊的行人寥寥無幾,臉上的神色麻木,步履匆匆。綠色軍用吉普的引擎轟然作響,橫沖直撞的刮起一陣風(fēng),帶起地上的浮塵和行人的褲腳裙擺。 切利尼娜穿著暗紅呢子大衣,戴著禮帽,腳下踩著黑色高跟鞋,冷眼看著那輛車拐了個彎,消失在眼前。 她收回視線,腳下踢走幾塊碎石,過了馬路。 馬路邊鱗櫛次比的商戶緊閉著門,他們很久以前就卷了財產(chǎn)逃跑了。然而,還有一家開著門,孤零零的對著空曠的街道徒勞的張著大嘴,饑不可耐。 切利尼娜踱步入內(nèi)??Х葔刈灶欁缘慕袊讨?,她看到了鐵灰色的帽徽。 坐在柜臺邊和莫斯提馬聊著興起的拉普蘭德偶然回頭,和切利尼娜的眼神撞在一起。 “午安。切利尼娜,沒想到在這遇見您了。”拉普蘭德放下手里的咖啡,開心的揮手,又扭頭跟莫斯提馬說“麻煩給我的朋友來一杯,我請?!? “你原來這么大方嗎?少校?!? “得分人嘛。”拉普蘭德說,她把錢放在柜臺上“那……就這樣,我失陪了?!? 鐵灰色的帽徽在切利尼娜眼前一閃,與她擦肩而過。切利尼娜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出意外,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去過你那里一趟了?!蹦固狁R把咖啡放在柜臺上?!八雌饋韺δ阌^感不錯?!? “這正是我要反應(yīng)的問題?!鼻欣崮日遄玫馈八F(xiàn)在……纏上我了?!? 莫斯提馬想了一陣,打破了沉默:“維持現(xiàn)狀,在還未獲取到敵人的城區(qū)部防圖之前,絕對不要讓她看出破綻?!? 切利尼娜沉默的點(diǎn)頭,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把咖啡喝了吧?!? 切利尼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走入刺眼的陽光。 “咱們有車,何必坐計(jì)程車呢?” 拉普蘭德僅僅穿了件黑夾克衫和短褲,按著清脆的車鈴鐺,推著一輛米色的單車,出現(xiàn)在驚訝能天使面前,微笑著說。 單車輕快的順著風(fēng),沒有一絲顛簸,偵探的白發(fā)吹到能天使的臉龐上,散發(fā)出神清氣爽的清香。 單車上的時間在拉普蘭德口時不時的吹出的調(diào)子里飄走,等回過神來,拉普蘭德已經(jīng)穿過了那條不寬的柏油路。 “她……住在四樓,就在我家樓下?!? “哦……您們確實(shí)是要很好的閨蜜?!? 能天使臉上微微發(fā)燒,領(lǐng)著拉普蘭德上樓。 “莫斯提馬住在你家里?” “嗯……那個” “您也許想問我怎么和莫斯提馬相識的?”拉普蘭德笑著點(diǎn)破躊躇的能天使?!耙?yàn)槊孛??!? “我們知曉共同的一個秘密?!? “所以我對您的委托定會全力以赴的拿出我的看家本領(lǐng),您盡管相信我。” 拉普蘭德說著,抬頭看到了“4F”的字樣?!暗驴怂_斯住在這一家嗎?” 拉普蘭德碰運(yùn)氣似的隨便走到離樓梯口最近的房門敲了敲,問道。 能天使愣了一下,遲疑道,“是的,我去拿鑰匙?!? “不用了,小樂。拉普蘭德,接著。”莫斯提馬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樓梯上,丟下了鑰匙 鑰匙劃過一道銀色弧光,落到拉普蘭德手中。 “哎?莫斯提馬……你?” 莫斯提馬伸手示意滿頭問號的能天使安靜下來,對著拉普蘭德說,“如你所愿?!? 拉普蘭德嘴角的笑不見了一瞬,她面無表情,顯出肅穆,而后又滿不在乎的笑著,用鑰匙打開了門。 “我希望你們不要打擾我的調(diào)查,可以嗎?”她說。 能天使糾結(jié)的點(diǎn)頭,莫斯提馬只是付之一笑。 “啪嗒?!钡驴怂_斯的房門隔絕了薩科塔們的視線。 入了夜。一個切利尼娜不應(yīng)該見到的人出現(xiàn)在眼前。 “你不應(yīng)該來這的。”切利尼娜謹(jǐn)慎的沒有開燈,借著月光看著眼前有些狼狽的男人,銳利的目光直盯著他受過槍傷的臉?!敖M織的規(guī)定你都無視嗎?你今晚的擅自行動太出格了!” “都什么時候了!還管這些!”男人焦急的壓低自己的聲音吼道。“敵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你和蕾繆樂同志的端倪!我這才星夜趕來!” 切利尼娜心中一驚,心說自己到底露出了破綻。她銳利的目光緩和了,泛起愧疚。自己剛剛對著久經(jīng)考驗(yàn)的老同志和前輩冰冷的懷疑實(shí)在是太不應(yīng)該了。 “抱歉,同志,我……” “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男人嚴(yán)肅道?!斑@個時間的發(fā)報即刻停止,你和蕾繆樂同志跟我馬上把電臺秘密轉(zhuǎn)移!” 秘密轉(zhuǎn)移對切利尼娜和蕾繆樂來講都是家常便飯,抽半根煙的時間,對她們而言比性命還要貴重電臺就藏進(jìn)裝衣服的手提箱里。 男人滿意的點(diǎn)頭。切利尼娜攥著手提箱,一馬當(dāng)先快步下了樓。 “吱呀”缺油的門瘆人的被夜風(fēng)緩緩?fù)崎_。月華下的鐵灰的帽徽映照著冷光。 拉普蘭德像是半個月前來串門一樣踱步入內(nèi),唯一不同的是她手中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德克薩斯的眉心,似乎要把她整個人吸進(jìn)去。 “叛徒……”蕾繆樂怒罵戛然而止,叛徒趁薩科塔不備,狠狠的一手刀砍在脖子,也就利索的暈了過去。 切利尼娜站在那里和槍口對視,任由叛徒粗暴的搶過手里陳舊的皮箱,拉開拉鏈,把幾件內(nèi)衣短衫摔在地上,露出電臺綠色的鐵皮。 背叛面前,切利尼娜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憤怒——那無濟(jì)于事,死亡面前,她仍然一以貫之的沉著。切利尼娜不再看散發(fā)槍油味兒的手槍,而是只是拉普蘭德的眼睛。 “我會記住你昨天講過的話,少校?!鼻欣崮扔眯炖耪Z說。 那是陰沉的天,切利尼娜在門外的路上看到被虐殺的一對母子。母親開了膛,兒子掉了腦袋,血匯成一處紅色的溪流,絕望的血腥味塞滿了切利尼娜的鼻孔,她哀慟的淚還未滴下,就先吐了個昏天黑地。只覺得口里一陣陣發(fā)苦,眼前一閃閃的發(fā)黑,她這才咳嗽著支撐起身體,眼角的余光不經(jīng)意的一掃,暗沉的帽徽已經(jīng)停在身邊了。 拉普蘭德慢慢脫掉了軍帽,靜靜的默哀。 五分鐘后,她才把軍官的帽子蓋回頭上,“沒有人能逃過這累累血債的清算,我們的罪會讓我們在地獄住到末日。” “我當(dāng)然記得,切利尼娜?!崩仗m德抿嘴微笑,“我的記性好的很?!? “好?!鼻欣崮日f,閉上了眼。 “少?!瓚棻?duì)到位了嗎?”叛徒走到她的身邊交頭接耳,“要不,在下……” “去吧?!别嵉脑鹿鉃槔仗m德披上輕紗,她俏皮的對絕望的切利尼娜勾起嘴唇。她轉(zhuǎn)身,面對清冷的雙月,男人正看向門外灑滿粗鹽的街道,空空如也。 “砰!”槍聲驚到天邊透明的薄云,都跟著散了,血混雜著蒼白的腦漿噴灑在寒光鋪就的地毯上,叛徒眉心被開了口子,瞪大眼睛,沉重的倒下了。 拉普蘭德又補(bǔ)了一槍,這才放心,切利尼娜始料未及的看著眼前笑瞇瞇的女人,帽徽沾到了濺射的鮮血,不再清晰。 拉普蘭德把槍收回腰間,對切利尼娜調(diào)皮的眨眨眼,她摘下軍帽,邁過門口死狗一樣的尸體,走入淡淡的月光。 一條河,一條黑水河,浩浩湯湯,無邊無際,卻又悄無聲息的靜靜流淌。曾經(jīng),它清澈見底,一覽無余,翻騰著滾滾的浪,世間萬物一生的罪過,都賴以它洗滌干凈,那些重歸澄澈的靈魂在河床永遠(yuǎn)的安息。無數(shù)歲月匆匆而過,無數(shù)罪孽也最終染黑了這條大河。 是的,它是冥河。是啊,它是罪河。 可是這些深重的罪孽沒有一樁是它犯下的。它只是沉默的沖洗,帶走罪孽。 人總是在冥河里才想明白自己,白狼也是如此。 白狼是聰明的,然而她也被自己的聰明絆死了,她到死前仍然糾結(jié)那個人的關(guān)系以及徐拉古的泥潭…… 死亡是一切結(jié)束,她應(yīng)該放下一切,而后沉睡。 她仰面躺在松軟的河床上??粗磉叧了撵`魂。只要閉上眼睛就好,她想。 冥河靜靜的流。猛地,水花四濺,白狼在冥河中冒出頭來,奮力泅著,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色欲……罄竹難書的罪惡蜂擁而至,一時之間白狼像是掉進(jìn)了油鍋,那直接在靈魂上篆刻的痛苦包裹著她,連一聲慘叫都送不出口,千刀萬剮也不能所及。 白狼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個人是她道路的化身,死亡仍然不是自己的終點(diǎn)。 冥河靜靜的流。白狼咬牙游著,攪動了裹挾在河流中更多的罪,骯臟的罪孽受夠了冥河里的日子,它們爭先恐后的在她靈魂上聚攏,想要登上這搜擺渡的孤舟,她的身體越來越重,在冥河中浮不起來,竟然一下子沉到底,她親在松軟的河泥上,掙不起身。她看著周圍安眠的靈魂,再一次撐起身,卻突然感覺一輕,半個身子探出水面,原來是霸道的罪把弱小的湊熱鬧的罪惡踹回了河水,白狼并不知情,她只是倔強(qiáng)的劃水。 白狼也碰到了同伴,可都不過是奮力的撲騰會兒,激起一些水花,也就再無聲息。 冥河流淌,靈魂的罪惡看守洗脫罪惡的靈魂。 白狼像是一片落葉,沾在黑水之上。靈魂被無時無刻的煎熬,沒有停歇;眼前只見無盡的黑水,沒有方向;耳畔只有冥河的呼吸,沒有別的響動;然而,白狼心中只有唯一的目標(biāo)。 時間在這里沒有概念?;蛟S游了一分鐘,也或許游了幾百年,幾千年,白狼仍不放棄,她機(jī)械的劃水,在冥河的懷抱里堅(jiān)持。 然后,她摸到了堅(jiān)硬的石頭階梯。她攀著階梯,身體變得越來越重,直到脫離冥河。 “此身為罪所成?!崩仗m德說“我即是冥河之罪?!? 冥河靜靜的流,帶著無數(shù)靈魂的罪惡,帶著它自己不可饒恕的罪,永遠(yuǎn)一個聲音的奔流。 任何一個洞察力合格的活人偵探,都可以很快找出德克薩斯房間里的很多蛛絲馬跡,然而在這眾多線索中能否抓住關(guān)鍵,便是神探與尋常偵探的分野。 不過,拉普蘭德卻是連合格的活人都算不上。沒有心跳,渾身冰涼,毫無知覺,眼前除了活物的靈魂什么也看不到。想到這里,拉普蘭德禁不住沒心沒肺的大笑起來。 尋常手段已經(jīng)跟拉普蘭德毫無瓜葛了。 拉普蘭德走進(jìn)浴室,放了滿滿一浴缸的水。 她回到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合上眼,一動不動,好似睡著一般,而靈魂卻利落的飄出了軀殼。 拉普蘭德真心覺得,自己肉體像是件穿在身上死沉死沉的吸滿水的棉服,十二分的不爽利。所以要是沒有必須要見的人的話,她就把身體丟在被窩里,乘著風(fēng)刮過城市每一個鮮為人知的角落。 她飄進(jìn)浴室,躺進(jìn)了潔白的浴缸。 德克薩斯光著身子躺在浴缸的溫水中,捏著手中的小黃鴨,周圍的氣溫突然降了下來,裸露在外的肌膚起了雞皮疙瘩,德克薩斯哆嗦一下,丟下鴨子,全身除了腦袋都迅速的縮進(jìn)水下。 匆匆洗完澡,德克薩斯穿好衣服,順手拿出幾條備用的毛巾和牙具推開浴室的門。 客廳的沙發(fā)上放著一個敞開的半舊手提箱,里面塞著些她換洗的衣物和常穿的睡衣,德克薩斯把潔白的毛巾疊好,放進(jìn)箱子,牙具也見縫插針的擠進(jìn)空隙。 最后,德克薩斯從身上的大衣兜里摸出了一塊懷表。表盤上的時間靜止了,永遠(yuǎn)停在了九點(diǎn)一刻。 “你死的時候,它就停了,分秒不差?!钡驴怂_斯摩挲著懷表,“我找到了一個老鐘表匠,我看著他把表拆完了裝,裝完了又拆開……最后他跟我說,修不好了?!? “我不明白。這是你送給我的東西,我才是它的主人。憑什么你死了,它也跟著不聽我的話了呢?” “我那天從老鐘表匠那里重新買了手表,可還沒暖熱乎,就被偷走了?!? “那回我去了一趟銀行,取錢回來的路上,懷表不見了。我找了很久,直到一個小朋友把懷表交還到我的手里。我問他在哪里找到的,他說是在路邊撿的?!? “那孩子最后很疑惑看著我說,懷表不是找到了嗎,姐姐你干嘛哭?。俊? 德克薩斯松開手,金色的懷表落在毛巾上?!拔蚁耄乙苍撐餁w原主了。” 德克薩斯扣上箱子?!白蛲砦覊舻侥懔?。夢里,你摸到我的床邊,把我吵醒了,我問你是怎么進(jìn)來了,我明明把門鎖好了。你笑著跟我說,就那破鎖我用牙簽都能撬開?!? “我在夢里和你嘮了很久的磕,可到底說的什么,記不清了。最后你說,我要走了,回徐拉古。” 德克薩斯把手提箱的拉鏈拉好?!拔艺f,別走了,留在這里吧。然后,夢就醒了?!? “我記得你爺爺?shù)哪故窃谒_盧佐家墓地的東北角,老人家的斜對面,就是你的母親,而你的墓就緊緊挨著她。五年了,閉上眼,還是那么清楚。呵,沒人能真正離開徐拉古這片泥潭?!? 德克薩斯站起身,走到穿衣鏡前。鏡子中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拉普蘭德的笑臉。 “我以為我可以忘了你。我以為我可以忘了徐拉古的日子?!? 德克薩斯用力一拳砸在鏡子上,碎屑橫飛,蜘蛛網(wǎng)一樣的裂痕把鏡中她的臉割得四分五裂,她放下攥緊的拳頭,任由鮮血滴落在腳邊。 “拉普蘭德,我會去看你的。” 殘留在穿衣鏡上的嫣紅的血,默默的從她黃昏似的眸中滑落。 雨下的淅淅瀝瀝。切利尼娜喜歡下雨的聲音,所以她照例坐在窗邊聽雨。 她極目遠(yuǎn)眺,想要看到幾十公里外的士氣如虹的友軍,他們正期待著進(jìn)攻她身處這座的城市的命令。 這城,早已被敵人精心經(jīng)營數(shù)年,僅僅是暗堡,就已經(jīng)在城區(qū)星羅棋布,更不要提別的陰險布置,好像是一個陷阱,期待友軍一頭扎進(jìn)來。 如果敵人的布防讓我方了如指掌的話,那將可以少犧牲多少戰(zhàn)士!切利尼娜想著,一定要搞得敵人的布防圖,越快越好! 但她明白,無數(shù)人都和她一樣焦急的等待,可敵人的嚴(yán)防死守,偏偏不給一絲的破綻。 敲門聲拉回了切利尼娜的思緒,“哪位?” “拉普蘭德?!遍T外熟悉聲音笑著回答。 切利尼娜心里一驚,一下站起來。自那有驚無險的一晚之后,她已經(jīng)半年沒有見到拉普蘭德了。蕾繆樂正在這時踩著樓梯下樓,“誰在敲門?” “拉普蘭德?!鼻欣崮却鸬?。 蕾繆樂小跑著拉開了門,白狼忙不迭的鉆進(jìn)屋子,把風(fēng)雨阻在門外。拉普蘭德穿著黑色軍用的雨披,沒帶軍帽,把一個皮包夾在腋下,表面被打上了些雨水。 “你來干什么?”切利尼娜冷冷道。 拉普蘭德喘一口氣,笑得合不攏嘴,被淋得半濕的尾巴搖的起勁,把雨水甩在干潔的地板上,她打開皮包,走到屋子當(dāng)中的圓桌邊 切利尼娜跟過去,僵住了。拉普蘭德把一張圖紙“嘩”的展開,在圓桌上放不開,她干脆招呼蕾繆樂,兩人合力把圖紙小心鋪在地板上。 “城市布防全圖……”切利尼娜喃喃低語。 “這件事是我全權(quán)負(fù)責(zé)的,真巧啊。”拉普蘭德說“我把那些小伙子們忽悠瘸了,讓他們把畫出來的圖紙給我一份備用,折騰著他們好幾天睡不好覺。不管怎么說,結(jié)果是好的。” 拉普蘭德沒有過多停留,切利尼娜送她走進(jìn)雨中?!爸x謝。”她說。 軍官沒有聽清,只是回頭淡淡笑了一下,踩著積水離開了。 敵人對于這座城的封鎖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組織三番五次嘗試讓切利尼娜帶著那張寶貴的圖紙出城,結(jié)局均是無功而返,甚至差點(diǎn)喪命。 切利尼娜不在乎死亡。蕾繆樂已經(jīng)先她而去了——就在掩護(hù)她出城的一次行動里。自己和戰(zhàn)友匯合也算是不錯,但她必須活著,必須把圖紙送到城外的友軍司令官手中,必須從敵人魔爪下解放這座城市。 陰云遮蔽了眷顧大地的清寒月華。遠(yuǎn)遠(yuǎn)的,望見一輛吉普車怒目圓睜,照亮眼前的黑暗,它猛地停下,粗暴的喇叭聲敲碎了惶恐的夢。 切利尼娜穿戴整齊的推門出來——她最近都是合衣而眠,圖紙不離身。車燈晃著眼,鐵制的帽徽閃著奪目的光。 “上車吧,切利尼娜?!崩仗m德下車為她開門,“咱們出城兜風(fēng)?!? 吉普車掀起了風(fēng)暴,引擎聲像是粗野的怒吼,徹底打破了夜幕粉飾的寧靜,把守在必經(jīng)之路的每一個哨所的敵人,都在拉普蘭德那張她私自偽造“出城許可證”面前打消了疑慮,目送拉普蘭德大笑而去。 切利尼娜終于告別了那水泄不通的鐵桶,向著幾十公里外的友軍司令部所在小鎮(zhèn)疾馳。 兩小時后。 “嗯……還有個差不多……六公里?”拉普蘭德不確定的看著地圖,指著上面一片樹林,“咱們在這兒,你下車后往一直走就行。” “你的意思我們只要往西走就對?”切利尼娜說。 “不,這最后的路,我就不陪了?!崩仗m德?lián)u頭“我明明是徐拉古人啊……分不清到底什么是對錯了……” “你……什么意思?” “快走吧,切利尼娜?!崩仗m德推著她下車,“就當(dāng)是……為了勝利。” 切利尼娜一把攥住拉普蘭德的手,“那你要怎么辦?回去嗎?” “當(dāng)然。中將不會為難我的——畢竟他忌憚我的父親。” “進(jìn)攻開始的時候,你就離開吧,好嗎?” “我答應(yīng)你,切利尼娜?!崩仗m德摘下軍帽,鄭重點(diǎn)頭。 切利尼娜一步三回頭的走入了密林,漸漸看不見了。拉普蘭德沒有做啟動車子這么徒勞的事——燃料早已見底。她又把身上臂章肩章扯下來,放到帽子里,丟出窗外,厚重的云層走了,月光灑到拉普蘭德臉上,她手里小巧的手槍也泛著冷冷的黑光。 切利尼娜揣著懷里的布防圖,像是懷中是自己親生的骨肉。她越走越快,恨不得這幾公里縮地成寸,讓她一步就邁到司令官眼前。 她很快就吃到了苦頭:被腳下的一小叢灌木絆倒了,額角磕到石頭,黏糊糊的出了血,膝蓋摔出一大塊淤青。切利尼娜扶著樹站起來,撅一根樹枝,小心的邁著步子。 她逐漸冷靜下來?!拔颐髅魇切炖湃税 植磺宓降资裁词菍﹀e了……”拉普蘭德剛剛有些奇怪的話縈繞在她的耳邊。 徐拉古人……,對錯…… 林子里的溫度降下來了。寒氣染上切利尼娜衣著單薄的身子,一點(diǎn)點(diǎn)的滲入她四肢百骸。 狂奔,狂奔!她踏碎腳下的月光,她越過虬結(jié)盤曲的樹根,她踢開攔路的藤蔓,像是天生就生于斯,未來也許會死于斯的一匹黑狼,不顧一切的想要去追上時間,追上遺憾。 切利尼娜感覺自己的肺像是個破風(fēng)箱,腿像是軟面條,口里涌出血味兒,好似開了家鹽鋪?zhàn)印? 那輛吉普車靜靜的停在她的眼前。 拉普蘭德坐在車?yán)?,在祥和的月光下,睡著了一般。切利尼娜拉開車門,顫抖著,伸手去撫摸拉普蘭德帶著余溫,卻毫無血色的臉。 白狼手里緊握著槍,胸口噴涌的心血染紅了衣襟,染紅了座椅,也染紅了切利尼娜的衣袖。 “你本來就沒打算回去,對嗎?蕾繆樂也是,你也是!都騙我!你們都騙我!我明明那么信任你們……” 切利尼娜眼中噙著淚終于如斷線的珠子,砸到拉普蘭德身上。蕾繆樂死的時候,她來不及哭,因?yàn)槿蝿?wù)還沒有完成,便把悲傷深埋心底,將傷口草草包扎。 而現(xiàn)在,她終于痛快的哭一場了。 她慢慢幫拉普蘭德整理鬢發(fā),然后,環(huán)抱住白狼光潔的脖子,深深的吻在她軟糯的朱唇上,帶走了最后的余溫。眼淚又不爭氣的滑下眼角,切利尼娜擦掉眼淚,對著拉普蘭德開口道: “你是英雄,我的戰(zhàn)友?!? 背上烈士的遺骸,很重,可她還是沉默的踏上了最后的路。 “這就是故事的結(jié)局嗎?” 莫斯提馬開著房車,行駛在地廣人稀的半無人區(qū)脆弱的公路上,車窗外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戈壁。她專心于眼前的路,隨口問著身邊的能天使。 “這就是故事的結(jié)局?!蹦芴焓拐f。 “少校難道非死不可嗎?她摘掉了軍帽,扯掉了肩章臂章,這時候她應(yīng)該動了棄暗投明的心思???” “是啊,我也不明白她為什么要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蹦芴焓篃o奈的聳肩,“那是她自己的選擇,我無權(quán)干涉?!? “不只是她,切利尼娜·德克薩斯到底在想什么?有些時候我也不明白。” “哈,不會吧,你明明和她“鄰居”了那么久?還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唉,說穿了,我像個偷窺狂,莫斯提馬?!蹦芴焓拐f,“我筆下的沒有一個人物聽我話的,我也沒有完全把握他們心理的能力。我不過是觀察、揣摩,再觀察、再揣摩,最后我才下筆寫幾百個詞,日積月累,這些溪流才匯聚成江河。” 話正講著,兩人耳邊聽到一聲巨響,均是一愣,莫斯提馬先反應(yīng)過來,一腳剎住,臉上浮現(xiàn)出尷尬的笑“應(yīng)該是我們的車胎小姐生氣,把自己氣炸了?!? 能天使也笑得前仰后合,兩個人下了車,果不其然,后面的車胎爆了一個,拖出備胎,兩人合力的忙碌起來。 換完了胎,能天使抬頭,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一輛寂寞的摩托車朝著房車開過來。 到了近前,信使一個漂移把摩托車打橫停在路邊,跳下車來,把一封信遞到能天使手上。 這是一封來自敘拉古的信。能天使拆開信,莫斯提馬好奇的湊了過來,上面只寫了一句話:“我們要回哥倫比亞了。” 夕陽當(dāng)空,天邊漫著燦爛的霞。每當(dāng)夜幕降臨前,落日總會將自己最后的光芒綻放,在鐵石心腸的大地上,灑盡最后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