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光一閃，銀河流淌，接近凝滯的黑霧幕墻頃刻間拉起，粘稠的能將光都折彎，捕獲在其中，帶著要浸透骨髓的刺冷，切割開了十三號街。

“......”

屏息潛行，俯身鉆入其中，伸手四處一探，在觸到堅硬墻體的瞬間就側(cè)身抬腳，順墻飛蹬兩下，旋身起跳。

月光摔碎在飛舞的衣袍，裂成數(shù)片碎銀，反射出滴了血的細痕和橫在面前的槳，接近3m的飛槳一揮一格，將最鋒銳的一縷冷光直直擊飛出去。

兩根完整的箭桿，尖端綻裂成殺人的花朵插入地中，另外兩根中斷的箭頭沒入墻壁，無損的潔白尾羽還在輕輕地搖振，還帶著弩弦留下的清脆的樂音回響在霧氣中。整個鑄就的精鐵長箭不同為了疾射而設(shè)計的連雹，空旋著彈在墻間，將冥霧澆筑的墳?zāi)够罨钏洪_，月光短暫地透射在地，纖細的陰影一閃即逝，而飛槳緊隨其后。挪轉(zhuǎn)身形一踩，木漿橫于墻間撐起身形，彈韌的木一彎一撥，借著向上的力直沖向天。

被叫作“舵手”的男性十指猛撥，飛槳在尖銳的哨音里急旋起來，拖著鎖鏈的倒鉤勢大力沉，本應(yīng)將自己掛上銳箭的舵手雙手一顫，鉤鎖被呼嘯的槳擊飛出去，鎖鏈三下兩下繞住木把，屬于水手遒勁的兩只粗壯手臂瞬間停住長槳，沖勢已停，重力將碩大的身體拉下，雙腳踏實在已到盡頭的墻沿，合握的迅槳向下狠拽。

偷襲者必被這一下扯到槳頭，一頂一砸，對方就沒了性命，這是舵手理想的情況，但手上忽地減弱的應(yīng)力已經(jīng)否決他的想法，本能的收了右腿，雙槳隨著身體直直下落，整個人就掛單杠一樣地懸在了墻間，風(fēng)聲后發(fā)而至，眨眼間就融沒在下方還未散盡的霧氣，伴隨著槳上猛然地加力，瘦削的身形從墻頭落到她的身邊——鎖鏈以相反的方向再次飛旋起來，方才落了空的鉤鎖瘋了一樣敲打起墻面，來不及喘息，雙臂發(fā)力，雙腿蹬墻借勢，彎曲的身體瞬間倒掛在槳上，頭側(cè)，弩機已然重新回到主人的手中，灰色的身形三兩圈就繞開了纏在槳上的鎖鏈，借著旋轉(zhuǎn)盡頭的加速收鉤，舵手也未懈怠，迅猛的上踢撲了空，反彈的槳就將他的身體高高送起，雙手擰轉(zhuǎn)，木槳抽掃起一片漩渦，扯動著周圍的一切吸引過來。

慘淡的月掛到了最高，蒼白的暈芒渲開酒色的血流，夜的幕布已經(jīng)完全拉開，她卻又沒了身形。

旋，刺，突，同樣的險棋已經(jīng)被錄入了死亡的坐標系，同樣的操作只會將自己的行動曲線定死在一個點上——而在歸于陰暗的觀測者看來，這就是作繭自縛。當機立斷，待到大腦將直覺的信息處理完畢時，舵手已經(jīng)徹底撕盡了霧氣，毒蛇一樣的后者每一次絞纏和進犯都被槳頭凌厲地鞭開。雙手握槳，片刻不停，猛踏兩步后將槳捅入泥土，撐起的軀體飛翻過墻，預(yù)想中的雹子沒有落地，舵手借此快速調(diào)勻了自己的呼吸，跟上幾步后站定。

十三街另外一側(cè)是廢棄的宗教廣場，高大的教堂遮住了白的發(fā)慌的月光。而在潮濕的陰影里，舵手將占據(jù)他認為的最大優(yōu)勢。

氣味。

鯊魚會嗅到每一絲彌散的血氣，抹下臉側(cè)被彈片劃開的些許血沫，舵手壓低了身形，強韌的槳輕晃著，如果追襲者足夠莽撞，落入這處被高墻環(huán)抱的廣場就不好脫身了。

這個四方的空間，一側(cè)的墻體略矮，是他剛才翻來的位置，此時他背靠另一側(cè)高大的廢棄祠堂，這座祠堂占據(jù)了方形空間的兩邊，云中月再如何的輕靈，也不可能掛到這滿是尖頂?shù)母呗柦ㄖ敳?，而另外一?cè)則是毗鄰彼此的兩座爛尾樓，那也是一名弩手最有可能發(fā)起攻擊的地方。

貿(mào)然撤離已是無望，舵手清了清嗓子，以舊時船上呼喊的力氣提了聲調(diào)。

“用弓弩未免太瞧不起人了，換你那更快的火器來。”

沒有回應(yīng)。

這是意料中的結(jié)果，舵手槳一放，原地下坐，對方的動作再如何快，在進攻方向固定的情況下，就注定了對方不可能發(fā)起理想化的有效突襲。而等到白天，褪去的夜幕將不會為那名追襲者留下任何的生存余地。

解開襟衣，取出兩塊白天的干餅，就著腰間水壺撐滿的澀味的冷水，自顧自地大嚼特嚼起來。

“沒吃飯的話，回去吃飯吧，你抓不到我的，回去接受懲罰就是了?！?/p>

舵手袒胸露乳，伸手抖動著衣服，若對方要拼個魚死網(wǎng)破，盡快恢復(fù)身體狀態(tài)就再重要不過，占據(jù)地利不意味著完全勝利，被強行換去一條胳膊，一條腿都是可能的結(jié)果，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jié)局，將蒸騰的汗氣掀出衣服，快速冷卻是很損害身體的事情，后續(xù)的痙攣也可能會要他的命，但他需要搏命。海上的人習(xí)慣了濕氣，但鹽堿貼身可最是折磨人，腐蝕無形，因此往往能在不經(jīng)意間造就恐怖的損害。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腦，盡快地讓自己的大腦恢復(fù)最佳狀態(tài)。

“......”

微抿著嘴唇，搖晃著雙腿，一邊擦拭著手中的武器，不發(fā)出一點聲音。

“......”

啪。

她猛地低頭，抓著抹布的手按在地上一撐就跳落下去，直刺未中，下劈同樣慢了半秒，但舵手也不著急，槳把一轉(zhuǎn)。

咔。

慘叫聲乍響，但只是短短一刻，枯瘦的女孩在空中如同斷了線的風(fēng)箏，那只折斷的腿像是抽取了骨頭，洋娃娃一樣軟綿綿地掛在身下。

天昏地暗。

匆忙地按下扳機，鉤鎖打在寺廟的飛檐磚瓦上，和兩塊碎瓦一同跳起，拖著鎖鏈嘩啦啦地翻落下去，折掉的腿被沖擊力抽打在墻壁上，隨后是整個身子，哐啷哐啷地磕了墻，隨后又開始向下滾落。她想要抬手抓住什么，除了幾片年久不固的瓦片，就只有緊握在手中的弩機，頭磕碰在碎瓦上，到了這篇屋檐的邊緣就再次翻下，鎖鏈喀拉喀拉地敲在鞋邊，整個人隨之又砸在了下一層磚沿。

反復(fù)。

像連墜的雹不斷地轟擊著房檐，像死亡的鼓點，一圈又一圈，胳膊被身體碾脫了臼，她感受得到脫窩的骨頭來回擠壓著緊繃的皮肉，粗糙鋒利的邊緣剁開血痕，最后翻在地上，雙腿散了架一樣，一腿朝前，一腿朝后，活生生掰脫了。

“......”

舵手的槳橫在屋檐和另一側(cè)的消防樓梯上，偷襲者將他懸掛在空中，方才的偷襲者已經(jīng)跌落在寺廟下方的廣場，深色的血痕抹了一路。

猛然發(fā)力，將自己拉起身體，和飛槳一并彈起，踩著碎瓦飛旋半身就直直落下，借著足夠長度的長木格住一個個狹窄的縫隙，三下兩下就蕩到了近前，最后飛躍下去。

“.......！”

名為彗的少女咬著一個星藍的掛墜，弩機被它托在大臂上，抵著脖頸撐起，而舵手敏銳的眼睛看得到，那根極細的，拴在扳機和掛墜上的顫動著的弦。

她緩慢地用牙齒捻動著那根細弦，像是個彈撥古琴的音樂家。

舵手的身體被重力拖著，在慣性賦予的沖勢下，對準了那弩機瞄準的方向，滑翔而過。

她最后咬斷了弦。

"你竟然還活著，真可惜。”

“......”

“說不出話了？那倒是好。”

撿起斷了線的人偶一樣，軟癱在地上的肉體，默雨側(cè)過頭去，瞟了一眼那只跪在地上的尸體，膝蓋已經(jīng)露出白森森的骨，黑色的長箭貫穿了他的身體。

將女孩扛到了肩上，幾步過去，將黑色的箭一下拔出，轉(zhuǎn)身就消失在大開著門的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