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陽春，晴光；山青，花燃。

? ? 積在屋檐上的雪已作木魚墜地，清明有聲，摔開萬瓣金光。

? ? 四溢的流光蔓延著，蔓延到墻沿爬滿的青藤上，照出深翠綠意。

? ? 屋內(nèi)銅鏡映著女孩無邪中帶著些許慵懶的面龐，邊打著哈欠，邊望向窗外發(fā)呆。

? ? “師姐……”

? ? “不可以?！?/p>

? ? 池茗毫不留情地拒絕道，說著單手托著女孩柔順的烏發(fā)，用木梳輕輕順理。

? ? 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青絲中紛飛，少女沉下心神，專心致志地打理女孩的頭發(fā)，某種程度上，這也算是一種修行。

? ? 偷懶的想法被師姐識破，緣雪只能悻悻地把目光轉(zhuǎn)回到銅鏡上，無聊地看著倒映的師姐的手指。

? ? 她輕哈一口氣，雖說已入陽春時(shí)節(jié)，酒華峰上的氣溫卻還未回暖，鏡面上霎時(shí)泛起朦朧的白霧，像是蓋上了一層皚皚的白雪。

? ? 緣雪睫毛輕顫著，那雙靈動的眸子在鏡中蒙上了水汽，雪一般的情調(diào)流動在平面的鏡子里，竟讓緣雪有了一絲實(shí)感。

? ? 像是黃昏里墜入冰雪的枯葉，虛無的同時(shí)仿佛藏著某些別的意味，但是她暫時(shí)無法感知到罷了。

? ? 她愣愣地伸手，試圖去把那枯葉和雪花抓入手中，可貼近之后，手指只傳來濕潤的觸感，像是晴空屋檐下的雪，墜地化作流水。

? ? “別亂動。”池茗波瀾不驚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 ? “哦?！本壯┲脷獾匕颜骁R子上的水霧揩干，向下縮了一些，讓池茗不得不微微俯身來為她梳妝。

? ? 這下能看到師姐的臉了，緣雪鼓著臉頰盯著師姐的臉，這可是難得能和師姐對視的機(jī)會。

? ? 師姐還是那么不近人情。

? ? 緣雪偷偷在心里埋汰池茗一句，對著認(rèn)真的池茗“略略”吐舌。

? ? 梳妝完畢，緣雪便被趕到窗外那塊大石頭那里讀竹簡了，而池茗，則一面監(jiān)督著緣雪，一面準(zhǔn)備緣雪的練字材料。

? ? “師姐，師姐，我開始了！”站在石頭上的緣雪把手拱作喇叭狀放在嘴邊，對著這邊招呼道。

? ? 池茗沒有開口回復(fù)，僅僅頷首磨硯，避開了那對眸子投來的視線。

? ? 她心里還是存著那點(diǎn)芥蒂，因?yàn)閺木壯┍粠Щ貋淼哪翘炱?，自己似乎真如師尊所說，被那雙狐媚子的眼睛給惑住了。

? ? 這本無所謂，可愈是和緣雪相處，自己那點(diǎn)無情的心性也愈是要被磨平了。

? ? 她此生唯一的目的，應(yīng)當(dāng)還是報(bào)仇。

? ? 這種多余的情感，只會成為復(fù)仇路上的羈絆。

? ? 好在緣雪再過不了幾天，就要被師尊接走去他那里住，自己也可以清閑下來專心修行了。

? ? 提筆，起勢；平心，凝神。

? ? 緣雪倚在巖旁，眼見池茗已進(jìn)入了狀態(tài)，竊笑出聲，聲音緩緩低了下去。

? ? 她把竹簡立起來，嘴上重復(fù)著竹簡上的文字，心已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 ? 她伸了個(gè)懶腰，享受著從樹林罅隙里漏下來的斑駁光影。

? ? 只要不是修行，做什么都是快樂的。

? ? ……

? ? 竹簡上的文字逐漸充實(shí)，只留下最后一列等待署名。

? ? 池茗正欲添上自己的姓名時(shí)，忽然想起這是給緣雪練字用的。

? ? 讓緣雪第一天學(xué)寫字就學(xué)寫師姐的姓名……

? ? 甚是奇怪。

? ? 狼毫頓在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池茗微微蹙眉，倒吸一口氣。

? ? 墨香縈縈，意退難回。

? ? 等等，緣雪那邊為什么那么安靜。

? ? 池茗疑惑地抬眼看向窗外，旋即深深凝視著正在抓蝴蝶的女孩。

? ? 竹簡被放在石頭上曬著陽光，緣雪此時(shí)正躡手躡腳地靠近一棵樹的樹干上停留的黃蝶。

? ? 光影陸離中，一切春光燦爛都變得如此單純，沒有負(fù)擔(dān)。

? ? 女孩的每一步小心翼翼的動作和臉上洋溢的笑在池茗眼中凝結(jié)成雪，積蓄成了一整個(gè)寒冷又溫暖的冬天。

? ? 所有撲得人醉醺醺的暖風(fēng)，都化作倒退的影靄暗流，裹挾著池茗回到了三年前。

? ? 什么時(shí)候，連顯露笑意都成了一種多余的事情……

? ? 空氣似乎凝結(jié)在了這一刻，池茗抿起唇，放棄了出聲打攪女孩。

? ? 好好玩玩吧。

? ? 她搖搖頭，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扯出一個(gè)生硬的笑。

? ? “師姐！”

? ? 緣雪含著喜悅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不知什么時(shí)候起，女孩的注意力從蝴蝶轉(zhuǎn)移到了她的身上。

? ? 緣雪興奮地跳著跑到窗前，扒著窗子說道：“你剛才笑了對不對！”

? ? 女孩澄澈的眸子向著她眨了眨，那是一對雪一樣純潔的眸子，映著她這個(gè)師姐卑劣的內(nèi)心。

? ? “再笑笑嘛，師姐，你笑起來比不笑的時(shí)候好看多了！”

? ? 池茗按了按太陽穴，閉上眼睛，冷冷道：“今天加倍?！?/p>

? ? 女孩哀嚎一聲，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匆忙退到巨石邊捧起竹簡裝模作樣地讀起來。

? ? 黃蝶翩翩，最終停在了窗臺上。

? ? 池茗靜滯了許久，直到那蝴蝶悄然離去，潤物無聲，她才流盼回竹簡上空著的那一列。

? ? ——她已無意識地寫上了緣雪的名字。

? ? 她再度提筆，把那兩字抹去，頓了半晌，又遲疑地重新補(bǔ)了回去。

? ? 欲蓋彌彰地添上了其他人的名字，并在最后添上池茗二字。

? ? 師姐又在笑誒。

? ? 緣雪探出頭，也捂嘴笑了笑。

? ? 然后就被抬頭的池茗看見了……

? ? “緣雪——！”池茗的語氣里罕見地帶上一絲慍怒。

? ? 哦嗚，悲劇。

? ? ……

? ? 緣雪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提著那支不聽使喚的毛筆顫顫巍巍地寫下了第一個(gè)圖畫。

? ? 像是符咒上才會有的圖案，而不是作為一個(gè)字存在。

? ? “練不完不許吃飯?！背剀掷锬弥涑撸诰壯┻吷侠@著。

? ? 再讓緣雪這個(gè)鬼頭鬼腦的家伙一個(gè)人待著，天知道她又要再找些什么門路去偷懶。

? ? “師姐我錯了……”緣雪揉著紅通通的手心，兩眼淚汪汪地看著池茗求情。

? ? “錯在哪了？”

? ? “錯在哪了？”緣雪小聲嘟囔一句，試探性地開口道，“額，錯在……錯在偷看師姐的笑？”

? ? “啪！”

? ? 戒尺抽在桌角，激得緣雪一跳，渾身寒毛豎起。

? ? “師，師師師姐……”

? ? 緣雪被嚇得不敢去看池茗，盯著竹簡隨便指了一個(gè)字請教想要轉(zhuǎn)移話題。

? ? 池茗早已看穿緣雪的小心思，但這的確起效，她無奈地俯身仔細(xì)瞧了瞧，神色卻凝住了。

? ? ——那是一個(gè)“情”字。

? ? 情字何解？

? ? 池茗提起筆，竟愣住了，她什么時(shí)候?qū)懙摹扒椤弊郑?/p>

? ? 她落筆一連寫了幾個(gè)“情”字，都沒有原先那種韻味了，不對，不對，像是行尸走肉，沒有靈魂存在。

? ? 情字何解？無情怎會寫出“情”？

? ? 池茗深深皺眉，內(nèi)心陷入懷疑，可她的確是寫出來了。

? ? “師姐？”緣雪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 ? 池茗回過神來，竹簡上出現(xiàn)了一個(gè)偌大的黑點(diǎn)，已經(jīng)滲入進(jìn)去。

? ? 情字何解？難解。

? ? “你先去玩吧。”池茗長嘆一口氣，盯著那個(gè)墨點(diǎn)發(fā)呆。

? ? 女孩如釋重負(fù)的笑聲在暖陽下更加清脆晴朗。池茗斂眼，手指在那個(gè)“情”上摩挲。

? ? 心亂了。

? ? 情字何解？

? ? 謬誤，謬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