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羨羨做夢了。 夢見自己一身紅衣站在懸崖邊，獵獵狂風裹挾著漫天血雨。 懸崖下濃黑如墨，隱隱聞見哭聲。 真正的鬼哭狼嚎。 懸崖邊的魏無羨帶著乍然驚醒的怔愣和清醒后的悲慟，眼角慢慢凝聚起血淚。 那些哭聲里，摻雜著“你去死”“救救我”“我不甘心”“我恨死你了”……諸如此類的愿訴。 血陽燒紅了天際。 魏無羨抬手取下紅綢帶綁了眼，蒼白的唇微動后又抿直。 之后，便是決絕地縱身一跳。 …… 夢境戛然而止，醒來心悸難受。 羨羨一抹臉，全是淚。 還沒來得及藏手，藍忘機眼睛已經(jīng)睜開，當看到淚水，瞬間清醒。 “怎么哭了？”藍忘機把人摟緊，嘴唇貼在他眼睛上，輕輕吻去淚珠。 輕柔的嗓音安撫了羨羨的悸痛。 這么血腥的夢境他不知道該怎么說，只用下巴蹭在藍忘機頸窩，吸了吸鼻子。 “不想說就不說?！彼{忘機也不逼他，悲傷的夢，說出來反而讓人再難受一場。 他抱著羨羨貓又溫存了一會兒，撓著撓著下巴，小家伙才舒服地睡著了。 沒想，這夢境癡纏了魏無羨七天，夜夜驚醒，夜夜流淚。 藍忘機再不放任，第八日，指尖捏了訣，點在魏無羨額間桃花紋處，與之一同入了夢。 他以魂身入夢，并不影響夢中的人和事。 他看到身高腿長的魏無羨從五彩斑斕的樹叢花影中悠然踏出，樹蔭下的池水旁躺著一尾肥碩銀魚，瞪著白眼，身體已經(jīng)僵硬多時了。 暖暖魚…… 這個魏無羨身形外貌與現(xiàn)實中的羨羨貓絲毫不差，但在穿著上色澤深沉花紋繁復，整個人氣質(zhì)偏陰冷。 暖暖之死，并未讓他臉上有絲毫悲戚，那雙黑眸帶著冷焰，嘴角勾著一抹掌控生死的倨傲。 一身煞氣，陽光也照不透他。 他翩翩然走到一座偏殿，推開一道門。 藍忘機蹙蹙眉，也跟過去。 殿門美輪美奐，沉重又厚實。 他推不開。像是被結界阻擋。 然后，他就聽到里面?zhèn)鱽泶瓪饴暫涂人月暎袷抢p綿病榻多年的人，每一次呼吸都是恩賜。 他擰著眉頭回憶了很久，突然想起孟瑤。 藍忘機瞳孔驟縮，咬破指尖，擠出一滴血，在前方畫了一個符。 接著一掌拍開大門。 魏無羨倏然一驚，轉(zhuǎn)頭看來。 陰鷙的殺氣從眸中溢出，卻看不見藍忘機。 他五指在虛空中一抓，一團黑紫的霧氣凝聚在掌心，并沒有因為看不見闖入者而松懈絲毫。 “誰？”他語氣淡，有著說不出的散漫和慵懶，但旁邊床榻上的人卻掙扎著爬起來，一只手緊緊摳在床柱上，指甲泛著死灰。 “尊上，別……別……”別什么一直卡在喉間，讓人聽著難受。 的確是孟瑤。藍忘機掃了榻上一眼，看到重重紗幔后露出的半張毫無血色的臉。 人已經(jīng)瘦脫相了，眼睛顯得更大更凸。 魏無羨聽他這么說，微微側(cè)臉，低笑著問道：“你怕本尊再殺生？” “別……別再……”孟瑤另一只手搭在他手腕上，那團黑紫霧氣裊裊環(huán)繞，慢慢融進那只枯瘦的手心里。 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孟瑤的臉色看起來更顯蒼白。 “不是還有你轉(zhuǎn)承嗎？辛苦阿瑤了?！? 話說得客氣，卻沒一點真心。 藍忘機看得心里發(fā)冷。 他陡然明白，夢境里這位“妖王”，便是真正毀天滅地的那位主。如果自己沒有出世，沒有撿到小黑貓，等到受盡人間惡意的小妖王解了封印，便是任誰也無法阻止他的隨心所欲。 吸食陰靈邪祟，戾氣滿身。易暴易怒，無法控制。 “哦，對了，暖暖死了?！蔽簾o羨笑道，“真可憐?！? 孟瑤身軀驀地僵硬，緊接著便是一陣發(fā)抖。 “尊上……” 心再無掛礙。藍忘機心里猛然一跳。 暖暖魚是魏無羨的最后一點良知。他竟親手扼殺了它。 “本尊有你就夠了……”魏無羨半瞇著眼，輕輕拍了拍那只顫抖的手。 孟瑤卻抖得更厲害。 藍忘機一掌拍過去，夢境頓時破碎。 飛舞的碎片里還有其他畫面，無不是魏無羨發(fā)狂的片段。 …… 羨羨眼眶里全是淚，他哆嗦著，把自己蜷進藍忘機的懷里。 “嗚嗚嗚……” “窩是……壞人，大壞人！” 他眼淚鼻涕全往面前人胸膛上擦，哭得抽噎不止。 藍忘機心疼，輕輕拍著他光裸的背脊，柔聲道：“羨羨不是壞人，羨羨最乖?！? 哭了好一會兒，羨羨抬起頭來，紅著眼說：“窩夢見你要殺窩，窩做了錯事?！? 那一掌不是要殺你……藍忘機話到嘴邊卻停了。 親親他的額頭：“羨羨腳上有我的靜心鈴，不會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狐貍要死了，暖暖也……” 羨羨突然想起什么，跳起來就往外面跑，清脆的鈴聲響成一片。 藍忘機撈起矮幾上疊放整齊的衣物，跟出去。 一彎新月照不亮靈泉池，樹影下的池水晃蕩。 等他給羨羨披上衣衫，羨羨的手中已經(jīng)捧起圓滾滾的一尾魚。 經(jīng)過靈泉的滋養(yǎng)，這條暖暖魚越發(fā)肥碩。 羨羨盯著暖暖魚看了好一會兒，確定它是活的，這才吐出一口氣。 “嚇死窩啦。”他嘟起嘴對著暖暖就是吧嗒吧嗒的親。 藍忘機沉默一瞬，抬臂把人撈進懷里，解救了驚恐萬狀的暖暖魚。 羨羨轉(zhuǎn)脖子抬頭，撞進一雙幽深的眼。 “暖暖活著?！? “嗯。” “從明天起給它加餐，可以嗎？” “……好。交給師兄?！? “這里的位置要搭個涼棚，天氣再熱些，它能乘涼?！绷w羨指著池邊假山，手不停地比劃著。 “明日我就讓師兄安排?！? “還有還有……唔……”羨羨被堵住了嘴，幽香傳進口中。 過了一會兒，藍忘機把人橫抱起，“回屋，睡覺?！? “可是窩還沒說完……” “明日再說。” ———— 暖暖魚聽了一夜的鈴聲。 2023-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