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重危機與寧愿都不

對《天氣之子》的分析可以從帆高與陽菜逃到那家豪華酒店的晚上，帆高的內(nèi)心獨白開始：神啊，我現(xiàn)在什么更多的都不想要了，只想要此刻繼續(xù)下去（大意如此）。

我們不妨在此駐足，問上一句：如果要實現(xiàn)“此刻繼續(xù)”，帆高與陽菜與前輩需要克服一些什么？這將我們帶到了那個諸多天氣之子“評論”有意無意給出的兩難抉擇：要么水淹東京，要么失去陽萊。在這樣的二元抉擇下，要此刻繼續(xù)的辦法自然將我們導(dǎo)向了水淹東京，這似乎也是影片趨向給出的答案——然而這樣的觀察卻完全錯失了在影片敘事結(jié)構(gòu)中關(guān)鍵的“欠缺”，即經(jīng)由喵哥在《一場或許不存在的暴雨——當“世界系”遭遇“社會性”》中提示給我們的，影片故事由兩重本無關(guān)聯(lián)的危機結(jié)構(gòu)起來：

作為想象性的自然災(zāi)難的東京暴雨危機

以警視廳為代表的社會治理力量試圖“讓各人回各家”的管理危機

我們大可以假設(shè)，根本沒有第一重暴雨危機，也沒什么超自然的晴女與獻祭設(shè)定，即使如此帆高君天真的“此刻繼續(xù)”就可以成真嗎？斷然不能。反過來，假如警視廳的到來沒那么迅速（從這里開始劇情可謂是一路狂奔），以陽菜溫柔的性格，不是仍然會“自愿”聽從東京眾人無意識的祈愿從而犧牲么？故事以一種奇怪的講述手法，把兩重危機嫁接在一起，導(dǎo)致眾多“評論”陷入了“要么站在效用與公序良俗的一邊、指責男主（與誠哥）的抉擇矯情又中二；要么墜入了一種廉價的共情，拼命守護舍萬人也要救愛人的愛之立場”的二元怪圈——正是在這里，筆者不得不老調(diào)重彈式地強調(diào)：“……不，兩者我都寧愿不?！蔽覀儽仨毘坊啬欠N過于樸素的表訴行動，直面影片中兩重危機之間的空隙。

作為戀物的愛與擬似家庭

讓我們回想一下影片中極具侵凌性與暴力的一個鏡頭：帆高跑到廢棄的大樓里，警視廳追了上來，他撿到一把手槍并把槍口對準（明明非常無辜的）他們，此時這個槍口特寫直接對準了電影裝置下目瞪口呆的座位上的觀眾。

筆者上節(jié)所論，就是說即使陽菜沒有被獻祭消失，他和她和前輩組成的小擬似家庭也注定被社會規(guī)訓力量以“為了你們好”為理由拆散——但如果故事真的朝這個方向發(fā)展，顯然男主就沒有任何正當理由做出暴力行徑，所以此刻必須來一番機械降神——由于陽菜被犧牲獻祭了，所以男主在一種最基本的情感沖動，也是觀眾能共情的底線理由下（找回徹底被東京的“晴天日?！碑斪雠判刮镔v斥出去的巫女陽萊），才能做出一系列頗為出格的反抗。筆者可以下一個些許魯莽的判斷：暴雨危機在此變成了一種想象性的外部敵人，借由此，也不得不借有這個道具，誠哥或以寓言的方式，展演了一場社會內(nèi)部的對抗性危機。

好吧，事已及此，讓筆者頂住各路“過度解讀”的槍林彈雨，繼續(xù)往下分析帆高、陽萊、前輩是如何與這場危機戰(zhàn)斗的？我們不得不馬上想到本片主題曲之一以及本文的標題：（在勝者的時代）還有愛能做到的事情嗎？——第一重武器無疑是愛，以及筑牢在愛之上的“擬似家庭”。關(guān)于什么是擬似家庭，大家可以百度，或者在誠哥親口提及過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源之一的《小偷家族》里體會。

這里首先可以拾前人牙慧式地引述一下，日本老一輩社會學家【注1】中根千枝對日本社會集團的界說：比起血緣更重視親緣，強調(diào)社會集團以生活空間的場所為基礎(chǔ)進行構(gòu)建，家族也不例外——或許是這樣的歷史文化積淀，讓很多日本文藝作品喜歡去表現(xiàn)”擬似家庭“的存在，以及其中的溫馨與愛。

然而在這種對擬似家庭的戀物中，我們又能抓住什么呢？在一次又一次地展演擬似家庭重新把七零八落的人們聚集起來、建立起牢固的羈絆與愛的時候，我們恰恰看到了社會本身已經(jīng)七零八落，真正的血緣家庭本身也已經(jīng)七零八落?；蛘邠Q句話說，擬似家庭的愛之力量有多珍貴，跟實際上的這些場所型集團如何自組織沒關(guān)系，倒是跟從大他者中剝落剝落（雙關(guān)，意味深）下來的人們YY能力有多強有關(guān)。

?。M似家庭，你好強大！人們在此不僅把擬似家庭、愛、羈絆抬高到了不可觸摸的無上權(quán)威之處，也用這塊抹布去遮蓋時刻在轟鳴的社會對抗的事實——所以筆者說，錯不在于勇敢去愛，而在于影片的一個側(cè)面最終給了我們一種無力的意識形態(tài)安慰：雖然情況……總之很糟糕，但我們還有愛。啊！愛，你好偉大！你能讓失去父母庇護的高中生初中生小學生，逃得過警視廳的追捕與風俗業(yè)中介的凝視！

但在這里，我想誠哥站住了腳，影片在社會治理力量眼中的管理危機層面上，讓愛挫敗了。愛、羈絆、擬似家庭在警視廳與兒童咨詢所的出擊下就像陰影被陽光燒到，一晚上也沒撐過去，巴拉巴拉。并不是說你有愛與羈絆了，你組成擬似家庭了你就能戰(zhàn)勝各種難關(guān)，不存在的。往往我們面對各種少年漫或通俗小說，總是驚詫于主角不合理地開外掛——在各種社會機關(guān)與反派BOSS的夾擊之下，正常人早就趴了，（男）主角往往能憑借根性\勇氣\少年的天真浪漫去扭轉(zhuǎn)乾坤——我們不得不質(zhì)疑，哪有那么多愛與奇跡？對愛的過剩表現(xiàn)，對愛的過度推崇，實際上暴露出的是我們除了愛一無所有、無能為力——所以更正確的做法確實是讓愛挫敗，暴露其匱乏與無力，只有在這樣的地基上，真正有意義的羈絆與抵抗才能生產(chǎn)。

雖然在此提及《小偷家族》復(fù)讀劇情是容易的，但筆者由“擬似家庭”一詞首先想到的是田中羅密歐（《rewrite》、《人類衰退之后》）2001年寫出的galgame《家族計劃》——難道這標題還不夠直球嗎？相似在什么呢，不再相信原初血緣家族的、大都會中的邊緣男主遇上了一群男女，建立了一個擬似家庭試圖以此重獲愛與羈絆。

兩者都給我們留下了一種妥協(xié)的結(jié)局——《家族計劃》中的家族計劃，在每條美少女單人線路正文中都不會得到拯救，都在流氓暴力集團的威脅下剝落剝落，并且深入了解每條線路后我們得以進一步知道，雖然以流氓暴力集團的威脅為契機開始破碎，但實際上家族計劃中的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創(chuàng)傷，都有不能以家族羈絆與團結(jié)就打發(fā)過去的、尚待自己直面解決的符號債務(wù)，眾人的離開并不是因為流氓的威脅有多有力，而是（試圖在如此糟糕的背景下維持一種作為幻象的）羈絆本就是脆弱的。

雖然如此，《家計》又讓男主在每條線路中得到程度不同的救贖（至少是一種許諾），借由與美少女的結(jié)合（仍然是，愛！），這種御宅族想象性的慰藉是商業(yè)文字游戲必須做出的妥協(xié)，我們當然知道出品公司D.O.是怎么不尊重田中羅密歐的，以及銷量毒藥的昵稱是怎么糾纏田中的。在《天氣之子》中，我們也遺憾地看到一種半吊子的妥協(xié)：好吧，我帆高是選了陽菜，三年雨也一直在下，但也沒死人啊，我們最終仍然可以有一種無晴天的新東京市日常。順帶一提，我雖然被強制隔離觀察了三年這三年我很慘，但我最終還是得以成就了和陽菜的戀情，你們羨慕吧。

可惡！

在此，筆者同意，更堅決的結(jié)果應(yīng)該是：帆高救回了陽菜，但雙方都失去了關(guān)于彼此的記憶，并且水淹東京真的給社會造成了很大破壞，將這種破壞無意義地赤裸裸地展示出來（想想《機動警察2》對城市新的沉默日常的大量描繪），只有那個戒指被暈倒在地的帆高緊緊握住，這個難以磨滅的小客體……

主觀暴力與系統(tǒng)暴力

好吧，第一重武器，愛、羈絆、擬似家庭一晚上也沒撐住，女主也不見了（悲），這時候咋辦呢。帆高首先選擇了不相信大人，從本來沒打算對他怎么樣的警視廳里跑了出來，然后上演了一番激情追逐戲。這里筆者回應(yīng)一下友人Z提出的質(zhì)疑：雙方能不能別跑了，停下來交流一下，帆高解釋清楚讓善良的警視隊員開車帶他去大樓看一眼？

其實這是一個很容易回答的問題：1、雙方當然有過交流；2、交流的結(jié)果是行不通。男主首先并不直接與大人的世界進行對話，而是以他真正的大前輩（須賀圭介）為中介進行溝通，這難道不應(yīng)該給我們啟示嗎：女主家里遭遇警視與兒童咨詢所家訪，帆高躲在浴室避而不見，出來就跟須賀來了一場對話，須賀告訴他“成熟起來吧少年”；帆高一路狂奔到廢棄大樓，又迎面撞上了須賀，須賀又代理了大人的世界、勸告他趕緊回警視廳把情況講清楚與大人們和解。

在這兩次兩人對談中，男主并非一言不發(fā)，而是試圖說了什么，然而并沒有什么用處，男主先后得到了回家的路費和使其清醒的一腳（胡蘿卜加大棒）。而在車上，當帆高哭訴自己的遭遇與陽菜的犧牲時，換來的也只是司機一句緊張的“需要精神鑒定么”——至始至終，關(guān)于帆高與陽萊所遭遇和體會的暴雨危機與犧牲奇遇，都被大人的世界當成了精神病話語，這樣的雙方又何談在生死關(guān)頭來一番“規(guī)范秩序之下的溝通交往”呢？

“只犧牲一人，換來東京的晴天日常，這種事情誰都會贊同的吧?！闭\如斯言，這是正常人的言論，這似乎又是“大多數(shù)人”的態(tài)度，不贊成這樣的效用主義治理方式的人，那就是正常社會必須踢出去的精神病啊。在這樣的絕境，如果說誠哥做對了什么，那就是在此沒有屈服于這種效用主義治理的生命政治邏輯，繼續(xù)讓男主用第二重武器反抗——哪怕為此撿起一把幽靈般現(xiàn)身，又顯得身單力薄到滑稽的手槍。從人人贊許的擬似家庭之愛與羈絆，直接倒向令大眾驚駭嘔吐的暴力維度。

“你們都不懂，或者你們都裝作不懂！”帆高聲嘶力竭地喊出了這聲質(zhì)疑，在這種對各路“安排你回家，好好做個日本普通高中生，這是為了你好”意識形態(tài)質(zhì)詢的癔癥式反詰中，在伴隨質(zhì)疑的“天地間茫茫一片真干凈”的一聲槍鳴中，筆者才能勉強捕捉此處誠哥一閃而過的激進性。

這種非理性暴力從何而來？筆者不禁想起那個高中生課本似乎載有的悲劇笑話：

納粹官僚造訪了畢加索的畫室，看到了那幅著名的現(xiàn)代主義繪畫《格爾尼卡》并被其混亂、暴力、毫無古典美感的畫面所震驚之時，問道：“這是你畫的嗎？”畢加索平靜地回答：“不，先生，是你畫的。”

難道大眾對于帆高面對秩序規(guī)訓使用主觀暴力反抗的厭惡態(tài)度，沒有一些癥候性的東西嗎？難道這種厭惡態(tài)度，沒有把自己客體化在影片里警部那個頗為顯眼的飛機頭上？——這些毫無意義的大都市中的賤民與不良少年暴力，該有更厲害的暴力來治一治了！這種態(tài)度用對帆高抵抗之暴力維度的譴責，淹沒了其他形式的高度暴力，例如社會統(tǒng)制機關(guān)對于不能容納到正常人范疇的邊緣人群的系統(tǒng)性暴力，例如風俗業(yè)（為代表的所謂多元文化寬容下的經(jīng)濟體系）對于貧困人群（尤以女性為重災(zāi)區(qū)）的系統(tǒng)性暴力？我們在此必須要做的正是轉(zhuǎn)移話題，從手槍的出現(xiàn)和使用是否合理之無休止細節(jié)爭論中抽身而出，平靜地回答：“不，先生，是你開的槍?！?br/>

東京與鳥居，帆高的決斷

從神社老爺爺口中，我們得知傳統(tǒng)社會為了治療天氣恢復(fù)社會的和諧，經(jīng)常需要獻祭一位有能力與天（氣）對話的巫女。顯然，不僅是傳統(tǒng)社會，就連晚期現(xiàn)代性典范之城的東京也是需要的（如何可能不需要呢？），于是我們看到了在東京摩天大樓之間詭異生長出來的一座鳥居以及一位就此戴上了頸環(huán)（？不知如何稱呼）的巫女——陽菜。

讓我們再檢視一下帆高側(cè)的盟友：帆高，在鄉(xiāng)土感到呼吸困難的離家少年；陽菜和前輩，失去父母監(jiān)護、獨自生活的義務(wù)教育階段孩子；夏美小姐，面試不斷失敗，癔癥式大吼“貴司是第一志愿”的失業(yè)女青年；半個須賀圭介，曾經(jīng)的離家少年，如今的小報撰稿人，被他丈母娘界定為“你從前就給人一種不靠譜的感覺”（難以磨滅的符號界登記……）

這一圈掃視已帶給我們提醒：這些人都是脫離了社會常軌的邊緣少數(shù)派——乍一看，確實，東京的晴天日常別說犧牲一個陽菜了，把這一圈人都犧牲了，社會秩序也不會打一個噴嚏。在影片中，我注意到軌道交通的存在感——但不是因為著名的火車開過我的戀人不見了gif，而是因為其穿過前景的隱隱而又令人不安的轟鳴聲，一種隨時可能會把男女主日常碾碎的可能性由這種聲音的侵凌性揭示出來——不要忘記，女主的家恰恰安置在川流不息的軌道交通旁，幾乎每隔十幾分鐘就有動車駛過，震動、搖晃這個小的可憐的家庭。

而我們也看到，在男主借由夏美小姐的摩托擺脫警視廳的追擊后，他選擇的逃跑路線（這就是你的逃跑路線嗎？帆高！），就是在被暴雨沖刷后失去經(jīng)濟效用的軌道上奔跑。支撐著東京這個晚期現(xiàn)代性城市的經(jīng)濟體系的軌道交通，這個客觀的無處追尋控制主體的漩渦系統(tǒng)，這個在百米之內(nèi)震動搖晃擬似家庭小日子的線路，在這時候被暴雨給切斷了。而仍然在常軌上運作、無軌道勝似有軌道的正常人們拿起手機，記錄、嘲笑著帆高在軌道上奔跑（天哪，這人居然在動車該駛過的軌道上奔跑?。┑挠薮馈@里頗為有趣的是一種元詰問：質(zhì)疑與嘲笑這里帆高反抗與奔跑的合理性之觀眾，難道不是與影片中那些舉起手機圍觀拍照的路人合為一體了嗎？猜猜誠哥作這些場景調(diào)度的可能用意會是有意義的。

在此提一種或許有些庸俗的德勒茲的少數(shù)主義態(tài)度，也許是有益的：沒有什么你我能安身立命于其中的多數(shù)，我們都是不斷從差異中生成與創(chuàng)造出的少數(shù)，那種本質(zhì)主義理解下的、抽象的多數(shù)與正常才是一種必須拒斥的暴力。筆者看到那種把戀人和XXX人放在一起進行貌似認真的衡量然后擺出少年感的“我選擇戀人”姿態(tài)的人，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你以為你的戀人會成為那一個嗎？不，會成為效用主義治理下的數(shù)字代價罷了，而你也從不會擁有什么抉擇的權(quán)力?！短鞖庵印返挠⑽母睒祟}我想暗示的正是，我們應(yīng)該與這種不斷從差異中生成與創(chuàng)造出的少數(shù)you站在一起weathering，而不是要么裝模作樣地站在多數(shù)派立場，要么“血勇方剛”地站在一個人的浪漫立場——這種陷阱必須避免跳進去。

陽菜和帆高的犧牲，必須被嚴格地看作是無數(shù)人的犧牲，片中對他們的“正常化安排”正是一種后政治的生命治理與治安的表現(xiàn)，這種專家管理結(jié)構(gòu)（我們在《天氣之子》中沒有看到《你的名字?！分谐霈F(xiàn)的選舉與議員，只看到負責生命福利與治安的兒童咨詢事務(wù)所與警視廳）必然系統(tǒng)性地生產(chǎn)非功能性、非理性的暴力，如同被象征秩序能指殺戮無法消滅的殘余，會在某個出乎意料（正如手槍在該片總是莫名奇妙地出現(xiàn)）的時刻從實在界回返。

既然講到鳥居，筆者也可以再大咧咧地談一下，《天氣之子》對傳統(tǒng)的態(tài)度似乎與《你的名字。》拉開了距離。君名里通過巫女（口嚼酒？）穿越時空的神奇力量，達成了皆大歡喜的團圓結(jié)局；天氣之子中，帆高則明確表達了“陽菜你不再是晴女\巫女了，天氣治療什么的無所謂了。”巫女的象征，象征傳統(tǒng)的那個頸環(huán)就此解開。由在東京扮演不體面角色的鳥居鏈接到的天空生態(tài)，也并不是什么田園牧歌的好地方，只是一片混沌與同化犧牲品的場所。而陽菜的巫女能力，也被同樣表達有著暴力維度（人們往往只記得其美好的晴天一面，悲），當帆高被警視扳倒在地時，陽菜直接召喚天雷劈爆了一輛（誠哥安慰我們，好在是無人的）卡車，把注意力吸引過去以方便跑路——我們?yōu)楹尾桓叶嘞胍徊?，如果這能力用來做更具有對抗性的事，為什么不能呢？

那么下一步值得追擊辯護的，是帆高的這種決斷和反抗，是否是一種毫無立場、只為生存的新自由主義——決斷主義的立場，或者形象比喻一下，帆高的反抗跟《大逃殺》里別問為啥開槍問就是這是為了我活命、不是我死就是你亡的反抗有啥不同？其實從種種上文里，筆者認為其實答案已經(jīng)講給各位了。施密特時刻的決斷與敵友劃分，是嚴格地處在意識形態(tài)諸神之戰(zhàn)的天空下的，而日本新保守主義背景下的決斷主義沒有這個前提，只關(guān)乎生存（頂多再關(guān)乎美少女）的后政治決斷。而帆高在片中做出的反抗，在筆者看來顯然并不僅為自己或陽菜，而是以陽菜為犧牲代表的一種群體，對（她們的犧牲）“裝作不懂”的社會系統(tǒng)秩序的political反抗——如果不承認這層，等于反抗是失效的，仍然會被卷入東京的日常大機器之中，甚至這種反抗及其激起的廉價共情會成為東京消費主義文化的良好養(yǎng)料（想想那些廉價的浪漫派共情觀后感：寧我負天下人，不令天下人負我（的美少女）就是好，好呀好呀好）——而我認為，這也是為什么要用到令人驚駭級別的暴力（槍聲、水淹東京——盡管仍經(jīng)過一層溫柔的潤色）來表征反抗，非如此，似乎不足以震驚與疏離已經(jīng)看夠了叛逆少年情景劇的觀眾們，用這種疏離與陌異感讓觀眾有一絲可能去思考影片之外的世界。

最后，帆高的抉擇與反抗不僅讓暴雨危機未得解決而降臨，意圖拆散他們的社會管理危機當然也沒有化解，男主被逐回鄉(xiāng)土隔離觀察三年（或許在此可以想到某位初來東京的怪盜……）。我們得到了一個妥協(xié)的后果，東京還好好運作著，帆高與陽菜最后得以成就戀情GOOD END。但這里值得注意的是，如友人Y所提醒的，帆高面對大人們“世界本來就很瘋狂，哈哈哈，你們真以為是自己導(dǎo)致了這場綿延不絕的雨？太好笑了！”的話語，他最后仍然選擇了相信自己和陽菜確實曾經(jīng)“改變了世界的形狀”。

沒錯，雖然在大人的話語世界里完全不相信他們的說辭，但通過堅信當初那場想象性的暴雨危機及帆高陽菜擁有的選擇項，帆高保留了“自己擁有選擇與改變世界形狀的能力”的想象——雖然這在正常的符號運作機制里從來不曾存在過——我不愿給這種想象性的東西過多辯護，但這畢竟比高中畢業(yè)了就變成成熟的大人要好點。值得批評的仍然是一種御宅族的想象性救贖，注意到帆高這小子在三年內(nèi)反思的空白、只有在看到JK陽菜時他才“啊啊啊啊，不，我和陽菜確實曾經(jīng)改變了世界的形狀”，只有依托美少女，他的抉擇、犧牲才獲得了能夠秤量的意義。可見其純度是挺糟糕的（，如果沒有陽菜的話，大概帆高是要倒戈的罷。這種模糊性，這種片子總體觀感上妥協(xié)的反抗與軟弱性，使得本片成為了一種喵哥所說的半成品式的“奇美拉”，筆者能做的是期望誠哥下一次能走的更遠更好更堅決。

讓我們以復(fù)讀標題結(jié)尾吧！

在這勝者的時代，在這統(tǒng)治者與神明都擺出漠不關(guān)心的表情的時代，還有愛能夠做到的事情嗎？與主題曲一再的肯定不同，只有愛的話，恐怕不行吧（這當然不是說，不需要愛）。相反，我們必須丟棄對愛、羈絆、擬似家庭的戀物抹布，看到真正在轟鳴作響的社會內(nèi)生對抗；從對主觀暴力、二元抉擇（要么效用主義專家治理，要么是血勇方剛的浪漫派共情）的癡迷關(guān)注與討論中撤離，轉(zhuǎn)移話題到隱形的、但決定了主觀暴力迸發(fā)之網(wǎng)格的系統(tǒng)性符號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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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自己給自己校對，只要經(jīng)常給別人校對自己也能學習一點皮毛的倫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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